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秘密不必说 文/小熊洛拉 若记忆凭据, 到某一天告吹, 回望即使太蠢, 都相信我做的对。
——001 蒋辛隅胡乱扒了两口米饭,将剩下的半碗悄悄拨进摊在腿上的保鲜袋,团起来塞进口袋,喊了声“我吃饱了”便从桌边一跃而起。 “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去干吗?” “小组活动!”她应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天有点儿黑了,街灯一明一灭着,蒋辛隅走了好长一段路,爬上缓坡之后,渐渐看到了那棵古树,四周被红色围栏圈着,被附近的中学生当做可以许愿的灵树,枝干上飘满了红色缎带,大多是关于爱情的祈愿,蒋辛隅踮着脚尖走到围栏边,四下打量并没有人出现。 她双手合十,轻声说,“树灵啊树灵,请保佑我一定不要再长高了。” 说完把一早写好愿望的红色缎带拿出来,踮着脚甩到那棵古树上。 要甩上去挂稳了,最好打个结愿望才会被实现,这是她从同班女生那里听来的。 她甩了几次,绳子吊到稍微高点儿的枝干上,又用力向下拉了下,树梢上忽然发出“啊”一声惨叫,接着树干摇晃两下,一个鸟窝就稳稳地砸到了蒋辛隅肩上,鸟蛋碎裂开,粘糊糊的蛋液流出来。 “谁在那儿?”很快从树上“蹭蹭蹭”爬下一个人来,是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因为下来的太匆忙,膝盖被蹭破了一块,他微蹙着眉心,“那可是我的实验作业!” “对不起……” “就是你们这些女生才会相信在这上面挂什么绳子就会有人喜欢……”男生弯腰将地上的鸟窝捡起来时,也顺手将蒋辛隅落在地上的红色缎带捡了起来。 “你……的?”再站起身时,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带着笑意,又十分郑重地上下打量她一下。 蒋辛隅鼓着腮帮,一把夺过自己的缎带,他根本就不知道作为一个刚刚十五岁就已经身高达到178公分的女生的烦恼,在同龄人中间,自己简直就像一只高大的鸵鸟。 “嘿,要帮忙吗?”看着她一下一下跳着想把缎带再挂上去,站在她身后的男生开口道。 “这种东西,自己挂才管用!” “幼稚!”男生“嗤”一声,手肘挨在红色围栏上,忽然觉得蒋辛隅一跳一跳的样子又笨拙又可爱。 蒋辛隅终于挂好了缎带,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晃荡着走下陡坡,男生踩着单车追上去,一个急刹横到她面前,“喂,你还欠我的实验作业呢!” “你要我怎么还?” “上车!” “埃?” 男生等蒋辛隅坐稳了,载着她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靠近商业区新开的那间游戏厅,她绷直腰板紧跟在男生身后压低声音问,“喂,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替我赢了那个就扯平了。”在投篮机前停下来的男生指着上面悬挂着的签名篮球。 “我?” “你手臂长有优势啊。”男生说着走到前台买了半桶游戏币。 要赢得那个篮球,起码要玩完十圈投中率在九十八以上,蒋辛隅倒吸了一口冷气,微眯着眼睛将手里的球投了出去,第一轮她就只投到了四十,第二轮投进了六十,照那个进度下去,就算站在那里一直投到风化掉,她也不可能赢到那个签名篮球。 “你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像这样……”男生说着一脸认真地教她摆起姿势来,“力气也不该这样用……” 第七轮,她打到了九十四,男生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投起球来,蒋辛隅很快找准了姿势,手腕处也渐渐有了力气,篮球机响起胜利的音乐时,她一只手还托着篮球。 “所以你看,长得高也很有优势吧,一般女生能打到这样么?”拿到奖品的男生看着她露一个狡黠的笑脸。 蒋辛隅眉目一凛,猛地将他托着的篮球向前一推,撞到他脸上,小跑着走下游戏厅的台阶。 “喂,鸵鸟小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 十五岁的蒋辛隅同十六岁的罗德里。
