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学
初春，我老家的李子花开了。
院前的李子树不知是哪时栽的，但看起来那大大的树很有一些历史，听爷爷说这树比老屋还要老，老得就像我记忆中的爷爷一样，发皱的树皮就像爷爷的脸，饱经了岁月的沧桑。那逐年枯萎的树枝，就像一个老人放下了一些琐事，显得格外的轻松而悠闲。在春风中，那枯去的枝条上又长出新枝，周而复始，年复一年，这棵树似乎一直这么高大而茂盛。
每年开春，在百草发绿百花盛开中，李子树总是显得那么的淡然，那么的谦逊，从不争春似的，总以一种含而不露的姿态，等待着那还未散去的腊梅花姗姗离去，看着迎春花一夜绽放，在桃花不甘示弱地露出笑脸后，它才慢慢地开放。在桃花红得耀眼的花丛中，在油菜花那耀眼的光芒下，它那洁白的花朵，仿佛只是一种陪衬，就像一片绿叶，或许就像花园里一朵小花，不那么显眼，有时也许被人遗忘，但它仍以自己的方式开放，而且开得自由自在。
尤其是在夜晚，明净如水的月光映照着小院，四周显得宁静而充满春天的气息，田野里时不时传来蛙声和小鸟的叫声。难以入眠的我，总是站在小窗前，而小窗外恰好就是那棵李子树，这时的李花变得特别的白，像在牛奶中浸泡过一样，那淡淡的芳香也在风中飘散。我想着李子花一样的女孩走进我的梦中，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柔情，美丽的微笑里充满着遐想，点缀着我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最让人欣喜的是李子熟了，那大大的青中带黄的李子挂满一树，让从这儿路过的人无不嘴馋，但多半只是看看而从没人伸手摘李子。在李子真正熟透后，爷爷却摘一些熟透的李子，放桌上让我吃，我看着红褐色、亮晶晶还沾着露水的李子，我拿起来一闻，真香！用手一摸，软软的。我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母亲进来了，用一种宠爱的眼光看着我说，李子是早晨爷爷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这是最先熟透的果子，他舍不得吃，看他多疼你。我听母亲这样一说，吃着李子，总有一种甜甜的味道。随后，我还背着爷爷偷偷地爬上树摘一些李子，悄悄地放在书包里，在上学的路上分给一同上学的同学们吃，而且还在同学面前炫耀，我家的李子树如何如何的大，我家的李子如何如何的好吃，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后来，我父亲在城里经商，我们一家也走进了城里，家里就只剩下爷爷，不管我们怎么劝爷爷来城里住，他就是不愿离开老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也许是他离不开劳作了几十年的故土，也许是他离不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那里的一沟一坎，那里的一草一木，对他都有了感情，其中也包括那棵李子树。虽然，现在爷爷不靠这李子卖钱来维持全家人的油盐开支了，但我知道，爷爷对这棵李子树疼爱有加。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李子树长得格外的茂盛，春天李子花开了，为老屋增加春色；夏天树上的李子熟了，为他带来欢乐；秋天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为老屋挡风避雨；冬天那高耸的树干，为他撑起希望与期待。
我记得，几乎不来城里玩的爷爷，凡李子熟了后，他总要摘些熟透了的李子，专门乘车来城里，给我们送来一大包刚熟的李子。虽然这些李子，在城里也能买到，而且街上比这更好的李子也能买到，但全家人却最喜欢吃爷爷送来的李子。每当这时，就是爷爷最高兴的时候，也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全家吃着爷爷送来的青中透黄、黄中带橙、软中带硬、涩中带甜的李子，总是开心不已。随后，爷爷就在城里小住几天后才回乡下。在爷爷走后，我们就盼着第二年的李子快快成熟，因为李子成熟时，就是爷爷来城里之时，全家人也就高兴地陪爷爷在县城里逛逛，也陪爷爷说说话。
今年初春，我又一次回到乡下，可爷爷已去世多年了。老屋早已变成了废墟，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但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那棵李子树依然守护在那里，那苍老的树像一个老人，眺望着百花盛开的远山，守望着日渐冷落的乡村；那发皱的树干上的纹路，就像一部厚重的书，记述着老屋的变迁，见证着老屋里的快乐与温馨；那树上开着的花，就是一幅故乡的风景画，永远悬挂在我童年那美好的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