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天晚上的事宋江记得特别清楚。 这个房间大概十五六尺长,十二三尺宽,一个小窗户,地上有一道砖垒的矮台子。 “混官场混了一辈子,争名争利,没想到最后要死在这个争马桶的地方……”宋江想。 然而事情就是这时候开始起变化的。 头铺立刻翻身下床,小心问道:“哪里人啊?” 头铺赶紧握住宋江的手说道:“哎呀,我说听你这口音这么特别呢,误会误会!你,快给这位黑爷们腾地方!” 与宋江莫名其妙受到优待相比,薛永就没这么幸运了。 “会功夫?太好了,金钟罩铁布衫一定会吧?” 薛永已经吐血了,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不要逼我,我一出手就会死人…… “哎呀,你看看你们真不会招呼客人,嗓子都哑了,快,给他喝口水。”接着薛永的脑袋就按进尿桶里,淹了好一会儿。 当晚薛永还为大家表演了超长蹲马步(一蹲一个时辰)、单腿坐长凳、开碑裂石手(就是一拳一拳往墙上打,没有命令不准停)等节目,深得群众喜爱。 14 关于这个问题,宋江后来也问过别人,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 “这样不会使受折磨的人心怀不满、伺机报复吗?”宋江依然不明白。 “这就更说明维持这个规矩的必要性啦!你想,挨过收拾的人,要是不能折磨一下别人,他这股气怎么能消呢?你让他亲眼看看,每个人都要过这么一关,他心理不就平衡了吗?你再给他个动手的机会,他一看我靠,我终于又受到组织信任了,不就不但不恨你,还对你更忠心了吗?!” 这个答案听起来似乎有点太玄了,但是它的来头太权威,让人不敢怀疑。 戴宗现在是机奸处负责人,位高权重的特务头子,人人敬畏。 跟宋江解释的时候,戴宗正在忙着调试一台机器。 “哎呀,力度调得有点大,腰杆好像拉断了……”戴宗自言自语。 宋江顿时觉得,这么一个人对整人手法的解释,权威性不容置疑。 有关戴宗这个人,有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谁都说不清他的来历。 对于江州这个地方,宋江并不是一无所知。 可是吴用说起戴宗来,却好像在说一个老熟人。 “军师,您去过江州?”宋江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问道。 “呵呵,当然去过了。我也在江州做了不少工作,大家都认识我。所以到时候就算找不到戴宗,报上我的名字,在牢城营也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吴用面不改色地回答。 15 如前所述,后来在梁山上戴宗架子很大,不管谁想求见,都起码要在他门口恭恭敬敬地等上一个时辰。 在江州的第一夜,宋江曾试图搞清很多事情。 第一个大棚下面,是一座鞋垫组成的山。 第三个大棚比较奇怪,这座山银光闪闪。 “新来的自己选一个组吧。”当值的差拨发话了。 “大人你听我说,我要见你们院长……”宋江试图向差拨解释,结果造成了一点误会。 五六个狱卒抡着大棍朝宋江狠抽,抽完了还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打死你,就当你是自己撞墙死的!” “你听我……哎哟,吴用!吴用!”宋江不敢再提戴宗,赶紧大喊另一个名字。 差拨嘴里的吊起来可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服了吗?” 禁闭室很难算是室。它长宽高完全是个棺材的尺寸,刚被塞进去的时候宋江连气都喘不过来。 “ 真是条汉子!”这下连最蛮横的狱卒都对宋江翘了大拇指,“不过不把拿你做个例子,怕是以后不能服众!上死人床!” 所谓死人床,就是一张皮革面的铁床架子。 “这个有用吗?”宋江清醒后,眼前依然是差拨狞笑的脸。 差拨听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戴宗?你怎么知道他?你费这么大劲,就是要见他?” “这就是戴宗,传达室送快递的,你找他什么事?” 宋江一下子晕了过去。 16 宋江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好像压着千斤重物,喘不过气来。 宋江终于想起了前因后果,顿时有一种想死的冲动:受了这么多苦,差点把命丢掉,结果找到一个送快递的!江州到底有没有教区组织?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把我派来?! “宋代表,你终于来了,我们江州的弟兄们都等你好久了!江州只等总坛一句话,大事可成!” “等会,还有五十件,我送完咱们再聊。” 宋江再次睁开眼时,终于看清了戴宗长什么样:八字胡,脸被晒得像个老农一样黑;猛一看有四十多岁,但是一笑满脸皱纹,又像是六十多岁。 有关宋代快递的情况,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介绍过。 “我这也是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都是计件挣钱。” 戴宗说话不紧不慢,手里的鞭子却不停地抽着,“现在竞争的多了,送一份快件我也就挣个两三文,有时候还赔钱。我一个时辰必须送出70件,才能温饱,不快不行啊。” “你到底认不认识吴用?”宋江在后边车厢里问。由于逆风,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你妈逼我就知道。宋江在肚子里暗骂。 “那你跟梁山是通过……” 17 今天的读者认为,梁山上最多才多艺的人应该是燕青。 