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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一舸淹晨夕，平沙舣落曛。江潮晴涌月，山火夜烧云。 黑想蛟涎出，腥愁虎气闻。明朝牵百丈，回首白鸥群。 （炼句近岑补阙，宋人便一直写去。） 明时甘浪迹，乱世得全身。搔首严陵濑，南阳有故人。 （《晞发》、补唇一联，过谢翱墓、方干宅也。五六分承，结到严陵钓台，乃见宗主。） 过险心犹悸，思乡鬓欲斑。君看松顶鹤，云暝亦知还。 指点三山近，轻云护翠微。晓烟榕叶暗，春雨蔗田肥。 野女修棕笠，溪人浣氎衣。啼鹃苦竹里，争道不如归。 辽海关门百二雄，长城万里忆先公。储胥自有风云护，部曲空成带砺功。 一战龙旗劳汗马，廿年贝锦怨藏弓。不堪蔓草祈连冢，况复铜驼恨未穷。 （自注：先中丞赞辽十载，尝搴龙文大纛，鼎革四王及黄镇南辈皆出麾下。○郭令公部曲皆封公侯，李义山咏浑瑊诗，“咸阳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养马来”，诗中亦同此感也。） 南都歌舞动云霄，回首燕台王气遥。燕颔何年驰铁马，羊头此日总金貂。 霓旌小苑明秋月，锦缆长江泛暮潮。龙虎亲军三十万，登坛空想霍嫖姚。 （此见四镇不能周防，而金貂皆归铜臭，虽长江天堑不能守也。下章兼选优伶言之。） 铜驼泣露飞鸣镝，铁锁沉江渡战船。虎踞山前明月在，秋风怨绝李龟年。 蒲帆片片带斜晖，路转蒹葭兴不违。白露为霜枫欲脱，澄江如练雁初飞。 沧桑廿载衣冠在，猿鹤三军事业非。回首悲笳惊日暮，新亭风景一沾衣。 寒灯无焰醉瞢腾，独对遗编感慨增。复壁人曾藏北海，墓门剑许挂延陵。 全家大节存忠孝，三世深交历废兴。郭隗台荒荆棘里，茫茫枨触恨难胜。 （自注：魏忠节公被逮，子敬先生从行。先中丞独匿之邸舍。及忠节卒，先公尽斥衣物，佐其归装。延陵许剑，乃与子敬札中语也。○忠节公父子忠孝，中丞公孑身仗义，三世交情合并写来，遂觉生气满纸。） 蔽日浮云已暂开，先称偏觉气悲哉。燕归知入谁家巷，风去愁看旧日台。 胥靡敢期通帝梦，槛车羞比霸齐才。炎歊苦忆凉飔好，凭仗悲笳及早催。 （此学士脱罪后，重至金陵作也。胥靡之梦虚期，槛车之征无望，词近退藏，而用世之怀勃然言下矣。后之遇合，已兆于此。） 朱弦寥落赏音微，尊酒论心静掩扉。遮莫文章供齿颊，底须愁病减腰围。 駃騠七日堪千里，大鸟三年始一飞。醉拂吴钩谈转剧，主人忘送客忘归。 顺流船似箭，逆流船似绊。衢睦地势殊，牵挽程难算。 江底清无泥，齿齿白石粲。船石相磨治，荦确冰初泮。 深者四五尺，浅或未及半。牵船蹋冰行，挽衣不掩骭。 胶浅难施，肩舁杂呼唤。已前而复却，欲迎或还扞。 一滩抵数里，一里或数滩。滩滩行相续，侵晓到日旰。 惶恐黯黕名，熟闻心已惮。岂识瀫纹江，惊湍尔许悍。 长歌行路难，击楫发三叹。 （起二语谣谚，已领一篇之意。后形容上滩险艰，不遗馀力，令读者目骇心悸。滩亦音叹，收十五翰中。） 艰哉观澜亭，所历皆悬度。过此鸟道绝，从游慄相顾。 途危景益佳，兴发情无怖。身非邺侯骨，暂作壁间步。 强半蛇螾曳，有时猱玃骛。磴断体欲缒，根蟠足稍驻。 琮琤丝竹涧，烂漫琪鳌ｋ⑺牛伊胗袢 却望珠帘垂，银潢屑烟雾。直下去无几，邅回劳予溯。 湍驶何潺潺，褰裳不可渡。长啸向白云，茫茫苍霭互。 （径路断绝，缘壁而行，蛇螾同曳，猱玃并腾，服其真写得出。曩游黄山莲花沟、百步云梯，曾亲历此境。） 总角诵公文，不啻编三绝。半世味公道，无能剑一吷。 维公不朽姿，薄云贯虹蜺。谤伤与夸眩，两者均蠓蠛。 氛氲一瓣香，万古应同爇。举举何未生，敢云景行切。 潮阳谪宦区，偶然鸿爪雪。借此涤炎陬，海滨斗杓揭。 湖流漾清派，峰势环飞岊。江山衔明德，临眺心神澈。 白云飘檐楹，恍忆灵旗掣。 （公之行道，只在伦常日用，不特谤伤者可嗤，即夸眩者亦见之未真也。读《原道》篇自得。次章并其弟子表之，明其熔冶人才，有功后学。） 济济伊洛徒，游扬复罗李。韩门数入室，若籍湜服喜。 唐宋两朝史，附传共编记。匹夫百世师，坡言得之矣。 配禹尚非夸，传轲又何訾。荒荒海水南，明珠孕天水。 过化遂成材，庙食芳蘋芷。虬枝侍郎木，桧楷同薿薿。 巨灵施昆刀，劈破青玉笋。千里插江面，削平如概准。 群冈互起伏，离立车连轸。独此琨瑶屏，截肪无粟疹。 顶矗日黯黯，趾沉波泯泯。一线裂石罅，虚中驾阑楯。 香华鬘陀像，澒洞栖谷牝。凄风飒然来，猱玃度必霣。 安得立三分，言从伯昏暋。 （王渔洋赋此题，中云“骑危蹑虚空，险绝缘钩梯”。此云“一线裂石罅，虚中驾阑楯”，可以互证，想见左右石壁，危阑驾壑，此岩未易登也。） 竞秀英州山，临江多俯瞰。观音与弹矶，巉绝奇尤占。 划然千仞壁，削出长天堑。鸿蒙开辟时，鬼斧安拖錾。 虬柯缕络之，蒙茸纷碧绀。乳窦小于拳，累然不容甔。 相传广明贼，弹落金丸陷。雄非天山矢，险异蜀门剑。 但见滩流驶，湍急不可缆。怀古夫如何，寒风江湛湛。 （渔洋《南来志》云：“弹子矶悬崖千仞，如洞如厂，斧凿镌镵，拟于鬼神。”诗中亦可互证。广明贼，未详。） 七闽路与中原通，怪事咄咄惊天公。冈连岭复云树叄赡癫欢仍斥睢 微茫一线走绝壁，谁凿溟涬开鸿蒙？二十八盘尤斗绝，路难直似摩苍穹。 王公守国天设险，崤函轘辕自古崇。兹岂小巫怯百二，偏隅冷落箐篁中。 正恐五丁力不到，无诸倔强凭豅谼。尔来文物盛唐宋，舟车衢信当要冲。 蛇形蟠曲甃磴道，史浩于此开榛丛。宋明王孙两遗种，哀哀望帝啼鹃红。 日者井蛙跳涔水，高拥黄屋弯朱弓。阴平夜追渠帅缚，昆仑电扫巢穴空。 虽云负固不可恃，车箱箭筈名益隆。热行五步一回首，仆夫告瘁心神忡。 残旗折戟渺何许。故垒瓦砾馀蒿蓬。淙淙飞泉下幽壑，輣冲百道鸣丰霳。 回溪互证前路失，恍惚七圣迷崆峒。南风不竞自天道，嗟哉竖子时无雄！ 欲呼真宰铲叠嶂，永俾灌莽无伏戎。左鼓右旗列几案，拕舟舁轿从西东。 怀古登危重兴叹，溟茫襟袖侵霿雺。 （仙霞关为闽、越扼要界，高二十里，为级三百六十，曲二十二，宋史浩所开辟也。康熙中，逆藩耿精忠谋越此关，制府李之芳以兵遏之，卒以就擒。中一段正指其事，纵横排奡，一气蜿蜒，得昌黎之气骨。） 秋水乘孤艇，沿缘乱苇间。时看黄叶落，境共白鸥闲。 林影溪边屋，钟声云外山。故人令不见，月出棹歌还。 公路浦口浦水清，甘罗城外征人行。大河直下千万里， 哀雁差池三两声。南国浮云天际满，异乡秋草梦中生。 侧身四望浑无尽，新月江关一片明。 （风格亦从杜出） 金谷何如蜀锦城，放翁旧谱阅《天彭》。置身富贵何须早，到眼云霞觉倍明。 丁字帘前围蝶翅，午时画里验猫睛。风流共忆《清平调》，合座春光醉玉罂。 （牡丹用富贵字，最易近俗，此翻用之，转觉其雅，死活之别也。○《埤雅》载人得画牡丹与猫一幅，莫辨精粗，识者谓花枝哆而色燥，此正午时花也。猫眼黑晴如线，此正午时猫也，猫旦暮目睛圆，日午渐狭长，正午则一线矣。用来恰好，上一句以绣球作陪衬也。） 断井冰胶汲水痕，炊烟三两不成村。客嫌南语呼难应，门对西风火不温。 白月荒途深夜柝，黄沙野菜杂蔬盆。耳边俄觉秋涛卷。卧听弩骀龁草根。 解帆及夕阳，系舟傍枯柳。天低九派流，浪抱孤城走。奇峰插斗南，雄势压江右。云中五老人，见我时招手。静夜冷鱼龙，古戍沉刁斗。欹枕不成眠，且饮浔阳酒。（舟中望见五老转云五老招人，如此用笔，便觉灵活。） 林转河阴长，遥峰粲可数。迤逦得瓮山，嵚嵌若覆釜。劫火土一抔，英灵耿万古。元祖昔龙兴，戎马日旁午。微公济世心，斯人尽豺虎。荒祠香火微，断碣聚鼯鼠。漠漠望秋云，含情空激楚。（耶律楚材，辽之裔也。辅元祖有济世功，予游西山，曾拜其墓。） 〔碑略云：正德己卯，宸濠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臣以列郡兵复南昌，宸濠擒，馀党愁定。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以归。末云：式昭皇灵，嘉靖我邦国，时庚辰正月也。明年，嘉靖入继大统，果符其谶。先是公将献俘阙下，江彬等檄令纵之鄱湖，俟上亲战而后奏凯。公不得已，间道入杭，以濠授张永，遁入九华山。随补奏，序彬、永等功上之。然公卒无赏。嘉靖初，下其议，乃起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 蜀江万里浮鸿蒙，洞庭势峡彭蠡雄。小孤突起插天半，百川砥柱为之东。磴道虚无动寒色，渔舟一叶傍绝壁。蛟鼍正昼吼风霾，泱漭孤云天地白。参差楼观丽朝霞，绣鞶珠箔颜如花。阴岩咫尺蓄雷雨，怪树千岁盘龙蛇。吴楚雄关此第一，折戟沉沙莽萧瑟。凭阑决眦倚半酣，尽卷乾坤入诗笔。隔江清霭有彭郎，银河带水遥相望。舟师招手闻绝叫，急趁南风过马当。（小姑嫁彭郎，东坡偶然戏笔，后人辄以此相谑，殊可笑也。此出以端重之笔，能脱窠臼。） 春光叫彻栗留音，赠别何堪折柳吟。空说高台收骏骨，只应敝帚享千金。五更风雨穷交泪，驿路莺花故国心。白雉冈头荒圃在，未妨述作老云林。 珥笔频年在石渠，一囊官粟百无馀。（自注：君久与史局，食俸而未得官。）伯鸾本不因人热，中散从知与世疏。尺蠖屈伸存我法，蜗牛负戴亦吾庐。短檠取次新凉入，珍重穷愁且著书。 少日凌兢履畏途，抽身云水补桑榆。负薪未便惭翁子，学句犹能傲达夫。勋业尽抛青琐客，形容尚类列仙癯。萧条四壁空无有，新挂庐山瀑布图。（自注：时有游庐山之意。） 出门竟何之，东西南北皆路歧。仆夫执辔马踯躅，骊歌一声声最悲。道傍桃李似惜别，飞花故扑金屈卮。人生目前贵适意，不如还逐屠沽儿。兄袁盎，弟灌夫，相逢自负高阳徒，樗蒱百万能呼卢。朝金张，暮许史，拔剑欲为知己死，眼前谁是严仲子？ 〔丁巳夏，余客长安。市有鬻爬背麻姑爪者，视其杆，有“宣德八年馀干县所贡竹箭”字，后无所用，散落民间，改为爬背之具。余乃作歌。〕 又见秋风动，芦花江渚飞。忍看时序变，犹与老亲违。远信无他语，深情只望归。应怜挥手日，儿女共牵衣。（真挚近杜。） 自笑桑弧志，天涯只布衣。到家翻是客，逆旅岂如归。白日从愁尽，青山入梦非。缄书与僮仆，为扫钓鱼矶。（五六写尽作客人心事，“青山入梦非”，即“梦里还家不当时”意，此觉更简。） 祠庙吴山草木凋，芦中穷士旧吹箫。眼看吴市东门甲，怒卷钱塘八月潮。乌喙竟能亡敌国，鱼肠应悔刺王僚。锦帆一片风流尽，白马红旗浪里招。（东门，《史记正义》谓鳝门，即<鱼孚>门，后改葑门。子胥云：“悬我目于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也。”悔刺王僚，见位传僚之子孙，越未必灭吴也，前此无人道及。） 翘首天涯那可凭，丹枫一望泪初凝。郤羞轵里逢严遂，曾否夷门辱信陵。揽镜未应头似雪，埋忧不办酒如渑。棹歌且逐中流去，荡桨操舟我亦能。（颔联见不逢知己意。） 篷开猎猎风脚，舵曳瀰瀰浪痕。杜宇飞边蜀道，哀猿啼处荆门。远红夕照千里，浓绿垂杨几村。已到落帆亭下，客心还怕黄昏。（六言律诗，偶备一格。） 望望南天云树学，沧浪仍卧钓鱼矶。谁言京洛缁尘满，我独还家是素衣。（予咏《白燕》末二语云：“京洛何妨共栖宿，素衣未必化为缁。”有同心也。第磵房写怀，予则托兴。） 鹄袍乌帻一先生，刺写江东给事名。八百年来成把臂，可能同访旧云英？（自注：昭谏有《赠旧妓云英》诗：“我未成名君未嫁，可怜俱是不如人。”） 饥寒逼腐儒，颠倒作奇想。长安远于日，无故思一往。曾闻丈夫雄，咫尺视天壤。岂知适千里，三月费劳攘。为装迫旦暮，无乃太卤莽。萧然一室中，何物是行帑。念此壮心摧，低徊转悒怏。（出门心事，为起手十字道尽，然能抱道守拙，饥寒亦不能逼也。） 青天如澄江，片月初洗出。草光露离离，树影风瑟瑟。寒更夜点疏，惊羽孤飞疾。惆怅不成眠，怀人坐终夕。（简极，高极。） 千山万山渺何处，塔影层层国清路。斜阳林外送微风，布袜萧然蹋云去。寺外澄潭一镜圆，连漪倒浸青苍山。长松蜿蟺落潭底，白日疑有蛟龙眠。泉声曲折引我入，菩提一树高摩天。庞眉老僧可人意，为我扫石开禅关。匏樽酌茗荐瓜果，野味足洗官庖膻。坐来庭径转岑寂，修竹杳窱闻清猿。北窗跂脚许高卧，冰簟荫借青琅Ｊ贾锿饧从目酰呛伪乩肴思洹Ｄ钗羝缴愕莱ぃ墟罱俳傥尥１蕖Ｈ晗笨途┕谑陡士嗄盐浴＝袼昶獒愣溃÷阶咝腥А＃ㄗ宰ⅲ鹤郧痢⑻⒂兰沃撂ㄖ荩錾苄耍迫Ю镆印＃┤松绱司购挝靠帐共移莸蛑煅铡Ｊ拇咏袢站癯就缴盍置苄信袒浮Ｌ一魉凶愣桑投氚胱砝床戊＃ǖ垂逯目酰子谄街保闷缴莱ひ欢危酝罩栊脸哪壳爸窝埽志趿浫晃锿猓の段耷钜印Ｆ哐怨判胗谄街敝醒俺銮邸＃ 维扬顾子文章雄，渡江问我清溪东。入门一见便惊绝，袖底诗卷光熊熊。造次手揽读未遍，齿牙陡觉生清风。君言学诗二十载，前后正变差能穷。人生眉眼不自见，愿以妍丑烦青铜。余时怵惕未敢荷，君才何健词何恭！吾身贫贱困荆棘，窃弄笔墨吟三冬。一言落纸与俗忤，口排吻击轰儿童。迩来读书但自省，得失岂暇争鸡虫。闻君议论复感发，如瞽得相行有筇。君才趫捷实倍我，何以属我相磨礲。得闻君善我必劝，若遇我过须君攻。昌黎韩子昔有语，终始相合如駏蛩。君今别去正秋暮，得句幸寄南飞鸿。（眉眼不自见二语，妙喻不减东坡。） 谁剪明霞散山曲，千枝万枝红簌簌。五家合队丽人行，杜老瞢腾看不足。聊凭杯酒添春酣，乌帽欹斜尚可簪。客路心情似春雨，晚来和我梦江南。（必征引杏花典实，便是笨伯，妙处正在离即间也。然得此解者甚难，若竟以不切为能，则又误会其旨矣。） 西勾之西花为国，晕碧裁红斗颜色。杏花今岁开独迟，不共棠梨作寒食。嫣然一笑破寺中，恰似诗人在迁谪。嬉春宝马空当当，尽是看红不看白。（看红看白，遗山语。）杨朗爱惜携酒过，花栏日底相婆娑。清香泥人著裀席，酒鳞泻影摇红波。花如有情解留客，到手莫负金叵罗。春风去矣绿阴合，明日花老君如何？（正值改官县尹时，随所感触，俱成妙语，按其诗稿中知之。） 自从飞鞚到人寰，最忆城南香水湾。旅舍一凉来好雨，竹床昨夜梦青山。藕花风绕湖三面，红豆阴输屋半间。更有西邻垂白叟，来言玉桂待同攀。 天围睥睨拥南楼，画棁飞甍俯济州。千载尚馀高士迹，一尊今续酒入游。