——002 学校广播宣布集体扫除开始时,许多男生趁机扛着扫把溜出去踢球,罗德里甩着一个坏掉的水桶走下楼梯。 经过蒋辛隅的教室,他停了停,远远看到踩在窗台上的她正擦着最高处的玻璃。 罗德里跨步站到窗台上,拿过蒋辛隅手里的抹布,让她往里面站一站,自己动手擦起玻璃来。 “你来做什么?” “拜托你一件事儿。” 十七中下个月要同森华中学的职业生打一场篮球赛,但是他们中的一个球员训练时扭伤了脚—— “所以我想你代替他上场。” “开什么玩笑?!”蒋辛隅意识到自己忽然扬起的声音令几个同学纷纷侧目,又生生压了下来,“我可是女生。” 罗德里扳着她的肩膀,左右打量一下,只差没把手搁在她胸口试探,最后吁出一口气来,“看着不像!” “我不去!” 那天放学后,罗德里骑着单车一直跟在蒋辛隅身后,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一闪身进了小巷,再出来时,他就在巷口一只手撑在单车上看着她笑,她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是一定要我代替上场么?” “嗯!” “那就把那个都吃完。”蒋辛隅走到新开的拉面店门口说,那里立着的招牌上画着超大份的巨无霸拉面,要在三十分钟内吃完那一碗拉面的大胃顾客可以拿到奖金,“怎么样?” “一言为定!” 店员用木盘托着那一大碗拉面出来时,蒋辛隅被震了一下,罗德里倒是淡定得多,他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呼噜噜吃起来,秒针走动的声音在蒋辛隅耳边滴答响着,她渐渐有点儿担心。 “喂,别吃了吧。” “会撑死的。” “你是白痴吗?” 终于吞下最后一口面条的罗德里将巨碗倒扣过来,服务员来检查时也吓了一跳,罗德里还是活动以来第一个吃完整碗拉面的。 “你说了要去参加比赛啊。”扶着椅子站起来的罗德里一本正经的对蒋辛隅说,然后冲出店骑上自己的车飞快上了街,一直骑到牧心桥才停下来,把车子丢到一边蹲在河边吐起来。 比赛三周后开始,蒋辛隅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被罗德里“绑架”,他教她怎样控制好手里的篮球,怎样防守和进攻,怎样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得分,比赛前一天,罗德里在理发店里看着她剪短头发,还把发尾向上挫起一点儿。 “别紧张,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比赛开始前,蒋辛隅站在本校的队友间竭力回避着旁人的视线,赛场外拥满了看比赛的同学,自发组成的啦啦队女生预演着口号,蒋辛隅感觉自己几乎要发抖了,罗德里轻轻推了她后背一下喊她上场。 她投篮很准,罗德里到手的球只要直接传给她,十有八九会得分,半场比赛下来,先前并没受到关注的蒋辛隅成了重点防守的对象,盯住她的是森华的主力姚帝京,她完全没有碰球的机会,罗德里带球突围,在上篮前被截下来,球在地上弹了几下,出人意料地落在蒋辛隅面前,她抢球时同姚帝京撞到一起,感觉到胸膛处异样的柔软,姚帝京猛地怔了一下。 裁判的口哨声响起来,他回过身去瞥了蒋辛隅一眼,她涨红着脸同他擦肩而过。 最后的十分钟,姚帝京的注意力全部在蒋辛隅身上,他处处给她设绊,还靠她非常近,肢体接触令她避之不及,罗德里觉察到异样,将球直接丢过去,差点儿砸到姚帝京身上,然后他截住他,让蒋辛隅带球投篮,姚帝京想绕过罗德里去截她的球,被结结实实地绊一下同罗德里一起摔在地上。 两个人嘴唇差点儿亲到。 现场顿时一片尖叫,甚至没人注意到,蒋辛隅投篮进了。 “呸呸,你喜欢男生啊?”罗德里从地上滚起来,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姚帝京,即使姚帝京知道自己被他算计了这一下也没奈何。 他只是远远地把目光落在蒋辛隅身上,擦一下被蹭脏的唇角,忽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庆功宴从中午吃到下午,大家起着哄要去唱歌时,蒋辛隅想先走了,罗德里也跟着她出了饭店,在街上沿着路沿散步似的走着,经过一间精品屋,罗德里从身后拖住她,“嘿,来看一下。” 那里粉色的一面墙上都是各式各样的假发,“这个怎么样?”罗德里举起一顶给她看,说着还戴在自己头上,转了一圈。 蒋辛隅有点儿忍俊不禁。 “来一个啊,反正还有上次吃拉面的奖金。” 最后蒋辛隅挑了一顶蓬松的短卷发,衬着她深色的眼眸,罗德里看着她试戴那顶假发,觉得她看上去就像儿童片里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带着一种稚气未脱的美。
