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从六哥那里继承的,是一个军事空前孱弱、政治空前紊乱的帝国,却也是一个经济空前繁荣、富庶,文化空前发达的帝国。 宋帝国从向太后那里获得的,是一个文才武艺无不擅长,风流之事样样在行,“差一点就成为人类最完美君主”的皇帝。 所差的那一点,叫做“治国才能”。 宋徽宗赵佶 赵佶即位后,禀性难移,想继续过风流放浪的生活,于是恳求向太后垂帘摄政。太后摄政的时间,是七个月。在这期间,已经被打翻在地的旧党,一度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被流放在海南岛的苏轼等人也得到赦免。可是,太后死后,赵佶不得不亲政,新党集团再度得势。 一般的皇帝,会以岁入的增加来谋求国家财政的健全化,赵佶却不是一般的皇帝。他企图以增加的岁入来搜集更多的字画、古籍、珍花、名木、奇石、瑞禽、异兽等等。这时的新党和新法,就是为皇帝筹措钱财、增加岁入、用于此般用途的工具。被赵佶派去杭州搜集字画的太监童贯,和向太后摄政时波外放到杭州的蔡京结交为朋党。 “在收集书画这方面,没有大人的帮助,我就无法完成任务。请多帮忙。” “要我帮忙没问题。可是我是被从中央逐出来的人,其原因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我到现在都耿耿于怀。我很不甘心因为谗言而被迫离开中央。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应该有机会替我雪冤才对。你能帮我这个忙吗?”听到童贯的话,蔡京提出了反提案。 蔡京过去是宰相级的人物,因此一旦返回中央,必定会居于国家政治核心的地位。“大人成为宰相时,务必请多多关照。”盟约成立。 事实上,以“勾结”来形容这种关系,似乎更为恰当。 于是,蔡京在搜集字画古董这件事上帮助童贯,让他能不断地把最珍贵的、最上乘的书画文物拿去献给皇帝;童贯则利用在天子身边伺候的身份,为蔡京说情,让他能够重返中央。不久之后,蔡京果然返回首都,重新复出,担任宰相。童贯也由一介太监成为监军,后来担任了相当于国防部长的领枢密院事。两人从此结成徽宗时代权臣集团的核心,蔡京被世人称为“公相”,童贯被去了势,则被人称为“母相”、“媼相”。 蔡京是蔡卞的哥哥,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靠这一层关系,蔡京得以跻身于新党集团。实际上,蔡京的政治主张既不属于新党,也不属于旧党,而是属于骑墙派机会主义者,善于察看时势,充分发挥其嗅觉机能,以迎合当政者为能事,从而为自己赢得利益。赵佶亲政后,蔡京果然回到了东京,不久就当上了宰相。 这时的新党,已经完全看不出王安石时代改良国政的迹象,而是蜕变成一个污七八糟的政治集团。蔡京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对古人字画的鉴赏能力也相当高。有了趣味相投的宰相之后,赵佶的收藏癖更上升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在蔡京的引导下,赵皇帝开始不理朝政,只管安心在宫中发挥他的天才。 赵佶喜欢踢球,爱好古玩玉器等等,还写得一笔好字。他自己创造的一种字体,叫“瘦金体”,也叫“鹤体”,被人称赞是“铁划银钩,玉骨显露,冷峭俊美,风姿飘逸”。 宋徽宗瘦金体千字文 赵佶还是个出色的画家,他画的花鸟以精工逼真著称。据说,有一次,宣和殿前的荔枝结果了,孔雀在树下啄食落下的荔枝。赵佶一看心血来潮,命画师们画一幅荔枝孔雀图给他评赏。他看完画师的作品后,不满地说:“你们虽画得不错,可惜都画错了。孔雀上坡,往往是先举左脚,而你们却画成了先抬右脚。”起初画师们不信,反复观察后,果然如赵佶所言。还有一次他去龙德宫品画,看到一幅月季花,连连叫好,众画师莫名其妙,请皇帝赐教。赵佶说,百花之中,惟独月季花少人画,原因是此花每月开一次,一年四季以及清晨黄昏,它的花瓣、花蕊、花叶的形状和颜色都会发生变化,很难掌握得准确,此画上之花是春季正午时分盛开的月季花,画得准确,同真花一样。众画师不信,找来画者一问,此画果然画的正是春季正午盛开之花。 柳鸦芦雁图,宋徽宗画作 如此多才多艺,赵佶实在应该以亲王身份过其艺术家生涯才对,他是不适合当皇帝的。 赵佶还住藩邸的时候,就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在他们的勾引下,以亲王之尊,经常出入于青楼歌馆,寻花问柳,即位之后仍然秉性难移。一向以俭省而著称的宋帝国宫廷,此时的宫女已经超过一万人,赵佶每五到七天就要御一个处女。但是他并不满足,身为国君,还要偷鸡摸狗,从皇宫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妓院,去私会名妓李师师,留下了许多香艳的故事。蔡京集团则趁机把持了政局,开始排斥异己,任用亲信,搜刮财富,百般引导赵佶穷奢极欲。 蔡京的儿子蔡攸有一次对赵佶说,“所谓天子,应该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人生在世能有几何,何必徒自劳苦呢?”赵佶对这番话深以为然。为了引导皇帝作乐,蔡攸和宰相王黼经常穿着窄衫短裤,涂青抹红,跟小丑一样混杂在戏子、侏儒之中,说些淫谑浪语逗赵佶高兴。