碧云淡日黄花节，红树西风白雁秋。客里放怀须酩酊，莫教枨触故乡愁。 一番凄风促暮砧，漫倾残笥付缝纴。丝纹断续难容线，毛理稀疏不受针。犹有馀温胜短褐，还将独夜抵重衾。岁寒惟尔堪相倚，忍为丰貂易素心。（一结见用意之厚，待物待人如此矣。推而广之，诏求故剑，亦是此意。） 春时初嫁秋来病，九月东游我未归。独拥寒衾压针线，辛勤还为寄冬衣。 秋光瑟瑟半江红，花事阑珊到水葓。昨日芙蓉今日老，一年生怕鲤鱼风。 秦邮几带尽荒芜，清水潭连甓社湖。草舍寒烟何处在，贫家斗粟料应无。空怀忧国长沙泪，难绘流民郑侠图。闻道今年秋正熟，官租想已半追呼。 揽镜叹畴昔，我生良不辰。遭逢承平世，罪戾盖有因。束躬待斧钺，奄忽弥十旬。天怒谅可回，恩波浩无津。巽命重迟回，已足感臣邻。永念衰病母，江湖隔昏晨。恐惧心胆碎，雨泣鼻酸辛。上有圣明君，下有垂白亲。（此为制府弹劾后作于狱中，不忘君亲，可以想其胸次。○崆峒为刘瑾所陷，有《述愤》作，故恪勤追和之。） 铁瓮城边路，金焦江上山。蛟螭蟠地轴，豺虎踞天关。皎日群阴散，春风十亩闲。烟云俨图画，蜡屐好跻攀。（恪勤两次为制府参劾，待罪京江，故稿中京江诗独多。） 杰阁俯城阴，阑干每一临。曲阿秦郡县，北府宋园林。山色分吴楚，江流自古今。春风满天地，无限望乡心。 五月正炎热，山寒不可胜，好将双赤脚，去踏万年冰。虎石阶前伏，龙云钵底兴。欲随飞锡住，松雪路层层。 愁云毒雾销江干，院落沉沉昼景寒。貔虎千重森铁瓮，穹霄何日下金竿。迢遥胏石呼难彻，寂寞丹心泪已干。虮虱一身天万里，仍依北极望长安。（忠爱之忧，时时流露，故终免于难。） 琪树琳宫锁寂寥，逢君烧烛坐寒宵。三春华发栖江表，五夜丹心峦圣朝。禁闼似闻怜谠直，湖山自合老渔樵。鲤鱼风里桃花水，共听南徐早晚潮。（时公诗有“鸥盟”字，噶制府奏其连结海寇，必欲致之于死，犹东坡诗之咏桧也。赖天子仁圣，明其无辜，而公亦濒于危矣。诗中“似闻怜谠直”，应指此也。） 北堂遥隔楚云西，远近浮槎理亦齐。岂有园官供菜把，仍催稚子树鸡栖。寄奴井在泉堪汲，丁卯桥荒路不迷，比似成都留杜老，居人指是浣花溪。（此在京江时移寓，玩其诗意，若欲终老于此者然。） 河淮重寄宠旌旄，方略频传霄汉高。中夜扁舟偕畚锸，经年匹马狎波涛。庙堂正切宣防计，簿领仍悬抚字劳。渐看海疆今沃壤，桑田儿女献春醪。（此为从事河工而作，乃当日事也。下二章追念前事。） 沙陀怀古趋僧舍，驻马柏林还看画。素绡拂试生辉光，神威凛凛须眉张。红袍玉带结束好，唐季英雄一目眇。当时角立有朱三，百战干戈人易老。国仇未复留遗恨，破碎山河安足问？庄明带剑左右立，锦囊盛矢受遗训。谁欤写照妙入神，李家父子俱天人。鹰扬虎视空一世，经营惨淡传其真。千载留贻归净域，世无别本须珍惜。卷图四壁起英风，想象沙场万人敌。（写出晋王英气勃勃，锦囊三箭宛然在目，非此诗不称此题。） 此去行歌《陟岵》诗，短长亭外柳如丝。雨过山驿鸡啼竹，风送江程狖挂枝。花下迎亲依晓署，尊前忆弟梦春池。可能裁得相思锦，六六红鳞寄莫迟。 山巅树石表，雷雨终不欹。扪读了无字，传是秦皇碑。东封铭功伐，曷诏丞相斯。或云藏金策，石函外覆之。亭亭霄汉间，观者徒然疑。祖龙昔多诈，兹意谅可知。六籍既已燔，焉用文辞为？将以愚黔首，徒令万古嗤。（《没字碑》向无实指，此以焚书愚黔首意实之，应为定论。） 万古神灵岳，三峰镇雍州。首阳曾北裂，星宿此东流。台驻轩皇跸，天垂白帝旒。行携九节杖，长啸访丹丘。 紫气行看近，重重岭上云。山尊秦二华，名重汉三君。独鹤亭初到。如鸾啸乍闻。欲依张楷市，可许一廛分？ 自是胸藏十万兵，提戈出塞事无成。庙堂不惜封疆坏，门户惟知水火争。辛苦四年随相国，仓皇一死殉危城，白扬风急祠前树，犹作金戈铁马声。 骊歌听罢惜离群，折柳春城倚晚曛。日下重君能爱日，云间愧我尚瞻云。霞觞味并金茎赐，彩袖香从玉殿分。圣主恩深亲未老，好承庭训答明君。（三四自然雅切，不入于佻。） 苍苍松柏绕层岑，谢朓青山葬翰林。天子呼来犹得谤，世人欲杀亦知音。烟迷墓杳渔樵路，月照楼空江海心。鹦鹉鸬鹚杯杓好，死生有约酒星沉。（若世人不欲杀，是以寻常待之矣。语极警极快，若黄九烟见之，必采入《惊天集》中。） 霸业分星占斗牛，当年气盖海山秋。三千客自知罗隐，四十州空问贯休。铁箭尚藏遗庙在，锦衣谁似故乡游？残碑有字还堪读，玉局鸿文笔力遒。（三四本事作对，天然名警。） 舟泊闻宵柝，乡心正郁陶。岸虫秋老急，江月夜深高。儿女悬双泪，年华送二毛。嗟余悲失所，踪迹独劳劳。 宦游记汝悬弧日，一瞬沧桑十八年。早岁负薪廉吏后，重来衣葛故人前。出门含泪离慈母，长路冲寒值雪天。好认荒祠拜先子，江郎桥畔古坛边。（别峰考作令萧山，其弟生长暑中，故有重来衣葛之语。） 但分离处即天涯，若个离家不忆家。自笑欲归归未得，也将归信卜灯花。 保国释外惧，摄生留小疾。朽索驭羸马，徐行百无失。中疏固其卫，获少靳其出。割欲如守疆，谨身如缚律。不读黄老书，渊冰宜战栗。（自恃强健，每易伤生，留小疾正以摄生也。固其卫，靳其出，得老氏精蕴。） 善走须得途，邪径不可行。善博须得卢，不关人力成。达人期任运，世路夸趋营。百虑输一忘，百巧输一诚，不见信夭翁，亦得全其生。（虑输于忘，任运也。巧输于诚，任运中有工夫在，更说得密。） 君子如春风，可爱不可竭。小人如酒颜，但得暂时热。急弦莫浪弹，一弹弦一绝。市交莫浪交，中路难固结。惟当同心人，可与论金铁。（状小人之交，喻新而确，连上二章，皆阅历有实得语。） 武侯未筑祁山垒，先出偏师渡泸水。人言孟获不足擒，股掌玩之徒戏耳。岂知北伐用南夷，正欲中原扫仇耻。僰人笮马供鞭驱，罗鬼乌蛮皆效死。至今铜鼓散山谷，峒户流传尚夸侈。精铜其质革其音，想见援枹兵四起。鸟蛇龙虎倏离合，戎机万变人难拟。曾传八阵有遗碛，更说旗台馀故址。此鼓千年尚宛存，血战消磨土花紫。君不闻定军山阴雨中，山鸣雷动声隆隆。埋鼓镇蛮功未毕，反旗走敌恨无穷。（公之平南夷，正为北伐计也。议论正大，写铜鼓处，亦有色有声。） 姜侯砚小才如掌，玉腻金清世无两。隃糜发采宣毫爽，酒半传观各夸赏。舍人怒起夺之急，嫚骂何堪一钱直。奋捶顿似玻璃拆，满座失声留不得。物之成毁有由然，舍人辩口方便便。君不见姜侯醉作草圣狂而颠，怒倪跁跒龙蜿蜒。又不见姜侯著书卷几千，抵突彪固追谈迁。脱手便有风雷缠，庙堂颇复急此贤。诸公百僚压其巅，禄米不救饥窘煎。焉用此石空钻研，羁穷白首默自怜。呜呼胡琴摔破不复弦，唾壶口缺那更全。姜侯乃煎麟角凤觜之胶重缀联，玉蜍吐水调松烟。摩挲自谓石可田，石乡可游吾老焉。（借舍人口中极抒愤懑不平，归到姜侯恬然自安，尤见身分，若无此结，易流于粗。） 山游穷日返，绝胜数天平。伟石皆人立，欹崖忽鸟惊。僧龛云共住，樵路鹿兼行。耳畔犹虚响，淙淙落涧声。 天谓我民何？夏不雨，秋不雨，春无麦无禾。取彼斧戕，榆则有皮。（叶。）长吏见之，怒形于颜。趋伐其树，尽其根于田。将报上官，曰维丰年。（意古词古，但如此长吏，今之所谓良臣也。） 〔诗至唐，菁华竭矣，后人取其糟粕酾而漉之，知不复醇也，乃更杂以醯醢，气索味变矣。今之有志者，盍力为防焉。〕 空山寂无声，钟磬自生响。宛转松石间，忽来云鸟上。筋骨未遑安，耳目已豁朗。岩腹正中穿，出入随俯仰。混沌谁开凿，玲珑非意想。仰视缥缈峰，天表撑一掌。其上有飞观，安能度袤广。自非餐霞人，邈然不可往。（“出入随俯仰”五字，写尽穿洞神理。） 虎头岩，牛口谷，山农斤斧入林木。取材为炭充官屋，命与豺虎争反覆。里胥坐门催军粟，箕敛斗会麦千斛，鸠声未已索食肉。终岁许许，不宁邦族，入门手足成皲瘃。皲瘃不足惜，担负入县，诘旦归来庤刍菽。老者谷死少者哭。为问哭者何所欲？愿地勿生山，山勿生木，不然宁葬豺虎腹。羡彼鳏寡与孤独，一身委壑，心无系属。（愿地勿生山，山勿生木，想奇矣，末并羡无告之四民，痛楚何似。倘有观人风者，尚其采之。） 君不见秦川客子旷世之逸才，吟诗百篇酒百杯。但见饮尽市中酒，不知诗似黄河天上来。瀚海鹏飞蔽日月，龙门鳣起随风雷。华岳三峰在脚底，蹴踏万里昆仓摧。三光不舒神鬼怒，帝命文鬼施禁锢。极之所往吾道穷，东西南北游何处？洛阳古都会，才子如星布。贾谊长沙死，苏秦燕国去。后来者谁可与言，东里之颦邯郸步。我生在穷谷，白首事章句。与君相逢松石陬，感君却扇一回顾。婕妤羞见邢夫人，低头下泣不敢妒。我织流黄，君织纨素，五色为章，不如衣故。思公子兮未敢言，怨美人兮恐迟暮。浮沉谁许青云交，莫问悠悠彼行路。以兹倾倒忘饥渴，欢娱过景参商阔。千里相思共秋月，明明在天何可掇。惟有春风知我心，一夕吹君来颍阴。颍阴西望乡关远，白云无际山沉沉。箕山之巅，大嵬之岑，芳草清和，夏木萧森，可以与君握手而登临。胡为杖策大梁去，别恨还同河水深。况复今日人间世，朱亥侯嬴不得意。但饮千钟醽醁酒，莫问十年不平事。解我囊，治君装，薜荔衣，芰荷裳。浩然气吐青天上，下视俗物都茫茫。朽腐神奇亦何常，绵绣文章皆秕糠，水云山木生光芒。长歌歇，天苍苍。（友人先游西北万里之外，后相与会合，极服其才思之高，旋又往游大梁，恐今日之大梁，虽朱亥、侯嬴莫能遇合也。苍茫飘忽，泯承接段落之痕，近人无能为役。） 〔哀陈公也。公讳显元，楚之蕲州人。崇祯壬午令新安，以息民为治。时洛郡失守，属城邑皆隳，公率民登铁门寨，日夜守陴，不为动。贼檄公，公碎其檄大骂。贼怒并力攻之。寨启，无少长皆屠。公走且呼曰：纠民守死者，县令也，宜杀某，勿苦我民！贼不顾，公持其刃呼益急，遂歼焉。其子某亦遇难。遗民三十六人，为负土筑坟。予闻诸父老云。〕 旅客闻鸡早，征车发驿亭。江城摇落月，石栈出寒星。林启前村白，天回远岫青。七盘关下水，幽咽不堪听。 蜀道天难上，梁州路已遥。岷嶓蟠北戒，江汉导南条。落日七盘岭，晴天万里桥。独留怀古意，歌哭未能销。 白起城边草，年年怨别离。汉王台上月，夜夜照相思。歧路自兹去，故人何处期？涔淫数行泪，东尽汉江湄。（兹取其格，不在语言之工。） 九折征鞍一敝裘，壮游心曲在梁州。山当子午纵横处，水落褒斜日夜流。秦氏馀威碑字灭，汉家残烧石痕留。昔年义舍劳寻问，衰草寒烟见旅愁。（前七子中，近李北地。） 汉京形胜枕雄关，指顾山川一掌间。地险半开函谷月，天青唯见首阳山。中官催战来何疾，司马挥戈去不还。万古黄河流血泪，春风惨淡旅人颜。（吊孙传庭也。传庭几灭寇，因天雨催战而败，传庭死而明亡矣。一结深惋痛之。） 金川北望日黄昏，闻道燕师入此门。不见古公传季历，只知太甲是汤孙。风雷岂为鸱鸮变，江汉难招杜宇魂。南渡降旗何面目，西山省恨旧乾坤。（议论正，音响高，此种诗用全力而成。） 仲谋才志拟难兄，江左开基事竟成。仇国称臣缘底急，同盟归妹却相倾。南邦文武材何在，东鄂江山迹已更。惟有遗宫传避暑，古苔荒草对孤城。（降曹丕而谋西蜀，何颜见桓王于地下耶？愚尝有句云：“彼亦豚犬流，乌足称英雄。”） 尝思痛饮读《离骚》，万古伤心在二毛。《风》《雅》以还兼正变，怀襄之独忧劳。同官已妒能文宠，弟子犹传和曲高。此日九原难可作，东门隐隐见蓬蒿。（颔联写尽屈子生平。） 霜落秋城木叶丹，客星祠畔肃衣冠。故人无意骄同卧，天子何能屈一官。严濑江山空浩渺，原陵松柏自高寒。东都多少知名士，不及冥鸿一羽翰。 天际重关虎豹扃，前瞻云树尚冥冥。山馀落日千峰紫，海泻遥空一气青。汉塞烽烟亭甓坏，秦城膏血土花腥。漫吟碣石东临句，绝代雄才敢乞灵。 青山顶上一孤丘，俯视陶唐十二州。偶使人间知姓字，遂教颍水涴清流。 玉蕴山辉自有期，匹夫眩璧罪何辞。那知太璞元来贵，不在连城互易时。（见玉之贵不在既剖后也。为比德于玉者增长声价。今之抱璞者，急欲眩奇于人，何哉？） 初识南瓯路，滩船匝月程。江留螺女迹，台记越王名。地气三春冷，天时半日晴。谁呼行不得，江上鹧鸪声。 少作贫家妇，归宁更不归。九京加翟茀，六月感牛衣。（自注：前室王氏归余才半截，旋有历下之行，遂成永诀。）故镜照颜惨，宵灯入梦稀。此生同穴誓，何日重相依。 汉鼎三分日，桓侯战伐高。心犹轻马赵，气已夺孙曹。卤莽生何惜，精灵死亦豪。英风留涿鹿，不剪旧蓬蒿。不填故实，自是桓侯，移壮缪不得。 日下闻天遣。荒寒万国西。非关驱獬廌，直欲掣鲸鲵。倍道旌麾远，先锋铠仗齐。书生能慷慨，临别不含凄。（结意见诸臣忠爱，不作儿女态也。余前亦有句云：“食禄自应持正论，至尊终是重良才。”见主臣交得。） 羽林按部下天阊，大漠风高两翼张。猎火烧原秋草黑，阵云围碛暮山黄。太平不废三驱盛，神武能调七萃良。应有非熊占吉梦，游畋自古陋长杨。 客醉宜供醒酒冰，水晶盘内露寒棱。直疑夏月常堆雪，不待秋风始扫蝇。裁作花纹看顷刻，削成山势笑凭陵。多君心地清如许，好为人间散郁蒸。（两联俱耦句，胜予前《奉敕和御制咏冰原韵》中云“蚕种应知幻，山容未许凭”，遥遥印合。） 西出雄关路屈盘，风云重接旧征鞍。山如屏合窥天小，水作虹流入耳寒。万里女墙连雁塞，百年兵甲洗桑乾。太平气象无中外，镇朔台高立马看。 船如纸薄不经风，三扇低遮箬叶篷。万丈龙潭千尺浪，也堪愁煞铁梢公。（闽谚有“纸船铁梢公”之语。） 独断行天讨，亲征下诏书。六师谁敢敌，万里总长驱。 列缺轰雷炮，横参耀隼旟。钩陈环紫极，肃肃护储胥。 御仗森金甲，军锋淬宝刀。胜兵严壁垒，谁敢卸征袍。 令自秋霜肃，纶同春日温。众心连指臂，饮马黑河源。 妻孥俱自尽，丑类敢潜逃。已奏犁庭绩，应将弓矢橐。 （地中鸣鼓角，天上落将军，已为胜兵，况天子自将，从天而下乎？一气相生，无一懈笔，六章中尤推神勇。） 日逐诚难赦，昆邪亦可封。因知沙漠外，俯首望颙颙。 战伐夷头曼，威名俪有熊。归来颁赏赉，燕飨赋《彤弓》。 （亲征至凯旋六章，已备章法、句法、字法，无弗老成，应推能手。） 卷十八 飞鸟翔遥林，衔哺恋故枝。人生重离别，况我亲衰时。升堂告行役，暗泪肠中垂。未言向何处，先说还家期。慈亲起送我，语好颜色凄。爱我不便哭，愿我平安归。家贫万事乏，供馈倚病妻，嫁衣典已尽，不复馀襜帏。男儿羞低颜，舍子将语谁。在家同一愁，出门成两悲。伤心最何物，双轮八马蹄。今日行门前，明日行天涯。塞水呜咽流，木叶高下飞。天晴尚愁人，风雨秋凄凄。（舍至情无以成诗，先写慈亲之慈，次写闺中之贤，万事倚托，字字从心坎流出，与东野《游子吟》可以并读。） 