——003 “绷直点儿。”医生拍了下蒋辛隅的背,她竭力缩着的双肩才慢慢舒展开,期末考试后的体检是最令她紧张的事儿,但听到医生对负责登记的老师念出身高时,她舒出一口气来。 “178。” “真的?” 接过体检表格的蒋辛隅忍不住露出一个谢天谢地的笑,做完肺活量的体检之后,她跟在一群女生身后走出医务室。 “让开!都让开!”以手划着空气的保卫室老师冲过来,前面一辆有点儿失控的“小猴子”径自撞上水杉树,骑在上面的男生跳下来,滚了两下正停在蒋辛隅身边,一只手拽住她的裙子下摆。 “是你啊!”男生认出她来,眨了眨眼睛,在保卫室的老师冲过来抓住他之前,一骨碌站起身,顺便攥住蒋辛隅的手腕,“小猴子”的车轮还旋转着,男生将车子扳过来,重新踩下油门,“哐哐”响了两下的车子似乎又能正常运转了。 “走!” 蒋辛隅根本没来得及回神,已经被他摁在机车后座上,一个重重的头盔丢过来套在她头上,四周的女生看得有点儿呆住,半晌才发出一片尖叫,而那时,姚帝京已经骑着他的“小猴子”同蒋辛隅开出了学校大门。 “喂……” “什么?”姚帝京没回头,风把他的短发吹得倒背过来,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道,他大概比蒋辛隅高出半个头,那样长手长脚的两个人骑在迷你“小猴子”上,蒋辛隅又紧张又害怕,抓住他的手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不要那样抓我。” “啊?” “抱住我。”姚帝京猛一加速,蒋辛隅已经整个儿撞到他背上,两手交错着抱住他,“你疯了吗!” 他真是疯了。 原本是去学校接代秋的,眼看着她从高二教学楼侧面跑下来,他却发神经似的拽住了蒋辛隅,甚至一直把车子开到了同代秋决定约会来的地方,海风带着腥咸扑上人脸,蒋辛隅从“小猴子”上下来,准备去找站牌搭车回去。 “现在没车啊,旅游班车一个小时才有一班。”姚帝京手里甩着机车钥匙,笑眯眯地看着她,“要不要吃超好吃的烤鱿鱼?” 坐在海边餐馆的露天椅子上,蒋辛隅的脸一直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只有姚帝京旁若无人地吃着烤盘里的鱿鱼,海边传来呼救声时,一辆旅游大巴刚在站牌处停下。 蒋辛隅才迈出两步,又转向海滩,是个年轻的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向海里跑去,明显不会游泳的她拼命像溺水的孩子走去,被呛得声音都嘶哑了。 蒋辛隅加快脚步跑过去,跃进海里,因为完全没有准备活动,她感觉小腿有点儿僵硬,但她仍然拼命游到小孩子身边,小孩子吊在她脖颈上,令她呼吸困难。 “等一下……”那个姿势她根本没办法游开,但小孩子却无法放开手。 “笨蛋,哪儿有这样救人的!”眼看着自己也要溺水时,是姚帝京赶了过去,将她和那个孩子一起带到岸边,双膝跪在柔软的沙滩上,蒋辛隅忍不住将腥咸的海水吐出来,姚帝京站在那儿,拧干自己的短袖递给她,“喏,擦擦吧。” 他有过很多女朋友,也喜欢过很多女生,可从没有谁,像蒋辛隅那样令他感觉胸口一热,她身上,有种令人讶异的孤勇。 女人抱着孩子一直向两人道谢,蒋辛隅只是红着脸,像要逃跑的样子,姚帝京盯着她微红的耳垂,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泽。 “人家谢你就应着啊!有什么不好意思。”他说着咬到她的耳朵,虽然并没用力气,蒋辛隅却猛地跳了起来。 “你你你……” “怎么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儿无赖,却特别好看,蒋辛隅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半晌回过神,一边掸掉腿上的沙土,一边穿上鞋子,“我回去了。” 被暴晒了一天的公路,令蒋辛隅感觉脚下热腾腾的,她当然没赶上刚才那辆旅游车,与其继续等下去,她想还不如走路回去的好。 姚帝京骑着“小猴子”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 她不理他,他也不开口说话,眉眼却是弯着的,心情极好的样子。 走上半岛路,骑着单车冲下来的罗德里“吱”一声横在蒋辛隅面前,车头差点儿撞到石壁上。 “罗德里!”蒋辛隅从没有哪一次看到他那么高兴过,几乎是冲过去扑到他身上,“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替我妈买海蛎啊。”罗德里不会告诉她,自己是追着他们来的,眼看着姚帝京骑着“小猴子”带走蒋辛隅,他踩着单车也追上去了,被甩掉之后还一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踩着。 “那我和你一起去,买完就回去吧,是吧?” “嗯。” 罗德里视线落在姚帝京身上,他停在那儿,仍然笑眯眯的,远远同蒋辛隅挥了下手。