有人说,沈括是大宋最伟大的科学家,因为他写了“11世纪最伟大的百科全书”《梦溪笔谈》。 此言一出,果然应者如云,他就把来稿汇编为《梦溪笔谈》。 戴宗早年多才多艺,不过最爱好的还是格致之术。 但不幸的是当时沈括已经六十多岁了,活着都困难,听他把报告念完就休克了两次。 “这……前人没有发现过,是史无前例……”戴宗开始结结巴巴。 戴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东西可以制墨”。 坦白说,沈括的那句话是戴宗一生的噩梦。 除了格致之术,戴宗还有很多其他的本事:他懂工笔,棋艺精湛,还精通木雕、泥塑、模具烧制。 18 北宋末年,男风不盛。 戴宗见到晁盖的时候,晁盖正值壮年。 不幸的是第二年官府开始整顿社会治安,大家没法再聚了,两人只好互通书信,倾诉衷肠。 面对失恋的打击,不同的人反应是不同的。 19 “这么说,你是官营作坊工匠?那吴用怎么说,你在牢城营工作?” 听完戴宗的陈述,宋江有种记者遇到爆炸性新闻的感觉。 他其实更想问以下几个问题:你跟晁盖是怎么恢复联系的?你入教跟晁盖有关系吗?现在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这种问题问了可能会后患无穷。他只好选一个看起来最无害的话题。
戴宗在营造局里混得很不错。 在那里,他凭着严谨的科学精神绘制着图纸,靠着丰富的物理学经验改进机器。 转眼几年过去,他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直到多年以后,戴宗还经常骄傲地说,江州用的机器,别管是织机梭机、水力风力、木制铁质、军用民用,多半不是他设计的就是他制造的。 然而就在戴宗重新找到人生定位后不久,徽宗深化变法的政策来了。
“听说王荆公那回,没人惦记我们江州。这回不行了,哪里都得搞……营造局被解散……我们一千多人全失业了……”戴宗吐了口唾沫,就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故事。 “为什么?” “说我们效益不好呗,浪费朝廷的拨款。这倒是不假,不过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竞争不过人家。” “谁能跟你们这么大的官营工场竞争?” “牢城营啊———我们再拼命,拿钱再少,能拼得过犯人吗?”戴宗说,“然后我们就被牢城营兼并了。我仗着年轻,得到个编外狱卒的名额。其他人全遣散了……”
在宋代,狱警被称为院长,听起来像个领导,因此给人一种“旱涝保收,工作清闲”的印象,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大宋的犯人是要劳动的,而且全年无休;相应的,看守他们的人也只好跟着全年无休。 这种辛苦的工作正式狱卒都不愿干,全推给临时工。 戴宗每天天不亮就带队出工,晚上黑透了才能带队回来。 犯人休息了他却不能休息,还要安全检查,找犯人谈话,听取小报告,值夜班等等,要不然出个自杀越狱什么的,他的饭碗就丢了。 他一年起码二百天睡在单位。
戴宗值夜班时,最怕的就是寂寞无聊。但是偏偏没有人能陪他。 同事们也都很压抑疲劳,脾气很坏,一般共事个一两年年,也就都吵崩了。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戴宗却想跟这些人和好,一起聊聊天。 夜晚的他,格外脆弱。
在这样的夜晚,他会做任何事来消解寂寞。 这样的夜晚,他的大脑对任何信息开放,哪怕是一声猫叫,一缕月光,都会被像海绵一样吸收得干干净净。 也就在这样的某个夜晚,戴宗读到了段景住的传教小册子。 当年,他成了长江以南的第一个信徒。
20 戴宗在江州牢城营的第五个年头上,遇到了挫折。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个犯人死在了牢房,尽管狱方再三解释,说该人犯系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用稻草捅开镣铐,搓草绳上吊自杀的,但刁民们死活不相信,质问为什么尸体上青肿累累。 狱方又耐心解释,说该犯在自杀前一晚参加狱友联欢活动,在躲猫猫的时候不小心碰的。 刁民们又要追究参加躲猫猫的人员,狱方只好把临时工戴宗开除了,尽管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值班。
戴宗被开除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改行为时已晚,干体力活又力不从心,差点要像以前的某些老工友一样去要饭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的最后一件发明救了他。 那是一双木质的辊轴旱冰鞋。 穿上这东西之后,他以飞一般的速度征服了递铺面试人员,成了急递铺的急脚铺兵,①成天飞奔于江州的大街小巷,同时发出地震般的噪音。 凭借这样的表演,他赢得了“神行太保”的美誉——无知的人们说他会异术,并把那双旱冰鞋叫做甲马,说绑在腿上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艺不压身,古之人不余欺也!”见识了戴宗的旱冰绝技之后,宋江真心对他的技能树表示佩服。 但是后者依然只是苦笑。 “还行吧。靠着这点小玩意,刚干那两年还行,我攒了点钱,还投了点在生意上。但是这两年不成了,越来越难。再说光我快,不解决问题。经常有些王八蛋,敲门之后不出来,让我一等就是十分钟,最后还拒收!怕我穷不死啊?!等咱们的事成了,我亲手宰了这些孙子!”