九边雄寰中，古北乃其一。北顾阚居庸，南境抵辽碣。屹然介其间，长垣兀积铁。高冒峰峦巅，低竟蛟龙窟。晴空展虹霓，海势现城阙。千里不可穷，随山远曲折。城头一抔土，黎庶九州血。作俑越与秦，流弊及明末。貂珰秉国成，书生总戎律。志拟封狼胥，兵不逾房闼。飒沓西风来，万骑射南月。腾凌在俄顷，若蹴蚍蜉堞。深源竟丧师，无忌空抱节。可怜边沙中，青磷照白骨。城同夏鼎倾，事与秋烟灭。龌龊何足论，阶厉病前哲。不见张韩公，筑城门不设。从来守边术，能战守可说。更有必胜方，千古同一辙。赤子付龚韩，白麻命萧葛。（奄人秉成，竖儒总戎，犭攸犭攸狒狒，驱赤子为白骨矣。末见能战方许能守，而要归于循吏之爱民，贤臣之执政，诚拔本塞源之见也。此种正论，可以勒诸金石。） 早行无定时，愁客苦夜永。出门望明河，月在西峰顶。木叶落衣上，马蹄踏人影。荒鸡树上啼，秋星露中冷。情惬耳目幽，身倦道途迥。荦确闻车声，更上东南岭。（“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读者如亲见其景，“出门望明河”二语亦然。） 于役季冬月，东入渔阳城。城圮五十载，奉诏新经营。墉堞一云具，筑作工遂停。胡不事宏丽，役物劳皇情。此州实险要，世界方升平。长驭控八极，内陆固所轻。昔当明之季，置镇藩神京。高起两重郭，遍征九州丁。城中贮刍粟，城上罗旗旌。蓟门大帅任，郑重属老成。高议百僚会，推毂千人英。且复命丙魏，不啻求韩彭。陛辞涕汍澜，密诏言丁宁。志鸣伊吾剑，意洗鱼海兵。长计一蹉失，塞马仍纵横。连营一日溃，列嶂同时崩。尘来白日匿，烧猛苍天赪。九门戒楼橹，六府严关扃。平安一星火，重比千金琼。传呼达禁闼，夜寝始不惊。外召勤王师，内办迁都行。下诏责专阃，幕府空抢攘。拥兵不敢救，闭壁如聋盲。侦敌已出境，追骑甫及坰。杀人取其元，受赏都堂厅。累累鞍上极，一一田间氓。更奏塞外勋，肯耻城下盟。懦帅肆欺谩，勍敌生门庭。既以杀其躯，患亦贻朝廷。呜呼厉有阶，夫谁滋乱萌。或云右文士，误国由书生。或云吝边饷，饥卒难力争。南史与董狐，百喙同一声。敢独曰不然，奄寺实彗荧。监军专将柄，司礼为阿衡。众贿水输海，百度禾生螟。搒笞杀壮士，罗织戕名卿。刚鲠靡孑遗，媕婀忌忠诚。肯效鸷鸟击，转畏走狗烹。潢池弄兵者，竟射承天闳。缅维开创初，明祖垂家型。内官止四品，洒扫供使令。外事付卿贰，著戒在扆屏。孰畀铁牌毁，坐见九鼎倾。惜哉兴戎首，未正司寇刑。我皇法殷鉴，典制原《六经》。寺人无官阶，；置员有定程，衣冠带履外，越者诛窜并。皇皇一王法，万世其勿更。愿献五百字，勒作城隅铭。（军政之坏，至杀百姓以献级，大帅猛于盗贼矣，而其实原于司礼监监军克兵饷，戕名卿，冒战功，至于蚁贼峰起，而宗社随以陨焉。明祖初制，谁实毁之至于此极也。末归美本朝典制，禁辑寺人，真可垂法万世。○攘，音狞，《前汉·贾谊传》“国制抢攘”，师古读为伧狞，乱貌也。） 崔巍碧云寺，寿安山南陬。前貌众龙象，后植千松楸。于经首作俑，魏竖复效尤。规制骇心目，宏丽无匹俦。近屏罗翠嶂，远势交回洲。石室窈中空，缭垣屹外周。镂阶凤褵褷，琢壁龙蚴蟉。僣侈陋陵阙，岂止逾王侯。当其缮构际，乾坤困征搜。攻石千仞冈，輓材万里舟。苍生莽奔窜，四海输琛赇。卿相称义儿，秽名丰碑留。刑馀胡敢然，童昏寄垂旒。紾臂夺之柄，蛊腹心舌喉。钳锧杀乔固，轩墀延共兜。上擅天赏罚，下快私恩仇。敌张寇盗炽，木蠹禾生蟊，罪虽沦一族，祸乃延九州。高庙血祀斩，泗凤戕松楸。思陵葬无所，麦饭矧可求。昌平寒食日，春惨风飕飂。民家败纸钱，吹挂陵树头。穷奇旧衣冠。乃得归岩幽。百年有馀恨，烈士涕横流。伟哉张侍御，一洗异代羞！仆碑刬名字，伐冢为平畴。兹事良义举，我更借箸筹。圣贤律既往，褒罚语不浮。善固揭百世，恶亦昭千秋。诛奸赖直笔，不系冢去留，上世戮鲸鲵，封骨高崷崷。请肆彼遗骼，存此招魂丘。用之作京观，事异理亦侔。覆辙留眼前，后车庶回辀。殷墟歌《离黍》，鉴之者有周。作诗述胸臆，以俟采风輶。（张祁门请削魏阉墓事，诸名家诗多有之，详尽无如此篇，竟可作魏阉传读。○徐善《泠然志》谓忠贤戮尸后，未闻墓葬，或甲申国破后，其党为之。王敬哉又谓天启三年，忠贤拓于经墓立冢于后，二说不同。岂营墓于天启中，而葬于甲申后耶？） 蜀山峍屼皆参天，雪山高压群山巅。剑岭巫峡总培塿，青城峨岫差随肩。禹迹不到失搜纪，遂使岳镇居崇班。五丁有力不敢凿，胚浑元气无雕镌。到今尚存太始雪，盛夏早似初冬寒。我来成都苦卑湿，每遇高爽心安便。入秋十日九阴雨，侧身西望空长叹。忽然金凤扫霾翳，半空横转兜罗绵。素云一段落天外，白头卓立罗烟鬟。天门玉龙露寒鬛，海风吹水排银澜。数百里外一举首，爽气已到须眉间。竖指数峰插霄汉，如坐井底窥星躔。压覆常忧坤轴折，回旋怕触曦车翻。高鸟之翔不敢度，往来或似飞空仙。此外茫茫复何有，蜂屯蚁聚丛生番。乃知造物有深意，区界夷夏分中边。刀州刺史真好事，欲通天险招呼韩。橐驼载布马载粟，罗致火罽收冰蚕。去年行台留陆贾，今年绝塞归张骞。似闻西方诸部落，稽首请事天可汗。蜀人弱脆蛮顽奸，畏之不啻雀见鹯。况复此曹不耕织，毳衣肉食劳县官。安得天生巨灵手，擘山为塞邛崃关。（雪山以外，人近于兽，好事者招之使通，骛服远之名，滋扰民之累，不啻以雀予鹯也。老成深识，预能烛照数计，恶得第以诗人目之。） 城中拄颊看西山。千峰历历横眉端。山头倚杖望城市，万雉鳞鳞在足底。左有潞水右太行，桑乾流合东南方。王气中开千万礻冀，上应北斗兴明堂。琼楼十二门九阍，王侯甲第丽青春。大风忽起白昼昏，俯视一气不可分。唯见参天苍苍之绿树，蔽空翳翳之浮云。浮云绿树朝复暮，英雄竖子俱成尘。君不见石瓮山中耶律墓，碧云寺后于经坟。连云楼观已倾圮，满山松柏摧为薪。天边红日不肯回，头上白发仍相催。攀龙附凤有时辈，餐腥啄腐非吾侪。与君无何日饮酒，买山著书归去来。（登高望远，每畅高情，况于帝王之都耶？凭吊古人，抒写怀抱，以凌空飞动之气行之，此章又近太白。） 离抱何时释，秋宵特地长。梦回仍远塞，月好是殊方。蜡泪红垂地，蛩声寒近床。遥怜多病后，吟罢正回肠。 湿云低似幕，永日坐如年。风雨方如此，归期愈渺然。深愁通日夕，远梦共山川。无计怜贫病，亲衰赖汝贤。 风雨初更歇，凉蟾已在天。涔涔终不湿，炯炯只孤悬。发映千茎白，秋逢两度圆。三吴烽堠静，弦管自年年。（点题后，就题寄托，见寸心炯炯，物不能累也，深得少陵家法。） 丹水桥边落日明，头颅山畔晚烟生。十年碧血无遗磷，几簇黄沙有废城。阴密复冤酬上党，亲安坑卒祖长平。纷纷竖子真儿戏，齿冷西来阮步兵。 两崖对起削云根，邸阁全倾佛寺存。千古衰兴几蛮触，一龛钟鼓自朝昏。无人战鬼啼清昼，不夜于菟到驿门。蜀道荒凉身万里，不闻铃雨亦消魂。 丹顶由来异，玄裳自少文。生成云水性，偶与凤鸾群。翘足怜孤影，乘轩耻俗氛。长鸣因警露，岂为九天闻。（通体自写怀抱，风骨独高。） 生平文字友，引疾得休官。老去身须惜，归来梦亦安。江风吹浪急，山雨逐人寒。惟有怜同调，长嗟离别难。 琵琶一曲断肠声，触拨当筵谪宦情。为语江州白司马，留将眼泪哭苍生。（大臣心事，借题发挥，令人肃然起敬。） 陶公卧北窗，梦寐无今人。岂惟无今人，颓然非此身。何处无北窗，卧者少真淳。胸中失佳趣，几榻俱埃尘。吾子虽今人，宛然葛天民。携枕入华胥，遂卜紫桑邻。萧条掩三径，松菊相与春。可知梦醒间，庄蝶孰为真。偶然南风来，吹堕漉酒巾。 今日江头风势苦，黑云从风散为雨。波声撼塌邾子城，涛头径射白龟渚。犹似周郎万骑横江来，千艘撇扌薛闻惊雷。咫尺南北不可辨，际天烟焰纷成堆，舟子系缆垂杨陌，忽见峭壁镵天地崩坼。髯苏一去青山闲，老子今朝散轻策。崔嵬亭子江之滨，壁上二赋犹鲜新。人间风月不可驻，天上来此闲仙人。秀骨疏髯脱囹圄，诗不能茹酒不吐。吹唇沸地群狐狂，遣作江山文字主。东坡黄桑手自种，废垒蓬蒿耜亲举。平生食饱爱闲行，涴壁污墙到氓户。武昌樊口丹枫稠，载酒还作凌云游。清波白月在人世，素心孤鹤横天浮。忽忆美人思魏阙，自惊流落天南州。我拜遗像空山陬，岩桂惨淡枝相樛。悲风入座髯飕飗，大江茫茫东注愁。（二惇二蔡俱蜉蝣，唯公大节今古留。当年咳吐惊龙虬，洞箫呜咽闻中流，长啸一声烟潦收。如此江山如此客，纵无词赋堪千秋。思公不见余空返，楚塞风和白石晚。柳外人家竹篱短，明月正照黄泥坂。二惇二蔡群狐跳踉，适使坡公为江山风月主人，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中段浑括《赤壁》二赋，笔笔凌空。） 选胜虽无独乐园，出城半里即山樊。雨馀朝麓岚光别，人比春禽笑语温。花雾阴时迷远浦，柳烟开处见渔村。凭君莫话金山约，玉带因缘恐断魂。 越山岩壑锁烟霞，此日轻舟泛若耶。红雨棹边迷远近，绿萝阴里见桑麻。啼莺过水仍栖树，乳燕衔泥半带花。试访剡中幽绝地，不知何处戴逵家。（“柳烟处见渔村”、“乳燕衔泥半带花”，宋子虚集中时有此种佳句。） 四气自潜运，阴阳互来往。春风何必多，碧草日夜长。一树生空庭，婆娑不堪赏。旧业靡遗馀，生意久夭枉。天心非不仁，物性固难强。睇彼桃李颜，徙倚增怅惘。（嘉树之蕉萃，不如碧草之荣兹，岂天心有厚薄于其间耶？安命俟时可矣。此章比体。） 蹄涔之水，不生沦涟。覆篑之山，那有云烟？章句微细，必无豪贤。可哀哉！说经铿铿，乃毕吾之馀生。（见死守章句之不能有为也。此章兴体。） 爰有蒺藜，树之中庭。日月几何，维叶青青。青青之叶，不可采撷。凌彼嘉卉，自以为杰。念汝非种，亦天所生。怜而勿锄，乃伤我于行。呜呼！畴昔之日，有一溉之德，不以为德，肆为残贼。蒺藜蒺藜，谁其树之？于汝勿尤，怛焉自思。（加惠小人，而小人反欲伤之，乃绝无怨尤，而咎己无知人之明，究之过于仁，不失为君子之过也。此章比体。） 切切诉何事，无人知汝心。正繁灯欲死，乍断月应沉。申旦谁能那，悲秋自不禁。痴人偷向壁，侧耳一相寻。（他人用在中间者，此用作起手，便觉突兀，此法得之少陵。） 北风驱寒云，萧萧乱松雨。前山忽杳冥，不辨溪头树。渔父村外归，牧人烟中语。翩翩东来鸟，悲鸣寻故侣。惆怅别情人，挂帆何处所？ 朔风萧萧林竹折，晓来门外千山雪。有客淹留阳羡城，愁听旅馆鸡声咽。仲文儒雅旧知名，漂泊江湖百感生。故园东归岁云暮，断冰寒月他乡路。村桥早发行人稀，冻浦舟横不敢渡，朱门重裘被僮仆，文章不救穷途哭。短衣冲雪君毋悲，寒士何当谢荒谷。君不见少陵广厦空高歌，江上秋风卷茅屋。（雪后所送客，自是不得志人，于其归也，以杜老之秋风茅屋比之，村桥早发一联，写雪后如画。） 残雪梅花月满庭，送君移棹访湘灵。几行归雁云边断，无数寒山江上青。罨画一尊虚载酒，武昌孤剑又侵星。平生漫说无同调，好向三闾吊独醒。 林外子规啼，数声窗欲曙。怜妾最伤春，语语催春去。（子规似解人意，其实春去之感，过于伤春，仍是败人意也。最近崔颢、崔国辅小诗。） 入洞疑无路，虚无接笋梢。钩梯仙鬼半，铁索死生交。人影猱升木，僧寮鹤架巢。那能乘羽化，绝顶共诛茅。（险语破鬼胆。） 闽溪不可上，上若上青天。缆向峰头系，舟从石罅穿。晴空排虎刺，急濑吐蛟涎。赋命真穷薄，频年往复旋。 虞廷推执法，才子产高阳。主德宽三宥，臣心慎五章。訏谟同禹益，奸宄服蛮荒。遗庙杨侯国，青松近北邙。（“慎五章”，较东坡“杀之三”为得体。） 东汉多贤达，人伦君最优。士林争折角，仙侣羡同舟。品在君宗上，名超清浊流。中郎碑不见，论定足千秋。（郭有道人品在南北部诸君之上，五六语品评惬当。） 鸡头山势迥，人马半空旋。风御千盘磴，云遮一握天。猿声深树外，鸟道夕阳边。渐喜关南去，悠悠入汉川。 兴庆池南下马陵，广川魂魄古祠凭。旁搜典籍秦灰后，首应贤良汉诏兴。一代师儒崇道义，诸王子弟敛骄矜。可怜年少长沙傅，太息徒劳泪满膺。（崇道义，即所云“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也。下以能服骄王言二语，已该广川生平。） 亲交莫绝，秉烛莫灭。来日孔怀，如何易别。营营百年，万虑难捐。（在乐滋忧，当歌慨然。人生如蚕，食桑于野。桑少防饥，桑多防泻。茧成自殉，竟何为者？我欲终此曲，挥泪不能长。白头莫照镜，照镜悲流光。在乐滋忧，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孟子》“充虞路问”章可证也。茧成自殉，蚕犹有功于世，人之饱利而死者，并远不如蚕矣。警劝世人不少。） 尊酒此时别，猿声他夜同。江连白帝郭，月照汉王宫。蜀栈孤轺外，彭门积雾中。使旌随雁尽，留梦绕蚕丛。 往事茫茫话劫灰，屡经兵燹使人哀。但夸南北凭天险，不信孙卢截海来。白骨青磷愁向暮，茧丝保障究谁才？自从庙算添戎旅，铁瓮吹笳万马回。（此言郑成功入寇之事。） 掖垣抗疏触天威，拜杖淋漓血染衣。远戍孤臣终守节，罢官难弟竟无归。宣州藁葬依灵爽，茂苑荒祠隐翠微。下马行人奠椒醑，千秋孤竹并光辉。（他人吊二姜祠者，但表给谏，而行人阙焉，此兼及行人之去官避难，乃见周密。） 不知谁抱镜，挂在白云岑。万壑照成雪，梅花寒一林。美人此遥夜，千里结愁心。解带松风下，霜华流素琴。（格高气清，如出屈翁山手。向阅扬云稿，独赏此篇，近见广南选本亦然。诗取可传，不在多也。） 崚嶒未怕骨如柴，排闷时时强散怀。叔夜养生终是癖，伯伦醉死便须埋。枕边唤梦劳黄鸟，陌上行游让玉騧。莫负阳春好烟景，且教办取踏青鞋。 力稼冀有秋，螟蟊害摩芑。非无负郭田，突烟寒不起。携镵劚土芋，矻矻云山里。盈筐遂忘疲，持归饷妻子。杜陵劳拾橡，柴桑欣采苡。身悴神常怡，先民安素履。喈喈林杪禽，饱葚声欢喜。何人抱穷愁，戚戚成愚鄙。抚琴写素怀，松月明窗几。天怜乐饥人，丰年行转矣。（于艰食时，传出乐境，胸中本有乐也。） 双燕衔泥葺巢垒，飞去飞来掠烟水。巢成抱卵意苦辛，忍饥终日伏巢里。哺养新雏四五子，冲风冒雨寻鱼蚁。燕雏羽弱飞难起，母燕呢喃翔复止。一朝相引向天飞，子去母归谁顾视。独有前林慈乳乌，衔恩反哺情无已。（此等诗可以教孝。） 青楼歌舞胜杭苏，花月神仙总一途。骑鹤腰缠争艳羡，无人解道董江都。（咏扬州诗者，多及陈、隋遗事，独拈出董江都，令人耳目一醒。） 