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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说水浒之宋江刺配(3)

 屋檐下过客 2015-04-03

更令宋江惊奇的是,那个黑人居然冲他笑了。

他龇着洁白的牙齿,热情地冲他打招呼:Salan malekon!

宋江完全反应不过来。

见宋江没有回答Malekon salan,那个黑人纳闷了半天,换成了汉话,说道:你是宋人?不可能,怎么长得这么黑?

宋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答非所问地说:在下宋江,籍贯郓城……

“行了行了,俺叫李逵。”

26

个人觉得,现代人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在鸡毛蒜皮的细节上越来越用心,但是对根本性的东西越来越视而不见。

不信你可以验证一下,你说你在哪里被穿制服的打了,马上会有一批人上来对你说的每个字进行考证,从一拳能产生多少焦耳的能量到你的瘀伤颜色,从每个人揍你需要几分几秒到你的描述时间不对,最后以“事发地点天气预报明明有雨,你的照片上怎么是晴”来断定你是在造谣,唯独对监控录像和数百个目击者的证言视而不见。

同理,你搜李逵,网上的资料有整篇的文章、表格,包括他的相貌、身高、体重、星座、历次战绩……简直像是要去参加非诚勿扰。

然而唯独没有几个人意识到李逵其实不是个中国人,尽管施耐庵对这一点给出了足够的暗示。

 

首先,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宋江已经黑到让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但是请留意他对李逵的第一印象——“黑凛凛大汉”。

可见他对李逵肤色之黑也是心服口服。

其次,全书多次提到李逵爱吃人肉——这不奇怪,今天的某些非洲人还这样;

第三,李逵不会骑马——不信你就翻翻书,看有没有李逵骑马的情节。

这也很好理解:你见过黑人骑在斑马身上的镜头吗?

 

最后,请注意李逵的赞诗。

除了“不搽煤墨浑身黑”,施大爷还说他“似着朱砂两眼红”。

读到此处,看书仔细的人都应该感到不可思议——不管基因怎么突变,一个东亚黄种人很难变成一只兔子。

但是只要一查书,相信你就会恍然大悟:红眼病,学名流行性出血性结膜炎,是一种暴发流行的眼部传染病,发现于非洲加纳。

 

以上这些事施耐庵没有明说,倒也不是存心误导后人。

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常识。

现在我们觉得日本不老实我们就砸中国人的车是天经地义,但是过去的人未必会理解。

同理,有些事在现代人看来匪夷所思,但在施大爷觉得说了简直是废话。

 

比如说,提到宋代,一个常见的误解就是它的国际化程度不如唐代。

其实唐代的世界化和多元化,都被宋代继承了下来,比如说黑人。

大唐时候,很多非洲的苦弟兄来中国淘金。

那时候,这些人被唐朝的剥削阶级蔑称为“昆仑奴”。

后来大宋朝建立,落实蕃客②政策,正式确认他们为“昆仑族”。

再后来他们大量从国内引进家属,一生就是七八个孩子,中国的黑人遍地都是。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施大爷觉得额外说明李逵是黑人属于废话。

②宋代对外国侨民的统称。

 


当然了,昆仑人最集中的地方还是监狱和江州这种流放地。

江州的满大街都是卖非洲大饼的黑兄弟们。

你去问价,他含混地说句什么,然后伸手就是一斧子——不是砍人,而是砍下十斤,按每斤一贯的价钱卖给你。

当然了,你要是不卖,下一斧子砍哪就不一定了。

这是江州最繁华的地段了,这里的地皮加起来,足以买下整个非洲,但是还是买不起所有黑人手里的大饼。

 

27

记载黑人的事还有个特殊的困难,那就是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我们知道,如今在美国不能在黑人面前说“black”、“colored”之类的词,而要换算成“afri-”什么什么。

