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鹤之美

王道

　　光绪二十一年（1895）四月，23岁的冒鹤亭兜兜转转一大圈子后，来到了山阴（绍兴），谒见外祖周季贶。闻外祖因牵涉复杂政事，有迁居苏州之计，颇赞成。次年正月，冒鹤亭在瑞安娶了夫人后，囊中羞涩，舟过苏州时，即入城找到了外祖的居所孔付司巷，住了下来。
　　这年（1896）秋天，冒鹤亭结识了一位新朋友，他们的字中都有一个鹤字，即过云楼后人顾鹤逸。鹤逸名麟士，比冒鹤亭大八岁，出身仕宦，祖父顾文彬创立过云楼，饱藏名人书画，并建了怡园。秋日里的花园，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水流潺潺，透彻的阳光打在园子里，一派清畅。顾鹤逸在此地招待冒鹤亭、吴昌硕、费屺怀、金心兰、王胜之等名士，相互诗歌唱酬，观赏园林清景。
　　冒鹤亭先祖即冒辟疆，家有水绘园，园以水贵，秀雅并兼，为江海平原之明珠。冒鹤亭对园林颇有兴趣，到苏州后曾拜晤壶园主人并赋诗，后来回到故里如皋，将先祖故园买下重修。
　　光绪二十三年（1897），伴随着长女在苏州的出生，冒鹤亭不时拜访宿儒名士，俞樾、蒋玉梭等。其时，顾鹤逸家园正兴起怡园画社，吸引了一批已经成熟或正在成熟的诗书画文士，冒鹤亭加入其中，结识了诸多好友。
　　此时的冒鹤亭进京五试不售，后纳赀为刑部郎中，举家于京师，但时常往来苏州。并请顾鹤逸绘制《水绘庵填词图》，冒鹤亭观图后，大为满意，诗云：“冬至关河万木枯，太行西去路崎岖，诸君换我伤心泪，更写明皇幸蜀图。”冒鹤亭以为，顾鹤逸山水师法王原祁、王石谷，兼有诸家之法，此卷烟云满纸，周季贶则叹为“二百年无此者也”。
　　在这期间，顾鹤逸特在怡园辟出一室，命名“鹤庐”，室内常有名家书画精品鉴赏会，为顾氏过云楼三代收藏上品，冒鹤亭曾得见杨补之梅花、柯九思竹子，赞为“真铭心绝品也”。顾鹤逸曾嘱冒鹤亭作《鹤庐记》，冒挥笔流畅，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士生蓬户瓮牖、饥寒冻馁，内无所树立于己，外无所凭藉于世，乃假泉石以寄其啸傲……余来吴门游顾氏之园屡矣，因得识吾鹤逸，而余友吴子昌硕又时时为余称道鹤逸不去口。”
　　聚散终有日。冒鹤亭要离去的时候，顾鹤逸、金心兰、吴昌硕、曹君直等，及好友云间和尚，在虎丘为冒鹤亭送行，金心兰作《虎丘饯别图》作为纪念，冒鹤亭作《水龙吟》留别，实物暂置苏州报恩寺，由云间和尚保存。
　　29岁的冒鹤亭赴京，成为刑部郎中。约两年后，冒鹤亭回到如皋，为母亲祝贺五十大寿，曹君直作诗、金心兰作《采芝图》，顾鹤逸送上了自作的山水巨幅。其后，冒鹤亭一有机会即到苏州，与顾鹤逸等人相聚，有时顾鹤逸送友人画，冒鹤亭也会欣然题跋，如《溪堂宴别图》。如果在外面见到昔日雅集的好友，冒鹤亭一定会热切地打听顾鹤逸等友人的消息。
　　时间来到1927年秋，已年过半百的冒鹤亭避兵上海，与顾鹤逸有了交集。顾鹤逸为之绘《写经图》，并题跋赞其孝心。自顾鹤逸为冒鹤亭作《写经图》后，冒鹤亭陆续请人画了十几帧《写经图》，皆为一时名家，如陈仁先、王一亭、溥心畬、吴湖帆、唐云等，从1927年一直持续到1955年，长达近30年。
　　1930年4月19日，顾鹤逸在苏州病故。这一年的冬季，顾鹤逸之子顾公雄、顾公硕从苏州赶到镇江，请冒鹤亭为父亲撰写墓志铭，30年的交情，不可无字，冒鹤亭做了一长篇《元和顾隐君墓碣铭》。其中记述了顾鹤逸的出身、为人以及艺术成就等。看着英气勃发的顾公雄先生，冒鹤亭颇为欣慰，顾鹤逸也擅山水，继承父法。后来，冒鹤亭就将第三个孙子冒怀苏交予顾公雄练习山水多年。
　　1935年5月，冒鹤亭再到苏州，与顾公雄、顾公硕兄弟至怡园品茶聊天，追忆40年前往事，感慨万千。第二天从苏州返回南京时，竟然误了火车，冒自称“此为平生未有事”。
　　抗战后，冒鹤亭与顾家后人顾公雄、顾公硕等人在上海多有聚会和诗书雅集，畅谈往事，唏嘘不已。
　　一晃40年过去，1998年秋，顾公雄之子顾笃璋的爱人卢秀华收到一封信，写信人是冒怀苏，即冒鹤亭的三孙。“……早在此前，就是五十年代初期，我曾数次想见顾公雄老师，畅叙旧情。没想如今，老师、师母早已不在人间。笃璋一二年前似乎还在，最近上海博物馆友人告我，才知笃璋本人已去世。每次梦见此中情况，不觉夺泪而出也。这只能恨自己不争气，未及时叩见他们，为之惘然耶！我记得还有笃瑾、笃琳、笃璜数人，不知他（她）们还健在？在何处？我很想念他（她）们……”
　　如今，著名版画家冒怀苏已去世12年。信中提及的顾笃璜先生，耄耋之年仍在苏州掌舵昆剧传习所，提及冒怀苏，顾老一再强调，是顾家的好朋友，冒字念“Mie”音。有人说错一遍，他就纠正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