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红磨坊的“鬼打架”

 汉青的马甲 2015-03-17

我从来没去过巴黎,但是知道有一个一定要去的地方――城北蒙马特高地。我说的可不是那里的红灯区,而是它附近的红磨坊歌舞厅,去看真正法国风情的大型歌舞--品格华丽动作奔放的康康舞。


美艳动人,细腰丰乳的女演员们,个个玉腿修长,上身裸露,身穿滚有繁复花边的长裙,伴着狂热喧闹的音乐,撩人地扭着臀部,高高地踢着大腿,时而象盛开怒放的牡丹,时而象展翅欲飞的天使。观众在这里大饱眼福,纵情喝彩,尽意宣泄,忘乎所以。


不知道老王是否禁止十八岁以下未成年进入聊园,我的描述还是浅尝辄止吧。


现在,以红磨坊命名的娱乐场所风靡世界,就连杭州,重庆,上海。深圳都能找到。


注意,只是“命名”。如果有一天您慕名而去没看见大腿舞,千万别埋怨我哟。


有六部电影大片以红磨坊为主题。凄美浪漫的爱情,缠绵悱恻的故事。特别是2001年妮可基德曼的好莱坞巨片《红磨坊》,一个书生意气的作家和一个风情万种的舞女的爱情悲剧,配上优美的音乐和华丽的舞蹈,在我们脑海萦绕不绝,刻骨铭心。


红磨坊能享誉海外,嗤声世界, 还与两位法国印象派绘画大师有关。


一位叫劳特累克,此公是个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终日出入于舞厅妓院寻欢作乐,每夜沉浸于剧场酒吧挥霍金钱,红磨坊也是他经常现身之处,画了不少舞女题材,也给红磨坊作了许多广告招贴画,被称为“红磨坊画家”。简练明快的笔法,单纯清爽的色彩,寥寥数笔,轻描淡写,有些夸张,有些漫画式,令人过目不忘,叹为观止。1953年嘉宝主演的经典名片《红磨坊》就以他的生活为背景。 37岁他就英年早逝,和拉斐尔,凡高同龄,但他是纵情声色放浪形骸使然。


劳特累克这里点到为止略表不提。本文要推出的是另一位大师,可以称作印象派的“核心组成员”,平均年产超百幅画的大名鼎鼎的雷诺阿。


这里就是他的名画《红磨坊舞会》,在1877年印象派第三次画展中首次亮相,现存法国三大博物馆之一的奥赛博物馆,1990年以7810万美刀的高价拍卖,在世界上最贵的画中排行第三。


雷诺阿的画完成于1876年9月,红磨坊歌舞厅还没成立。这里是它的前身,一个具有乡村风情的露天大众舞场。


在画的上方远远的背景处有一片绿色,就是磨坊机房的木板墙。它的下面有一个舞台,可以依稀看到有十人乐队在演奏,有个很酷的名字叫“十人穷鬼”。舞场周围是高大的栗子树和华丽的汽灯,设有长椅和长桌,坚硬光滑的石子地适于跳舞。


每到周日下午, 巴黎年青的市民包括学生们就云集而来,游乐消遣。舞场从下午三点开放到半夜,中间一小时休息。女子免费,男人入场付5个苏,跳一个舞4个苏。这在当时是非常便宜的,高档一点的舞场要四五个法郎呢。


附近有卖葡萄酒的,有卖花的,有卖小吃零食的,特别是有卖自制煎饼的,所以又称做“煎饼磨坊”。后来,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来此作画卖艺,特别是来了许多舞女,招蜂引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前来观看,1889年10月6日成立了歌舞厅, 历尽沧桑,与时共进,走到今天。


画的中心是两个女孩,面对我们,却不在正视。棕黄的头发,丰满的脸盘,一个戴着一顶花边小帽,一个头上插着一朵花,脸上都透着健康的肤色,眼里都射出纯洁的光芒。她们不像来自上流社会大款人家,没有珠光宝气浓妆重抹,但也不是衣食不保的穷苦孩子,还是精心装扮浓淡得体,身着自家手作的长裙,一深一浅,一亮一暗,庄重而雅致,矜持不张杨,令人眼前一亮,让人心旷神怡。


她们很可能是初次来到这夏天周日的舞会,成双结伴,互相壮胆。不是正襟危坐,装腔作势,而是很自然地一个搭着椅背,一个搂着伙伴,主动凑到几个小伙子的桌前,搭起话题。这些桌子和椅子都是非常简朴的农村风格。看她们的神情,很像是邻家女孩,似曾相识。


最左下角有一对母女,相谈正欢。金发女孩的出现,暗示着这不是一个儿童不宜的危险场所,给了整幅画纯真无邪的清香。


两个主角女孩实际是雷诺阿在舞会现场找的模特摆姿势画的。穿条子衣服的是妹妹,十四五岁,靠着她站着的是姐姐,十六岁,还在雷诺阿的另一幅画中当过模特。她们的妈妈起先不愿意沾上什麽艺术家,后来雷诺阿送了一些礼物,拿了人家心软,也就同意了。


