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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说水浒之宋江刺配(2)

 屋檐下过客 2015-04-03

13

那天晚上的事宋江记得特别清楚。
挨了七八个耳光之后,他感到胸很闷,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候忽然来了一阵风,把夜空的乌云吹散。
月光透了进来,照亮了囚室,他才得以看清这里的布局。

这个房间大概十五六尺长,十二三尺宽,一个小窗户,地上有一道砖垒的矮台子。
有身份的老犯人睡在上面,管这叫上铺。
没地位的新犯人睡在地上,管这叫下铺。
最有地位的老犯人睡在马桶最远的铺位,叫头铺。
最没地位的新犯人睡在马桶旁边,叫尾铺……

“混官场混了一辈子,争名争利,没想到最后要死在这个争马桶的地方……”宋江想。

然而事情就是这时候开始起变化的。
犯人们忽然都看着他发愣。
二铺亲自上来,摸了摸宋江的脸,回头跟头铺点了点头。
头铺小声说了什么,二铺吐了口唾沫在手上,又使劲擦了擦宋江的脸,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朝头铺摇了摇头。

头铺立刻翻身下床,小心问道:“哪里人啊?”
宋江茫然说:“山东郓城。”
“离沂水远不远?”
“不远……”

头铺赶紧握住宋江的手说道:“哎呀,我说听你这口音这么特别呢,误会误会!你,快给这位黑爷们腾地方!”
于是宋江被破格提升到五铺的位置。
牢房代号五号。

与宋江莫名其妙受到优待相比,薛永就没这么幸运了。
“来来来,先来个接风洗尘!”头铺笑呵呵地吩咐。
立刻有两个人上去架住薛永的双臂,然后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
“别、别乱来,我会功夫……”薛永哆哆嗦嗦,但是嘴上还是很硬。

“会功夫?太好了,金钟罩铁布衫一定会吧?”
薛永被按在墙上,大家一个接一个用“黑虎掏心”朝他招呼,震得墙壁咚咚响。
“大开眼界啊,鼓掌鼓掌!”二铺带头,大家纷纷叫好。

薛永已经吐血了,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不要逼我,我一出手就会死人……
“快松开,让大侠出手!”一个打手把一个口袋套在薛永头上,一脚把他踢倒,然后他就被大家像踢球一样踢得满地滚。
“大侠怎么摔到了,快给大侠按摩按摩!”薛永又被按在墙上,一个打手伸手压他的肋骨,狠狠压下去,然后开始揉动。
薛永感觉自己的内脏要被肋骨戳烂了,受不了这种剧痛,想开口求饶,嘴里却只能发出惨叫。

“哎呀,你看看你们真不会招呼客人,嗓子都哑了,快,给他喝口水。”接着薛永的脑袋就按进尿桶里,淹了好一会儿。

当晚薛永还为大家表演了超长蹲马步(一蹲一个时辰)、单腿坐长凳、开碑裂石手(就是一拳一拳往墙上打,没有命令不准停)等节目,深得群众喜爱。
大家像过年一样高兴,欢呼叫好不绝,闹腾了大半夜。
然而宋江却无心加入狂欢。
来到这个城市才一天,他感觉自己就像漫游仙境的爱丽丝,所见所闻,都匪夷所思。
就连这些狱友,也个个透着古怪,前倨后恭,无法理解。
不过他最不明白的是这个问题:大家都是难友,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14

关于这个问题,宋江后来也问过别人,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
这是一场预演,就是要让你亲身体验一下,假如你以后不听话,会怎么收拾你。
因为不管什么样的语言威胁,都不如让你亲身体验一下印象深刻。
哪怕只是体验点皮毛,也会从此害怕一辈子,绝不敢反叛。
另外,这种凌辱中,每挨一下,“我是孙子”的念头就会在受害者心理扎根更深一层。
收拾完之后,这种人遇到类似环境,马上自动变孙子。

“这样不会使受折磨的人心怀不满、伺机报复吗?”宋江依然不明白。

“这就更说明维持这个规矩的必要性啦!你想,挨过收拾的人,要是不能折磨一下别人,他这股气怎么能消呢?你让他亲眼看看,每个人都要过这么一关,他心理不就平衡了吗?你再给他个动手的机会,他一看我靠,我终于又受到组织信任了,不就不但不恨你,还对你更忠心了吗?!”

