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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七月半(张岱)

 若飞若扬1963 201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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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是中国永恒的赞美之物,是海外游子思乡的寄托。却少有人能及作家张岱的境界,三言五语就能描绘出花前月下的这番场景。
   我国历代的文人似乎都偏爱月,赏月是文人们的乐事,可与其说文人赏月,不如说他们是在赏心。李白“对影成三人”赏的是自己的孤寂,王维“明月松间照”赏的是一丝宁静,柳永“晓风残月”赏的是儿女情爱。如此,中国人对于月更是有了难舍的情节,不管是难过,欣慰,抑或者仅仅是一份宁静,都能在月里得到体味。
    张岱也很爱月,他在《炉峰月》中记录了自己与友人为赏月而登炉峰绝顶的冒险经历,可见张岱对于月亮传承着一份我们这个民族对于月的情怀。 
    我爱读《西湖七月半》,尤其是当在沸腾喧闹的人群中时,脑海里记忆起那么一两句五类人的情景,就试着体味作者当时的心情。如果本文是写月,我想它的韵味也仅此而已,因为前面已有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而此文我欣赏的是张岱文章中的在尘俗与超脱之间的那份来去自如,当一类类的人群逐渐散去,品味作者的那份“酣”、“纵”的境界。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文章的第一句就可以看到作者似不露痕迹的穿梭在人群中,和路人甲乙丙丁一 般,可是心中开了一双洞察世人之眼,在其中体味着看人之乐。正是这样入乎其内,张岱才能将看七月半之人细细体会,看他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意。张岱不因身在众人之中而苦恼,没有感到遗世独立或者举世皆浊的自命不凡,只是像一只快活的鱼儿一般在人群中自在游行。对于五类人的描述,在语言上张岱没有加以评价或是感慨,张岱也并没有冷眼观人,相反我在读文章时体味到得是张岱的一份平和,但平和并不意味张岱没有自己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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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人群散去,一切喧闹散尽之后,张岱的身影从这俗世中走出,步伐清闲缓慢,不带丝毫的急切。“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没有了凡俗的约束,肆意而为。退去了喧闹,“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这时的美更因之前的等待而愈加醇厚。前四类人早已离去,这时第五类人渐渐走出和张岱一起唱歌喝酒,欣赏宁静下来的月色湖景。如果仅仅到此,那么我也不会佩服张岱。最绝的是“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这时候当最后的第五类人也已离去,偌大的西湖,只剩下作者自己,你也许会觉得多少有些孤独。可是张岱紧接着“吾辈纵舟”一个“纵”字,将那份洒脱释然,随性而至表现的透彻入骨。这是身为文人的张岱骨子里的那份大气,使第五类人远远不如。因为没有了一丝丝的俗世的羁绊,张岱方能“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尽情的体味此时此刻的清香惬意。 
    读着文章,我们眼前尽可以看到,西湖的热闹景象,想象西湖之上的美景,还有在人群中内观七月半之人的张岱的身影,更有当人群退去,直至自己一人时那股超脱物外酣然而睡的张岱。耳际聆听到了西湖上人们的叫喊声,舟船的碰撞声,在到浅斟低唱之声,三两好友零星之声,风浮荷花之音和舟中深沉均匀的鼾声。脸颊被夏夜的凉风抚摸,鼻侧围绕着美妇的香气、美酒的香气,更有十里荷花的甜香,不能不说这是感官和想象的饕餮盛宴。 
    细细品味读《西湖七月半》,从中体味作者那份穿梭自如,俗与雅的交际。当行走在时下街头,心情浮躁之时,试想吾辈能否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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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七月半》 原文

   张岱(1597—1679),明末清初文学家。字宗子、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侨寓杭州。清兵南下,入山隐居著书。文笔清新,时杂诙谐,作品多写山水景物、日常琐事,不少作品表现其明亡后的怀旧感伤情绪。所著有《琅环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又有《石匮书》,现存《石匮书后集》,记载明朝末年崇祯年间(1628—1644)及南明王朝的史事。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萧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变,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嘄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 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 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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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西湖的七月半,没有什么可看的,只可以看看七月半的人。 
   看七月半的人,可以分五类来看。其中一类,坐在有楼饰的游船上,吹箫击鼓,带着高冠,穿着漂亮整齐的衣服,灯火明亮,优伶、仆从相随,乐声与灯光相错杂,名为看月而事实上并未看见月亮的人,我就看看他们。一类,也坐在游船上,船上也有楼饰,带着有名的美人和贤淑有才的女子,还带着娈童,嘻笑中夹着打趣的啼哭,在船台上团团而坐,左盼右顾,置身月下而事实上并不看月的人,我就看看他们。一类,也坐着船,也有音乐和歌声,跟著名妓女、清闲僧人一起,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箫笛、琴瑟之乐轻柔细缓,丝竹声与歌声相互生发,也置身月下,也看月,而又希望别人看他们看月,这样的人,我就看看他们。又一类,不坐船不乘车,不穿上衣不带头巾,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叫上三五个人,成群结队地挤入人丛,在昭庆寺、断桥一带高声乱嚷喧闹,假装发酒疯,唱不成腔调的歌曲,月也看,看月的人也看,不看月的人也看,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人,我就看看他们。还有一类,乘着小船,船上挂着细而薄的帏幔,茶几洁净,茶炉温热,茶铛很快地把水烧开,白色瓷碗轻轻地传递,约了好友美女,请月亮和他们同坐,有的隐藏在树荫之下,有的去里湖逃避喧闹,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也不刻意看月,这样的人,我就看看他们。 
   杭州人游西湖,上午十点左右出门,下午六点左右回来,如怨仇似地躲避月亮。这天晚上爱虚名,一群群人争相出城,多赏把守城门的士卒一些小费,轿夫高举火把,在岸上列队等候。一上船,就催促船家迅速把船划到断桥,赶去参加盛会。因此二鼓以前人声和鼓乐声恰似水波涌腾、大地震荡,又犹如梦魇和呓语,周围的人们既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又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大船小舟一起靠岸,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船篙与船篙相撞,船与船相碰,肩膀与肩膀相摩擦,脸和脸相对而已。一会儿兴致尽了,官府宴席已散,由衙役吆喝开道而去。轿夫招呼船上的人,以关城门来恐吓游人,使他们早归,灯笼和火把象一行行星星,一一簇拥着回去。岸上的人也一批批急赴城门,人群慢慢稀少,不久就全部散去了。 
   这时,我们才把船靠近湖岸。断桥边的石磴也才凉下来,大家坐在上面,招呼客人开怀畅饮。此时月亮仿佛刚刚磨过的铜镜,光洁明亮,山峦重新整理了容妆,湖水重新整洗面目。原来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的人出来了,隐藏树荫下的人也出来了,我们这批人去和他们打招呼,拉来同席而坐。风雅的朋友来了,出名的妓女也来了,杯筷安置,歌乐齐发。直到月色灰白清凉,东方即将破晓,客人刚刚散去。我们这些人放船在十里荷花之间,畅快地安睡,花香飘绕于身边,清梦非常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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