另一位自称要“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的宰相李邦彦也不甘落后,在陪赵佶喝酒的时候脱光衣服,赤身露出身上的十二生肖文身。赵佶笑着要打他,李邦彦忙爬上树,旁边的太监传圣旨让他下来,这位人称“浪子宰相”的佞臣在树上说,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皇后听说后,叹息着说,宰相都如此,国家怎么能治理好呢! 《听琴图》局部,徽宗时代画作。图中抚琴者为赵佶,画面右侧听琴的人是蔡京 徽宗时代,宋帝国的政局就是如此乌烟瘴气。 作为徽宗时代的标志性政治口号,蔡京提出了“丰亨豫大”四个字。这四个字出自《易经》里的“丰亨,王假之”、“豫大有得,志大行也”两句话,蔡京把它们挪用过来,说这个口号的意思是趁和谐盛世、国富民强,帝王要敢于挥霍钱财,粉饰太平,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从此以后,宋帝国开始大兴土木,铸造九鼎,建造明堂,大建道教宫观,修建离宫别苑。到了政和年间,索性在苏州成立了“应奉局”,专门在江浙地区搜集各种珍奇物品,名贵花木,以及各种千姿百态的太湖石、灵璧石。从南方运送奇花异石的航船从此穿梭于淮河、汴河之间,号称“花石纲”。 “纲”是宋代水路运输货物的组织,全国从水路运到东京的货物都要编组,一组就是一纲。当时西北对辽和夏的局势正十分紧张,可是花石纲的优先度甚至要髙于运送军粮、漕粮、盐铁茶绢等民生必需品的货船。宋帝国上百年来对百姓实行的是仁政方略,可是花石纲却令老百姓倾家荡产。在江南搜集到的太湖石尺寸巨大,装船北运的时候,遇到桥梁、堤坝、水闸必须柝除。政和年间,灵璧进贡一块高两丈的巨石,竟然需要拆毁城门才得以运进东京城中。赵佶大为髙兴,亲笔为其赐名“卿云万态奇峰”。后来又从太湖弄来一块高达四五丈的巨石,用巨船运到东京后,赵佶更是喜得心花怒放,赐给搬运石头的民工每人金碗一只,还封那块大石头为“盘固侯”。 根据宋人的笔记,每向东京运去一纲花石,所需的人工、运费等等就要花费数百万缗,平均下来,一株龙鱗荔枝要数千缗,一块太湖石要上万缗。这其中是否有数字夸张因素不得而知,因为当时宋的岁入折合成缗钱,不过是八千万到九千万缗;另外,成本较髙的“细色陆运纲”(龙脑、珍珠、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从南方的海外贸易口岸运到东京,一纲运费也不过三千缗。不过,花石纲的扰民是不用怀疑的。老百姓家里只要有一株花、一块石头稍微出色,就会被盖上黄帕,编入花石纲,拆屋毁墙也要运走。许多地方官趁机敲诈,弄得老百姓倾家荡产。花石纲路过的地方,沿途百姓还要服役。劳民伤财的花石纲成为宋帝国一百四十年来的第一暴政。此后的民间起义,都以“反对花石纲”为口号。 在东京皇宫后苑的仁智殿前,有两块巨大的太湖石,高三丈多,一块刻着“敕赐昭庆神运万岁峰”,一块刻着“独秀太平岩”,都是赵佶手书,刻好之后填上黄金。仁智殿后面,有高达百尺的“香石泉山”,山上有清泉瀑布,蜿蜒流到“涌翠峰”,从“太山洞”的洞口飞下,流到皇宫正殿大庆殿门外。这些都是赵佶即位之初添置的景观。当时他为没有子嗣而苦恼,有道士说皇宫西北地势加高数丈,后宫就会多生男孩,于是赵佶命人在后苑修筑假山,开工之后不到一个月,王皇后果然生下了长子,也就是后来的钦宗。此后皇子逐渐增多,赵佶从此开始笃信道教。他的生日是五月五日,道士认为不吉利,他就改成十月十日;赵佶的生肖为狗,为此下令禁止在东京城内屠狗。 凡是多才多艺的人当上皇帝之后,比如杨广、朱厚照等等,总能玩出令世人瞠目的新鲜花样来,赵佶也不例外。他以庶子的身份、在向太后的全力支持下才当上皇帝,多少有些信心不足,只好借助道教来神化自己,说自己是天帝的儿子、是“太霄帝君”。这种胡闹在蔡京、童贯这等帮闲好手的推波助澜下更加登峰造极,最后赵佶竟被道录院册封为不伦不类的“教主道君皇帝”。在皇帝的带领下,中央部门的许多高级官员也成了道家的弟子,每当朝会时,大庆殿前一片羽服黄冠,仿佛道场,甚是荒唐可笑。 东京大内的后苑,是后周时代修建的旧园林,面积有限,不足以容纳赵佶搜集来的花花草草,于是在政和三年(1113年)又把宫城北门外的军营、仓库、作坊、佛寺统统拆除,修建了巨大的延福宫,南连皇宫,东西与皇宫城墙相齐,向北一直连到内城城墙。以童贯为首的五个大太监各自督修一部分,因此延福宫形成了五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称为“延福五位”。这五个区域各不相同,堆石为山,凿池为海,种满奇花名木,放养珍禽异兽,殿宇鳞次栉比,各尽豪华奢侈、奇巧绮丽之能事。很快,延福宫也被赵佶的收藏品堆满了,于是越过内城城墙兴建了延福第六位,又叫“撷芳园”。从延福宫穿过城墙,经过护城河(改名叫景龙江)上的石桥,桥旁建有石墙,赵佶前往擷芳园游玩的时候,护城河里的行船无法望见桥上的情形。延福第六位被赵佶新弄来的花木填满后,又越过景龙门继续往东修,一直修到安远门,扩建新地方取名叫“景华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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