这个答案听起来似乎有点太玄了,但是它的来头太权威,让人不敢怀疑。
说话的人是戴宗。

戴宗现在是机奸处负责人,位高权重的特务头子,人人敬畏。
不管多高级的头领聚餐,他不到场,没人敢下筷子。
还有所有基层会议,都要给他留把椅子,供他中途去坐上一分钟,扫视一下与会群众。
山上已经没有人敢直呼其名,而是尊称为“戴老板”。
听说晁天王没人的时候也不叫戴宗大名,而是叫他公紧。
大概是戴老板的字吧,大家想。

跟宋江解释的时候,戴宗正在忙着调试一台机器。
那是一个水力带动的机床,里外都是密密麻麻的齿轮、铁钩。
别人看着都要头晕,戴宗却轻车熟路,拿着木槌左敲右敲,然后一拉扳手。
机器上绑着的人立刻发出了可以震破屋顶的惨叫。

“哎呀,力度调得有点大,腰杆好像拉断了……”戴宗自言自语。

宋江顿时觉得,这么一个人对整人手法的解释,权威性不容置疑。
又一寻思,觉得戴老板好像话里有话,顿时一个激灵,再也不敢问了。

有关戴宗这个人,有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谁都说不清他的来历。
按理说教徒都有介绍人,但是戴宗的介绍人是谁,没人知道。
当然了,戴宗不去追查别人的历史问题,别人已经谢天谢地了,没有人敢去查他的介绍人是谁。
于是这个人就好象不存在一样。
只有宋江知道,这不是事实。

对于江州这个地方,宋江并不是一无所知。
以前开会时,吴用曾多次跟他讨论过在江州策动起义的可行性,只不过当时的议题是派谁去做这个工作。
吴用说,那里的负责人叫戴宗,是江州牢城营的资深院长(狱警)。
但是两人怎么认识的呢?吴用没说。
事实上,他一个穷书生,一辈子最远到过县城。
戴宗是江州本地人,狱警。
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有交集的样子。

可是吴用说起戴宗来,却好像在说一个老熟人。
他说戴宗是个老教徒,由于精研教义,已经修炼出特异功能,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人称“神行太保”。
另外此人组织能力超强,在江州经营已久,神教在江州牢城营声势已成。

“军师,您去过江州?”宋江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问道。

“呵呵,当然去过了。我也在江州做了不少工作,大家都认识我。所以到时候就算找不到戴宗,报上我的名字,在牢城营也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吴用面不改色地回答。
这些话宋江一开始全信了。
这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15

如前所述,后来在梁山上戴宗架子很大,不管谁想求见,都起码要在他门口恭恭敬敬地等上一个时辰。
然而宋江认为,跟以前相比,他其实已经很平易近人了。
因为现在起码你想见他就能见到;而在江州的时候,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江州的第一夜,宋江曾试图搞清很多事情。
然而第二天,他发现之前想的都是些没用的事,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见到戴宗,否则自己恐怕真的会被这座牢城营吃掉。
一大早,宋江就和新来的犯人们一起被差拨带着,到牢城营参观了一圈。
那里是一个大得吓人的空地,上面密密麻麻有无数大棚。

第一个大棚下面,是一座鞋垫组成的山。
山下围着数百个囚徒,满手鲜血地拿着锥子在纳鞋底。
第二个大棚下,是一座生瓜子堆成的山。
山下几百个配军,像啄木鸟一样在嗑瓜子,飞快地把瓜子皮、带血的口水以及偶尔磕掉的门牙吐到坛子里。

第三个大棚比较奇怪,这座山银光闪闪。
走近了一看,原来全是医院里淘汰下来的银针。
山下的囚犯双手飞舞着在针堆里扒翻,找出能用的,擦掉血迹、铁锈,归拢起来回收利用。
他们就像不知道疼一样,任由自己的手和胳膊被扎得密密麻麻全是血洞。

“新来的自己选一个组吧。”当值的差拨发话了。
宋江顿时汗流浃背: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大人你听我说,我要见你们院长……”宋江试图向差拨解释,结果造成了一点误会。
“来了第一天就想告状啊,造反啊你?!”
“我认识戴……”
“去你妈的,都尼玛刺配了还跟我摆社会关系!”

五六个狱卒抡着大棍朝宋江狠抽,抽完了还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打死你,就当你是自己撞墙死的!”

“你听我……哎哟,吴用!吴用!”宋江不敢再提戴宗,赶紧大喊另一个名字。
结果对方的反应依然出人意料:“文化人啊!这个没用是吧?吊起来!”

差拨嘴里的吊起来可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宋江手脚被分别捆在两张床上,整个人被拉直在空中抻了三个时辰,放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四肢,只是觉得头疼欲裂,嘴里全是血腥味。

“服了吗?”
“真的啊,吴用……”宋江神志有点不清楚了。
“还嘴硬?!关禁闭室去!”

禁闭室很难算是室。它长宽高完全是个棺材的尺寸,刚被塞进去的时候宋江连气都喘不过来。
在里边跟大小便共渡三天之后,宋江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被凉水泼醒,他继续悲鸣不已:“吴用啊!真是吴用啊!”

“ 真是条汉子!”这下连最蛮横的狱卒都对宋江翘了大拇指,“不过不把拿你做个例子,怕是以后不能服众!上死人床!”

