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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皮肤及其他(上)
2015年04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李亦
我不讳言自己喜欢城市。城市的规整、洁净、精确、高效、现代气息、科学、教育等等都是吸引我的元素,城市有强大的说服力,那些故土难离的人也抵挡不了它的劝诱,一头扎进来,全不管是福还是祸。 城市是农村的变种,城市是农村这只老母鸡孵化出来的鹰隼。最初的城市没有生产,只有贸易,你抱了鸡、他牵了羊、别人扛了粮食按需交换。所有的城里人都来自农村,区别只是进城的时间有早有晚。有一种人进城不是为了交换,他的手上没有鸡、羊、粮食,而是一块石头刻的名牌——玉玺,他靠这块石头,不仅可以让城里人畏惧,还可让千万里之外的人臣服。拿石头的人主宰着城市,城市存在的意义渐渐变得显要。 城市给人的感觉集中、强烈、迅猛,如风雷电闪其势逼人,而农村给人的印象则绵长、迟缓,千万次重复着无意义就是它最大的意义。 在地图上,城市曾是我对那个区域的记忆坐标。一个时期里,城市激起过我无限的遐思和梦想。近现代,各国城市似乎极易达成某种共识,似曾相识的建筑随处可见。这是人类创造力的萎缩,还是历史发展到一个阶段的必然求同? 中国的商业经济是农业经济的分支,中国的城市自然有着强烈的农村血统,早期中国城市就是放大的农村,至今在中国许多城市里还留有这种放大的遗迹。城市先声夺人的是建筑,但建筑只是城市的皮肤(湖海依傍、江河穿越也是城市皮肤的组成部分),城市的一切几乎都在这层皮肤包裹下,有声有色地运行。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某个冬日的黄昏,我在上海浦东大厦顶层的一个房间里隔窗眺望,城市被夕阳染成橘色,有了童话世界的色质,外滩突起的洋楼以它的奇形怪式(因首见)粘住了我的视线。这是一片相当规模的建筑群,它有着不同于中国建筑的开放和张扬,在一个背光的扇形面上,我看到了有别于夕阳尽染的浅黛。那本是极普通极自然的色泽,在岁多年久的任何建筑上都可见的碳原子沉积,却激起了我对这城市的极大好奇。 上海是座年轻的城市,比起中国其他京兆心态浓厚的城市,它可谓没有背景,有点暴发户的感觉。在北方人看来,上海还是一个没有规矩的城市,事实是上海的规矩突破了北方人的规矩,它的规矩是西洋和当地文明的混合体,北方人需要用更长时间才能接受和消化的文明。上海人精于计算,善从小事着手,这正是商业和金融的好土壤；上海人新潮爱美,巴黎一款时装上市不久,就会穿在上海人身上。上海文明是嫁接的文明,母本还是中华文明,具体地说就是操着吴侬软语的江浙人的文明,他们性柔如水,不善创造,却是学习的高手,他们让西洋文明以最小的信息衰减在上海落地生根。上海快速结束了它的少儿期,脸上有了中老年的肤色,曾经的天真和任性都从瞳孔中淡去,老成持重是这个城市长期的表情。外滩上那些用中国石料砖瓦、用西洋图式建造的片片房居,渐渐成了退伍的地标。 当年的风头依稀眼前,“东方巴黎”之喻仍在耳边。 巴黎享誉世界是很近代的事,除了巴黎人对艺术的热爱,城建也是让它扬名的重要因素——巴黎有着典雅而现代的气度、艺术而现实的色质、干净而明快的肤相,不仅如此,它的时髦、浪漫、温情使它成为西欧独有的精神坐标。它有着可人的肌肤、生动的表情,它给人留下了完美的第一印象,所有到过巴黎的人无不对巴黎赞叹不已,因为它是欧洲的文明中心。 我常想,文明的初级阶段,是否可以用卫生水平来衡量?用这样的标准来看三百年前的巴黎,文明这个词是否还适合巴黎? 十七世纪的巴黎就有五十多万人,这个可以称得上欧洲首都的城市,当时的卫生状况却实在不敢恭维:臭气熏天,街道脏秽,每天早上一个个便壶从窗口伸出,哗啦啦便溺飞溅。这已经是较有水准的行为,更多的下等人则是随地便溺。在里弄中小便已经相当文明,更有甚者,国王家的卢浮宫也难免被污,它的院子里、楼梯上、拐角背光处,都可尽兴方便。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上海,一些里弄的某些角落仍建有小便池,男人在里弄面墙而溺,行人不论男女,皆若无其事。 西欧人从乡村进入城市生活后,不仅把草房带到城市,还带去了他们的猪和家禽,家家的猪圈都建在窗前,有些猪散养在街上,巴黎近郊时有欢猪狂奔。1131年,奔猪惊了王子的坐骑,王子堕马身亡。在柏林,处理城市卫生似乎比较见成效。当局曾制定过一条法律,要求进城赶车的农民出城时都必须带一车垃圾粪便,以解城市卫生之患。 古罗马和中国古代城市的卫生则优于西欧。帝国时期的罗马城,优于西欧所有城市,它有宽阔的街道,街道和房居多用石材建造,还有水管和沟渠,排供水系统遍布全城,设有公共澡堂和厕所,这样的设施不仅在罗马,其他城市也广泛享用。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本名李传敬,代表作有《药铺林》、《双凰门》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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