六王毕后霸图空，三百离宫一炬中。八水凄清秋色早，九嵏嶻嵲夕阳红。车回博浪沙中客，舟引蓬莱海上风。自料骊山万年计，岂知遗恨在樵童。（博浪一击雄威尽夺，神山难到，妄想空存，祖龙自思，亦有黯然色沮、哑然失笑者也。遗恨樵童，用牧羊儿失火之事。） 十年一梦鬓垂丝，禅榻茶烟事最宜。正是空江明月夜，相逢尊酒落花时。伤心暮雨还朝雨，瞥眼桃枝更柳枝。身似荷珠原不著，从今学道未嫌迟。（三四忘乎对偶之迹，神到时有之。） 客里经秋只自伤，况逢明月倍凄凉。悲歌燕市寻屠狗，寥落江潭解佩攘。天上已归秦弄玉，人间重见杜韦娘。酒阑曲罢浑无寐，疑是维摩证道场。 长安六月三伏始，主人门对御河水。御河流水声潺潺，玉泉奔赴城西湾。是日都人看洗象，立马万骑车千辆。曼延蹴踘罗岸旁，吹角鸣钲沸川上。满堂宾客何从容，棋局未了酒不空。日中报道象奴出，至尊朝罢明光宫。魋形诡貌三十六，一一骑就深潭浴。云起乍疑龙蜿蜒，洏回更与人翻覆。须臾小吏前推排，将军拔营群象回，就中一象行踯躅，齿毛脱落颜摧颓。长者谓余岂解事，此物经今不知岁。闻说先朝万历初，贡车远自扶南至。中更四帝时太平，一朝闯贼残神京。忍死不食三品料，俯首泪下声哀鸣。沧桑变换忽尘梦，勉强逐队留残生。茫茫旧事君莫说，劝君且饮杯中物。（流寇破京师，过象房，群象哀鸣泪下，比于唐之舞马，此日所存者，其一也。沧桑之变迁，物类之忠爱，全于后半传出，予在京时，见象有齿毛脱落蹒跚缓行者。象奴谓是万历时贡物，阅健庵为编修时，又将八十年矣。读《苇间集》并记之。） 鸾江哀挽一时闻，惜别他年怅离群。天末无因能致酹，夜台谁与共论文？江山寂寂归魂断，葭菼凄凄去路分。尚有蔡邕书籍在，独随秋草伴孤坟。 一春强半是春愁，浅白长红付乱流。剩有垂杨吹不断，丝丝绾恨上高楼。 焦山山崖《瘗鹤铭》。雷击坠江江冥冥。一旦水底出至宝，神物焜耀舍精灵。此碑书家最珍惜，欲拓恐犯蛟龙腥。致令赝本遍天下，刻画嫫母夸娉婷。或传出是右军迹，逸少二字疑足徵。或云弘景或顾况，未睹真迹凭图经。沧洲使君好古土，搜奇抉怪心无宁。朅来江边问遗碣，太息墨宝存空亭。时当穷冬江水涸，巉岩洗刮平沙汀。或侧或仆露奇字，磊落散布如天星。命工舁石置江岸，残笔剩画稀留形。重依旧石定方位，安排字迹还仪型。屹如阴崖立华屋，恍然峭壁开新硎。字体宽绰近古隶，锋棱虽劰饩вｍ由街性紫啾剩肓悍绺裎宜尽：文曷衩缓雎缎梗亢鋈郧鹆辍Ｎ嵛馓厮厣褚欤怪笨傻搅 ＠翘盎⑹汕腋ケ埽映馑秩缥i蜒。世间宝物久必显，云日肯被烟尘暝。扶倾固待巨人手，此举便已喧惊霆。远道寄我喜创见，从今摹画希精能。此石此铭不再得，毋使日夜椎拓无留停。（狼贪虎噬，谓噶制军也，借题发挥及之。○起《瘗鹤铭》于江滨，固恪勤之盛举也。但砌入祠壁时，遭工人搜抉，苔藓虽除，风神不存矣。摹古者当以江滨水落时拓本为长。） 车轧轧，水活活，谁家田翁勤种田，插秧田中量疏密。呼童课仆运秧马，俯首泥行股无<骨犮>。今日车水满，明日祝秧活，不知何日秀且颖，筑场刈禾赋秷秸。大儿读书如养苗，勿忘勿助不敢揠。小儿读书心孔开，惟恐卤莽与灭裂。主人有田复有儿，书味酒香满一室。呼童留客和田歌，田家之乐乐如何！（写田家乐事，令人神往，但恐儿子读书，不免渐失真朴，奈何！） 新月如钩挂碧空，六街游眺兴无穷。隔墙歌管娱残夜，出窖名花媚好风。珍惜飞鸣怜病鹤。消除矜躁仗枯桐。盍簪招取同心友，把酒应多酌次公。（出窖花，所谓唐花也。三春花一时并开，夏季花则不能矣。） 一半春光付柳条，可怜天气是今朝。寻芳每踏苍苔路，梦别重经红板桥。零落梅花人共老，凄其灯火酒全消。遥知乡国清明近，水涨横塘隐画桡。 两曜无停机，委运固其理。修短良不齐，谁复能逃此。俗士恋其生，涕泣对妻子。达士轻其生，鸢蚁均一视。二者皆弃天，有识所深鄙。君子则不然，奉之以终始。生有所以生，死有所以死。吾闻诸曾子，至死而后已。（俗士贪生，人知其非，老、庄达生，共推为高矣。此见两者均非，一归于存顺没宁，才是吾儒正学。） 一路寒泉送客程，离亭回首隔山城。秋从黄叶声中老，人向青山缺处行。几片闲云供画本，一林落日待诗成。来时记得留题处，尚有残尊慰客情。 晚入承明数未奇，那知铸错不堪追。文章旧价欣方慰，辛苦初心悔已迟。遗恨一时头腹尾，空传三绝画书诗。生刍一束无从唁，独向西风泪暗垂。（头腹尾，暗用管宁、华歆事，西溟被罪，由于同年中一二人也。挽诗特为表之，犹见公道在人。） 东流无复水重回，欲断危肠暗自摧。见燕引雏还堕泪，听鸠呼妇不胜哀。春风陇上新寒食，夜雨堂前旧镜台。子母重泉相见否？梦中还望寄声来。（先赋悼亡，后痛丧明，触绪兴悲，令读者弥增伉俪嗣续之重。） 移病文园卧岁馀，同时真恨失相如。所忠枉遣求遗稿，不记当年《谏猎书》。（相如可重，特在《谏猎》一书，词赋其末也。作者不肯埋没古人。） 山行风暖落花轻，雨过田间野水鸣。自笑微官如布谷，年年三月劝春耕。 沅水三更月，燕山万里云。梦随天共远，人与序俱分。风景殊蛮落，音书断雁群。可堪秋节半，兰畹正清芬。 真人白水生文叔，名士青山卧武侯。水自奔腾趋汉口，山犹层叠枕城头。时来一夕收铜马，事去经年运木牛。叹息兴亡千载上，荒村野庙总悠悠。（三四承山水言之，五六又承文叔、武侯言之，格律一新。） 怜余兄弟各西东，一处离情五处同。音问久疏云树外，笑言暂接梦魂中。根浮春水漂萍叶，影乱秋风叫雁鸿。今日停骖新郑道，羡君兄妹乐融融。（通首皆感弟兄分散，而侍御兄妹相聚，只于结处一点，作法甚变。） 初春多佳日，旭影照高林。晓烟敛木末，暖意浮衣襟。檐前有嘉树，枝上有鸣禽。道人太古士，幽旨寄瑶琴。元声随指下，和气散轻阴。无须泛瀛海，已见成连心。听者各有得，岂必求知音？ 《六经》治世非土苴，相期津逮窥垠涯。抉经之心不易得，词林文苑徒纷孥。《博物》但解辨鼮鼠，《搜神》或诧名驺牙。心井逼塞航断港，银海掉眩生狂花。此曹正坐读书误，遗弃根本搜枿芽。桐城望溪我老友，学崇中正防奇邪。说经铿铿究终始，尤于《三礼》咀其华。曲台增删繁就简，正义参订蓬扶麻。群书穿穴寻圣奥，下帘每听鼓三挝。方今重轮陛下圣，五纬顺序曜帝车。致君尧舜诚有术，许身稷契非矜夸。天地人祀各适职，往谐秩宗帝女嘉。惟寅惟清恭朝夕，诏兼书局穷罗爬。吾衰旧闻苦荒落，妄冀邃密商量加。间送一难辄许可，琼琚乃报投木瓜。姚姒上溯下闽洛，青镜恐蚀妖虾蟆。岂邀名誉嗣圣德，宁望荒远登羲娲。所贵经学适时用，瞑坐矐若翻金鸦。委蛇退食时过我，剧谈恒瀹头纲茶。翛闲依然两学士，相视一笑无喧哗。张苍伏胜暨辕固，经儒往往臻耆遐。朝廷会行乞言礼，洗爵君且斟流霞。（望溪说经，简而能当。诗中称扬无溢分语，轩昂磊落，音节极高。） 行天维龙御飞霞，行地维马周天涯。开张卓立须驾驭，岂独巡游西海腾渥洼。千金市骏世希有，美名徒挂涓人口。自来房驷无虚生，六辔乘时应乾九。圣朝启运战与农，秉耒调马弯雕弓。文皇双马特超绝，騊駼騄駬堪齐踪。艰难马上得天下，累洽重熙集纯嘏叶。至今斫石傍昭陵，始信人间有神马。云台烟阁铭功宗，策勋此马将毋同。在天之灵凭陟降，嘶随列缺追丰隆。吾皇鼓车方记里，万仞塞垣销壁垒。金鳌长见巩如山，石马何由汗如水。留都展礼朝翰屏，鸾旗照影辽河清。待翻乐府歌《天马》，伫看马负图出龙祥徵。（太宗文皇有神马二，皆乘之破敌建功者，后斫石像于昭陵，御制作歌，文端敬和。） 无定河名古，南流自北京。恍疑天上落，不肯地中行。无事智方大，穷源季可并。禹谟原可继，永永庆功成。（不肯地中行，故名无定，师神禹行所无事之知以治之，则无定者定矣。末句点题，通体俱醒。） 司马分曹日，批鳞再见时。求仁原自主，得死更何辞。十罪弹文在，千秋正气垂。只今瞻庙貌，顽懦有馀悲。 秋气郁佳哉，秋鸿归去来。百年元是客，万里独登台。黄叶寺前雨，茱萸江上杯。海天寥阔际，何处是蓬莱？ 已教干莫息锋銛，辙遍江南众所瞻。除却诗篇何有癖，独于山水不能廉。瘴烟蛮树棠阴在，绛帐春风画戟兼。今日相逢共尊酒，形骸脱略两无嫌。 踏雪飞鸿任此身，戟辕回首已前因。从知三万六千日，半是东西南北人。怅别群僚纷涕泣，遄归一老念尊亲。平蛮坊底休烦思，记取天涯若比邻。（三万六千对东西南北，本老杜“寻常、七十”而变化之，彼板对者不能解此。） 寂静春闱春意深，模糊老眼怯春阴。四千四百有奇卷，二十二人同此心。屏绝丕休求正士，别裁苗轧得无音。三条烛烬前尘梦，坐对奎堂思不禁。（丕休哉，宋杨亿事。茁轧，宋杨刘体。） 尺书裁罢又重拈，细字旁添手自缄。此去滇阳真万里，梦魂不易到江南。 虫沙猿鹤总堪哀，持节筹边嘉峪关楼名塞上来。闻道将军期马革，几人真个裹尸回。（“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从军者言之，此为将帅言之，弥可悲也。议开边者尚敬而听之。） 无诸拓闽疆，山川贾馀霸。乱石斗雷霆，终古不可罢。轻航一鸟疾，砰湃千转下。前舟欻然没，初见各惊诧。须臾出白浪，回旋去如射。生命寄柁师，与石争一罅。在险魂屡飞，过后舌频咋。造物产湖海，至此穷变化。若匪众盘涡，闽溪高可泻。仙霞插霄汉，天险此其亚。所有纵横徒，一丸每频借。吾闻天下雄，以德不以诈。闽中如井底，未足供叱咤。安得常治平，弦歌出桑柘。（极形诸滩之险，若可凭藉，而归于以德不以诈，煌煌正论，足以不刊。○予前观罗刹江潮，迎潮者逆流而上，远望如舟没浪中，忽然复出，三入三出，倏达海门矣。篇中“前舟欻然没”数语，真工于形容。） 秦景天自连江笼鹧鸪寄曹秋岳先生，先生作《开笼行》，予嗣响焉。 结体欲密势欲舒，节圆叶老如草书。吴兴已往不可作，此君顾影空扶疏。黄山山人澹于菊，胸有千竿万竿竹。翛然落笔电与雷，纵横幻诞何奇哉！墨汁三升酒一斗，飒飒晴空风雨来。蛰蛇出蠖剑出匣，夭矫老龙卸龙甲。共道一日不可无，颇恨古人无我法。衤蔑材挥尽世莫知，撑肠拄肚徒尔为。伯时画马入马腹，但恐山人变竹枝。（笔下有兔起鹘落之势，神肖东坡。） 十载风尘客，栖栖旅食难。以予摇落意，羡尔一枝安。力尽哓哓语，巢成呴呴欢。岂期轻薄子，偷眼已相看。 一年一万一千里，马足车轮舴艋舟。自笑此身浑似叶，不知于世复何求。磨牛处处循陈迹，笼鸟依依忆故丘。正是羊城梅放日，瘴云霾雨独登楼。（何等起法！开、宝以后，罕见此笔墨。） 奕叶承恩异姓王，巃嵸宫殿拟汾阳。三年鼙鼓惊天地，当日清箫引凤皇。蓝水一丸争鼠穴，仙霞千骑失羊肠。莲花峰下荒坟月，惭愧他家白马郎。（清箫引凤，指联婚天室言。） 登楼遥望墓门秋，辛苦经年尚剑州。岂有弟兄依陇亩，只凭风雨护松楸。来从豺虎行边路，去逐鲸鲵腹里舟。四十无成还浪迹，云山何处可回头？ 寿安山迥敝云烟，邪马台高四面天。缥缈似游星汉外，依稀直到日轮边。乘桴昔日伤尼父，蹈海今谁是仲连。见说遗经在兹土，却将吾道问东偏。（相传徐福求仙不返，挟未焚书时诸经去，故日本国至今犹存古本《尚书》。欧阳公“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何曾识古文”，即指此也。） 人生如瓜牛，长负躯壳累。何况外缘假，妄思得久寄。兹物生海壖，乃具周身智。常共水族游，爱此一螺翠。延缘遂迁入，宛转据其内。腥涎吐清波，微风纳凉吹。扬鬐遇钓师，触急辄惊避。两两收霜钳，虚中得静閟。晏然称寓公，久亦渐忘伪。如以物附物，是一即非二。而我辞乡国，岁岁困旅次。结屋少定踪，对之发深喟。暇或笺虫鱼，为汝别种类。（状难状琐事，居然《尔雅》，末叹息己之无家，随所感触，诗人往往有之。） 江声已吞大别口，束之不住复东走。怒涛万顷天风号，沙岸日斜鼍欲吼。一叶剪过烟波湾，登楼凭遍十二栏。忽飞凉雨溅衣湿，白浪高于黄鹄山。山川满眼来萧索，吟鬓互垂且孤酌。青莲毕竟非仙才，崔颢题诗不敢作。醉拟横将铁笛吹，归向仙人借黄鹤。（何等自负。） 行诣谁从末俗论，陈情今日衮衣人。喜当海宇销兵日，许乞林泉将母身。得失不须分出处，去留总是恋君亲。马蹄笃速行何亟，肯待河流泮早春。 不趁凉云结陈飞，羁孤似尔欲何依。弥天矰缴虽知避，满地江湖却暂违。空守殊乡惊岁晚，难招旧侣待春归。临风无限回翔意，独立闲庭对落晖。 蹈海谁能帝汉高，同时一死等鸿毛。只怜五百忠魂散，不及鸱夷有怒涛。（五百人同死，而精灵泯没，殊恨事也。熟题须寻出新意，庶免雷同。）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悲洪波。渡河尚不可，何况溟海恶浪山嵯峨。黑云压天日无色，阴风惨淡百怪多。君何为而来此地，粤东行省老从事。王事有程不敢稽，疾驱海滨意难迟。珠崖孤悬绝岛中，遥指百里舟航通。怪云一缕起天末，舟人为语嘘长风。君诧狂言决长往，扬帆鼓柁驰空蒙。中流飓母果为祟，狂飚拉杂翻艨艟。一时官吏相抱死，百二十口无遗踪，呜呼！君非同姓屈原愿灭顶，又非求仙徐福来自沧瀛东，何为竟学披发狂痴之老叟，捐躯沉魄蛟龙宫。君有田园吴越间，华堂窈窕临晴川。美酒清歌娱旦暮，曲房尽贮如花颜。何为求荣自束缚，一家飘散如飞烟。庾岭岭头妇哭死，两子连殒浔阳船。妾生两雏在襁褓，呱呱扶榇归荒阡。君不见长安大道平如砥，朝入金门暮朱邸。一朝失足蹈危机，卵覆巢倾亦如此。吁嗟乎！宦海风波随处多，岂独人间公渡河。（借乐府题以书近事，元微之《将进酒》篇已开此体。） 原上离离草，春来一雨生。寸心烧不死，万里碧无情。油壁轻轻度，花骢款款行。六朝佳雨地，愁煞夕阳明。 万户清飚动，疏砧特地哀，杵随凉叶下，响带早鸿来。长信秋偏早，渔阳猎未回。无衣应不少，刀尺漫相催。（用意全在一结。） 撼屋西风起白蘋，纸窗木榻静无尘。斜阳影里看归鸟，落叶声中著病身。丈室只容清净侣，禅门今日读书人。惭予又作长安客，梦断山塘二月春。（予方外友樾亭，能读儒书盈箧，樾亭没而所接皆俗僧矣。读第六语，不禁有触，第月溪未知果能读书否也！） 矫首原从万仞论，千年汉畤上公尊。峥嵘直上疑无路，呼吸通天尚有门。独立岩岩真气象，满前叠叠尽儿孙。闲云莫恋山头住，四海苍生正望恩。（此殿撰计偕时望岱而作，隐然以第一人自命。结意欲霖雨苍生，原非忘世也。后假归不出，旋至奄忽，岂登第时或有征兆耶？） 短长亭畔暗销魂，无复丝丝映绿门。千缕冷风馀倦态，满梢清露尚啼痕。