所谓死人床,就是一张皮革面的铁床架子。
从床头到床位有好几道带搭扣的皮带,能把人丝丝捆在上面,动弹不得,吃饭靠灌食,大小便靠床中间的一个方口解决。
宋江在床上被绑了五天。
每天被像猪一样撬开嘴,用个漏斗灌进白菜梆子制成的屎状食品。
几度差点呛死不说,满嘴的牙都松动了,疼起来简直想死。

“这个有用吗?”宋江清醒后,眼前依然是差拨狞笑的脸。
“我……我要找戴宗、戴宗……”
在死人床上,宋江已经猜出了吴用是在瞎扯。
但是除了重复戴宗这个名字,他别无选择。

差拨听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戴宗?你怎么知道他?你费这么大劲,就是要见他?”
过了不到五分钟,他领了个人过来。
宋江的视力已经模糊了,因此只隐约看到来人身材瘦长,头戴斗笠,身穿灰色号服,胸前写着斗大一个“急”字。

“这就是戴宗,传达室送快递的,你找他什么事?”

宋江一下子晕了过去。

16

宋江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好像压着千斤重物,喘不过气来。
他悲哀地想:我一定是死了,被埋在土里。
不过他随即又感觉到,自己在有节奏地晃动,于是一阵欣慰:原来是送葬途中,我赶紧喊两声。
还没张嘴,突然眼前一亮,眼睛差点被久违的阳光刺瞎。
一个声音传来:“哟,醒了?不好意思,包裹太多,压您身上了,多担待!”

宋江终于想起了前因后果,顿时有一种想死的冲动:受了这么多苦,差点把命丢掉,结果找到一个送快递的!江州到底有没有教区组织?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把我派来?!

“宋代表,你终于来了,我们江州的弟兄们都等你好久了!江州只等总坛一句话,大事可成!”
戴宗的这句话又让宋江充满希望:大隐隐于市,此人果然有能力,有胆色!原来送快递只是他表面的工作,他的真正身份是一个……

“等会,还有五十件,我送完咱们再聊。”
听完这话,宋江又晕过去了。

宋江再次睁开眼时,终于看清了戴宗长什么样:八字胡,脸被晒得像个老农一样黑;猛一看有四十多岁,但是一笑满脸皱纹,又像是六十多岁。
只见他身上背了起码一米多高的包裹山,嗖地一声就钻进了旁边的居民小区。
不到两分钟,他就飞奔回来,手里只剩一个小盒子。
他好像还对自己的效率不满意,嘴里骂骂咧咧:“这个件都送了3次了,今天是第4次,你个傻逼就没有在家的时候……” 
宋江忽然明白了所谓“神行太保”是怎么回事。
看到宋江,他又满脸堆笑:快了,刚送完五家,还有四十五家。

有关宋代快递的情况,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介绍过。
那时候,邮政业务分为三个等级,“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速,日行四百里 ”。
戴宗就是这么个急脚递员。
据宋江回忆,跟送货速度相比,戴宗的驾车速度更令人印象深刻。
只听他一路上嘴里脏话不断,左右超车,几次追尾,拉车的驴被他赶得比高铁还快。
除此之外他还专拣逼仄小巷钻,椽子、凉棚杆子几次擦着鼻子划过,宋江脸都吓白了。
后来有人说起戴宗的早年生活,把他描述成一个神鬼莫测的高级特工,还把他的驾车速度说成是反盯梢手段。
这个说法宋江难以认同。
戴宗的驴车时速起码七十迈,跑过的街道到处人仰马翻,不用特意盯着,听着行人的惨叫声就能顺利找到他在哪。

“我这也是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都是计件挣钱。” 戴宗说话不紧不慢,手里的鞭子却不停地抽着,“现在竞争的多了,送一份快件我也就挣个两三文,有时候还赔钱。我一个时辰必须送出70件,才能温饱,不快不行啊。”

“你到底认不认识吴用?”宋江在后边车厢里问。由于逆风,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不认识。”

你妈逼我就知道。宋江在肚子里暗骂。

“那你跟梁山是通过……”
“晁盖。”

17

今天的读者认为,梁山上最多才多艺的人应该是燕青。
但是这种说法拿到当年,是得不到梁山人士的承认的。
伟大的革命家,文学家,诗人,书法家,艺术理论家……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晁盖。
至于次席,大家八成会说是戴宗。
要知道, 此人差一点就以科学家的身份留名史册了。

有人说,沈括是大宋最伟大的科学家,因为他写了“11世纪最伟大的百科全书”《梦溪笔谈》。
但据我所知,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沈括早年是变法派大员,朝廷公认的西夏问题专家。
可惜他后来指挥了一场对西夏的战斗,被打得非常惨,于是丢了官。
不过皇帝为了给变法派留个面子,就给他保留了一个司天监的虚职(相当于今天国家研究院院士)。
没想到丫回到老家就开始以这个头衔作幌子,四处宣传,说自己奉朝廷之命编纂《大宋科学名人大典》,望全国学者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及报名费铜钱两贯寄来鉴定。

此言一出,果然应者如云,他就把来稿汇编为《梦溪笔谈》。
当然,沈院士也付出了很大心血对手稿进行修改,主要是删去原作者姓名。
这部书编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沈括去世后才出版。
这样做造成的第一个后果是无数投稿人没法找他算帐;第二个结果是把戴宗也牵扯了进去。

戴宗早年多才多艺,不过最爱好的还是格致之术。
当时他碰巧发现某地河里冒出一种黑色液体,居然能燃烧,就立即进行了取样试验,并为其取名曰“石油”,然后兴冲冲地带着样品和实验报告到润州去找沈括,认为自己也能载入大典。

但不幸的是当时沈括已经六十多岁了,活着都困难,听他把报告念完就休克了两次。
听完后咳嗽了半天,一句话就把戴问住了: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前人没有发现过,是史无前例……”戴宗开始结结巴巴。
“没用的东西,你发现了有什么用?”