在大宋,也有类似的问题——昆仑奴显然是蔑称,至于跟外貌有关的词,更是想都不要想。

大宋的黑人已经成功的把颜色变成了敏感词。

在他们面前说黑,就是侮辱。

在他们面前说白,就是讽刺。

不管你叫他们昆仑人,黑人,仑子,黑子……都有生命危险。

除了身强力壮,脾气不好,他们还有一些特殊的民族习俗。

没事背着两把板斧就是其中之一。

跟人吵起来,说不了两句就刷地掏出板斧,怒吼一声:“Say that again, motha fucka! ”——昆仑奴当然不说英语,但是他们咕哝出来的那些话也很难算是汉语,所以这里暂且用黑人英语代替——上街拿把水果刀也要拘留的宋人根本毫无胜算。

 

因此智力正常的宋人都知道,没事不要提到黑人。

即使是江州流氓也不敢惹黑人。

宋江几次得到优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用籍贯来称呼呢?

这也不现实。

以李逵为例,向他打听他的身世,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宋人的笔记里,这些黑人来自一个叫“层檀”的地方。

这是个地理上的古称,狭义上是个岛名(今天叫桑给巴尔岛,属于坦桑尼亚),广义上指东非海岸,大概包括今天苏丹,埃塞俄比亚,索马里,肯尼亚等国家。

但是黑人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假如你问李逵:李逵你是不是层檀人?

他就会勃然大怒:Fuck  man!老子是堂堂索马里人,北方种,萨马勒族!黑得瓷实,黑得敞亮!哪点像层檀岛上那些坦桑尼亚黑猴?!

你连忙道歉:哦,那你是萨马勒人……

李逵还是会大怒:Damn!萨马勒是索马里苏丹国的一个省,你这么问是鼓动我大苏丹国分裂吗?

你再道歉:我明白了,你是索马里人,不是层檀人……

这样你的罪过只会更大:放屁!你敢不承认层檀岛是我索马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个层独分子!

这样问来问去,你除了挨两板斧,简直没有别的下场。

 

既然找不到一个名词来称呼他们,那么记载黑人的事就不可能。

堂堂史学家,总不能下笔就是“那谁”吧?

于是施大爷决定,放弃交代李逵的人种问题。

 

好在以上这些难题,对宋江都不是问题。

黑人们有个特点,那就是对自己人的言论要求比较松。

就好比今天Nigger这个词在美国,白人说了就是种族歧视,黑人之间却用来互相称呼一样。

宋江被认为是半个黑人,于是李逵对他有问必答,也不纠结细节。

假如不是这样,我们恐怕永远也搞不清他的身世了。

 

28

李逵的原籍是今天索马里某地。

他经常说,那是一片美丽富饶的国土,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人民勤劳勇敢,国土物产丰盈,在那里生活,就像在天堂里一样……

“那你们老祖宗怎么来到了这里?”很多人都这么问过。

听到这种问题,李逵脸上会立刻显出了悲愤的表情:唉,都怪东方帝国主义啊。

 

李逵听祖辈讲,二百多年前,大海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些船,跟他们做生意。

一开始是收购象牙鹿角,后来忽然就打出了一个奇怪的旗帜,上书“专业出国劳务中介,办理宋国留学移民打工签证服务。与母语专家一对一交流,近100%的通过率”。

东非大地的人口流失就这么开始了。

 

以上提到的关于昆仑奴的知识,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淹没了。

考虑到中国人的记性,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谁打跑了日本人”这种问题都能搞出七八个版本,遑论九百年前的事。

但在大宋朝这都是常识,不知道要吃大亏的。

 

比如说,你的村子里搬进来几户昆仑人,几年内有些小胡同就不要想走了——那里全是半大黑孩子,看见宋人就扔石头。

你去理论,他们就一个呼哨招来二十多个表哥,上来就掏斧子。

 