萧萧去马斜阳路，点点归鸦落叶村。独立寒潭倍惆怅，婆娑生意不堪论。（颈联取题之神，咏物诗须得此事外远致。） 五年心事共谁论，惜别胥江日色昏。水底须眉终有相，雪中指爪已无痕。秋风鲈脍江南味，春雨梅花处士魂。毕意家山贫亦好，知君亦厌孟尝门。（初看似讽庭仙归老，实则全写自己襟抱也。玩末句爽然，东山之不出，已决于此。） 凭高风物欲凌秋，门外平湖碧似油。暝色已归鸦背外，斜阳犹峦柳梢头。疏疏远岫屏间画，点点轻帆镜里鸥。不尽萧条东涧水，至今呜咽为谁流？ 方丈瀛洲杳莫攀，金银宫阙涌烟鬟。桃源自是人间世，却遣童男问海山。（总说求仙之妄，却道来自别。） 一炬咸阳火未残，楚人真是沐猴冠。英雄岂学书生算，也作还乡昼锦看。（书生见解，一笔扫尽。） 仙李蟠根天上栽，玄元皇帝庙崔嵬。神仙不作儿孙计，一任张巡恸哭来。（巡恸哭玄元皇帝庙起兵，而竟不一救，笑唐代附会神仙之妄也。） 一种风流得自持，水村天与好腰支。月残风晓无穷意，说与桃花总不知。 短篱矮屋板桥西，十亩桑阴接稻畦。满眼儿孙满檐日，饭香时节午鸡啼。（田家至乐，早朝时节候鸡啼者，焉能识此？） 月亏方就盈，阳尽斯来复。静观天地机，回旋似轮轴。 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所以贤哲流，秉心若虚谷。 名高气益卑，位显心弥肃。大智询刍荛，殊勋谢舆服。 常思重载车，不为再实木。以兹保初终，何忧易倾覆。 吾愿读书人，休同晏子仆。 （高而不危，亲切言之，此公生平持守处。） 嗟哉牧民人，煌煌绾珪组。乃以父母称，而为众所苦。 驺虞有仁心，麟趾中规矩。蔼然太和气，千载如可睹。 君子慎所择，休与毒兽伍。 （此为墨吏酷吏勖也。有父母称而不愧父母实者，吾愿真见其人。） 譬彼草木微，春华秋始实。气候苟不完，累累安可必。 寄语功名人，进取休太疾。早荣亦早枯，易得还易失。 默识乘除机，处满须防溢。 （此戒进取之速，早发还先萎，古人所以贱春花而贵苍松也。） 秋江渺渺无津涯，江边渔父船为家。往返何知路远近，一帆明月依芦花。 清晨举网西风里，网得长鱼满船喜。儿能炊火妇烹鲜，邻叟还贻新酝美。 陆鲁望，张志和，朝朝诗思在烟波。吾曹不解工吟咏，醉唱羲皇《网罟歌》。 （羲皇《网罟歌》不传，元次山补之，渔人能唱，犹谓不解工吟咏耶？） 林端鸦阵横，烟外樵歌起。疲驴缓缓行，斜阳在溪水。妙在添不得一语。 卷十九 杨汝穀 神龙蛰深渊，杳冥人莫测。玄豹隐南山，泽肤甘不食。造化本无端，归藏始生息。气盛物所尤，名高德之贼。卓哉先民言，士必先器识！ 皑皑村树白，暧暧朝阳昪。瘦马立犹僵，西风警如箭。飞尘染素衣，严霜改颜面。村酒浊如泔，沙土和羹饭。向北物价增，去乡身命贱。回首故山遥，但见南飞雁。 汝始分符去，吾才买棹归。纵然违祖膝，犹喜近亲闱。法立奸胥畏，心清案牍稀。此方经巨浸，轸恤念民依。（近来作吏者以奸胥为耳目，法不立也。案牍累积日纷，心不清也。颈联二语可作官箴。） 烛暗窗昏夜黯然，惊闻巴蜀讣音传。一官薄俸蚕丛外，万里全家鸟道边。但有清名堪寿世，更无灵药可延年。伤心堂北孀亲老，哭向秋风暮雨天。 朝听衙鼓挝，暮听枥马嘶。夜长不成寐，忧来无端倪。老亲迟暮景，荒庭守蒿藜。雪髯添几茎，麦饭进几匙？白云天东南，可望不可跻。 昨归自东垣，结庐屏山住。书史寻夙好，长日尽可度。亲亡焉用禄，涕泗誓诸墓。此意愧未坚，又被微名误。绮罗纷五色，鸣机自织素。纵然违时趋，努力守故步。 独坐空堂中，时隐南郭几。悠然万虑消，止水清见底。无端一物交，倏尔两念起。因两遂生万，棼纭不可纪。静定动亦定，乌用著些子。鉴空而衡平，君当会斯理。（周子云：“主静立极。”不独静时当静，即万感杂投时，心中有主不乱纷也。诗中所云，岂拘守声律者所能？） 祝融乘权号令酷，赤日黄埃助炎熇。稚禾枯焦似束薪，涧溪涸竭行成陆，哀哉斯民瓶罍空，妇叹儿号盈白屋。已走群望荐牲璧，未见天公鞭蛰伏。天降灾祲非偶然，毋乃感召由司牧。一官衣食寄闾阎，何忍鞭箠等犬犊。本心未丧戒摧戕，于民无恩仅无毒。黄昏纵谢四知金，白日虚糜五斗粟。我今自分无寸长，官方久矣宜褫逐。安得旸雨时若民无饥，挂冠高隐弁山麓。（此诚不负本心之言。乾隆乙亥岁大荒，丙子岁大疫，官吏有戒摧戕不流毒者乎？读此诗，为之浩叹而已。） 牛背儿童自放歌，头头注涧复逾坡。问渠何法牛驯扰，鞭挞无惊刍牧多。（牧民之道，尽末一语。） 乍与僧参玉版禅，旋看解箨袅新烟。斑龙惊蛰多争地，翠凤修翎欲上天。鸟坐丛枝歌睍睆，月摇虚幌影连娟。此君相对殊潇洒，不厌秋声搅夜眠。 黄门高节著莱阳，伯仲风裁在抗章。请剑尚方思斩佞，荷戈南国竟投荒。危言足破狐狸胆，浩气堪增史册光。海涌峰头祠庙在，溪毛特为荐馨香。（风裁裁字，平仄二音，唐贤并用。） 一病经春瘦可怜，几时不到曲阑前。花残幽砌堆红雪，莺坐垂杨破绿烟。轻暖未成连日雨，薄寒犹怯晚春天。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 杨花吹雪满地铺，杏花一片红模糊。榆钱簸风风力软，芳林处处闻啼鸪。青旗斜漾茅屋底，天然好景谁临摹？我留此地一事无，太平之世为羁孤，东邻西舍相招呼。殷兄张丈兴俱动，醵钱买醉黄公垆。麦缸鹅黄新酿熟，味醇气郁过醍醐。彭亨翠甒如鹑觚，细管尺五裁霜芦。低头吸同渴羌饮，一口欲尽鸳鸯湖。榆林水名。白波倒卷东海沸，渴虹下注西江枯。碧筒不用弯象鼻，龙头屡泻蛟盘珠。须臾瓶罄罍亦耻，春意盎盎浮肌肤。刘伶大笑阮籍哭，直欲跃入壶公壶。吾皇圣德蠲逋租，吏胥不扰民欢娱。今年更觉酒味好，百钱一斗应须酤。盲娼丑似东家嫫，琵琶筝阮声调粗。有时呼来弹一曲，和汝拊缶歌乌乌。青天作幕地为席，醉倒不用旁人扶。乐哉边氓生计足，白羊孳乳驴将驹。卖刀买犊劝耕锄，女无远嫁男不奴。含哺鼓腹忘帝力，岁岁里杜如赐酺。安得龙眠白描手，画作击壤尧民图。（风土诗传出太平无事景象，乃不徒作。） 古者制田亩，其要维沟防。崇方与广閷，秩秩悬宪章。厥田虽沮洳，堤岸峻且强。水淫不能灾，歉岁成丰穰。汉时贤守令，此义尚肃将。奈何千载下，朘剥为循良。养人乃食人，田事岂所详。遂使三尺雨，下隰波沧浪。呜呼匠人职，古法未渺茫。沟防废不修，万姓罹凶荒。一言俟采风，吏责非天殃。（围田之制，既以治水，亦以治田，今废久矣。养人者但知食人，谁能为下田计耳？惜采风之使不行，作诗者存其议而已。） 天地张阴机，日夕风雨横。雷霆暗不吐，萧条万象静。枕席霾雾宿，窗牖波涛泳。缊絮复启箧，绤衣尽除屏。凉入肌骨酸，气中藏府病。乘时妖厉作，钱镈无人竞。借问此何时，指牛看斗柄。温风不应候，其国少缓政。况复阴沴结，懔懔如冬孟。方今国用宽，陛下甚明圣。比岁膏泽降，凶札悯万姓。奈何厥罚寒，凭陵当火正。毋乃群有司，下意慢上令。大祲大<疒列>馀，征求恣考榜。刑峻伤天和，敛急剿民命。国家制廪禄，岂曰饲谀佞。愁云塞八荒，终夜心怲怲。（“毋乃群有司，下意慢上令”，自昔已然，慷慨陈辞，声色俱厉。少陵《和舂陵行》、次山《示官吏作》后，此篇几欲希风。） 昨升系舟山，试望雁门塞。嶻嶪阵云黑，势与玄岳配。及兹赴谷口，局步入烟霭。曲曲山根盘，层层苍壁对。岚光自摩荡，岩壑递明晦。古雪滋阴崖，新泉下奔濑。猿猱一线路，迥出飞鸟背。侧磴上空曲，攀危凌地籁。始知经陟高，足底群峰会。玄冥操斗柄，制此天北戒。插汉立雄关，蕃畿隔内外。东掠凤皇城，西极菖蒲海。呼吸万里通，形胜兵家最。信乃天下蔽，讵惟三晋隘。时清关门开，耕田铸矛镦。不见沙土中，箭镞馀腥在。 铁岭负青天，岝崿耸岭背。峰连削壁险，路入倾崖晦。兵家矜却笠，地势雄守隘。束马贯层峦，贾勇陟危塞。山盘鸟道纡，磴转硖角对。沓石堕仍倚，飞泉散复汇。鸣蝉响清越，树密昼阴暖。力前忽斗下，猛进眩反退。折趾谅不辞，我仆嗟已殆。三关信雄杰，乘鄣此亦最。山形接北荒，边琐通恒代。缅昔豺虎斗，百战争要害。设险殃万民，茫茫咎真宰。（状奇险处，字字矜炼而得，结意见在德不在险也。） 水落晴沙高，颧鸣霜野冷。我来越彭蠡，及此秋光迥。林岫远参错，洲溆互陵亘。鱼龙气不骄，鸨鹢散游泳。川途玩回转，欹疾孤帆影。洪流既归壑，巨薮失溟涬。乃知造化根，终焉返虚静。沿溯过连圻，苍然见西岭。暧暧斜阳中，悠悠动渔艇。异人不可求，松门企清景。天下万动归根于静，不过借湖指出。 合沓岩厓窄，风雨松颠声。双瀑从西来，飞出九叠屏。群峰忽摇荡，右界银河倾。孤亭揽要妙，恍惚光怪呈。天清霹雳斗，日抱虹霓生。飞瀑溅积素，上散为云英。奔漱涧壑间，万玉相铿鍧。违山已十里，馀响腾空青。惜哉古球石，独向山中鸣。（坡公作以自得胜，此作以矜炼胜，惟不相袭，故相逼。） 侧磴缘秋毫，连岩眩明晦。踡跼逾积阻，旷望霄宇大。凤翥振华尾，下视九州隘。我来蹑其颠，若陟灵羽背。一身与云轻，迥出天地外。峦岭何隐轸，草树纷映暧。仿佛鱼龙沸，万里沧溟汇。神山恍可接，灏气吞南戒。飒沓风雨来，萧萧鸣众籁。鞺鞳重潮奔，铿鍧群壑会。长啸顾向途，邈然阅人代。（“一身与云轻”二句，极状凭高眺远，下望海，不必尽力形容，别于观海也。若出时下才人手，浪费笔墨矣。） 驱马出广武，杳渺长坂横。冲风击山鼓，白日收光晶。羝羊衔髑髅，散乱落沟坑。阴气万里结，青草不肯生。四极失所制，关塞起龙争。圣皇内外一，介士彯长缨。夜眠朝射猎，边柝寝不惊。不见白登台，西连苏武城。（此非中州之广武也。羝羊四语，写尽古战场气色，后归本圣朝，见武备修饬，得立言之体。） 鸬鹚鸬鹚巢高木，张口吐雏连五六。<目闪>々碧眼玻璃明，棱棱长啄钩鋋曲。野人椓网横覆车，觰沙两翮不得舒。鹿角腥涎养驯熟，朱绳系颈来捕鱼。潮波吞天一叶舞，野人指挥若部伍。鸬鹚穿浪疾如风，水面回篙棹飞<舟虏>。戏鲤游鲂惊失次，拏鬐磔尾万鱼逝。翻身入水追亡逋，擂鼓船头助声势。大鱼鳞脱红肌摧，小鱼半死盈舱堆。鸬鹚鼓翼鸣得意，贪残嗜杀神所猜。野人捩柁斜阳坠，论<豆斗>卖鱼谋一醉。鲜鲙遥看藿叶香，轻刀细剁春葱脆。鸬鹚鸬鹚，垂头敛翅上横木，一寸鳞鬐不入腹。（入水出水，追逋磔鬛，尽贪残之力，只为渔翁利，而己毫未入腹，鸬鹚亦何取耶？此诗妙在全不说破正意。） 人厌溪湾迟，我爱溪湾漩。三暮三朝见百回，相思那及长相见。 木鹅沉处锦帆斜，隋氏离宫接暮霞。辱井有魂悲《玉树》，仙都无梦饷金蛇，。裙缫禹穴千年茧，镜拥迷楼万朵花。莫向吴公台上望，江南江北总无家。（从义山“地下若逢陈后主”二语而申言之，一加点染，遂若别开面目。） 木落荒原水气昏，英雄渔钓迹犹存。蒯通不售三分策，漂母长留一饭恩。人叹老臣知国士，天哀女子杀王孙。藏弓烹狗由来事，只合终身淮上村。（蒯通之策不售，而漂母之饭常怀，淮阴无反志明矣。咏钓台者甚多，此作独为完善。） 汉室曹瞒是獍枭，猘儿年少欲横挑。刀围玉帐觞公瑾，花簇珠屏舞大乔。水上神书才息焰，床头明镜旋生妖。蟠龙门外牛羊墓，荞麦粘天似雪飘。（此咏吴桓王也。英气勃勃，千载如生。） 飞扬意气未磨砻，五岳崚嶒方寸中。草木尚生无患子，男儿那作可怜虫。逢花茗艼为愁饮。结柳逡巡叹学穷。至竟文章成底事，莫临辽海哭秋风。（无患子见《本草古今注》，谓此树可以杀鬼辟疫，即菩提子也。《企喻歌辞》曰：“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此种对法，全学秋风客、春梦婆之类。） 陈书痛比秦庭哭，作赋情同楚奏哀。已遣长沙忧不返，如何宣室召空回？身逢明主犹嗟命，天夺中年亦忌才。此日题诗还下拜，也如君吊屈原来。（逢明主而不用，前人屡言之矣。“天夺中年亦忌才”，人人意中事而未及言也，一经属对，便成名作。） 积翠浮空不见峰，群峰俱拥万株松。怪来小驿重关路，忽与千岩万壑逢。丹壁斜飞千尺练，白云遥送一声钟。龙眠居士如相识，画我山庄第几重？ 柳花村巷晴窗南，蚕神祀罢事春蚕。一箔三眠日卓午，食叶声中作风雨。妇姑饷蚕不得闲，双眉不暇描春山。戴胜飞鸣茧成早，缲车索索丝皓皓。卖丝抵税输县官，入冬子妇仍号寒。 江山谁第一？最是润州城。山上南朝寺，江头北府兵。三春添黛色，万古一涛声。阅尽东西客，劳劳役利名。（“万古涛声”中间，添入“一”字，见人事日变迁而涛声自终古也。下接结二语，天然无缝。） 秋深酷爱水云空，兴到五湖东复东。船泊荻花全白处，酒沽枫叶半红中。贵人翁仲埋荒草，浮世宾鸿逐断蓬。何似素心晨夕共，诗签茗碗得相同。（三四语令穰画卷中每有之，予泊船时，往往遇此而不能言，弥用自愧。） 朔风号怒纸窗前，忆旧僧房感逝川。乡曲公怜杨狗监，天涯吾悼李龟年。雪深院落妻无絮，叶拥阶除突少烟。此夜枫青灯影黑，鼓寒霜重不成眠。（通体意在文孙，故于竹垞从略。第三语伤竹垞之濩落，下俱言文孙之贫而没也。结意黯然伤神。） 沈尤村僻绝尘寰，千个筼筜水一湾。学道著书无个事，满庭黄叶对秋山。（先生清节，一语写景中传出，令读者如或遇之，此种微妙，难为外人道也。） 魂伤巴蜀雪消时，岁岁东风哭子规。近水芳春花易落，沉沙终古石难移。悲衔白帝生睽隔，恨切苍梧死别离。环珮不归清夜杳，月明无主照荒祠。（如此英女，而所遭不辰，家国两有遗恨，视乃兄之降曹，真可愧也。渔洋断句后，应推是篇。） 中原天接大河长，驻马夷门又夕阳。客路半生心似雪，风人未老鬓先霜。屠沽事业传公子，词赋声名重孝王。此去梁园千里处，不因怀古自悲凉。 水折山纡路欲穷，何曾破浪驾长风。高峰猿啸重云里，绝壑舟行乱石中。宦迹羁愁川上下，诗翁遗事瀼西东。云安曲米今何有，寂寞谁怜酒盏空。（此川中作令时诗，下一首同。） 征人日夜逐征鸿，乍过川中入楚中。版籍已知邦国异，人民仍觉语音同。五年三峡风波路，万里孤舟老病翁。谁信书生遇天幸，平安八口出巴东。 自古衣冠笑楚优，文章声价付悠悠。人间岂解《阳春曲》，此城犹存白雪楼。山色千寻常耸翠，泉源万斛自飞流。乾坤清气依然在，更向何人笔底收？（吊李沧溟见后世有攻伐之无继续之者，连下首皆学使时诗。） 画戟森严昼漏迟，凝香燕寝日斜时。柝声绕院人声寂，满箔春蚕正吐丝。 白云如絮拥苍山，肤寸能弥六合间。却怪纷纷频出岫，不曾行雨竟空还。（行雨泽物者有几人耶！出岫后安然而还，足矣。） 斑竹生楚岸，檀栾映沧波。天寒倚翠袖，日暮愁湘娥。春雨抽新丛，森森郁中阿。