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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日子比较慢

 昵称6398703 2015-03-14

文/刘宇隆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从前慢》


晚餐时间,我总爱同鑫哥聊:“最近什么打算?”


“……平时实验照做呗,五六月份出一批数据;七月我们年终答辩;之后可以写论文了,今年应该能投一篇……影响因子……先投行业内的大牛期刊……5到8吧……”


“我去,这么多事!”


他也爱问:“你什么打算?”


“每礼拜的稿子要写吧;proposal批了,接下来约几个导师谈;七月之前把research master的大论文写了;月底回国;回去一边忙我的事一边准备博士开学;这中间也许跟哪个导师出个差,这地方有点呆腻了;再开个专栏,报纸专栏;和凯哥介绍的学长要合写一部英文书,估计也得忙活这事……”


“你还说我,你比我事多多了。”


是啊,我发现我真挺忙的。换言之,这才三月,但事赶事,一年嗖嗖地就要过去。鑫哥也不含糊,他总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以我们宿舍聚餐来计量,2015年这都过去几个聚餐单位了。再观察其他人,大抵也如此。


最近,电脑桌面右下角自动多了一个显示框:距元宵节还有1天……距妇女节还有3天……距清明节还有……从前一年是一年,也是这些节庆,但没人给你这么个算法,就觉得:下一个节日还早呢;继而,这一年刚开始呢。除了大家忙,又发现:生活中的数字实在太多了。它们能确切知会你:你是谁、在哪里、应该做什么。


时间应还是那个时间,世界已非从前那个比较慢的世界。从前的日子是这样的:一月做一月的事,三月做三月的。大家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且没有大棚反季节种植这类事,春夏秋冬如字面意思,春寒料峭没法赶秋风萧瑟时的活儿——所以春是春,秋是秋,它们是两个字。能够推断:一个从前的人,到死都不能做更多的事——一定时间段,你只能做同类型的事,辛苦也是在机械重复中辛苦。现在的日子是这样的:一月做事,二月做事……十二月做事。春夏秋冬对人们的直接意义恐怕只剩下农业社会传下来的那些节庆和米兰、巴黎、纽约都发了什么款式的新衣服。能够推断:一个活在现在的人,到死能做无穷多的事——任何时间,乃至任何地点,他都可以不重复自己。当然比机械重复的农业生产有趣得多,也相对焦虑出更多花样,更多心理、生理疾病。


生产技术革新之后,人和大时间——诸如春夏秋冬——的联系被剥离,而可以各自建立小时间体系——某些行业精确到以秒计量,有些精确到小时。随之,和宇宙万物的联系也被剥离,越来越少“天人合一”的体验;甚至和其他人的联系也被剥离,越来越少集中的凑在一起猫冬、避夏的时间。所以我估计:在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和自己及最亲密的几个人相处的情况下,现代人是普遍孤独的。周折于无比丰富的选择、纷至沓来的机遇,虽然比从前的人充实得多得多,但空虚感也强得多得多。因为快,因为着急,因为抢时间,因为要完善或冲破自己的小时间体系,总之因为要突出一个“我”——否则跟对不起那些选择和机遇似的——要把“我”折腾得跟别人不一样。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事,都想让自己特别一点,但哪能这么容易创造出足够多新的活法以匹配数不清的小时间的需求?“我”倒确有其事,但人与人之间多么不一样谈不上。相反,一种小时间方案被提出,即一种新鲜的活法出炉,马上有人抢着在那上面竖起“我”字大旗,逐渐“我”插不下了,又成了“们”。


现代人的生活,总结如下:背着“我”的石碑向“你”抢滩登陆,没待宣誓“我来了,我看见,我赢了”,另一片沙滩或高地飞来白眼或冷笑:哼,“你们”。从前的人对“我”的负担没那么大,公平地说:也大不起来。时代派给无数个我去叫出“我”的通行证,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创造者,“我”字干叫出去,也就叫叫而已。——纵然传统的自然律对人们的拘束力降低,更大的自然律结结实实地起着作用。不必焦虑这个时代是否撑得下如此多署名于“我”的欲望、野心,但凭它们不过是欲望、野心,就横管“我”或“不我”,终逃不开“人”。人,毕竟还是这样;人群,也毕竟只是把人加在一起。


没有丝毫怀念过去忧虑当下的意思:从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现在,现在也不过是正待给扫进笼子的从前。令我真正怀念的:可以站在现在的位置怀念从前,从前还看得见,旧得脆了——还没碎;以后未必能这样怀念现在,现在的历史感越来越轻,诗意越累计越薄,触角越伸展越细,闹不清怎么怀念它对它好对将来的我们也好。从前慢啊,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找去那枚驿站,翻出那通手札,再唤一唤那个人的名字——从前不就有了?难以想象:未来我能摸着哪道光缆,调出哪组记录,回忆哪些奇形怪状的名字——去构建一个现在?没有历史感、没有诗意的现在是难蒙揭橥的一段人类史,是不断向时间无色弥散出去而无法制成油画挂在卢浮宫里的人类史,是无数个我无法满足“我”而叫出了最嘈杂又最无力的野心、欲望的人类史,是人类严重怀疑自己解决重大议题的能力而不得不整饬一下摆上天鹅绒垫以任其体面枯槁的人类史。


人类是否还有以伟大奔放的笔触记载自己的能力?是否还会有史诗?文明的代价之一是没有希望。把人纳入一种天国,则天国立即变地狱。让人自己建自己的天国,则世界被刮干净也付不出那么多的材料。告诉人根本没有天国,天空同大地一样是一片荒原,则人逐渐退化为石头,因为他们不需要脖子去仰望、四肢去开拓。


所幸这都是没有影的事。时间的大殿在此之前还容你我出出进进。此后也不过卷起你我消失在不必知道的地方。——宇宙,发生过一件小事,据说。


写于诺丁汉Raleigh Park

2015年3月10日星期二


本篇来源:作者博客



本篇小编:Antique(微信lyl198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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