村里住进昆仑人的话,问题就更多——说实在的,跟带斧子比起来,他们的宗教信仰更加麻烦。

每家做饭都要注意,某些调料不能用,否则黑人们闻见了要来砸门抗议,轻则掀锅重则群殴。

后来引起的麻烦太多,官府干脆规定小区里黑人比例超过百分之五,全部要按照黑人食谱……

久而久之,昆仑奴搬到哪里,当地的原住民就会慢慢迁走,该地就会变成昆仑奴聚居地。

李逵的家乡,沂水百丈村就是这么个昆仑奴村。

 

二百多年以前,李逵的祖先从非洲来到中国淘金,干了一辈子苦力也买不起回去的船票,于是就在中国安家落户,定居沂水百丈村。

经过一两代人的时间,百丈村就成了黑人村。

再往后几代,整个沂水都成了山东的黑人之乡。汉人不敢进去,黑人也不愿意出来。

那里黑压压的就没有别的肤色的人。

李逵一直到十五六岁才知道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不是非洲。

 

由于以上原因,沂水虽然离郓城不远,宋江却从没有跟黑人直接接触过。

黑人村对他和对大多数宋人就像是月亮一样,见过,听说过,但是却从没有接触过。

但是对这个问题,李逵却不是这么看的。

他认定宋江跟自己是同族,不顾对方的澄清,反复追问:“你妈是不是去过索马里?你奶奶是不是去过索马里?你姥姥是不是走夜路经过过我们村?”

 

29

有关昆仑奴,大宋人有个根深蒂固的看法,那就是他们很好色。

这个看法准不准确,还值得商榷。

但是李逵可以证明,其实,他们对男女关系是很保守的。

 

一般人问起“你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李逵总是满脸不屑:“切,宋人捕快对我们黑人有偏见,想方设法给我们栽赃。”

但是你具体问问呢他怎么被栽赃的,李逵就会激动了,八成一拍桌子大斧就掏出来了:“杀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在我们索马里根本就不算犯罪!”

 

李逵怎么进的监狱水浒上没有细说,这大概不是施大爷故意的。

这人一辈子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般人都会搞混。

比方说,施大爷就把他初犯的案子弄错了时间,放在了后边,写了个桥段叫做“黑旋风乔捉鬼”。

那个故事是说,李逵在四柳村听说狄太公女儿被鬼俯身,就自告奋勇去抓鬼,发现实际上此女在屋里私会情人,于是把这对恋人砍死,还碎尸万段。

实际上这件事发生在他们沂水百丈村,狄太公也是个黑人,算是李逵的远房表叔。

 

此事经过如下:

有天老狄把李逵叫到家里,告诉他一个噩耗:他女儿前几天被人强奸了!你必须为我报仇!

“好!直娘贼,你说吧,怎么干?”

“去,把你表妹杀了,捍卫咱们家的名节!”

 

“这是荣誉谋杀!堂堂正正,你们居然说我犯罪,真是没王法了,不尊重我们民族习惯……”

李逵提起这事就骂骂咧咧。

 

这些事,别人听了可能也就吐吐舌头。

但是宋江是搞法律的,一听就蒙了:蓄意谋杀,跟没有预谋地打死人是不同的,按照律法铁定死刑。

更何况李逵杀完人还还碎尸。

要是汉人作案,恐怕立马凌迟。

黑人怎么只是个刺配就完了呢?

看来传说是真的:黑人杀人不偿命。

 

30

“MUTHA FUCKA!!”

门外响起了震天的怒吼,把薛永吓了一哆嗦。

他知道,李逵来了。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这么冷的天依然赤裸上身,进来就掏出两把板斧往桌子上一放:“What the FUCK!听说你个MUTHA FUCKA在整宋江的黑材料?!你个MUTHA FUCKA敢整我们黑人?!”

 

薛永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宋江还有李逵这么个铁杆死忠,忧的是这个愣头青很可能把自己当场打死。

他赶紧解释:“铁牛,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然后他就被抓着领子提到空中。

两个机奸处的人上来劝架,被李逵一脚一个踢出门外。

薛永用最后一丝气息挤出了一句救命的话:“有人诬陷宋大哥!我是在替他说话!”