21
有关宋江来江州的缘由,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 如前所述,梁山一直受到会宁的援助,但是这种援助不是无偿的。 人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特使来验收一下,看看合同上的任务——发展教徒,开拓教区——完成得怎么样了。 教徒数量好说,拉几个人上山,把刀往脖子上一架,你让他承认自己是大宋皇帝都行。 但是教区可不好糊弄。 这帮金国蛮子对教区的定义要求很严格——要有教长,教徒多少名义上,掌握多少亩耕地,定期举行礼拜。 最要命的是,他们还对每年的武装斗争次数有要求。 这超出了大家的能力。
有个叫戴宗的外围教徒自称开辟了教区,条件成熟,申请发动起义。 晁盖终于想起了自己有这么个老熟人。
正因为如此,宋江一听戴宗提到了造反,赶紧开始询问正事:“你在信里说,江州条件成熟了?” 没想到一提起这个话题,戴宗就好像变了个人,之前颓废困顿的神情一扫而空,激动得像是吃了兴奋剂。
“没错!江州算是烂透了!财政破产,百业凋敝。 我们官营工匠,为朝廷工作一辈子,几个臭钱就买断了工龄,死活没人管!多少老工友自杀了! 牢城营里四千多个配军,每天无偿干活七八个时辰,挣的钱押狱、牢子一文都分不到,全让他妈寨主(牢城营管营的俗称)给拿了。当时涨工资说了五年,半文都没涨,还回回发不下来! 就是急脚铺,也整天被六房胥吏盘剥,交不完苛捐杂税!别看江州这么多急脚铺,全是空壳子,哪天我出个车祸,铺子就得倒闭!这样的世道,不完蛋没有天理!”
戴宗说以上这些话也就用了一分来钟,比加多宝广告都快。 “走走走!正好该午休了,我给你看看江州教区的真正实力!”
22 水浒传上说,戴宗是个太保(庙祝),因此住在破庙里。 这种说法就像“投胎到某国的人最多,因此某国最适宜人类居住”一样,有点本末倒置。 戴宗的确住在庙里,但那只是因为他没房子住。 在官营工场工作,有好的地方,那就是国家给分配给你一切,包括房子;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国家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收走房子,连带着你的一切。 营造局倒闭之后,戴宗的房子跟地皮一起卖给了地产商人,回迁期十几年。 他只能去江边找了个没人的破庙修葺一下,凑合住着。
宋江对那个破庙印象深刻。 从外面看,它像个鸟巢一样凌乱破败,墙皮剥落,屋顶上的瓦都没有几片完好的。 他十分不理解既然戴宗会那么多手艺,干吗不能把自己房子修好。 然而进了门,他就被惊呆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全是齐屋顶高的货架,个个堆得满满当当。 “这一排主要是武器,有匕首、飞镖、枪头、朴刀、弓箭等等等等。这一排,存的都是伤药、绷带;下一排,主要是火药……”戴宗指着货架,如数家珍地向宋江介绍。
“你……你这是怎么……”宋江瞠目结舌。 据他目测,这些东西市值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万,绝不是一个急递员买得起的。 “这都是全国人民支援的!”说起这个,戴宗热泪盈眶。 宋江顿时肃然起敬。 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快递员居然有这么大能量,能在全国号召这么多信徒捐款,还不被衙门发现。 不过戴宗的解释有点出人意料:多少年来,每个包裹他都打开检查一下,只要神教起义能用得上,他就留着,然后怀着感激的心情给顾客包裹里塞块砖。
“没人投诉你?”宋江哭笑不得。 “这种事在江州根本不算什么。这座城市,各行各业,人人都有前科,作为送急递的,光偷东西不入室抢劫已经算是行业标兵了。再说投诉了就死不认账呗。我戴宗在江州,黑白两道也是有点名气的,一个短信起码来几十条大汉,谁能把我怎么样?”