雷阿诺还给姐姐珍妮画了另外一幅有名的画,“荡秋千”。那是在早晨的阳光下画的,而“红磨坊舞会”发生在下午。


这三个小伙子也都是蛮青春阳光,朴实清纯的,决不是油头粉面,贼眉鼠眼,也不是道貌岸然,故作高深。衣着相对随意,神情都很自然,看来都是工薪阶层,挣几个小钱周末到这里“小资”一番。他们实际都是雷诺阿的朋友,两个画家一个作家,客串一把,摆摆样子,“友情出场”,因为雷诺阿说好在这幅画里是不要专业模特的。


如果我们在图的左下角和右上角间拉一条对角线,把画一分为二,右面是近景,几个主要人物。左面则是远景,一片舞场。可以看到有人翩翩起舞,各具情态,形成了许多优美的弧线和角度,也可以看到更远处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熙熙攘攘。


左面有一对舞伴,互相搂着对方的腰,眼睛都朝着我们的方向,似乎摆好姿势等着照相呢。女孩叫玛格特,这幅画完成的第三年就不幸因病死去了,男士是雷诺阿的另一个朋友古巴画家装扮的。更左面的那一对,两人对视舞至正酣,专心致志忘情投入。第三对是画面中央穿浅蓝裙子的女郎,和男伴紧紧拥在一起,尽情享受零距离接触的快乐,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跳的什麽舞,我不懂。跳舞有什麽乐,我不知。于是我的眼睛转向其他人,还真搜索到几个耐人寻味的镜头,在高档次上流社会的舞会中恐怕还看不到。


粉红长裙女郎的背后远处,有一个姑娘正在向左方逃跑,后面是位先生追着她,拉着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事?看不清。也许是尚未成年的女孩偷偷来参加舞会,被管教严格的父亲“捉拿归案”?只觉得那面的人都在围观。


我们女主人公后面的一对,似乎也不大对劲。那位头戴礼帽络腮胡子的男士,一只手紧搂着舞伴的脖子,脸凑过去拼命要吻她,吃人家豆腐。可怜的小姑娘竭力扭着脸,躲开他的臭嘴。当然扮演这位讨厌男士的也是雷诺阿的朋友。


再往右,一位蓝衣女郎倚靠着大树,面带不快,凝视前方。她的后边,是一个戴礼帽的倒霉蛋,探着身子扶着大树低声下气跟她说话,身下还有一个孩子乖乖地贴在他怀里。依我经验,小两口正在闹别扭,女的离家出走,男的带孩子来赔罪求情,女的还在思念新仇旧恨赌气不理呢。


有一个人在注视着这一幕。她坐在姐妹俩的后面,是同一条凳子,背对着我们,只看见个人头。她没有加入聊天的行列,估计没有共同语言,却似乎紧紧地吸引着小女孩的目光,肯定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据我分析,她是姐妹俩的母亲,既在旁边保护着,又不干扰女儿们的兴致,坐在找热闹看。


这些小插曲揉合在了一派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之中。可是看官,你是否想到,在这世外桃源的背后,当时的法国,正在在普法战争的惨败中受辱,正在拿破仑三世率兵投降中蒙羞,也正在巴黎公社及其被镇压中震惊?你是否想到,在这些轻歌曼舞的青年男女的周围,是经济萎靡不振,社会丑闻充斥,政治矛盾加剧,人民苦闷彷徨?


印象派提出一个口号“画身边发生的事”,这很划时代。在印象派之前,文艺复兴,巴洛克,洛可可,古典主义,画的基本都是希腊神话罗马历史圣经故事,如果缺乏这些知识,根本看不懂。美则美矣,不知所云。印象派回归现实,回归自然,是在题材选择上的大革命。 舞会在法国人生活中的重要自不必说,雷诺阿捕捉了它的一瞬间,固定成永远,好像在偷拍了一幅照片,含着丰富多彩的内容,有着人生百态的趣味。


其实,雷诺阿并不是身临其境现场写生。他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租金月100法郎,让前面说的那些非专业模特摆好姿势,主要是在画室里完成的。


这些模特,男的都在三十岁以下,女的大都不到二十,比三十五岁的他小十多岁,属于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所以在这个题材的画虽不少,只有雷诺阿的青春洋溢,朝气蓬勃。


在画里扮演了角色的那位作家朋友曾经调查过出入于舞会的女孩的生活情况,发觉许多人住在狭小的公寓里,由单身母亲--顶多加上其男友—带养,未成年就去工作糊口,往往过早成熟,未婚先孕。另一方面,她们并不卖淫,梦想体面的职业,憧憬美好的婚姻,把红磨坊舞会作为精神安慰。