戴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东西可以制墨”。
后来沈括在“再念一遍”的威胁下才加了一句“此物日后必大行于世”,然后把他打发走了。

坦白说,沈括的那句话是戴宗一生的噩梦。
因为除了石油,他还有过不少成就,但是似乎总是猜不出这些发明的正确用途。
他发明过可以发射弹丸的突火枪,结果向兵部推销时差点因为私造军火罪进了大牢。
后来这个发明被东京的烟火商买去,稍加改造后取名曰“彩珠筒”,非常畅销。
戴宗还发明了一套轮船推进装置,结果水师压根不感兴趣,他不得不把该发明缩小了尺寸,卖给酒楼老板们用于搅拌稀饭,据说这样熬粥速度特别快。
他还精于天文星象,但是由于时务考试老不及格,进不了司天衙,最后被人请去看风水……

除了格致之术,戴宗还有很多其他的本事:他懂工笔,棋艺精湛,还精通木雕、泥塑、模具烧制。
然而令戴宗痛苦的也正是这些本事。
他发现自己掌握的本领越多,社会地位就越低;他每学会一种新知识,周围的人就认为他的智商又降低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因为大家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种田,不习武,不想考功名,整天在屋子里不知瞎搞什么,肯定不是傻子就是变态。
于是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一出门邻居就赶紧把孩子拉进屋,好像是怕被他抓去吃掉。
就在这种社会压力之下,戴宗终于变态了,成了一个同性恋。

18

北宋末年,男风不盛。
各地的爱好者苦于玩伴太少,就经常组织基友聚会。
同样由于男风不盛,大多数俗人不是很能接受,经常在聚会场所门口探头探脑,或者干脆骂街。
某年某月某日,在嘉兴府搞party的一群gay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
好在主办者里有几个有钱人,大家就租了一条游船,到湖上去继续搞。
戴宗和晁盖就是在那天认识的。

戴宗见到晁盖的时候,晁盖正值壮年。
他记得,那个山东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长了一把飘逸的胡须。
这人掏钱爽快,再加上他当时正口舌生疮(具体原因我不想深究),说不出几句整话,因此很轻易就得到了戴宗的青睐。

不幸的是第二年官府开始整顿社会治安,大家没法再聚了,两人只好互通书信,倾诉衷肠。
但是这种关系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原因出在晁盖身上:他的信写得太长,又不敢在信封上署名(作为国家干部他不能明目张胆地与戴宗这种人通信),都被戴宗当成IKEA寄来的产品目录扔掉了。
于是一段时间以后,双方都认为自己被抛弃了。

面对失恋的打击,不同的人反应是不同的。
晁盖的做法就是到处写些淫诗(“不管风吹浪打,犹自后庭信步”,“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高潮在嘉兴”什么的,后来统统收入《天王诗选》,只是没有人知道那都是写给戴宗的)。
他还时不时趁着下雨外边没人时脱光衣服到后山裸奔,被人撞见了就谎称在锻炼身体。
而戴宗就没有这么积极。
他烧掉了所有邪书、棋谱、实验笔记,去考了艺院,毕业后进了当时的国营企业,江州营造局,成了一名木匠。

19

 “这么说,你是官营作坊工匠?那吴用怎么说,你在牢城营工作?”

听完戴宗的陈述,宋江有种记者遇到爆炸性新闻的感觉。

他其实更想问以下几个问题:你跟晁盖是怎么恢复联系的?你入教跟晁盖有关系吗?现在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这种问题问了可能会后患无穷。他只好选一个看起来最无害的话题。

 

戴宗在营造局里混得很不错。

在那里,他凭着严谨的科学精神绘制着图纸,靠着丰富的物理学经验改进机器。

转眼几年过去,他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直到多年以后,戴宗还经常骄傲地说,江州用的机器,别管是织机梭机、水力风力、木制铁质、军用民用,多半不是他设计的就是他制造的。

然而就在戴宗重新找到人生定位后不久,徽宗深化变法的政策来了。

 

“听说王荆公那回,没人惦记我们江州。这回不行了,哪里都得搞……营造局被解散……我们一千多人全失业了……”戴宗吐了口唾沫,就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故事。

“为什么?”

“说我们效益不好呗,浪费朝廷的拨款。这倒是不假,不过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竞争不过人家。”

“谁能跟你们这么大的官营工场竞争?”