“你是怎么认识这些英雄的?”宋江好奇地问。 就他这半天对戴宗工作的观察来看,很难想象此人还能有空闲时间从事社交活动。 “干我们这一行,只靠送件,累死也就刚刚温饱,得靠大客户。我虽然人事关系不在牢城营了,但是在那还是有点人缘的,我又送了点钱,寨主就把几个大院的业务给了我——犯人也有家属给他们送东西——时间长了,我就发展了一批可靠、有能力的……当然了,我跟江湖英雄还是平等相交的。我主要是用行动来体现对他们的尊重。比方说,我从来不拆他们的包裹,也不吃他们家人给他们寄的东西。那些凡夫俗子的包裹,我不但拆,还经常假装送错,直接送给好汉们。久而久之,他们就开始问诸如‘哎呀妈呀,大哥你咋这么够意思呢’之类的问题。这时候,我就开始讲道……” 宋江听着听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认识寨主?快,说句话,把薛永保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对于自己的社会活动能力,戴宗并没有吹牛。 证据是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驾着车把薛永从砖窑拉了出来。 薛永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满身都是土,看上去比刚入狱的时候瘦了三圈。 他下了车,跟宋江抱头痛哭,然后开始跟看门的狼狗抢骨头吃。 戴宗不得不出去找邻居要了几个炊饼给他。
“你是怎么说的?”宋江十分好奇怎么才能从牢城营把人捞出来。 “简单,我就说我这里需要步递员……把你弄出来我也是这么说的……” “寨主就这么听你的?” “呵呵,首先,我经常给这孙子送钱,求他办事。第二,你以为我们送急递的就是那么简单吗?不管你黑道白道、官人平民、贼人良民,都免不了收发个包裹对吧?时间长了,我把数据收集一下,略一心算,能从这里边推断出你是个好官还是贪官,是贩毒还是走私,是幽会还是通奸……怕不怕我去写个匿名举报信?”
宋江听得入神,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没想到一个快递员一旦决定造反,居然有那么大的破坏力。他不禁激动起来,憧憬着自己跟戴宗联手打破江州,名震天下。 “戴宗兄弟,麻烦你尽快安排安排,我要立即认识一下江州群雄!”
23 若干年之后,戴宗组织的这个饭局有了个新的称呼,叫做“江州第一次大聚义。” 在梁山上你说你参加过一大,人人都对你礼让三分,管你叫“先列头领”。 官方史书记载,就是在一大,确定了武装反抗赵宋统治的方针。 但是实际上,那天什么决议都没有达成。 我觉得这跟与会人员素质有关。
“这位,是八臂哪吒项充!这位,是飞天大圣李衮! 这两位都是江州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宋江愣愣地打量着眼前一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对他们的战斗力颇感怀疑。 接下来通过自我介绍得知,他们的职业种族如下: 八臂哪吒是掏包的;飞天大圣是入室盗窃的。
“这位,是玉臂匠金大坚!这位,是圣手书生萧让! 这两位都是江州有名的大儒!苏黄米蔡四大字体无一不通,还自成一家,人称五笔字型……”
“哦?失敬失敬!”宋江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的狱友,颇感意外,“二位是……” “我是刻章的……” “我是办证的……” 宋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位,是出洞蛟童威! 这位,是翻江蜃童猛! 这位,是混江龙李俊! 这位,是混世魔王樊瑞!
这几个人年纪很轻,油头粉面,一个个站没站相,浑身上下打弯,虽然身上很干净,但是整齐划一的把手伸进衣襟里搓泥。 “几位是怎么入狱的啊?”
