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呐喊>自序》
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娜拉走后怎样》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说胡须》
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
《随感录六十六 生命的路》
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悲哀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死亡的人们向前进。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
《小杂感》
约翰穆勒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
而他竟不知道共和使人们变成沉默。
要上战场,莫如做军医;要革命,莫如走后方;要杀人,莫如做刽子手。既英雄,又稳当。
人感到寂寞时,会创作;一感到干净时,即无创作,他已经一无所爱。
创作总根于爱。
杨朱无书。
创作虽说书写自己的心,但总愿意有人看。
创作是有社会性的。
但有时只要有一个人看便满足:好友,爱人。
《<野草>题辞》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忆韦素园君》
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么?至少,在那时以至现在,可以是的。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
《我要骗人》
然而怀疑并不是缺点。总是疑,而并不下断语,这才是缺点。
《白莽作<孩儿塔>序》
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
《关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
由我造出来的酸酒,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喝干。
《我的种痘》
重逢之后,倒好像惊破了美丽的好梦,还不如永远的相思一般。
《随感录五十九 “圣武”》
他们因为所信的主义,牺牲了别的一切,用骨肉碰钝了锋刃,血液浇灭了烟焰。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
曙光在头上,不抬起头,便永远只能看见物质的闪光。
《随感录六十一 不满》
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
《<华盖集>题记》
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
现在是一年的尽头的深夜,深得这夜将尽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
《通讯》
现在的各种小周刊,虽然量少力微,却是小集团或单身的短兵战,在黑暗中,时见匕首的闪光,使同类者知道也还有谁还在袭击古老坚固的堡垒,较之看见浩大而灰色的军容,或者反可以会心一笑。
《战士和苍蝇》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杂感》
无泪的人无论何时,都不愿意爱人下泪,并且是连血也不要;他拒绝一切为他的哭泣和灭亡。
杀了无泪的人,一定连血也不见。爱人不觉他被杀之惨,仇人也终于得不到杀他之乐:这是他的报恩和复仇。
先前,也曾有些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的人们,沉默过了,呻吟过了,叹息过了,哭泣过了,哀求过了,但仍然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因为他们忘却了愤怒。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忽然想到(十至十一)》
(真的文学大家)他会在万籁无声时大呼,也会在金鼓喧阗中沉默。
《补白》
即使慢,驰而不息,纵令落后,纵令失败,但一定可以达到他所向的目标。
《这个与那个》
又据章士钊总长说,则美国的什么地方已在禁讲进化论了,这实在在吓死我也,然而禁只管禁,进却总要进的。
《学界的三魂》
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惟有他发扬起来,中国才有真进步。
《不是信》
人就苦于不能将自己的灵魂砍成酱,因此能有记忆,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
《无花的蔷薇之二》
中国要和爱国者的灭亡一起灭亡。
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是一件事的开头。
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血不但不掩于墨写的谎语,不醉于墨写的挽歌;威力也压它不住,因为它已经骗不过,打不死了。
《空谈》
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这个与那个》
所以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马上日记之二》
革命时代总要有许多文艺家萎黄,有许多文艺家向新的山崩地塌般的大波冲进去,乃仍被吞没,或者受伤;被吞没的消灭了,受伤的生活着,开拓着自己的生活,唱着苦痛和愉悦之歌。待到这些逝去了,于是现出一个较新的时代,产出更新的文艺来。
中国自民元革命以来,所谓文艺家,没有萎黄的,也没有受伤的,自然更没有消灭,也没有苦痛和愉悦之歌。这就是因为没有新的山崩地塌般的大波,也就是因为没有革命。
《黄花节的杂感》
久受压制的人们,被压制时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乐,悲壮剧是不能久留在记忆里的。
《答有恒先生》
种牡丹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这是应该的,我毫无怨恨。
《革命文学》
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
“无可奈何”这四个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遇着了这种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
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鬼狱,还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永远未曾得到。
孩子拼命想装成大人的模样,老人拼命想让别人觉得他孩子气——这也是人类许多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之一。
“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那只不过是因为有些事,你拒绝去想而已。”
“但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这两种人都同样痛苦。这世上真正快乐的人本就不多。
“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我想的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还要来呢?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
若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我可以要他不去杀别人,却无法要他不去爱别人。”
“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所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了解他。”
“但他们是不是需要别人了解呢?”
后来他才懂得,欢乐就像是个聚宝盆,你分给别人的越多,自己所得的也越多。
痛苦也一样。你若想要别人来分担你的痛苦,反而会痛苦得更深。
“但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若是太多了,岂非也痛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