“牢城营啊———我们再拼命,拿钱再少,能拼得过犯人吗?”戴宗说,“然后我们就被牢城营兼并了。我仗着年轻,得到个编外狱卒的名额。其他人全遣散了……”

 

在宋代,狱警被称为院长,听起来像个领导,因此给人一种“旱涝保收,工作清闲”的印象,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大宋的犯人是要劳动的,而且全年无休;相应的,看守他们的人也只好跟着全年无休。

这种辛苦的工作正式狱卒都不愿干,全推给临时工。

戴宗每天天不亮就带队出工,晚上黑透了才能带队回来。

犯人休息了他却不能休息,还要安全检查,找犯人谈话,听取小报告,值夜班等等,要不然出个自杀越狱什么的,他的饭碗就丢了。

他一年起码二百天睡在单位。

 

戴宗值夜班时,最怕的就是寂寞无聊。但是偏偏没有人能陪他。

同事们也都很压抑疲劳,脾气很坏,一般共事个一两年年,也就都吵崩了。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戴宗却想跟这些人和好,一起聊聊天。

夜晚的他,格外脆弱。

 

在这样的夜晚,他会做任何事来消解寂寞。

这样的夜晚,他的大脑对任何信息开放,哪怕是一声猫叫,一缕月光,都会被像海绵一样吸收得干干净净。

也就在这样的某个夜晚,戴宗读到了段景住的传教小册子。

当年,他成了长江以南的第一个信徒。

 

20

戴宗在江州牢城营的第五个年头上,遇到了挫折。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个犯人死在了牢房,尽管狱方再三解释,说该人犯系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用稻草捅开镣铐,搓草绳上吊自杀的,但刁民们死活不相信,质问为什么尸体上青肿累累。

狱方又耐心解释,说该犯在自杀前一晚参加狱友联欢活动,在躲猫猫的时候不小心碰的。

刁民们又要追究参加躲猫猫的人员,狱方只好把临时工戴宗开除了,尽管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值班。

 

戴宗被开除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改行为时已晚,干体力活又力不从心,差点要像以前的某些老工友一样去要饭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的最后一件发明救了他。

那是一双木质的辊轴旱冰鞋。

穿上这东西之后,他以飞一般的速度征服了递铺面试人员,成了急递铺的急脚铺兵,①成天飞奔于江州的大街小巷,同时发出地震般的噪音。

凭借这样的表演,他赢得了“神行太保”的美誉——无知的人们说他会异术,并把那双旱冰鞋叫做甲马,说绑在腿上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艺不压身,古之人不余欺也!”见识了戴宗的旱冰绝技之后,宋江真心对他的技能树表示佩服。

但是后者依然只是苦笑。

“还行吧。靠着这点小玩意,刚干那两年还行,我攒了点钱,还投了点在生意上。但是这两年不成了,越来越难。再说光我快,不解决问题。经常有些王八蛋,敲门之后不出来,让我一等就是十分钟,最后还拒收!怕我穷不死啊?!等咱们的事成了,我亲手宰了这些孙子!”

 

21

 

有关宋江来江州的缘由,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

如前所述,梁山一直受到会宁的援助,但是这种援助不是无偿的。

人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特使来验收一下,看看合同上的任务——发展教徒,开拓教区——完成得怎么样了。

教徒数量好说,拉几个人上山,把刀往脖子上一架,你让他承认自己是大宋皇帝都行。

但是教区可不好糊弄。

这帮金国蛮子对教区的定义要求很严格——要有教长,教徒多少名义上,掌握多少亩耕地,定期举行礼拜。

最要命的是,他们还对每年的武装斗争次数有要求。

这超出了大家的能力。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江州来了封信。

有个叫戴宗的外围教徒自称开辟了教区,条件成熟,申请发动起义。

晁盖终于想起了自己有这么个老熟人。

 

正因为如此,宋江一听戴宗提到了造反,赶紧开始询问正事:“你在信里说,江州条件成熟了?”

没想到一提起这个话题,戴宗就好像变了个人,之前颓废困顿的神情一扫而空,激动得像是吃了兴奋剂。

 

“没错!江州算是烂透了!财政破产,百业凋敝。

我们官营工匠,为朝廷工作一辈子,几个臭钱就买断了工龄,死活没人管!多少老工友自杀了!

牢城营里四千多个配军,每天无偿干活七八个时辰,挣的钱押狱、牢子一文都分不到,全让他妈寨主(牢城营管营的俗称)给拿了。当时涨工资说了五年,半文都没涨,还回回发不下来!

就是急脚铺,也整天被六房胥吏盘剥,交不完苛捐杂税!别看江州这么多急脚铺,全是空壳子,哪天我出个车祸,铺子就得倒闭!这样的世道,不完蛋没有天理!”

 

戴宗说以上这些话也就用了一分来钟,比加多宝广告都快。

“走走走!正好该午休了,我给你看看江州教区的真正实力!”