——004 忽闪的彩色灯光交错着,蒋辛隅觉得有点儿胸闷。 除了罗德里,她其实和球队里的人并不太熟,但罗德里邀请了她,她也只好来了,那天去参加聚会的还有几个球员的女朋友,吃饭时有人乱点鸳鸯,要她和罗德里喝交杯酒。 “来一个,来一个!”那些家伙起着哄,罗德里出乎意料的将她手里那杯啤酒也拿过去,两杯一起干掉了,“乱讲个鬼啦!” 空酒杯挨个儿敲在那些队友的头上。 这时罗德里正被一个队友搭着肩劈嗓唱一首老歌,蒋辛隅探身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侧身出去。 从各个包厢里传出来的鬼哭狼嚎声充斥着回廊,蒋辛隅顺着侧面的楼梯走下去,大厅里似乎也有人在聚会,不时传来和着掌声的笑与尖叫。 “啊啊,草莓要掉了。”蒋辛隅站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看着在大理石圆圈里打转的男生,鼻头上顶着一个奶油草莓,坐在高脚椅上的女生在他靠近自己时,探身过去将草莓咬住。 呵,还真是大胆! 蒋辛隅想着,认出搁在高脚椅上的森华中学的校服,比起十七中这样的重点中学,身为私立高中的森华才算玩得开,大厅里有些等包厢位子的客人也被他们吸引了视线。 “阿京不是才学了一个魔术吗?快表演来!”被簇拥着的男生走到中间,晃着手里的黑色礼帽,单手掏出一小束雏菊来。 “一早藏在帽子里的啊!没意思!”有人喝倒彩。 男生唇角扬着,将帽子倒扣过来,又晃了两下,从里面飞出一只怪叫的鸟,扑棱着翅膀,压得很低,女生纷纷尖叫着退到大厅的边缘处,那只鸟晕头晕脑地停下来,将双脚踩在蒋辛隅的肩上,身子就倒勾在她胸前。 这下大家看清了,是只毛还没太长齐的小猫头鹰。 蒋辛隅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男生扬了扬眉毛看向她,是姚帝京,他看出她眼神里的害怕,愈发忍俊不禁。 “喂,求我的话就帮你弄下来!” “我才不怕!”说着有点儿别扭地转过身向楼上走去,肩上的小猫头鹰忽然张开翅膀,直打到蒋辛隅的鼻尖,她一踉跄,差点儿从楼梯上跌下来,姚帝京手疾眼快,整个身子撑住她,一只手勾到她胸前,拎着猫头鹰的一只脚,将它悬空而起。 蒋辛隅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窝在他怀里,猛地跃起来,顺着楼梯一溜烟跑回了包间。 圣诞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学校的原定的补课计划却并没取消,蒋辛隅坐在靠窗的位置,被灌进来的风擦着脖颈。 “砰”一响,落在窗户上的雪球坠下去,留下一块白,接着又一下,蒋辛隅侧过脸,就看到站在楼下花圃里的姚帝京,正弯腰从地上团起一个个雪球。 “老师……”挨着窗户的同学渐渐都将目光瞥到楼下时,蒋辛隅推开椅子站起身,“我想去洗手间。” 她一路跑下楼,被一架小飞机撞了额头,拿着遥控手柄的姚帝京眯着眼睛看她,她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抓住那架飞机,机翼上吊着一个晴天娃娃,碰到它的肚皮,它就机械般的重复着,“和我约会!蒋辛隅!” “你自己答应的,忘记了?” “什么时候?”蒋辛隅声音糯糯的,倏地,她想起那天他从她的肩上取下那只小猫头鹰,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作为感谢,圣诞节请我吃饭啊!”直到她跳起来跑开,他还在身后喊着,“没拒绝的话就是答应了!” 可谁知道,他是认真的? “想起来了?” “那你得等我下课。” “好啊。”他说着,探过一只手来,一脸严肃地同她勾了勾小指。 那一幕正落在倚在画室窗口画着雪景的代秋眼里,她落笔的手一怔,红色的路灯在画纸上氤氲开。 