“我是公共场合裸露……” “我是公共场合裸奔……” “我是公共场合手……”
这下戴宗脸上也挂不住了,连忙上来解释:“这几位是江州有名的……这个这个……市井大侠,天天泡在澡堂子里,练得一身好水性!” 宋江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他甚至没有勇气问一下樊瑞是干什么的——尼玛“混江龙”都整天除了泡澡啥都不干了,“混世魔王”得混到什么程度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当然了。 这时薛永忽然叫了起来:“怎么……怎么是你们?!” 宋江这才发现,“混世魔王”樊瑞就是那个揍了薛永一顿的地头蛇。 这下其他人也一一对上号了。 项充是指挥掏包的贼头,李衮是跟他抢地盘的另一群流氓。 李俊、童威、童猛无疑是某十条大汉中的一员。 李立和张横更不是外人,虽然他们站在后边,还是被宋江认了出来。
“就差那些卖花小兔崽子了……”薛永恨恨地说。 “那些啊,也是老樊的手下,”在这群莽汉中,李俊显然有点阴柔过头,他说着一口软绵绵的江州话,一句一坏笑,身子像水蛇一样扭来扭曲,虽然身上的衣服跟抹布差不多,但仔细一看都是名牌,“偕(他)专门拐卖孩子,弄残了赚钱,是吧,安徽人就是坏啊!” 这句话引发了群雄的争吵。 “放屁,安徽哪点不好了?我从小被拐卖到那,我最清楚……” “就是,你们南方人好吃懒做,你看看李俊这个江州人……” “戳恩(你)姆妈!偶江州人在自家屋第,喜欢做么事就做么事!看拿江州搞地阿么肉麻了,都是被恩地得死人闲地外地人搞乱了!” 即使在骂人的时候,李俊依然很注意风度,不时用翘着兰花指的手蘸着汗水梳理那头油光锃亮的头发。
“就是。项充你们河南人除了偷东西还会什么?李衮你个东北(指的是大名以北)流窜犯,入室盗窃就盗窃吧,还见男的就杀,见女的就奸,北方人天生就是些贼骨头。”童威童猛显然官话水平比较高,帮腔的时候说话比较好懂,当然,这也导致争吵声越来越大。
“草泥马你说谁呢?小逼崽子找削啊?北方银咋地了?杀人那叫工作需要,知道不?”资深盗窃犯、杀人犯、强奸犯“飞天大圣”李衮首先怒了。 “你们JB江州人有甚JB了不起,” 资深掏包专家、流窜犯、教唆犯“八臂哪吒”项充也火了,“俺们JB北方人是JB人的时候,你们JB南蛮还是JB猴呢!”
“猴你妈逼!捞尸体要钱这种缺德事,只有张横这种山东人才干得出来……” “放屁,跟他合伙的李立不是你们江州人吗?” “偕,揭阳镇种田滴,江北的侉子,不算是江州人……” “你妈逼,”李俊的话终于激怒了一直没有参战的李立,“劳改犯才祖辈住在市中心呢!”
24 “宋代表,这些英雄,都是神教骨干,我的结义兄弟!你看怎么样,实力足以起事了吧?”戴宗对宋江尴尬的表情熟视无睹,热情洋溢地问。 “我刚来,还是需要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宋江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小心地措辞。 “对!你看我,考虑不周啊,”戴宗十分不好意思,“那就十日之后吧!” “这个——还要统计一下钱粮武器……” “那……十五天总够了吧?”
接过菜单看了两眼,戴宗已经在桌对面急得上窜下跳,就像身上着了虱子。 宋江只好把菜单给他,说你点吧。 戴宗如释重负,跟小二说了俩字“套餐”,然后急不可耐地继续追问:“二十天总够了吧?”