而何阶前筿，攒出如蒿莪。托根一失所，过者寻斧柯。贞坚不自保，咫尺婴祸罗。嗟彼当门兰，芳馥将如何？（哀君子之罹祸也。通首比体。） 策蹇来投止，荒庐绕棘丛。看人惟野彘，撼壁有狂风。痁鬼村村聚，牂羊户户同。救灾长吏职，无术起哀鸿。（写灾荒景象如绘，结意自道无术，蔼然仁者之言。） 岧峣杰构势凌空，凭眺山川气象雄。彭蠡潮声转天外，豫章山色落杯中。才人逸唱秋烟渺，帝子遗墟夕照红。一阁堪怜几兴废，江头为问钓鱼翁。 花开笑春风，却被风吹落。自无坚贞性，但怨风轻薄。赖有护花幡，众芳得所托。恐此亦偶然，莫使矜灼灼。（见秉性贵贞，不藉拥护也。） 祠堂旧是栖迟地，门外曾停三顾车。自信君臣并鱼水，不教莘渭擅耕渔。大星堕地终炎祚，古柏参天傍草庐。魏殿吴宫俱泯灭，荒冈犹峙劫灰馀。（从杜诗化出，而泯其痕。） 清淮水涨岸添痕，望畏长堤古庙存。一饭偶然怜饿者，千金何必重王孙。母能忘报真高谊，汉不酬功实寡恩。我亦江湖垂钓客，经过聊为荐芳荪。 雨洗月逾洁，气寒光转幽。露萤不自夜，风树已先秋。烹茗籁遥起，拂琴泉暗流。清宵形对影，身世两虚舟。（学温、李诗者，偏得此清绝之作，从湿、李入，不从温、李出也。） 无端哀怨入秋多，读罢《离骚》唤奈何！明月竹枝湘浦夕，西风木落洞庭波。美人环珮惟兰杜，公子衣裳在芰荷。千古灵均有高弟，江潭能唱《大招》歌。 桃花灼灼水潺潺，隔断千山与万山。生怕渔郎漏消息，不流一片到人间。 珍重游人入画图，亭台绣错似茵铺。宋家万里中原土，换得钱塘十顷湖。（即胡澹庵所云小朝廷意，高宗不复父仇，隐然言下。） 天子依然归故乡，《大风歌》罢转苍茫。当时何不怜功狗，留取韩彭守四方。（泗上亭长何词以答？） 卢仝家贫无长物，一婢一奴屋数间。先生之贫异于是，破灶颓堕寒无烟。途穷厌见俗眼白，饿死不食嗟来食。骄儿不袜脚冻皴，老妻无食面黧黑。一间茅屋四壁空，雨淋日炙号长风。蟏蛸入户苍鼠立，夜寒僵卧牛衣中。屯蹶否塞贫且病，忧思感愤明其衷。险语突兀泣神鬼，奇气磊落撑苍穹。豪家婢仆何昌丰，睢盱俳笑老秃翁。白日晦昧吾道穷，此辈何足填心胸。喘月之牛负涂豕，纷纷轻薄应如此。君不见季次原宪留清名，斯人今日常不死。（极形其穷，而以险语奇气表其必传，永夫可慰于地下。） 明熹宗时朋党盛，君子小人互争竞。小人道长君子消，宦官乘时盗国柄。委鬼茄花互连结，睗睒跳踉意气横。朝拜假父夕拜官，山鬼昼出白日暝。顾命元臣愤不平，群贤交章以死诤。宫中府中羽翼成，涕泣青蒲血空迸。深居九关啄天下，收缚清流纳诸阱。狂澜已将砥柱摧，疾风那怕秋草劲。红丸梃击连移宫，三案手翻乱廷平去。公然撰刻示天下，正者曰邪邪曰正。吁嗟朝士蒙恶声，杨左诸臣一网尽。转瞬烈帝登明堂，黑白分明是非定。小人束手空怨嗟，君子弹冠更相庆。所怜奸慝暂退藏，天下纷纷终不靖。譬如痈疽生腹心，毒气烁体亡身命。药石虽能溃腐肉，瞑眩不救膏肓病。我思其殃谁所致，终之者魏始者郑。谋危太子心计深，挟狡矜凶口语佞。光宗即位不永年。太平天子生难更。后来邦国日殄瘁，蛾贼纵横遍枭獍。《要典》虽焚事已迟，庙堂空见忧心怲。九州龙战血玄黄，其先履霜阴始凝。后世人君其戒之，莫使女子奄人与国政！（从三案始终备言之，诗笔即史笔也。此种七言古，直欲追步孟县。） 丁公小永孙子棻，崎嵚厉落非庸人。兴酣对客拔剑舞，飞电睒睒风轩轩。坐客观者喜且愕，丁生材武超人群。生云小子何足算，公等未见先将军。将军自少性敢决，翘关负来空千钧。生平武事略可数，钩戟剑槊刀枪弴。就中剑舞尤第一，上马下马皆如神。白猿遁逃不敢进，青龙仿佛缠其身。余闻自恨生已晚，不得身与将军亲。将军更有遗事否，余为倾耳君具陈。生云昔时有草窃，啸聚海岛如云屯。醢人之骨食人肉，元戎束手徒逡巡。吾祖仗剑往杀贼，髑髅带血枭辕门。贼中岂少强健者，直前捕斩犹孤犭屯。后来贼平受上赏，皆由一剑成功勋。只今吾祖已没世，英风猛气犹生存。此剑时时吐光怪，匣里龙啸清宵闻。同人拔鞘决眼觑，殷红战血痕疑新。昔闻陇西世受射，将军之后应生君。君今好文不好武，性嗜奇古师皇坟。自言今者特偶耳，儿戏恐使他人嗔。劝君只合绳祖武，毋徒健笔扛龙文。古来武人画麟阁，文士老死荒江滨。君不见贱子学书不学剑，途穷恸哭空酸辛。（只写入先将军一语，便已出众，以下罄控纵送，无不如志，末一语转合文士之困穷，不胜哽咽。○前人论七言古，必时露奇警句，乃不薄弱，篇中“髑髅带血枭辕门”、“殷红战血痕疑新”，皆奇警句也。得此通篇振起。） 〔头陀姓戴，名易，字南枝，越之遗民也。寄迹于僧，卖字葬昭法先生于珍珠坞，著《虎丘表忠补》一篇，载文靖公及涧上遗迹甚悉，又有《钓台》诗五百首。〕 高堂素壁云气生，葬苍一帧秋山明。矗空嶻嶪势千丈，飞流树顶如闻声。借问此景从何得，凌歊台畔青峥嵘。大江东去抱姑孰，天门竦立牛渚横。崇台拔地接星络，湘云巴雪相逢迎。寄奴卖屦作天子，目营八极凭江城。燕秦电扫自豪喜，三千歌舞随霓旌。至今英雄久灰灭，漠然山高而水清。钟山有客癖模仿，坐挥墨渖升斗倾。不为永初绘巡幸，卧游自欲酬生平。桥头策杖者谁子？幅巾潇洒携秋英。毋乃义熙老处士，独依松菊歌闲情。谢宅已荒桓井废，断碑苔蚀留空名。何当野立下幽听，慈姥夜戛琅Ｎ依炊粱鞠ⅲ蚰曛仆狡劣Ａ瓜源饲彝匆鞣珈朴 曾披唐史传遗烈，百战孤城迹不磨。犄角力堪歼寇盗，殒身功已障山河。名先李郭悬青简，血并南雷染碧莎。此日楹间修一拜，阵云边月想悲歌。（睢阳一城，若非张、许死守，则睢阳早破，而江、淮力不支矣。使李、郭得成恢复功者，张、许力也，“殒身功已障山河”一语，具有论史之识。） 自拚热血洒高穹，只手扶天日月中。旁位安危操上策，外藩影响戮孤忠。苔封石马三春雨，烟暝巢乌万木风。相望鄂王精爽在，灵旗萧飒暮山空。（咏古贵于简要，土木、夺门，二语中俱已写尽，见作者锻炼之功。） 禹甸埴坟殊广大，蛮方节钺漫纷纭。欲披角鲤池边草，旋搅都鹅洞里云。孔亻堇算缗原始祸，卢循入海岂能军？诏书一纸烽烟静，重见侏离拜圣君。 孟春值阴雨，经旬闭柴荆。晨兴理短策，试向前山行。始霁群卉坼，稍暄百鸟鸣。攀跻纡石磴，迢递延葱菁。谷幽岚正合，路转湖偏明。松风有时歇，悠然闻水声。即此惬吾虑，绵邈生遥情。 避位曾传泰伯风，那言高义子臧同。史书未改仍公子，人物无凭只上中。地僻似村烟月白，庙闲如社野花红。伤心窟室铍交后，断送亡王泣甬东。（班史列季子为上中人物。） 抛金似泥涂，不如富购书。有书堆数仞，不如读盈寸。读书虽可喜，何如躬践履。积金不积书，守财一何鄙！书多弗能读，贾肆浪奢侈。能读弗能行，蠹枯成敝纸。（前人已道及，此畅言之。下半首即申前半首意，不添一闲语，是为创格。） 凶器古有兵，高品古有名。兵凶不可黩，名美不可争。赫赫鬼神心，恶杀兼恶盈。穷兵祸自毙，矜名身自倾，二者同一机，盈乃与杀并。惟寂与惟寞，所以全厥生。（矜名之敝，与穷兵同祸，而以寂寞为全生之方，真至言也。后作者文字之祸，几濒于危，此意外之变，又非满盈之谓。○一路兵与名并说，读末二句，知名乃主，兵乃宾也。） 我本江东产，君乃渭北人。二纪聚京国，情若同胞亲。两家有娇儿，盈盈掌中珍。齿发过半百，得嗣皆艰辛。惓言双稚子，永好为弟昆。君魂游泰岱，輀车返西秦。我儿泣呱呱，君儿泪沄沄。婴孩离且痛，何况我与君。生别且不忍，何况死生分？（后西谷有后，而大山乏嗣，视西谷之亡倍惨矣。） 空墀雪未消，寒酌人初醒。穷冬岁欲徂，不觉增酸耿。离逖十年心，凄清一灯影。泥途子在屯，羁絷余蒙眚。日月悬高天，波澜起眢井。良朋翳岂无，古义夙所秉。破胆倚平生，掉臂咤俄倾。袖短展莫长，灰残嘘亦冷。非子谁慰怀，使我日延颈。患来悔近名，老至忆幽并。宿诺焉可孤，相期问清颍。（此作者罹患后作，已悔近名之非矣。） 邹阳休上书，缧绁非所耻。祸虽如风飚，义命有根柢，次公从长公，讲经狴犴底。闻道在崇朝，夕死亦可矣。刑以惩小人，怀之在君子。匕鬯苟不隳，何妨惊百里。委运与思愆，并行正相倚。古人大业成，皆自忧患始。 兔魄晦乃光，尺蠖屈乃伸。众顺死之辖，诸逆生之门。聋者目善视，瞽者耳善闻。缺一得专一，用志斯不分。困尔以疢痗，加之以艰辛。谁悟天地意，无恩乃殊恩。（能如所言，则无入不自得矣。末俗但望天地之恩，而不知无恩之恩，终身皆戚戚时也。） 病中决归计，预以书报家。妻儿怀征人，夜夜占灯花。不望印悬肘，不希金满车。妻愿见阿夫，儿愿见阿耶。骨肉苟得完，长饥又何嗟。宁知忽弃捐，旅魂栖天涯。 金庭洞天高冥冥，悬崖峭壁垂苍藤。风饕雪啮雨淋沥，孕藏夔魍遭雷霆。九峰一万八千丈。兜络石骨撑天青。天台仙人挥玉斧，斫断一枝手中拄。出洞入洞拨痴云，上山下山鞭馁虎。我昨五岳恣游遨，扶持两脚欺猿猱。东坡铁君已绣涩，少陵桃竹难坚牢。可怜形质癯然瘦，经历千年始成就。五百为春五百秋，应与大椿禀同厚。只今九节八尺长，模状依稀老耆旧。一生耻傍博山侯，伛偻省中笑灵寿。（此种七古，可追退之《山石》。一结换境，见张禹虽有赐杖之荣，不足多也。万年、灵寿，两两相映。） 倭髻明珠缃绮裙，钩将沃若叶纷纷。千人坐上夸夫婿，五马车边笑使君。洛水但闻歌闭月，巫山惟见赋行云。罗敷本是邯郸女，能遣桑中似《汝坟》？（邯郸有此女，可以化淫为贞，如此立言，才别于风云月露。） 松萝良有托，葛蔓亦有依。丘中一贫士，四海无所归。日饮涧中水，朝采山上薇。天寒水结冰，年深薇渐稀。浩吟《悲哉行》，君子其庶几。游鱼跃池乐，苑马腾枥肥。岂知鸿鹄志，不逐燕雀飞。 西北多高田，种花亦种豆。夏至二十日，播植唯其候。刈草复治秽，深耕还浅耨。疏根欲其干，粪土欲其厚。望荚成二七，不先亦不后。（《吕览》：“得时之豆，其英二七为族。”）谁知入五月，雨下大且骤。豆苗未盈寸，披靡倒若蹂。水浸及湿蒸，空败不可救。绵连势更甚，长草如长寇。戽水倏复盈，筑岸旋已仆。浩歌《南山诗》，酌酒聊自酹。（出白傅手，不过如此。意取其真，辞取其达。） 庭中多草莱，阶下多松竹。朝取炊晨餐，夜拾煮夜粥。松竹易以尽，草莱生不足。朝持百钱去。暮还易一束。湿重不可烧，漉米不能熟。八口望曲突，嗷嗷叹枵腹。前月山中行，山木犹簇簇。今从山下过，遥望山尖秃。农民无以爨，焚却水车轴。田事更无望，拆屋入城鬻，鬻之富贵家，可以烂鱼肉。（尤神似《秦中吟》，为诸生时，留心艰苦如此，他日相业，宜出诸大臣上。） 画竹不如真竹真，枝叶易似难得神。风晴雨露皆有意，子瞻与可无其人。去岁辟地栽新竹，枝叶离披覆茅屋。竹梢枯劲竿清瘦，久久可以医吾俗。昨夜雨过月上时，壁上掩映青青枝。张子对之无一语，淋漓泼墨发异思。淡烟轻雾笔底生，枝枝尽带风雨声。移向乾明寺中挂，壁石好撰张颠名。 流离五季遍干戈，草窃英雄幸遇多。一角国分唐土地，百年庙共宋山河。凌烟阁上功臣像，衣锦营中驷马歌。为问贩盐为盗日，仲谋曾许较如何？（颔联已举其大。） 崖门图画便凄然，况复穷荒在日边。道险不如山水趣，法宽犹用宋元钱。（自注：高、廉、琼三处皆用古钱，丁卯岁，制督吴公请行钱法，而古钱尽废，然琼州海外，至今未格也。）月明黄木湾头驿，人语红蕉花畔船。只有一端廉吏计，木棉花发省装绵。 横列春山翠帐开，几株相映白皑皑。轻烟未散月未上，放鹤亭边雪欲来。（高格） 阮生何鄙固，往往泣途穷。途岂有穷时，毋乃太热中。学道无独识，举足迷西东。太虚亦寥阔，顾弗容其躬。能贵不能贱，遂为物所攻。时论于儒者，谓贫为素风。摇落感剩蒂，飘漾如飞蓬。愿为达观者，与世开鸿蒙。（途岂有穷时，唤醒急躁人多少。贫贱能移之人，即富贵能淫之人也，达观者尚未足以知之。） 大道自坦夷，于中生荆棘。扩清有古人，所贵无遗力。尧舜至今存，孔孟教不熄。世运或迁移，日月亦食昃。遁非圣贤心，剥犹天地德。霜风洗长林，群木涵新色。（廓清异端，正以章明圣教，尧、舜至今存，由孔、孟之教不熄也，谁谓诗不足以载道耶？） 老桑古怪大成围，秋风落叶著地飞。腹空皮裂榦拳曲，霜雪历尽生意微。左边柔条犹自好，解向东方弄晴晖。我生骨瘦常苦寒，茧丝赖汝成冬衣，愿汝百年不戕贼。春日三眠蚕可食，半荣半枯生亦得。（即作者自状其生平。） 扫尘练日腊三七，细竹长竿风卷疾。岁岁荒村守敝庐，家家净扫迎新吉。扫遍瓦椽及四围，甑中之尘凝不飞。朝来坐曝茅檐下，垢面相逢仍苦饥。（“甑中生尘”，旧语也，加“凝不飞”三字，便觉贫况可掬，即此想见彝叹清风。） 寥落寒云蔽旧京，歌残《玉树》听凄清。并无铁锁沉天堑，遽见金舆出石城。一马尚能龙变化，千门谁使草纵横？乌衣巷陌寻常在，可是夷吾浪得名？（颔联见不能如孙皓之防敌也，颈联见并不能如晋元之偏安也，结意见王导犹下新亭之泪，此则并无其人矣。） 璇源照夜凝冰壶，老蚌就掌生明珠。翠眉玉颊瞳点漆，人间又见徐卿雏。去年汤饼会众客，郁葱佳气方充闾。走邀温峤辨英物，耳畔仿佛闻啼呼。今来周晬露头角，矫矫自与群儿殊。豪鹰崱屴毛骨异，敢以凡鸟题门枢。云屏翠幕好遮护，抱持保姆颜敷腴。图史百物罗左右，满堂坐展红氍毹。排窗穴壁竞觇{亦目}，亲戚笑问儿何须。径前握管随手抹，似寻字画摹之无。诸馀玩好不挂眼，岂羡取印提戈殳。乃翁雅素耽词翰，吮毫舔墨勒咿唔。儿生堕地有同嗜，端能读父盈车书。草牍方当等曼倩，临书且为留官奴。几人有儿得宁馨，万金之产良非诬。我归责子坐叹息，提孩便已趋殊途。朋来虽有四男子，森如立竹僵墙隅。懒惰总不好纸笔，召令吐记常含糊。正应坐我老伏枥，顾后驹齿皆顽驽。韩子不免简教示，陶公终是分贤愚。诗成聊复使之写，得不愧汗沾肌肤。生儿当如李亚子，尔曹碌碌何为乎？（逐层引出，正如春蚕吐丝，七古所忌平直，得此层次曲折，自无平衍直致之患。○提戈取印，试儿诗中所必用也。此以撇为用，便不觉其陈陈。） 石田老人笔有神，匡庐面目为写真，荦确高峰馲驼卧，蜿蜒悬瀑蛟龙蹲。更叱巨灵运神斧，削出坡陀似悬乳。哀猿下饮难攀条，寒鸟归飞愁堕羽。万古盘涡转轮毂，三叠水帘珠万斛。游人总向画图看，依稀认得康王谷。何年来游支短筇，笋舆芒屩相过从。会当洗耳万山顶，高揖五老看炉峰。 阊阖长风吹海立，冯夷怒挟天吴入。层层驾浪薄秋旻，凉波如沸鱼龙泣。海门匹练遥飞来，龛山赭山青崔嵬。罔象横冲两崖束，巨灵直擘中流开。划然分奔吼馀怒，霆击雷轰碎天鼓。日车倾昃羲和愁，疾掩阳乌避吞吐。（是日阴晦。）倏忽奔腾万马狞，鸱夷蹴踏来窈冥。雪山摧翻鳌脊瘦，冰柱并裂蛟涎腥。