正在教室里和同学抛接着篮球的罗德里半个身子探到窗口外,在一片惊呼中接住篮球,恰恰也将那一幕收进眼底,有人捞着他的腰将他拽回来,“掉下去啦!” 最后一堂物理课很快结束了,蒋辛隅收拾好书包走下楼,就看到等在花圃的姚帝京。 “你想去哪儿吃东西?” “汇里。”姚帝京眼睛弯弯的,“那儿新开了一间料理店。” 代秋拎着染料从楼上下来时,和罗德里迎上,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格外淡定地落在走在前面的蒋辛隅和姚帝京身上,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罗德里挡住了她,也接下了那半桶染料,身上感觉到一股潮湿的凉意,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尽是粘腻的色彩。 “喂!” “嘘!”他毫不迟疑地抱住代秋,在蒋辛隅注意到身后回过头时,表现得好像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 “你放开我!神经病!”代秋狠狠踢在罗德里的膝盖上,而他只是愈发用力抱紧她。
——005 是个混蛋。 但是个迷人的混蛋。 对于姚帝京来说,没有比这两句描述更加准确的了,他有过许多女朋友,却从没见他对谁用心过,他唯一断断续续保持了将近两年恋人关系的,是代秋,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就是她了,姚帝京终归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蒋辛隅出现了。 代秋记得他最后对自己说分手时,声音淡淡的,却坚决无比。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 “她有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的。”姚帝京说着露出漫不经心的温柔笑意,那一瞬间,代秋想,这次,他是真的要离开自己了。 “这边的颜色浅了点儿!”站在宣传板下面的人对她喊着,她板刷移到蓝色的幕块上,“这里?” “对。” “知道了。” 这份假期工作是画室的老师推荐的,对于高中生来说薪水相当可观,是为服饰公司的T台秀画宣传板,而那服饰公司,是姚帝京爸爸的,她坐在高空吊椅上,往宣传板上做着最后的修饰,看到更衣室里穿梭而过的模特们,在那其中,也有蒋辛隅的身影。 “我……真的行吗?”被姚帝京推着肩膀走进去的蒋辛隅不断回头向他确认,声音里带着羞怯。 “不是已经学了两天么?” “可……” “化妆师在喊你了。” 会场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四壁的灯光被点亮,拿着喇叭的监工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代秋认出他来,他抬起一只手想同代秋打招呼,她却别过头去。 是罗德里。 那天被浑身沾满染料的罗德里窝在怀里几乎要窒息,直到蒋辛隅和姚帝京的身影走远了,他才将她松开。 “神经病吗你?!” “对不起。”他一只手揩掉唇边的染料,叹口气说,“但……那是她第一次约会。” “蠢材!”她说完,丢下他一人,往学校大门处跑去。 “你去哪儿?” 罗德里追上她,大概是生怕她会做什么破坏蒋辛隅约会的事儿,他像个蹩脚的侦探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去了汇里,找到那间新开的料理店,坐在同蒋辛隅和姚帝京隔了三张桌子的位置。 “你要请我吃东西?”她挑衅似的抬着下巴问罗德里。 “是。”他把菜单在她面前展开。 代秋一点儿不客气地点了所有菜,服务员填单时都快跟不上她的速度了,一再向她确认那些东西两个人足够吃,但代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吃不了的话我们可以丢掉,对吧?”她问罗德里。 “对。” 画笔从最后一格上移开,她端视着自己的作品觉得满意了,才由操作人员将她放下来,受到邀请的媒体和观众陆续到了,她收好画具,穿过侧门边的过道,拿着喇叭的工作人员追上她,“留下来看表演呀!” 前奏音乐已经响起来了,她被安排到靠近T台的座位上,同罗德里之间隔了两个人,打扮清丽的模特们依次入场,蒋辛隅排在倒数第四个,脚下十二厘米的高跟鞋令她觉得小腿发抖,姚帝京牵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光彩夺目的时刻,她挺直脊背,站在那群高挑出彩的女人中间,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个举止笨拙的鸵鸟。 