梁山上的人都知道,戴宗这人才学非凡,但是最大的特点是性急。 跟他说话一定要注意,上来就说重点,不要拐弯抹角,尤其不要正话反说,因为他根本不会耐心听完你的话再下结论。 不知多少人因为想说“敌人强大,但是我们更强大”被鉴定为细作。 这一点宋江在江州已经注意到了,觉得这人平时还好,但是一谈革命问题,就猴急得有点不正常。 他不知道的是,戴宗这个毛病可不是性格问题,完全是精神病。
如前所述,戴宗在监狱工作时十分苦闷,这不光是因为累和收入低。 以前在营造局,虽然干活累收入低,但是看着自己造出的织机、水车、天象仪,戴宗总有一种自豪感和满足感。 然而在牢城营却完全体会不到这些。 就好比一个农民平时再累,但是看着播下去的种子变成一片麦浪,还是会有一种对自己的认同和自豪。 同样是面对一些粮食,看仓库的就没法自豪。 更何况戴宗看守的,还都是些发霉变质的粮食。
戴宗感觉到,自己其实也被关了起来,陪着这些粮食一起烂掉。 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在发酵,酒精一样气味把空气变得粘稠而醉人,让时间都渐渐凝滞。 只有当对门重犯监狱的门在某天打开时,戴宗才会梦醒:又是秋后勾决了!又过了一年! 戴宗就这样患上了躁郁症。
躁郁症是抑郁症的一种,症状不是每天像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而是狂躁和抑郁相交替。 躁期连觉都不睡,郁期连床都起不来。 戴宗有这病,是梁山上尽人皆知的事。 据跟他熟识的人透露,这人一工作就进入狂躁状态,在审讯室里把手下骂得狗血喷头:“复审什么复审?!有嫌疑就赶紧杀,要不人间天堂怎么能在咱们活着的时候实现?!” 然而下了班,他就进入了抑郁期,披头散发,天天失眠,经常拉着警卫员的手流泪:“天王今天没叫我去吃晚饭,是不是不信任我了,你说,你说啊……” 总之他上班让人提心吊胆,不上班也让人提心吊胆。
戴宗在江州的时候,常年处于躁期。 每天下班回到住的破庙里,都潜心研究推背图,经常研究出大宋下个月会灭亡。 他还收集各种小报,把里面各地民怨的新闻收集整理,每天睡前复习一遍,然后得出结论,马上就要变天了。 扎一个写着“蔡九”的小人一百下以后,他才能进入梦乡。 然后在梦里手持钢刀,追着朝廷命官的屁股猛砍一夜。
那天戴宗一听宋江含糊其辞,脸色立即就变了,闷闷地喝了好几杯,最后一不留神把酒盅捏碎了。 宋江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有病,因此对他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有希望你反,没希望你反不是傻逼吗?怎么这里的负责人是个白痴啊?!
“……我们江州虽然地处南疆,但是由于是个流放地,全国各地的人才,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形成了今天卧虎藏龙的景象……这些兄弟,个个与赵宋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民心可用!谁要是泼冷水,呵呵,谁可就有点叛教招安的嫌疑了……你们,快给宋代表说说!”
结果此言一出,大家纷纷开始展示战斗热情,结果差点当场打起来。 简单来说,江州街头的势力范围是这样的。 项充的河南帮跟李衮的东北帮争夺地盘,樊瑞的安徽帮派和李俊等江州混混经常打架,李立和张横的揭阳小团伙,跟浔阳江上的所有人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必须推翻大宋朝,因为大宋朝耽误我们做生意!天下大乱,捞尸费还能翻一番! ——对!没有衙役,老子的地盘还能多两条街! ——恩就吹吧,真没了衙门,老子领着兄弟们把恩们外地人都赶回老家! ——就是,男的做贼女的做鸡,全敲掉,省得生出贼娃子来! ——我草泥马!找削啊?!等没了衙门,老子先把你这种江州的虎逼玩意削死,信不信?! ——你个JB以为老子稀罕在这JB地方啊?等没有王法了,老子混个JB的江州啊,JB地带着弟兄们回家把JB安徽人都赶走,好好种地…… ——入你娘的腌臜货,等着大宋朝廷倒台,杀你们河南人全家! 说着说着,大家掏出刀子来,就要动手。
宋江忍住头疼,连声相劝:“这个事吧,大家都有责任。都是我问的不对,我做自我批评。” 然而这些话对这些流氓完全没有用——他们恐怕连什么叫自我批评都不知道。 眼看要血溅当场,戴宗却十分镇定。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对宋江说:“宋代表,我说有把握,那就是有把握,因为我掌握了江州最强大的秘密武器!你就看着吧!” 说罢,他双手拍了三下,只听咚咚咚脚步声响,进来一条黑凛凛的大汉,炸雷般喊了一声:“闹个鸟啊?!不想活了?!”
大家立刻都松了手,还绅士地替对方整整衣服,讪讪地坐了回去。 宋江目瞪口呆。不光是因为来人一声吼喝退这么多流氓头子,更是因为这人的外貌。 他是个黑人。
更令宋江惊奇的是,那个黑人居然冲他笑了。 他龇着洁白的牙齿,热情地冲他打招呼:Salan malekon! 宋江完全反应不过来。 见宋江没有回答Malekon salan,那个黑人纳闷了半天,换成了汉话,说道:你是宋人?不可能,怎么长得这么黑? 宋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答非所问地说:在下宋江,籍贯郓城…… “行了行了,俺叫李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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