红磨坊舞会里也不时有妓女出没,但她们不是来拉客,只是来消遣。她们没有出现在雷诺阿的画中。


雷诺阿有他的理论:“为什麽艺术不能是美的呢?世界上丑恶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是啊,他既是画身边的生活,又是超然出身边的生活。他的画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一种扑鼻而来的幽香,让人感到一种人间乐园般的欢愉。有人说他是印象主义的浪漫派,是给人们带来欢乐的世俗画家。他的画里看不到任何感官的忧愁和心灵的哀伤,尽管画家本人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困苦和艰难中度过的。


我们又看到印象派的小笔触堆积,色彩被分割的画法,但是雷诺阿的笔法要比莫奈细腻, 扁平方头的笔不是那样大勾大抹,而是抚爱般在画布上轻轻涂刷着,方向变化不定,亮暗厚薄不均,时而柔软光滑,时而粗浓蓬松,时而延绵流畅,时而嘎然中止。


印象派的画刚刚传入中国时,有一个形象的说法:“远看西洋画,近看鬼打架”。在展厅里还有文字提醒观者:“需离画十一步半观赏”。这些画,远看栩栩如生,近看一塌糊涂。如果某个部分看不清,千万别把眼睛凑近,或者去拿放大镜,那就更乱糟糟。移到远处,才能看出个所以然。


这种画法一开始人们不接受,不认同,不卖账,据说就连中国的绘画大师徐悲鸿也斥雷诺阿为既庸且俗的“无耻之作”。


曾几何时,它已经成为油画中一种相当流行的画技。印象主义以后的各个流派,表现派,超现实派,立体派,野兽派,抽象派,都从中吸收奶汁。印象主义是他们的老师奶。如果文艺复兴是大奶,它就是二奶。


这位老师奶留给后人的启示,更重要的是光色作用,这才是印象派的真缔。


以前的流派中也有不少把人物对象置于光线作用下的画作,但光源大都是室内光,灯光。即使是画室外,一拿到画室里修改定稿,也就串味变调了。印象派走到了户外,现场作画,表现的是外光,是自然光,阳光。物理学告诉我们,阳光是连续光谱的全光,集赤橙黄绿青蓝紫为一体,它在物体上的吸收和反射,可以造成极为丰富变幻无穷缤纷斑斓的色彩效果。


印象派的大师们不仅是好色之徒,而且是好色之师,竟然色到追求外光下之色。


这就是为什麽有人想给印象派改名外光派。不过,约定俗成的东西,要改太难,不改也罢。


《红磨坊舞会》的真正主题就是阳光,是阳光洒在人体,物体上引起丰富的光色变化。这里雷诺阿用的不是大面积洒下的阳光,而是选取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是透过树叶间斜入射下的阳光,被过滤被稀释了的阳光。夏日的阳光经过这番处理,柔和地洒在人们的脸上衣服上,轻巧地落在地面上桌椅上,斑斑点点,稀稀落落,虚虚晃晃,光在色彩中颤抖,色在光照下变幻。


为了表现阳光的作用,雷诺阿把整个舞会放在了阴暗之中。主导的是深蓝,蓝紫的冷色调,只有左面的那对舞伴完全置于光照之下。在其他地方,光照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融化在大片暗色之中。着光之处,有的颜色变淡变浅变亮了,更多是成了其他颜色。深蓝的衣服出现了紫色的斑区,棕色的头发出现了暗红的小块,人的脸色更是成了五彩缤纷。如果没有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如果没有对色彩得心应手的运用,是造不出这样的视觉效果的。


由于坚持室外作画,经常奔波于大自然之中,沐浴在阳光之下,印象派的“大佬”们大都身体健壮,活得很长。莫奈活了86岁,雷诺阿活了78岁,德加活了83岁。美中不足的是,老年他们都受某种病痛的折磨,莫奈是严重的白内障造成的双目失明,德加也是五十多岁以后眼睛基本看不见东西,雷诺阿则是关节炎最后导致的下身瘫痪。他们不能不放弃自己热爱的绘画事业。


更让人悲哀和伤感的是,这几位老人到了年岁不饶人的时候都和朋友恩断义绝,互不往来,而那正是他们最需要友情的时候。想当年,他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并肩与学院派作战,携手把印象派创立,共同办八期画展,顶住媒体的恶评攻击。他们一起背着画架到田野作画,他们在咖啡馆里热烈讨论绘画理论,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们终于功成名就了,甚至也脱贫致富了,但是印象派这一伟大运动也走向崩溃,前后不到十年。雷诺阿脱离了印象派另辟蹊径,专画裸女和肖像, 毕沙罗转向点画法,德加是根本不承认自己是印象派,尽管的积极地参加和组织印象派的活动,莫奈则蜷缩在自己的“水上花园”与世隔绝,印象派树倒猢狲散,这些当年辉煌的老人们,都是形单影只,各行其是,孤苦伶仃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新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出来取代了印象派,西洋画向现代派又迈进了一步。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说明:以上文字内容,版权归李橦伯父所有,转载请标明出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