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暴雨

　　作者：王海军

　　暴雨如注。

　　天空中似乎装了一个巨大的筛子，筛子上面是一个超级容量的水库，无穷无尽的水透过筛孔向地面急速倾泻，在空中形成巨大的轰鸣声，在地面激起浓浓的水雾，天和地通过这千千万万的雨线连为一体。

　　每一座房子、每一棵树，都成了雨线首先落脚的地方，然后再落到地面，在地面形成一片汪洋。偶遇城市中的沙井盖不见了，汪洋中就会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下面是黑洞。

　　在广东生活了26年，这样的雨并不常见。尤其今年，进入三月后期，这样的雨几乎成为常态了，就更是异常。现在，站在阳台上，离我 一米处就是那急速流向地面的雨条组成的雨幕，或者说是雨体，气势宏大，蔚为壮观。

　　没有风。雨是垂直砸向地面的，丝毫溅不到我身上。因此，我以一种惬意的心情静静地欣赏这壮美的雨景。成千上万的雨条砸向地面时汇成的巨大而又并不嘈杂的声音飘入我的耳鼓，一如一首动听的歌。

　　对于暴雨，我不陌生。19岁之前，我在湖南，我的老家在农村。家乡下大雨乃至暴雨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我就常常在暴雨中上学，在暴雨中干活，当然，也包括在暴雨中休息和睡觉。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暴雨中睡觉，实在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情。那时候，除了乡政府的办公大楼外，家乡的房子都是土砖房，我家当然也是。而且，我所住的厢房，一到下雨天，就哗哗地漏雨，经常要把家里所有的能够装水的工具，像脸盆啦、木桶啦、脚盆啦什么的都放在各个漏雨点，接住自天而降的雨水。而漏雨点实在太多，这些工具通常是不够用的，所以常常会出现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情景。下雨持续的时间长了，屋里就会形成塘泥——如同水塘里的泥巴。更要命的是，墙上也直接遭受着雨水的冲刷。这些用泥巴晒干形成的土砖，并无经过火的煅烧，雨水一冲刷，泥土簌簌往下掉，时间一长，雨水冲刷过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条沟，久而久之，沟面不断扩宽，墙面就有些变形了，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而我睡觉的床，就在这面墙下。奇怪的是，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那面土墙尽管看上去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坠下来，而在那墙边睡觉的我也就安然无恙。

　　仔细回想，下雨的情景、接雨的情景、大雨冲刷墙壁的情景、墙壁摇摇欲坠的情景，无不历历在目。然而，我却从来没有害怕过。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从来没想过那面墙会倒下来把我压死，实可谓无知者无畏也。近些年经常见到报道，什么地方的学校又塌楼了，什么地方的民居被一场雨水给冲倒了，我就有些不寒而栗——当年的我竟然在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枕着暴雨入眠，把暴雨当成最好的催眠曲，一睡十几年！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因为无畏，危险就不仅不是危险，而是一种美了。

　　今天的我遇到下雨时会很兴奋，有时候站在阳台上观雨还觉得不过瘾，要把汽车开到雨中停下来，听雨噼噼啪啪地敲打车身，把这种噼噼啪啪的声音幻化成一行行美丽的诗，然后枕着诗行酣然入睡。不知这种癖好的养成与少年时的环境有无关系？

　　19岁之后的我到了部队，当了一名侦察兵。在部队里，风里来雨里去就更是家常便饭了。部队里印象最深的一场大雨是上了军校之后的一次大比武。这天比武的项目是射击，我作为种子选手已经进入了决赛。我对自己的射击水平是有信心的，但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场大雨。随着指挥员一声“卧倒！”的命令，我们往地上一趴，就像趴在了泥塘里。我心里正在紧张，指挥员在雨中大声喊：“沉着！冷静！平时怎么练的现在就怎么打！大家的环境都一样，不要怕！”这一喊，平静了我砰砰乱跳的心，我将枪管伸出去，稳稳地瞄准百米远处的靶心。

　　大雨如注。我却全然不见。我的眼里看不见雨，看得见的只是远处那个小小的白色的靶心。随着指挥员的一声洪亮的“卧姿装子弹”命令，我有条不紊地装弹、开保险、上膛、瞄准、击发，一枪接一枪，浑然不觉其他。此时的大雨，不仅没有对我的射击造成干扰，反而成了一种清醒的镇静剂。

　　比赛结果，我一如所愿地拿了第一名。尽管在上军校之前，我就在部队大比武中拿过全师侦察兵中的第一名，但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下，仍然能够如愿以偿地胜出，是令我有些惊喜和意外的。最后我在总结的时候，将其归结于信心。如果对自己平时的训练心中没有底，如果对自己的胜出缺少信心，那就不可能平静下来；一慌，就不可能发挥出好的水平，更不要说第一了。雨，于我来说，实在是一种缘分。

　　现在，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眼前的雨，我心里装的却是景。呼吸着随雨而来的清新空气，确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我住在城中村里，自建的房子，钢筋水泥结构，完全不用担心暴雨的威胁。暴雨丝毫没有扰乱我内心的宁静，反而像荡涤尘埃一样，把我内心的杂念清洗得干干净净。

　　此刻的我，身处于人生中的低谷，同时又面对一个重大的十字路口。从低谷中奋起，前方有路。往哪边走，似乎都是阳关大道，却又似乎阴云密布，让我纠结不堪难以决断。之所以难以决断，是我无法判断哪条路能够走得更远，最终通向我梦中的高地。一如眼前的暴雨，我将其当作一道壮美的风景，可是我不知道在我视力之外的地方，远处的远处的雨景，是像眼前这样静美无比，还是伴随着风暴雷鸣？

　　但我不惧。这个时候的不惧，与当年睡在厢房里的不惧截然不同。当年的不惧，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而今天，是因为内心的强大。我清晰地知道，当我重新选择时，无论选择哪条路，前方都将注定是既有风又有雨甚至雷电交加荆棘遍布的，但我更知道，穿过风雨躲过雷电踏平荆棘，前方也一定会有一轮红红的太阳。那是我梦中的太阳。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精确计算哪条路会更加平坦一点路途稍近一点，而是练就穿风过雨踏平荆棘的本领。本领没练好，再平的路也会摔跤，再近的路也会遥遥无望。

　　我的内心足够强大了吗？没有。但我终将要有。杨过为了挥动玄铁重剑，在瀑布中苦练，终成一代大侠。我要到达理想中的彼岸，那就必须在风雨中穿越，以使自己的内心更加强大，在人生的征途上，笑傲任何风雨雷电！

　　暴雨，依然如注，隐隐地似乎还伴有风声。我想我应该启程了。不必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更不必等到阳光灿烂的时候才展开旅程。有风雨相伴的旅程或许更有意思，有风雨相伴的旅程或许会更加精彩。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成功。

　　暴风骤雨中，我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少年时光；暴风骤雨中，我打出了军旅生活中精彩的一枪。如今，面对新一轮的暴风骤雨，我要展开新的旅程。只不过，这时候的暴雨，在许多人眼里是暴雨，在我眼里却是美景，我将以欣赏美景的姿态，风雨兼程，品味人生。

　　面对暴雨，我选择——出发！

　　201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