音乐声响起来,蒋辛隅深呼吸一下,迈开步子。 镁光灯洒落在她身上,像梦一样,忽然,她脚下一崴,鞋跟从中途断开,她站不稳身子了,差点儿踉跄着摔下去。 “向前走,还有一步!”那唐突的声音,令她整个人镇定下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的罗德里已经冲到T台下,微弯着身子,令肩膀同那儿齐平,蒋辛隅坚持住一步,再迈下去,一只脚就落在罗德里的肩上,断了的鞋跟戳在他肩头,却正好稳住。 她没有摔倒。 闪光灯不停亮着,衬在她稚气的脸上,她悄声同罗德里说了一句谢谢。 新品发布会结束后,在后台的模特们被媒体包围了,尤其是蒋辛隅,成了最受瞩目的新人,罗德里没等到她,在T台下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走了,背着画具的代秋跟过去,注意到他肩头被殷红的那一块。 “蠢材!” “你肚子饿么?想不想去吃东西?”罗德里问她。 “你还是先去医院吧。” 鞋跟是被斜切开的,加上劈掉后横出的纹路,在罗德里肩上硬是戳出几道口子,医生做了消毒处理,又叮嘱他隔周来换药。 “是你做的手脚吧?” 代秋眯着眼睛看他,没有应声。 “如果她真的跌下来,你就高兴了么?” “也许会。” “你才是蠢材吧!”罗德里说着,忽然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样才不叫喜欢一个人。” “你懂什么!”代秋有点儿生气地用力推了罗德里一下,他肩膀吃痛,倒退了两步,她马上转身跑掉了,她感觉自己心跳的真快,简直像要跃出胸膛一般。
——006 因为那张一只脚踩在罗德里肩膀上的照片,蒋辛隅出了名。 高中还没毕业,她就进了娱乐圈,因为有姚帝京的爸爸帮忙,她走得顺风顺水,先是从模特做起,继而接了一些代言,然后是人生中第一部戏,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她又长了三厘米,二十岁这年,正好181,因为身高的缘故,她的戏路比一般女明星要窄,很少有同她搭衬的男主角,拍对手戏时,为了即视感,还要在地上挖个坑让她站进去以此仰视男主角。 娱乐节目上采访到这一段,主持人夸张笑着,站在一旁的蒋辛隅抿着唇,像个大号的芭比娃娃。 罗德里摁着遥控器的手怔住,注意到在她眼角边有一道并不显眼的青色,被粉黛遮着,几乎辨认不出。 “拍戏时不小心弄到的。”蒋辛隅这么对主持人解释。 “听说你最近同男朋友闹矛盾,还被狗仔拍到当街对吵?” “今天可以不谈这个么?” 防盗门被用力向上一拉,发出吱嘎声响。 “蓝色的都堆到这边。” “画板呢?” “靠在那儿就行。” 是代秋回来了,跟着的还有送货过来的司机,看到罗德里走过来,代秋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下,“今天没有课?” “小假期。”他说着接过她手里的颜料桶,抵着墙码好。 升入大二时,代秋决定要开一间小公司,帮别人画画宣传板,但是并没有那么多钱,她于是在罗德里上公共课的教室外面打劫了他。 “你也不想蒋辛隅有麻烦吧?”她故作恶态,因为蒋辛隅的事儿,罗德里对她是有愧的,虽然那愧疚感显得莫名其妙,却被她利用的恰到好处。 “你想不到新拉的大单多厉害!”代秋扬着眉毛看向罗德里。 “是吗?”罗德里注意力明显不在那里,代秋看着他失神的样子,说到一半的话就停在了半空。 影视基地离大学城算不上近,第二天罗德里花了将近三个小时赶到那里,站在入口处犹豫要不要买参观票进去时,就看到招募群众演员的人走过来,在那里蹲点的人呼啦一下围上去。 “什么戏?”罗德里问身边的人。 “群雄传。” 娱乐节目的主持人提到过那幕剧,蒋辛隅在里面扮演一位身手矫健的异国公主,罗德里于是混在群演中间,被挑了去。 那天要拍的,是被进献的异国公主进京前遇刺的一幕,罗德里坐在临街的破桌子边,手里端着一碗茶,等着坐在轿子里的蒋辛隅出现。 一匹受惊的马从街上经过,扛着轿子的人飞奔过来,一把箭射过去,正中抬轿的人胸口,轿身一歪,蒋辛隅从里面滚落出来,额头险些撞在街边的石柱上,罗德里冲过去扶住了她。 导演气急败坏地叫停,大骂场记怎么会找了这样的蠢货过来。 “没有这幕戏知道吗?” 