 

22

水浒传上说,戴宗是个太保(庙祝),因此住在破庙里。

这种说法就像“投胎到某国的人最多,因此某国最适宜人类居住”一样,有点本末倒置。

戴宗的确住在庙里,但那只是因为他没房子住。

在官营工场工作,有好的地方,那就是国家给分配给你一切,包括房子;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国家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收走房子,连带着你的一切。

营造局倒闭之后,戴宗的房子跟地皮一起卖给了地产商人,回迁期十几年。

他只能去江边找了个没人的破庙修葺一下,凑合住着。

 

宋江对那个破庙印象深刻。

从外面看,它像个鸟巢一样凌乱破败,墙皮剥落,屋顶上的瓦都没有几片完好的。

他十分不理解既然戴宗会那么多手艺,干吗不能把自己房子修好。

然而进了门,他就被惊呆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全是齐屋顶高的货架,个个堆得满满当当。

“这一排主要是武器,有匕首、飞镖、枪头、朴刀、弓箭等等等等。这一排,存的都是伤药、绷带;下一排,主要是火药……”戴宗指着货架,如数家珍地向宋江介绍。

 

“你……你这是怎么……”宋江瞠目结舌。

据他目测,这些东西市值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万,绝不是一个急递员买得起的。

“这都是全国人民支援的!”说起这个,戴宗热泪盈眶。

宋江顿时肃然起敬。

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快递员居然有这么大能量,能在全国号召这么多信徒捐款,还不被衙门发现。

不过戴宗的解释有点出人意料:多少年来,每个包裹他都打开检查一下,只要神教起义能用得上,他就留着,然后怀着感激的心情给顾客包裹里塞块砖。

 

“没人投诉你?”宋江哭笑不得。

“这种事在江州根本不算什么。这座城市,各行各业,人人都有前科,作为送急递的,光偷东西不入室抢劫已经算是行业标兵了。再说投诉了就死不认账呗。我戴宗在江州,黑白两道也是有点名气的,一个短信起码来几十条大汉,谁能把我怎么样?”

 

“你是怎么认识这些英雄的?”宋江好奇地问。

就他这半天对戴宗工作的观察来看,很难想象此人还能有空闲时间从事社交活动。

“干我们这一行,只靠送件,累死也就刚刚温饱,得靠大客户。我虽然人事关系不在牢城营了,但是在那还是有点人缘的,我又送了点钱,寨主就把几个大院的业务给了我——犯人也有家属给他们送东西——时间长了,我就发展了一批可靠、有能力的……当然了,我跟江湖英雄还是平等相交的。我主要是用行动来体现对他们的尊重。比方说,我从来不拆他们的包裹,也不吃他们家人给他们寄的东西。那些凡夫俗子的包裹,我不但拆,还经常假装送错,直接送给好汉们。久而久之,他们就开始问诸如‘哎呀妈呀,大哥你咋这么够意思呢’之类的问题。这时候,我就开始讲道……”

宋江听着听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认识寨主?快,说句话,把薛永保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对于自己的社会活动能力,戴宗并没有吹牛。

证据是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驾着车把薛永从砖窑拉了出来。

薛永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满身都是土,看上去比刚入狱的时候瘦了三圈。

他下了车,跟宋江抱头痛哭,然后开始跟看门的狼狗抢骨头吃。

戴宗不得不出去找邻居要了几个炊饼给他。

 

“你是怎么说的?”宋江十分好奇怎么才能从牢城营把人捞出来。

“简单,我就说我这里需要步递员……把你弄出来我也是这么说的……”

“寨主就这么听你的?”

“呵呵,首先,我经常给这孙子送钱,求他办事。第二,你以为我们送急递的就是那么简单吗?不管你黑道白道、官人平民、贼人良民,都免不了收发个包裹对吧?时间长了,我把数据收集一下,略一心算,能从这里边推断出你是个好官还是贪官,是贩毒还是走私,是幽会还是通奸……怕不怕我去写个匿名举报信?”

 


“再说了,你再神秘,你家住哪,我们送急递的知道;你再戒备,还是免不了开门签收。对不对?把老子惹火了信不信我上门捅你?所以,江州不管哪条道上的人,总会给我们这一行的人一些面子……”

宋江听得入神,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没想到一个快递员一旦决定造反,居然有那么大的破坏力。他不禁激动起来,憧憬着自己跟戴宗联手打破江州,名震天下。

“戴宗兄弟,麻烦你尽快安排安排,我要立即认识一下江州群雄!”

 

23

若干年之后,戴宗组织的这个饭局有了个新的称呼,叫做“江州第一次大聚义。”

在梁山上你说你参加过一大,人人都对你礼让三分,管你叫“先列头领”。

官方史书记载,就是在一大,确定了武装反抗赵宋统治的方针。

但是实际上,那天什么决议都没有达成。

我觉得这跟与会人员素质有关。

 

“这位,是八臂哪吒项充!这位,是飞天大圣李衮!

这两位都是江州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宋江愣愣地打量着眼前一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对他们的战斗力颇感怀疑。

接下来通过自我介绍得知,他们的职业种族如下:

八臂哪吒是掏包的;飞天大圣是入室盗窃的。

 

“这位,是玉臂匠金大坚!这位,是圣手书生萧让!