 

有关李逵和宋江的关系,这里还需要补充说明一下。

在梁山上,李逵是著名的闯将,号称两把板斧闹革命,英勇无畏,谁也不服,唯独对宋江言听计从,忠心不二。

有一次,有传言说宋江在山下酒醉后侮辱了刘太公之女,这事在聚义厅开会的时候被捅了出来,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要知道,这属于江湖大忌,连花荣这种铁杆都愣了,不知该怎么为宋江辩白才好。

只有李逵,毫不犹豫地作了发言:“堂堂一个大头领,讨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谁再议论我一斧子劈了他!”

看着明晃晃的板斧,真的没有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当然了,后来他知道那女的不是黑人,又跟宋江闹了一场,这个以后再说。

 

有关李逵为什么对宋江忠心耿耿,很多人不甚了然。

有人说是肤色,有人推测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后者当然是捕风捉影,前者也不对:要知道,黑人恨很多人,但是最恨的还是黑人。

比方说李逵最恨的不是宋人,而是坦桑尼亚黑人。

所以光肤色相近是不够的。

 

那天宋江跟李逵亲切交谈良久,相见恨晚。

越聊他越发现,戴宗还是有点眼光的:昆仑奴身强力壮,尚武好斗,而且家家赤贫,一无所有,简直是天生的造反材料。

得知江州昆仑奴有数千之多,他觉得眼前一亮,一种长久浸淫官场培养起来的政治本能使他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当李逵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宋大哥绝对跟我们索马里人有血缘关系”的时候,没有否认,而是微笑着跟李逵拥抱了一下。

二是李逵叙述完自己的入狱经过之后,连戴宗都有点尴尬,他却惊喜地说道:“真巧,我来江州,也是因为杀了一个女人。”

这样的态度把李逵感动得热泪盈眶。

要知道,即使在昆仑奴里边,被选上执行荣誉谋杀也是个苦差事,干完之后别人都不太敢跟你来往。

因此从那一刻起,宋江就超过戴宗,成了李逵在江州最亲近的人。

 

31

“放屁!Fucking BULLSHIT!傻鸟才信!”那天薛永没有被李逵掐死。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还是把他放下了。

“牛哥,小声点……”薛永关上门,把卷宗全摆在李逵面前,然后才想起对方不识字。

他只好大体念了一下。

“这是诬陷啊。俺当年也在江州,经常跟公明哥哥说,必须推翻大宋朝廷,为什么?因为这个鸟朝廷他娘的欺负俺们黑人!哥哥亲口支持了!谁不信可以找俺对质!”

看着李逵狂暴的表情,薛永只能点头如捣蒜。

这些话薛永的确都能证明。

虽然他不觉得李逵受了什么民族压迫。

 

读过前文之后,恐怕不少读者都会对大宋官府对待黑人的态度感到奇怪。

按照我们对大宋朝廷的了解,以上不管哪件事要是宋人干的,恐怕早就被依法镇压了。

但是他们对于黑人偏偏温柔异常。

不光是黑人,只要你长得跟一般中国人有点不一样,他们都会对你采取优待,犯罪自动罪减一等,杀人连偿命都不用。

这不是贱吗?

 

其实这种事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道理也很简单。

越是来路不正的政权,越是想通过讨好外国人来获得外部承认。

举个例子。

有一年康熙大帝在雅克萨俘虏了百十个俄国人。

假如这些人是汉人,他们的下场是不言而喻的——众所周知,清朝对造反者的惩罚是最严酷的。

但是这些俄国是被砍头了吗?凌迟了吗?都没有。

他们被编入正白旗,好吃好喝伺候着,就差封为“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了。

 

但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受照顾的民族就真的对官府感恩戴德呢?