工作人员拖着他的手臂让他从那儿离开,蒋辛隅认出他,冲他眨眨眼,他被扭到武郑街街口一把搡到地上,待稳住步子,只是站在那儿不吭气地看着那幕戏拍了整整三遍,蒋辛隅的手肘擦伤了,随行的工作人员站在她身边替她处理伤口,她接过来棉签,自己一边涂着手肘,一边蹭到街口。 “你怎么在这儿?”她视线端平,正落进他的眼眸,漏掉的心跳像悬在半空,罗德里挥了挥宽大的衣袖,指着入口处宽大的宣传板,“呐,是这样,我开了一间广告公司,很小的,然后……” “出去喝酒吗?”蒋辛隅打断他的话。 “埃?” “等下在侧门等我,我还有一幕戏就结束了。” 那幕戏直拍到夜里十点,片场灯火通明,许多夜场戏还在赶着进度,蒋辛隅裹着风衣从里面溜出来,罗德里手肘支在墙壁上,几乎要睡着了,听到声音绷直后背,就看到唇角噙着笑意的蒋辛隅。 “你想去哪儿?” “随便。”坐在出租车上,蒋辛隅想了想又对司机说,“去市区中心的酒吧好了,随便哪间。” “万一遇到狗仔……” “让他们随便拍!”她嘟着嘴露出小孩子似的神情,一瞬间,罗德里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因为用作自然实验的鸟蛋被她打翻他显得有点儿生气时,她也是那样嘟着嘴的,而那时,她只有十五岁。 她把每样酒都点了一份,五颜六色的酒杯在桌子上依次排开,她像发现新奇事物的小孩子一样,将那些酒挨个儿尝过,红晕飞上她的脸颊,再喝下去就要醉了,罗德里伸手拦住了她,“现在好受了?” 蒋辛隅趋身向前,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为什么你那时候要教我投篮,还一定逼我上场?” 罗德里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没有那么做,我就不会遇见姚帝京了。”蒋辛隅眼珠转了转,继续说,“他觉得我会变坏,媒体捕风捉影的绯闻令他厌烦,他根本……不相信我,我倒要变坏给他看看。”说着,一只手扳过罗德里的脸,一个吻差点儿落下去。 罗德里硬是错身闪掉了,“真不该让你来这种地方。” 待喊服务生买单时,才意识到身上的钱根本不够,他站在洗手间的过道里给代秋打电话,喊她送钱给他。 代秋开了那辆二手的小卡车,晃晃荡荡地赶过去,蒋辛隅已经倦得睁不开眼,额头抵着罗德里的肩。 “捡到大明星了?”代秋的语气里不是没有揶揄,罗德里有求于她,忍气吞声是一定的。 快闪灯“啪”一响,罗德里回过头,看到有人将他们收进相机里,他一只手遮住蒋辛隅的脸,将她扛上肩膀,又吩咐代秋,“买单走人!” “喂,我还打包呢!”从酒吧里打包酒带回去的人,代秋大概是头一个,那些洋酒被她装在便携杯里带走,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一股脑喝了下去。 “都喝掉了?”罗德里冲她喊时,她晃晃便携杯,调侃般同他说,“喝掉上万块的酒,说不定可以醉上几年呢。” 真想醉上几年啊。
——007 娱乐小报上登出了蒋辛隅挨在罗德里肩上的那张照片,那上面被大帽子遮住脸的蒋辛隅好像一只搁浅的鲸鱼,罗德里一边阻着人拍照,一边向酒吧门外走去,连拍的图片一格格定住,大字标题就压在罗德里的身上——“酒吧密会,新小花旦公然劈腿”。 蒋辛隅看到的那张报纸,是姚帝京快递给她的,彼时,她正在外景地,站在山势陡峭的崖壁上,一字不落地看完那篇近乎是胡编乱造的报道,风把展开的报纸吹出“呼啦啦”的声响。 他们的感情在反复的争吵和妥协中渐渐走到终点,那张照片不过是个引子,她要走的路,他已不能再接受,他们早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而明明,最初是他将她推到那条路上的。 “那时候,我只想让你看到你的闪光点,但现在……”姚帝京的声音在风口处渐渐听不清。 打电话给罗德里时,蒋辛隅拼命忍着的泪水瞬间滂沱,“你能来吗?” 外景地同那里相隔了三百公里,是个极偏僻的古镇。 罗德里电话还没放下,一只手已经拿过自己要穿的外套,神色匆忙地从工作室里跑了出去。 察觉到他神色间微妙的不同,代秋手里还拿着画笔,追到工作间外,看到他拦下一辆出租,有点儿手忙脚乱地同司机比划着,她从没见过他慌张成那副样子。 二手小卡车跟在出租车后,一时紧,一时慢,出租车渐渐开上高速公路,代秋也跟了上去,心里渐渐有些明白。那个方向,是蒋辛隅在拍外景的古镇。 这个蠢材! 三百公里的路,要开上足足四个小时,代秋中途停下来加满油箱,又继续跟上他们,车窗玻璃因为速度过快不时发出“喀拉”声响,夜渐渐深了,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代秋握着方向盘的手腕显得有点儿僵硬。 “还有多久?”罗德里问。 “一个小时,后面的路会不太好走。”司机的声音里也透着倦意。 那辆满载着货物的巨型货车迎面开过来时,司机并没在意,但那虚晃的车头灯令代秋觉得眼晕,她将车子稍稍开到中间一点儿,眼看着那辆车快擦到出租车上,她开始狂摁喇叭,司机被催得有点儿厌烦,不觉加快了车速,而代秋则在两车错身的那一瞬间被货车猛地撞了过去。 听到身后那一串动魄惊心的声响,罗德里猛地回过头去,“车祸?” 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司机松下一口气,“好险,是那辆小卡车要超车,在高速上做这么危险的……” 他并不知道,如果不是那辆莽撞的小卡车,同大货车撞到一起的就是他们。 凌晨两点,车子抵达湘潭,罗德里从上面下来,又走了一段泥泞的路,才找到剧组的驻扎地,蹲在石榴树下裹着毯子的蒋辛隅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双臂搭在他肩上,整张脸埋在他颈窝处。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世界上最无趣的结局,可对罗德里来说,却是最美好的结局。 他陪蒋辛隅在外场地呆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她的戏全部收工,去探班的记者追拍两人时,蒋辛隅毫不避讳,坦然承认罗德里就是被狗仔拍到的“新欢”。 “也许你应该再认真考虑?” “不,我考虑得很清楚。”她笑靥如花,“肯这样为我奔赴而来的人,全世界再不会有第二个。” 外景地杀青时,关于这对新人的报道,给足了半个版面。 而久隆至湘潭的高速路段车祸,只有一份报纸用了两句话总结,死了两个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报道称酿成车祸的双方均有责任,货车司机疲劳驾驶,监控录像上小卡车举止奇怪。 ——简直是在送死嘛。 视频公布之后,截图下面有人留言。 无人知道,那是因为一个爱情的秘密。 把回忆倒推一点儿,再倒推一点儿。 代秋第一次见到罗德里,在篮球场外,她在画速写,而他是场上的得分王,篮球丢出来,差点儿砸到她的画板上,千钧一发,是他接住了篮球。 第二次见到他,她拎着染料桶准备去洗,他却以为她要破坏蒋辛隅同姚帝京的约会,她脚下绊了一下差点儿跌倒,他就悉数接住那些染料,还死命抱住她,假装和她是正在吵架的情侣。 她并不喜欢姚帝京,只是在他追她的时候没有拒绝而已,而他能够和她保持长久的唯一原因是她没其他女生那样爱吃醋,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乎他,但所有人都认为她被姚帝京抛弃后一定气疯了,就连罗德里也是那么以为的。 她觉得他真是个傻瓜,将计就计地顺着他的思路演下去,新品发布会的T台秀,在蒋辛隅鞋子上做手脚的人并不是她,但罗德里认为是,那就是好了,她发现,因为蒋辛隅的关系,罗德里对她的那一点儿内疚感几乎可以令她为所欲为。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可以这样蠢。 却蠢得令她心动。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几时开始喜欢上他的,只是在被扭曲的卡车顶压住侧腹时,脑海里忽然跃出的一幕,是那天在汇里吃完饭之后,他跟在她身后一直将她送到楼下,他的脸颊上还有没洗下去的红色染料。 她记得他抱她时,身上有柠檬的味道。 蠢材……
“真正喜欢一个人,有些秘密是不必说的。” 那是很久以前,罗德里同她说的一句话。
——008 久隆至湘潭的高速路段上。 坐在剧组车上的蒋辛隅有点儿倦了,将头挨在罗德里的肩上,他把车窗摁上去时,注意到远处一张广告牌,手绘的画风格外眼熟,那上面相拥的两个人,女生似乎并不怎么乐意,男生的神情显得紧张兮兮,红色的染料泼洒在他蓝色的短袖上。 “这条路没租出去的广告版都被画上手绘了。”注意到他好奇的神色,一个工作人员笑着说,“也不知是谁这样有闲情。” 是谁呢? 罗德里的胸口处忽然闷闷的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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