这两位都是江州有名的大儒!苏黄米蔡四大字体无一不通,还自成一家,人称五笔字型……”

 

“哦?失敬失敬!”宋江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的狱友,颇感意外,“二位是……”

“我是刻章的……”

“我是办证的……”

 宋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位,是出洞蛟童威!

这位,是翻江蜃童猛!

这位,是混江龙李俊!

这位,是混世魔王樊瑞!

 

这几个人年纪很轻,油头粉面,一个个站没站相,浑身上下打弯,虽然身上很干净,但是整齐划一的把手伸进衣襟里搓泥。

“几位是怎么入狱的啊?”

 

“我是公共场合裸露……”

“我是公共场合裸奔……”

“我是公共场合手……”

 

这下戴宗脸上也挂不住了,连忙上来解释:“这几位是江州有名的……这个这个……市井大侠,天天泡在澡堂子里,练得一身好水性!”

宋江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他甚至没有勇气问一下樊瑞是干什么的——尼玛“混江龙”都整天除了泡澡啥都不干了,“混世魔王”得混到什么程度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当然了。

这时薛永忽然叫了起来:“怎么……怎么是你们?!”

宋江这才发现,“混世魔王”樊瑞就是那个揍了薛永一顿的地头蛇。

这下其他人也一一对上号了。

项充是指挥掏包的贼头,李衮是跟他抢地盘的另一群流氓。

李俊、童威、童猛无疑是某十条大汉中的一员。

李立和张横更不是外人,虽然他们站在后边,还是被宋江认了出来。

 

“就差那些卖花小兔崽子了……”薛永恨恨地说。

“那些啊,也是老樊的手下,”在这群莽汉中,李俊显然有点阴柔过头,他说着一口软绵绵的江州话,一句一坏笑,身子像水蛇一样扭来扭曲,虽然身上的衣服跟抹布差不多,但仔细一看都是名牌,“偕(他)专门拐卖孩子,弄残了赚钱,是吧,安徽人就是坏啊!”

这句话引发了群雄的争吵。

“放屁,安徽哪点不好了?我从小被拐卖到那,我最清楚……”

“就是,你们南方人好吃懒做,你看看李俊这个江州人……”

“戳恩(你)姆妈!偶江州人在自家屋第,喜欢做么事就做么事!看拿江州搞地阿么肉麻了,都是被恩地得死人闲地外地人搞乱了!” 即使在骂人的时候,李俊依然很注意风度,不时用翘着兰花指的手蘸着汗水梳理那头油光锃亮的头发。

 

“就是。项充你们河南人除了偷东西还会什么?李衮你个东北(指的是大名以北)流窜犯,入室盗窃就盗窃吧,还见男的就杀,见女的就奸,北方人天生就是些贼骨头。”童威童猛显然官话水平比较高,帮腔的时候说话比较好懂,当然,这也导致争吵声越来越大。

 

 “草泥马你说谁呢?小逼崽子找削啊?北方银咋地了?杀人那叫工作需要,知道不?”资深盗窃犯、杀人犯、强奸犯“飞天大圣”李衮首先怒了。

“你们JB江州人有甚JB了不起,” 资深掏包专家、流窜犯、教唆犯“八臂哪吒”项充也火了,“俺们JB北方人是JB人的时候,你们JB南蛮还是JB猴呢!”

 

“猴你妈逼!捞尸体要钱这种缺德事,只有张横这种山东人才干得出来……”

“放屁,跟他合伙的李立不是你们江州人吗?”

“偕,揭阳镇种田滴,江北的侉子,不算是江州人……”

“你妈逼,”李俊的话终于激怒了一直没有参战的李立,“劳改犯才祖辈住在市中心呢!”

 

24

“宋代表,这些英雄,都是神教骨干,我的结义兄弟!你看怎么样,实力足以起事了吧?”戴宗对宋江尴尬的表情熟视无睹,热情洋溢地问。

“我刚来,还是需要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宋江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小心地措辞。

“对!你看我,考虑不周啊,”戴宗十分不好意思,“那就十日之后吧!”

“这个——还要统计一下钱粮武器……”

“那……十五天总够了吧?”

 


这时候小二进来送菜单,宋江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把他叫过来,说要点菜。

接过菜单看了两眼,戴宗已经在桌对面急得上窜下跳,就像身上着了虱子。

宋江只好把菜单给他,说你点吧。

戴宗如释重负,跟小二说了俩字“套餐”,然后急不可耐地继续追问:“二十天总够了吧?”