俄闻舂岸喧云碓，旋见跳波散珠珮。惊涛荡潏天低昂，乱石<勹平>訇山破碎。潮头一落百丈强，迎潮之子凌苍茫。千桅乍隐鸥起没，一时忽浮凫拍张。目精眩转毛洒淅，我生江乡懵未识。吁嗟向若恤然惊，倒泻长江荡胸臆。水犀强弩千雕翎，欲雪断镞扬遗灵。钓台西峙滩涨急，海天澒洞孤烟青。（此咏广陵潮也。一路排山倒海而来，末幅烟波无际，盖潮至富阳而怒平矣。） 断堰锁崔嵬，奔流下石隈。势吞淮甸尽，声撼海门开。水气晴吹雨，天风夕送雷。扣舷惊险绝，谁是济川才？ 浊浪南奔万马雄，清淮如线失舂容。天连碧海盘霜鹘，水拍金堤转雪龙。四载禹功今未远，一丸蚁穴古难封。杞忧却怕天饶笑，且与平治磊块胸。 曙爽西来岳势尊，削成天外射初暾。寒松翠滴仙人掌，晴雪光浮玉女盆。气肃金晶横地轴，路寻箭筈倚云根。悬知绝顶通呼吸，直欲排空谒帝阍。 丸泥塞险恃崇墉，表里山河百二重。城晚角声通晋塞，关寒树色锁秦封。惊心逋客听鸡度，矫首真人跨犊逢。西去岳莲迎面起，云开立马许从容。（连前一篇雄整称题，犹见王、李遗格。） 忽见桐江树，回头失富春。中天一片月，千古两高人。 （自注：严子陵祠对谢皋羽墓。） 世乱宜晞发，时平亦洁身。清风迎客棹，欲为涤征尘。 （五六语分承皋羽、子陵，洁身每在危乱之邦，时平洁身，前惟巢、许，后惟子陵也，语不刻削而自切。） 留滞周南客，相思暮草馀。梦来乘夜月，诗好代家书。 父有千秋业，儿惭两地居。何时耦耕罢，商略注虫鱼。 云漏晴光一缕斜，纷纷归逐七香车。山中影散樵薪客，堤处帘收卖酒家， 乍卷村烟横远岫，暗移篝火点平沙。可容烂醉湖头宿，梦转三更玩物华。 （通体不脱一晚字）。 卷二十 查慎行 渡淮橘成枳，一变性终失。不闻返故土，枳又化为橘。人生百年中，孰是保初质。就衰水赴壑，驻景戈挽日。几见白头翁，鬓霜复如漆？（见变善为恶，不能复返为善，即未有小人而仁者意，所以防失足也。下又推广言之。若果于回车，仍可返跖为舜，此又当活看。） 闸河一线才如沟，戢戢鱼聚针千头。其中巨者长二寸，领队已足称豪酋。尔生亦觉太局促，漂沤散沫沉复浮。不知世有海江阔，长养何异蒙拘囚。居民活计乃在此，劳不撒网逸不钩。竹竿绷罾密作眼，驾以一叶无篷舟。朝来暮去寻丈内，细细粘取银花稠。庖厨却缘琐碎弃，曝向风日乾初收。微腥但供饲狸用，性命肯为纤毫留。吾闻王政虽无泽梁禁，鲲鲕尚有洿池游。人穷微物必尽取，此事隐系苍生忧。一钱亦征入市税，末世往往多穷搜。（主意在贪残尽取，末路一点，知通体全注于此） 升仙台前白玉碑，柱石拏攫龙之而。鸿文载在御制集，初不假手词臣为。我来摩挲一再读，颠者踪迹大可疑。忆昔元人失其鹿，群雄角逐争驱驰。濠州布衣人未识，芒砀云气常随之。金陵一朝定九鼎，六合不足烦鞭笞。是时楚兵最剽悍，不自量力来交绥。国家将兴有先兆，天遣来告贞元期。明明天眼识王气，故以险怪惊愚蚩。英君往往谋略秘，计大不许寻常窥。亦如田单破燕骑，神道设教尊军师，不然兹事乃近诞，小数何足夸权奇。白旄一麾江汉靖，军前长揖从此辞。留侯自伴赤松去，穀城空立黄石祠。天池之山高巍巍，竹林仙驭杳莫追。鹤归倘记石华表，世代已逐沧桑移。百年雨露在山泽，惟有松柏参天枝。（张三丰事，本近诡谲，明祖制碑文以表之，即断白蛇、赤伏符等意也。篇中点破神道设教，正论不磨。） 明朝制科号得士，吾乡前辈尤绝伦。于公王公后先出，往往艰大投其身。朝廷坐收养士报，仓卒定变皆儒臣。正德己卯夏六月，逆濠犯顺江湖滨。公然举兵思向阙，三郡一哄生祅尘。皖口骎骎势将下，留都岌岌恐震邻。是时海宇正清晏，武备缺略久不振。公方持节抚南赣，似可观变徐邅迍。同仇大义愤所切，守土敢限越与秦。出师必待九重诏，是谓以贼遗君亲。飞书插羽声罪讨，攻所不备真如神。自从捣巢及执丑，通计时日才兼旬。军门戎首已面缚，天子靺鞈方南巡。石头城南献馘罢，待命行及明年春。周公东征尚跋疐，形迹讵可拘忠纯。盈廷宵小古亦有，忌者愈众节愈伸。初心只期济国事，岂必画像图麒麟。兹山勒铭盖有故，深刻岁月题庚辰。纪功非夸乃纪实，书法遵劲辞温醇。首从伐叛叙始末，继举神武归丹宸。天方嘉靖我邦国，谁其纪者臣守仁。随征官属例得列，惜哉名姓今俱湮。读书台傍一片石，百四十字磨崖新。逸事吾闻长老说，弘治一榜凡三人。后来立朝适共事，数本前定非无因。胡发其奸孙殉难，公乃一手回千钧。（自注：弘治五年，吾浙乡榜，公与胡公世宁、孙公燧同举，其年场中见三巨人，传为异事，及宸濠之变，胡首发其奸，孙以巡抚死难，三人共此事，亦一奇也。）煌煌勋业本德性，出遇世会开经纶。质语百世可无惑，似此理学宁非真？后来轻薄好诋毁，撼树不过欺愚民。如公表见犹未免，此外何以加冠巾。手磨碑碣发长啸，白日皎皎悬秋旻。（就擒宸濠始末详言之，表出一榜三异人事，见事属前定，非偶然也。末以纷纭底毁，比之蚍蜉撼树，用以间执小儒之口。） 长风驱云几千里，云气蓬蓬天冒水。风收云散波忽平，倒转青天作湖底。初看落日沈波红，素月欲升天敛容。舟人回首尽东望，吞吐故在冯夷宫。须叟忽自波心上，镜面横开十馀丈。月光射水水射天，一派空明互回荡。此时骊龙潜已深，目眩不敢衔珠吟。巨鱼无知作腾踔，鳞甲闪烁翻黄金。人间此境知难必，快意翻从偶然得。遥闻渔父唱歌来，始觉中秋是今夕。 画竹原从草书出，眼中孰是张芝笔？高生善书久绝伦，馀技兼为竹写真。自言亦用狂草法，颇觉游戏能通神。无诸城中少修竹，客舍连旬苦炎毒。赖君妙手补化工，为我一挥终十幅。幅终掷笔风雨来，野人疏爽心颜开。须叟雨止墨光湿，润入纸背生苍苔。老龙蜕骨瘦崛强，翠凤掉尾纷毰毸。魄雄气大腕力壮，尽扫筿簜皆凡材。忽然幻作铁钩锁，（自注：江南李主作竹，自根至梢，极小者，一一钩勒成，谓之铁钩销。自云惟柳公权有此笔法。）世有诚悬应识我。谓川千亩胸郁蟠，放纵精微无不可。文湖州脉继者难，后来独推王孟端。人间多画风中柳。（自注：东坡《题文与可墨竹》诗：“那将春蚓笔，画作风中柳。”珍重萧郎十五竿。前后以草书作关锁，章法不懈。） 姚侯送我游黄湾，澄江一道晴无澜。黄昏到岸天色变，彻夜震撼号惊湍。平明谒海神，云气解駮光斑斓。殿中击铜鼓，声落海外迎潮还。巡檐绕廓看古碣，手剔碧藓青苔斑。或欹或仆或屹立，节角刿杀形模残。煌煌御书碑，迥出唐宋元明间。浴日孤亭表其右，七十二级直上穷跻攀。不知榑桑出地几千丈，顿觉万象晃朗穷豪端。骊龙吐珠蛟喷涎，阳乌击水鳌移山。祝融分位当炎躔，紫霞红浪上下两摩荡，中有万点风樯竿。星流电掣到庙下，一一椎髻垂花鬘。吾皇膏泽被百蛮，远人毕至迩者安。自从计臣握算变新法，盐筴纤悉多归官。广川大泽禁渔猎，网漏鱼鳖群生慳。问神受封今几代，蒿目岂不知时艰？国家大事必祭告，谓是正直无欺谩。幽明肸蚃一气旋，忧乐当与民相关。曷不草绿章？为民请命恩宜颁。但使方隅获沾山海利，神亦坐享血食无惭颜。（计臣析利，至于川泽无渔猎、鱼鳖无漏网，而望神之为民请命，此无可奈何之辞。） 不是微之定牧之，紫薇亭擅舍人辞。十年未就《归田赋》，众口犹传赴洛诗。往事相关棋已散，秋风才到鬓先知。怪来东阁留宾地，难遣深情是酒卮。 松圆为友河东妇，集里多编倡和诗。生不并时怜我晚，死无他恨惜公迟。峥嵘怪石苔封洞，曲折虚廓水泻池。惆怅柳围今合抱，攀条人去几何时。（重其积学，惜其失身，讽刺以和婉出之，得风人之旨矣。） 梁朱宋赵遗墟指汴京，纷纷代禅事何轻。也知光义难为弟，不及朱三尚有兄。将帅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适成名。千秋疑杂陈桥驿，一著黄袍遂罢兵。（陈桥之变，太宗实与其谋，而主之者宋祖也，贬光义而难兄之失自见矣。文人之笔，严于铁钺，信然。） 不知淫潦啮城根，但看泥沙记水痕。去郭几家犹傍柳，过淮一带已无村。长堤冻裂功难就，浊浪横侵势易奔。贱买河鱼还废箸，此中多少未招魂。（借河鱼以形漂没之多，笔下疑有冤魂屯聚。） 西风残照广川城，董相祠边感慨生。官秩稍增秦博士，文章独辟汉西京。醇儒岂以科名重，英主无如经术轻。却笑武皇亲制策，牧羊牧豕尽公卿。（牧豕牧羊即烂羊头、灶下养之先声也，转自崇经术者开之，故奇。○牧豕犹伪经术，此因牧羊而连及之。） 虎啸猿啼万壑哀，北风吹雨过山来。人从井底盘旋上，天向关门豁达开。地险昔曾资剧贼，时平谁敢说雄才。煎茶好领闲僧意，知是芒鞋到几回？ 玉斧铜标界有无，苴兰城外亟储胥。田横客已辞穷岛，乐毅功难敌谤书。官滥羊头争献镜，谋新鼠穴可乘车。英雄稚子论谁是，广武登临叹有馀。 不道西游尔许难，万峰高下渡桑乾。乱鸦雪紧荒城暮，丛雁天低断角寒。燕市莫寻当日伴，并州且作故乡看。到时尺素烦驰寄，及与梅花报岁阑。 地辟丹棱沜，天开裂帛湖。边冈环北极，列曜拱中枢。鞮驿销氛气，风云蓄睿谟。不忘神武略，独握帝王符。吉日将差马，先期已祭貙。桓桓齐步伐，肃肃选车徒。野旷金钲转，沙平玉帐铺。一人躬靺鞈，九校勇驰驱。鹅鹳知兵法，龙蛇入阵图。雪光明组练，寒律劲雕弧。忆昨三犁候，亲征万里逾。行间走英卫，麾下拔孙吴。挞伐声灵在，韬铃将相俱。诗人赓虎拜，士气动山呼。振旅时方暇，回銮日未晡，殊威宣逖土，同轨坦经途。典礼因时举，欃枪埽迹无。武功虽再缵，文德久覃敖。用逷昭无外，周防戒不虞。煌煌太平业，磐石巩皇都。（叙明大阅，下将万里三犁振起，顿觉神骨俱遒，作长律解得此法，自无平直之患。） 落帽家山记几巡，弟兄南北各伤神，茱萸明日重阳酒，五处登高各一人。（自注：时家次谷在粤，荆州在燕，德尹在黔，惟韬荒家居，故云。） 分香卖履独伤神，歌吹声中繐帐陈。到底不知埋骨地，却教台上望何人？（或云：发尽七十二冢，或云，埋骨更在七十二冢之外，奸雄心事，未易窥测也，此即以望西陵语调笑之，曹瞒应亦齿冷。） 水晶帘卷月如钩，侍史妆成尽下楼。比似早朝还较早，不教君起看梳头。 白石何齿齿，清泉何浥浥！中有穷巷人，风尘寡颜色。驱马发大河，碎琴金台侧。风尘肉眼多，慷慨竟何益。羽以翠得称，玉以韫鲜识。谁曰托微波，终使形骸隔。姱修求匪亏，吾道在夷白。任运可逍遥，何须计通塞。（以术干人，何如守素；夷白，守素之实也。碎琴长安者，当废然自返。） 湖光如练山如拳，青天倒削波心莲。何年飞下小蓬岛，驱山不用秦王鞭。山前山后桃花路，不上湖船那能渡。满船载得踏春人，荇带荷钱春欲暮。茅庵谁结山之阿，青竹江篱古薜萝。径穿曲磴飞红雨，门对平湖卷白波。白波卷不开，红雨飞不定。湖风忽起乱鸦啼，白云流水泻成镜。座中韩生忽大叫，对花无酒花亦笑。阿菱十二能操舟，隔湖买得射洪到。射洪春酒醉百壶，壁上新诗值一扫。慈山山人知不知，人生行乐须及时。（自注：白香山歌童名阿菱。） 哀角严城起，悲秋泪满衣。如何游子恨，偏自送人归。霜落孤鞍急，天高独雁飞。赏心零落尽，朋旧日应稀。 闻道胥江口，黄巾未解兵。春沙晴洗马，烽火夜连营。羽信惊帆影，乡心乱角声。请缨系南越，无路痛书生。 蜀魄何因冷不飞，空山一片影霏微。那须带血依芳树，自可梳翎弄雪衣。细雨春波愁素女，轻风明月泣湘妃。江南寒食催花候，肠断无声莫唤归。 几树瑶花小院东，分明素女傍帘栊。冷垂串串玲珑雪，香送丝丝{罒鹿}Λ风。稳称轻奁匀粉后，细添薄鬓洗妆中。最怜千结朝来坼，十二阑干玉一丛。（咏花二诗，不徵典实，不著色相，而杜鹃、丁香自然分别，于遗形取神处求之。） 长堤一望夕晖斜，芳树枝枝待暮鸦。西岭生云将作雨，东风无力不飞花。娇莺细啭留清昼，孤鹜徐飞带晚霞。野客独扶藜杖远，柳阴深处觅渔家。（清扬圆转，元人中在萨照磨、宋子虚之间。） 柳下柴门傍水隈，夭桃树树又花开。应怜夫婿无归信，翻画家山远寄来。（远人不归，而图家山景以动之，用意曲折，即此可见幽闲贞静之风。） 相送粤东去，深怜客舍寒。秋风摧木叶，忆尔下南安。马首五千里，猿声十八滩。扶胥海口过，眼界倍教宽。 零零冷汀洲，归鸿度小楼。秋心齐唤起，不止动边愁。意不必深而韵远，（自为唐音。） 梦里悠扬横笛声，高天露下共凄清。愁来江汉人何处，望里关山月倍明。万里孤云随绝漠，十年羸马更长征。谁知一曲终宵怨，霜雪无端两鬓生。 晓灯寒无光，驱马别亲故。残月堕枫林，荒烟白山路。十年游子怀，惜此岁华暮。载咏《无衣》诗，何以蒙霜露。（起手十字，写尽辞家之苦，可与《别赋》并读。） 惆怅江关白发生，断云零雁各凄清。称心岁月荒唐过，垂老文章忧患成。礼法世难拘阮籍，穷愁天欲厚虞卿。纵横捭阖人间世，只此能消万古情。 西郊天阔沙茫茫，高槐古柳溪风凉。地偏寂寞少人住，但作瓯脱供鹰坊。中有海青最神俊，竦立毛骨森昂藏。金眸玉爪异凡品，下视狡兔如跛牂。侧眼似觉天地窄，常思一举摩穹苍。忆昔辽代最珍贵，女真贡献交相望。搜求无厌旋致祸，两国转眼悲兴亡。至今黑水留异种，雕笼竞致来遐方。五陵年少颇好事，爱玩岂惜千金偿。嗟汝生性特趫捷，隼鹗未许随肩行。长绦羁绁岂初意，岁月浸久成驯良。关山秋暮盛羽猎，商飚倒卷尘沙狂。翻身向空入霄汉，快若骏马初脱缰。驾鹅潜飞雊雉避，云罗万里无遮防。老拳劲翮奋搏击，风毛雨血齐飞扬。天生羽族亦有命，饥雀叫噪悲空仓。林边野鹤骨立瘦，度腹仅得分馀粮。尔形褵褷亦安用，终朝肉食恒充肠。人间生计总愧汝，翻笑溪獭衔鱼忙。侏儒方朔异饥饱，万物荣悴真何常。况今飞啄本同类，强弱吞啖堪嗟伤。食虾原不乏鱼鲔，捕蝉亦复惊螳螂。何当忘机效海客，驱逐猛挚延奇祥，群飞众动各适所，丹山鸾凤常游翔。桐花摇落期不至，老鸦攫肉纷路旁。且随韩嫣逐金弹，排风毛质看腾骧。（议论正大，不及唐东江作，而笔力亦自矫健。） 朝闻官兵至，暮下修塘檄。官塘不修误军机，官塘修时民罹厄。泥一斗，砖一箕，负之担之向水涯，尽是塘夫膏与脂。皇天不识塘夫苦，淫雨增波啮塘土，官吏督修猛于虎。杵声薨薨筑且坚，急素私例时加鞭。泣言官人勿加鞭，囊中尚馀卖儿钱。（末语冀官人之动心也。只恐官人闻之，转增其怒，尚嫌其少耳。） 羲和投鞭白日死，满堂水衣苍色鲜。滩声潺湲入秋耳，更惊斛麦须千钱。东风萧萧吹雨急，茅茨数点波间立。菽沉禾烂不可收，舟居嫠妇中宵泣。 不信繁华事已空，伤心南浦复蒙蒙。何年陵寝斜阳外，几处亭台暮霭中。历乱影连流水碧，萋迷香衬落花红。多情陌上双蝴蝶，犹是飞飞失故丛。 方庭修竹绿如围，琴榻书床识静机。紫术夜舂供客饭，白云秋制入山衣。落花径曲呼童埽，斜日林空放鹤归。