 

梁山上的人都知道,戴宗这人才学非凡,但是最大的特点是性急。

跟他说话一定要注意,上来就说重点,不要拐弯抹角,尤其不要正话反说,因为他根本不会耐心听完你的话再下结论。

不知多少人因为想说“敌人强大,但是我们更强大”被鉴定为细作。

这一点宋江在江州已经注意到了,觉得这人平时还好,但是一谈革命问题,就猴急得有点不正常。

他不知道的是,戴宗这个毛病可不是性格问题,完全是精神病。

 

如前所述,戴宗在监狱工作时十分苦闷,这不光是因为累和收入低。

以前在营造局,虽然干活累收入低,但是看着自己造出的织机、水车、天象仪,戴宗总有一种自豪感和满足感。

然而在牢城营却完全体会不到这些。

就好比一个农民平时再累,但是看着播下去的种子变成一片麦浪,还是会有一种对自己的认同和自豪。

同样是面对一些粮食,看仓库的就没法自豪。

更何况戴宗看守的,还都是些发霉变质的粮食。

 

戴宗感觉到,自己其实也被关了起来,陪着这些粮食一起烂掉。

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在发酵,酒精一样气味把空气变得粘稠而醉人,让时间都渐渐凝滞。

只有当对门重犯监狱的门在某天打开时,戴宗才会梦醒:又是秋后勾决了!又过了一年!

戴宗就这样患上了躁郁症。

 

躁郁症是抑郁症的一种,症状不是每天像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而是狂躁和抑郁相交替。

躁期连觉都不睡,郁期连床都起不来。

戴宗有这病,是梁山上尽人皆知的事。

据跟他熟识的人透露,这人一工作就进入狂躁状态,在审讯室里把手下骂得狗血喷头:“复审什么复审?!有嫌疑就赶紧杀,要不人间天堂怎么能在咱们活着的时候实现?!”

然而下了班,他就进入了抑郁期,披头散发,天天失眠,经常拉着警卫员的手流泪:“天王今天没叫我去吃晚饭,是不是不信任我了,你说,你说啊……”

总之他上班让人提心吊胆,不上班也让人提心吊胆。

 

戴宗在江州的时候,常年处于躁期。

每天下班回到住的破庙里,都潜心研究推背图,经常研究出大宋下个月会灭亡。

他还收集各种小报,把里面各地民怨的新闻收集整理,每天睡前复习一遍,然后得出结论,马上就要变天了。

扎一个写着“蔡九”的小人一百下以后,他才能进入梦乡。

然后在梦里手持钢刀,追着朝廷命官的屁股猛砍一夜。

 

那天戴宗一听宋江含糊其辞,脸色立即就变了,闷闷地喝了好几杯,最后一不留神把酒盅捏碎了。

宋江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有病,因此对他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有希望你反,没希望你反不是傻逼吗?怎么这里的负责人是个白痴啊?!

 


25

“……我们江州虽然地处南疆,但是由于是个流放地,全国各地的人才,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形成了今天卧虎藏龙的景象……这些兄弟,个个与赵宋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民心可用!谁要是泼冷水,呵呵,谁可就有点叛教招安的嫌疑了……你们,快给宋代表说说!”

 

结果此言一出,大家纷纷开始展示战斗热情,结果差点当场打起来。

简单来说,江州街头的势力范围是这样的。

项充的河南帮跟李衮的东北帮争夺地盘,樊瑞的安徽帮派和李俊等江州混混经常打架,李立和张横的揭阳小团伙,跟浔阳江上的所有人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必须推翻大宋朝,因为大宋朝耽误我们做生意!天下大乱,捞尸费还能翻一番!

——对!没有衙役,老子的地盘还能多两条街!

——恩就吹吧,真没了衙门,老子领着兄弟们把恩们外地人都赶回老家!

——就是,男的做贼女的做鸡,全敲掉,省得生出贼娃子来!

——我草泥马!找削啊?!等没了衙门,老子先把你这种江州的虎逼玩意削死,信不信?!

——你个JB以为老子稀罕在这JB地方啊?等没有王法了,老子混个JB的江州啊,JB地带着弟兄们回家把JB安徽人都赶走,好好种地……

——入你娘的腌臜货,等着大宋朝廷倒台,杀你们河南人全家!

说着说着,大家掏出刀子来,就要动手。

 

宋江忍住头疼,连声相劝:“这个事吧,大家都有责任。都是我问的不对,我做自我批评。”

然而这些话对这些流氓完全没有用——他们恐怕连什么叫自我批评都不知道。

眼看要血溅当场,戴宗却十分镇定。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对宋江说:“宋代表,我说有把握,那就是有把握,因为我掌握了江州最强大的秘密武器!你就看着吧!”

说罢,他双手拍了三下,只听咚咚咚脚步声响,进来一条黑凛凛的大汉,炸雷般喊了一声:“闹个鸟啊?!不想活了?!”

 

大家立刻都松了手,还绅士地替对方整整衣服,讪讪地坐了回去。

宋江目瞪口呆。不光是因为来人一声吼喝退这么多流氓头子,更是因为这人的外貌。

他是个黑人。

 

更令宋江惊奇的是,那个黑人居然冲他笑了。

他龇着洁白的牙齿,热情地冲他打招呼:Salan malekon!

宋江完全反应不过来。

见宋江没有回答Malekon salan,那个黑人纳闷了半天,换成了汉话,说道:你是宋人?不可能,怎么长得这么黑?

宋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答非所问地说:在下宋江,籍贯郓城……

“行了行了,俺叫李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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