最喜远公宽酒戒，虎溪乘月叩禅扉。 赭服南冠两髻华，却携妻子系天涯。春风客泪河桥柳，夜月乡心驿路笳。恸哭范滂犹有母，飘零张俭已无家。只今知己多豪侠，空忆当时广柳车。（拟以范滂、张俭，必负才而被累者。末责以豪侠之不能脱人于难，谈何容易耶？取其辞句之工可也。） 秋风吹白帝，枕上落江声。小苑烟光薄，疏帘月影清。三更羁客梦，万里故乡情。渐听荒鸡动，驱车按部行。（起手杜陵家数。） 平明迎日上庐岳，春山涤翠清如濯。攀萝直上三万级，侧身蟠走如飞鹤。云鳞鳞，花冥冥，划然巨灵劈千丈，泻出万派洪涛声。耳目荡漾不能主，恍如坐我于沧瀛。沧瀛风雨不可测，中有一人不相识。回头笑指游空蒙，导余绛节双玉童。呼吸帝座随清风，俯视一一金芙蓉。白云如绵满空谷，乘比欲与天庭通。拍肩笑问洪崖生，口吹玉笛银河倾。山中木叶萧萧响，下界疑为鸾凤鸣。襞笺授萧史，供饮白玉醴。长觥倾倒慎莫辞，醉眠石上呼不起。白猿苍鸟莫相猜，前五百年曾住此。（空灵缥缈之气，凝结而成，自是君身有仙骨。） 破驿悲风雨暗春，草堂无恙得吾真。从来圣世要荒外，儋耳龙场自有人。（自负不浅。） 东郊雨后景逾新，蜡屐寻芳踏软尘。桥畔杏花村店酒，水边红袖画楼人。鷾鸸觅垒频穿幕，鹦鹉偷言巧弄春。陌上王孙可处去，青青草色送征轮，（韦庄、韦毅，风流斯在。） 又见灵光劫后存，金陀遗事共谁论。年时记得同游处，衰柳西风白下门。（自注：莆田余曼翁。） 乌衣剪剪柳毵毵，陌上谁家赋采蓝？我在木兰船里住，梦魂依约到江南。 澧兰沅芷若为邻，澹荡疑生罗袜尘。昨夜月明川上立，不知解珮赠何人？（同是凌波微步之义，而风神闲远，在欲离欲即之间。） 风吹博望槎，白浪滚江沙。缆走悬崖险，舟穿乱石斜。龙钟垂涧竹，踯躅映山花。野泊无人境，前林起暮鸦。（“缆走悬崖险”，即所云“百丈牵江上濑船”也。“舟穿乱石斜”，即所云“船落危滩无正行”也。经过险境，吐语自然暗合。） 左顾朝阳右赣州，新罗高据万山头。番瑶接地蟠关隘，烽火连天起戍楼。日夜乡心皆北向，古今汀水独南流。可怜满眼崎岖路，惟有清猿伴客愁。 闻道仙都白玉坛，东来灵气郁瓒岏。天回青眼三千里，路上云霄五十盘。终古儿孙朝岱帝，当年碑版肃祠官。浮踪误我登临约，苍翠何时得饱看？ 巨浸东南力未苏，万家饥鹄不胜呼。中丞欲请敖仓粟，司谏先陈郑侠图。漫议补苴停转运，最怜剜肉赐全租。春来县吏敲门早，试问三农一饱无？（自注：去岁吴地水灾，柯黄门力请蠲赈，得免丁徭之二，漕米亦从折色。○此康熙乙亥年事也。减丁徭，折漕米，君恩高矣。又尝分省轮捐，百姓有终年不入县门者。升遐之日，深山穷谷如丧考妣，视宋仁宗有同符云。） 侧身天地竟何之，记室才高数独奇。愤到《渔阳》聊骂坐，狂来北海任呼儿。一抔已没蛟龙窟，千古谁怜《鹦鹉词》？欲采江蓠迷处所，暮烟洲渚水瀰瀰。（至今鹦鹉洲已没于江，余经其地，酾酒凭空吊之，无复芳草萋萋矣。五语盖纪其实。） 先生延陵老子孙，娄江科第推高门。名流冠盖世虽换，豪士风流今尚存。忆昔从兄宦锦水，芒鞋茧足荆棘里。百口长悲殉乱离，一身何幸还乡里。草堂丝管秋风寒，谱出新声《行路难》。（自注：有《蜀鹃啼》新剧。）共传顾曲周公瑾，谁识哀时庾子山？三十年来头已白，萧然放散江湖客。博场酒社共追欢，画笔棋枰兼负癖。西南近日羽书传，重见公孙跃马年。人间多少沧桑事，付与先生一醉眠。 我从建溪走千里，胆落魂销百滩水。舟人更说九龙滩，绝险诸滩安足齿。嗟予漂泊何为哉，今日亲到龙滩来。恰闻昨日七舟下，两舟却破寻尸骸。上滩犹比下滩好，人登崖岸且自保。长索条分众挽舟，独把操篙付三老。一滩水悬一丈高，奔雷卷雪舂怒涛。舟尾向天舟倒立，还防巨石訇相遭。欲上不上力再著，号呼互应愁一错。我傍山根行行，崚嶒石罅难移脚。九龙九龙路折盘，尽日劳劳上几滩。最有墓龙势尤险，过此相庆方平安。呜呼上滩人自苦，下滩水急谁能主！轻舟逐浪转如飞，纵有贲获勇何补。清流之人水中生，（自注：闽中舟子俱清流人。）弄舟惯与洪流争。商旅乘舟漫侥幸，性命直比鸿毛轻。我意欲将山路辟，下属安沙上铁石。（自注：安沙镇、铁石矶为九龙上下地名。）闭却九龙不复行，往来免误天涯客。（《史》、《汉》叙事全在生动，使千载下如亲其事，如见其人，六代下俱平坦矣。中写上滩数语，犹存《史》、《汉》遗法。） 不知所宿处，暮色正氤氲。路远随行贾，村稀傍戍军。江清波浸月，山赤火烧云。同客如鸿雁，天边自作群。 贫是儒家事，难安为老亲。遥怜负米客，长作倚闾人。夜绩孤灯暗，朝梳白发新。生男亦何益，只是累艰辛。（从忆母中传出母之忆子，其言蔼如。） 一观沧海失江河，捩柁扬帆发浩歌。地到尽时天不断，人能来处鸟难过。风如黑雾奔腾急，浪比银山簸荡多。却叹田横心力苦，此中曾复弄兵戈。（颔联十四字，能尽力赋海矣，及读周贺“岛间知有国，波外更无天”，更觉多少自在。） 万里归家白发新，秋风重得饱鲈莼。脱身戎马怜今日，回首关山哭故人。跌宕七言才更健，萧条八口业长贫。一杯同把松窗酒，坐看天边战伐尘。 尚书昔日驻旌旄，烽火危疆保障劳。已见降王归斧钺，徒闻战鬼逐弓刀。山围四野寒云没，水拍孤城夜雨高。回首可怜离乱处，至今阊井半蓬蒿。（此咏李文襄事，神气完足，绝似梅村。） 千里作远客，五更思故乡。寒鸦数声起，窗外月如霜。（如出李青莲手，此种神妙，何必界限古今。） 宝石峰头语塔铃，夜深鬼火映沙汀。春山遍作祁连冢，芳草年年不肯青。 莫叹贫家卒岁难，北风曾过几番寒。明年桃柳堂前树，还汝春光满眼看。（如此处贫，终身可泯怨尤，视牛衣对泣者，身分远过。） 三月莺花紫陌春，曳裾何处逐风尘。毛生初作平原客，莫使轻他十九人。 六桥遥带两峰孤，烟水茫茫旧宋都。一向鄂王坟上拜，回头不忍见西湖。（责高宗之溺于偏安，不欲复仇也。余旧有句云：“却怜一片临安月，同照龙沙五国城。”亦是此意。） 酒绿灯青夜语中，家乡同隔海云东。伤心一种天涯客，卿是飞花我断蓬。（“我未成名君未嫁”，感旧也。此则暂时相遇，而飞花断篷同伤漂泣，于无关合处生出关合，一往情深。） 客舍长安十丈尘，闭门终日苦吟身。一花一草何曾见，却道今朝是送春。（极陈因题偏得此新色。） 白云缕缕青山出，云自忙时山自闲。唯有野人忙不了，朝朝洗砚写云山。（以忙写闲，如许措辞，纯乎天籁。） 一尺髻，三尺刀。仇人头，在女腰。渭水深，华山高。血风腥，天冥冥，手提髑髅气峥嵘。法吏执之付以理，女欲报仇，先办一死。后来又有庞娥亲，千古英雄在女子。（两女子能复父仇，惟志坚而气定也。宋高宗辈能毋愧死？） 木刻鸠，纸剪马，飞山头，走山下。露贯殊，纫为襦。云裁衣，烂光辉，是耶非，孰辨之。六月桑，吐蚕丝，冬之蕙，茁新枝，尔所思，非其时。素者发，丹者泪，心恻恻，老已至，骨肉残，风雨驶。寸有长，尺有短，双轮驰，不可挽，我所急，天所缓。击瓦鼓，声乌乌。白云满天歌且呼，歌周四角旋中区。初言似者之不能为真，次言过时者之归于无用，末言年命之速，时不可挽，而一付之悲歌也。中间隐分五解。 〔俄罗斯国，即古大食，善用火枪，故又以其技名之。相传元世祖得其地，立弟为可汗镇之，至今国主，犹元裔也。边界泥扑处城，与艾浑接，水陆道皆通，岁一至卜魁互市。人性好斗，至则弁兵监之。作新乐府纪事。〕 勿效步兵哭，应比士龙笑。有时笑亦哭，不在音与貌。钟鼓可以哀，长歌可以吊。寸心无营求，流泉净泥淖。味淡声亦希，渊然涵众妙。笑哭两不关，天半发清啸。（孙登之品自高于步兵、士龙。哭与笑俱胸中不能平也。笑亦是哭，无人见到。） 野旷朝霭清，峰高日半规。远风吹水气，澹林结幽姿。策蹇访故人，村北路逶迤。碧阴漾千亩，凉露沁心脾。刈麦走田父，妇子相追随。老翁欣得食，回头顾其儿。大儿束麦把，小儿抱豆枝，歌笑偕邻叟，饮濯清湍湄。留连缓去路，寓目心情怡。田间有真乐，朝市知者谁？ 易代一抔土，累累葬宦官。馀威剩碑碣，流毒在衣冠。树接宫云密，钟敲佛火残。东京乔固冢，鬼哭北邙寒。（姝奸宦，悲忠直，侃侃棱棱，诗不徒作。） 不见儿书至，应知下笔难。有心慰衰老，无计说平安。关塞寒云早，门庭落叶残。倘逢南雁过，便当室家完。 七月不落霜，卜魁城边糜子黄。八月霜不落，千夫下田总欢乐。官田刈谷载满车，官兵急公先完租。毳帐牛车十日路，驱向城中易茶布。和茶煮谷布裁衣，卒岁不忧寒与饥。人人尽乐霜迟好，荞麦沙田收更早。但愿年年不出兵，官兵皆作农夫老。 形骸百炼后，心事五更中。苦海终无岸，愁城岂易攻。道危迷老马，边远失归鸿。谁谓青天阔，浮云亦碍空。 争看金甲健儿装，玉辇云移下凤皇。（城名）。都尉鱼丽开细柳，将军猿臂射长杨。蟊孤露冷摇秋月，韎韐风高带晓霜。大阅至尊非好武，良弓不为太平藏。 耆英洛社旧登坛，四十归来早罢官。赴召有谁谗贾谊，输租今已累皃宽。休嫌华发功名薄，毕竟青山岁月难。诗酒柴桑堪闭户，文章千古不凋残。（会侯以邑宰罢官，应鸿博之召，而又不遇，故惋惜之，而复叹其隐居之高，立言之不朽，见人之所重，在此不在彼。） 走河堤，风凄凄，黄云黯黯落日低。沙边丛树半枯死，荒村无人鸦乱啼。走河堤，风凄凄。 容易相逢尚未逢，老年亲故喜相从。已辞野店中山酒，望断烟江北固峰。一夜梦游千里月，五更霜落万家钟。莫言人远天涯近，书到楼头第几封？（中有名句。） 诗成当代说方干，何事辞家久不还。梦里汤泉非故国，眼前云海是名山。花深古灶凭烧药，月冷啼猿为守关。只是白头慈母在，不教容易别人间。（入山修炼，非儒者事，况有慈亲在耶？送之即以招之，得赠人以言之体。） 跋涉过混同，所历已奇峭。结束入窝稽，一望更深奥。阴霾不可开，白石安能照？古雪塞危途，哀湍喧坏道。更无人迹过，惟闻山鬼啸。车驱苦艰涩，换马欲前导。霜蹄偶一蹶，流血沾乌帽。魂魄已莫收，童仆徒慰劳。死亦分所当，生岂人所料。但苦历穷荒，庭闱终未到。 望望古林峰，白云绕其下。登顿及今朝，亦得依亲舍。父母骤相逢，注视还相讶。别时发覆眉，故乃成老大。邻舍争慰劳，应接苦不暇。姓氏未及知，空言聊慰藉。日暮细挑灯，恍若梦中夜。喜极乃更悲，不觉泪如泻。（“父母骤相逢”二句，与“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同一真至，而父子至情则又过之。“姓氏未及知，空言聊慰藉”，非身亲其地者不能道也。此种诗岂在语言声律之工。） 冰冻马蹄行不止，历尽千山复千水。边门未出已难堪，况出边门二千里。沈阳城外换柴车，柴车换得无人使。坡陀木石相枝撑，谷口泥淖多呀坑。日日辕摧与毂折，翻云覆雨如人情。人情翻覆乌可识，出门步步行荆棘。涕泪沾巾向北风，但见庭闱。 黄沙漠漠暗乾坤，威远城头欲断魂。芦管一声催过客，柳条三尺认边门。乱山雪积人烟绝，老树风回虎豹蹲。从此征鞍随猎马，东行夜夜宿云根。 天空灵籁发，入耳心逾静。何许微风过，月林摇客影。 人生五浊世，为欢苦不永。争如羝触藩，有如瓶堕井。 及兹清夜游，无辞烛共秉。佛香一院深，僧梵四山迥。 身尚依迦叶，足真践箕颍。禅灯照宵梦，妄念未能屏。 金篦开倦眼，慧目陟东岭。他时礼白云，应上最高顶。 南流四杰俱惊才，醉心尤在渭南伯。江翻海立富篇章，跃马弯弓老梁益。 一寸丹心常炯然，归来垂钓镜湖边。却怜老死空家祭，不见王师北定年。 （略其诗集，表其忠义，立言识轻重处。） 行春桥下午风和，画舫楼船次第过。一面青山三面水，不知何处柳阴多？ （原唱系钝翁先生，时和者甚多。几同济南《秋柳》，然风神摇曳，无逾二作。） 荒鸡断续天将曙，游子辞亲寸心悸。霜鬓携灯立槛前，频语加餐暗垂涕。 舟子招招促行李，残书数卷裹破被。解维咫尺是天涯，回首空闾人独倚。 （发乎至情，可使妪解，东野《游子吟》后，乃有嗣音。） 天设南闽多险阻，古今劳役几时休？下滩疑泛银河水，上濑如牵陆地舟。 响应风湍歌欸乃，身藏云木叫<车勾>辀。笔床茶灶延缘好，准拟浮生托白鸥。 行囊带得岭头春，荔浦珠江过眼频。半世总为天外客。一家今是故乡人。 回看东粤名山远，好补《南陔》乐事真。莫问田庐在何处？洛阳季子本清贫。 远客旋归，人生乐事，况一家全归，尤天伦至乐也。此种真诗，读者亦为色喜。 分手齐安隔数春，何缘龙剑合延津。可堪风雨孤舟夜，白发盈头哭故人。 （哭故人一层，白发盈头一层，孤舟一层，夜一层，风雨一层，合并写来，如听猿鸣三峡） 百战江山一水萍，武昌宫阙旧亭亭。枝梧蜀汉争持角，控制东南欲建瓴。 未定中原安枕席，底思建业厌鱼鲭。只今铁锁销沉后，浪打寒潮入穴青。 （自注：销穴尚在。○此合吴大帝后三嗣主言之，盛衰之感，浑括无遗。） 秋夜焚香醮玉真，秋河靥靥动星辰。人间何处投金濑，天上徒闻析木津。 同学少年悲杜甫，美人迟暮感灵均。青天碧海吾无悔，且泛南溪采白蘋。 （此《感士不遇赋》意也。三四虚含，五六正写，最得浅深次叙。） 相送斜阳外，相逢更几时？共来荆楚地，还赋别离诗。 祖席杯堪把，河桥柳挂丝。洞庭他夜月，千里系遐思。 南讹莫认火西流，顾兔高悬略似钩。四日魄生方入夜，七回弦上未成秋。 先期乞巧穿针线，后月舒光照女牛。半露姮娥能却暑，广寒深处玉为楼。 （字字雅切，第四语疑有鬼工。） 荒亭古墓南，远见车尘灭。墓前双石人，送尽人离别。 有酒赏重阳，无烦白衣至。恐惊邻舍翁，谓是催租吏。 （催租吏，搅潘邠老不成诗者也，此云惊邻舍翁，用意又别。） 地临辽蓟中分界，天限华夷第一关。直绕长城东到海，凌空高障北依山。 当年士马何曾战，此日梯航尚未闲。闻道乘槎通绝域，可能身入斗牛间？ （沈雄悲壮，此即慰问傅雪堂时作。） 巫闾山上雪漫漫，何处峰头著幼安。木榻跪穿中心久定，黄金锄去眼谁看？ 沧江水涸蛟龙徙，大漠风高鸑鷟寒。我亦子陵台畔客，绿蓑青笠一渔竿。 （三四吊幼安，五六写望雪，神理浑厚之中，格律仍复深细。） 春林如画罨朝曦，燕立秾阴湿不飞。柳外有楼帘半卷，掠花双剪莫忘归。 炊烟时或断贫家，晓起俄看五色霞。任尔侏儒夸独饱，篱头已放火囊花。 邓氏铜山虚设想，沈郎榆荚许为邻。清宵风露频频掷，似向空庭卜远人。 （花晓开夜落，故有三四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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