当然不是。

黑人们生活在文化习惯迥异的国度,普遍不识字,汉话不流利,长相又吓人,基本上没有找到正当职业的可能性。

人穷,其他政策再优惠也白搭。

而同样,宋人觉得官府偏袒,也会在心里痛恨黑人。

要知道,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的,人们不恨让他下跪的人,只对有人可以不跪感到不平衡。

 

大宋朝廷的做法,就好象一个无知的牧民,继承了一大群羊,又继承了一群牧羊犬。

他高兴之余,居然舍不得买狗粮,直接把牧羊犬关进羊圈,然后自己走开了。

这样做的后果非常清楚。

不管你对狗说多少遍“你应该学着吃草,你看我给你的资源多么丰富”,日子长了狗都会饿红了眼去咬羊。

同理,不管他对羊说多少遍“狗是不管是羊是狗,都是一家人,要以大局为重”,羊都会痛恨狗,说不定还会结群去用角抵抗。

这是天性使然,不是你做多少思想工作能影响的。

32

李逵去找薛永,大闹机奸处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宋江耳朵里。

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吓得脸色苍白,急匆匆披上外衣要去劝李逵,出门前还不停地自言自语:“铁牛你糊涂啊!敢诬陷我的人,来头得有多大?决心得有多大?你这么一闹,非但起不到好作用,人家说不定还要说,我在指使你杀人灭口……”

 

然而说到这里,宋江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纹丝不动地在原地沉思了几分钟,然后就恢复了平静,慢慢走回房间里,坐在桌前继续写东西。

“闹一闹也好。除了铁牛,还真没人能当面去问他了……”

 

宋江又想起那天在江州跟李逵初识的事情。

当时他对这个昆仑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即提出让他留下吃饭,可是心里又有点惴惴不安。

因为一般宋人不愿与昆仑奴同席,他怕戴宗不高兴。

没想到戴宗欣然同意:“李逵兄弟可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生意伙伴,我们家二掌柜呢。”

 

有关戴宗的情况,还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

他也不是一个快递员那么简单,他还有副业。

干了几年急脚之后,戴宗开始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于是他开始琢磨退休之后的生计问题。

由于生活层次的限制,他眼里挣自己钱最多的人无疑是快餐店老板。

于是他拿出所有积蓄,开始了开饭馆生涯。

 

戴宗开的所谓饭馆,不过是个背靠城墙、顶上有凉棚的烧烤摊。

他每天下了班就去江州驿站旁边开火,干到下半夜再收摊回家。

按理说这种劳动强度没几个人受得了,好在他常年处于躁期,在家也睡不着觉。

这是本城客流量最大的地段,非常适合刚起步的小本生意。

戴宗的摊位一度每天客满。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段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

 

首先,江州居民70%要么是获释的,要么是假释的。

这些人在本地讨生活,一般来说干的不是正经营生。

驿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

他们按照籍贯结成无数团伙,这导致戴宗一人要给二十多个帮派交保护费。

问题是这些人拿了钱也不肯和平共处,还天天械斗。

戴宗的摊位前边经常就有具尸体,非常影响上座率

更可恨的是有些滚刀肉还来吃霸王餐,你不打死他他第二天还来,弄得戴宗一肚子火。

 

第二,衙门也知道这里乱,因此经常来整顿。

他们一来,领导去酒楼,低级胥吏就要在戴宗这里吃饭。

戴宗不得不拿着这些人当亲爷爷供着,让他们白吃白喝白嫖,逢年过节主动孝敬。

问题是这样还是够。

人家说“我老家来个人,去黄山旅游路过江州,你接待一下”,戴宗就真以为是要接待一下,没奉上去黄山的盘缠,结果接下来一个月被停业整顿了二十多天。

 

第三,不管是黑帮还是衙门的人,素质都实在太低,喝醉了就撒酒疯、吸白面、调戏女客,吓得没人敢来。

总之,经过一年多的痛苦折磨之后,戴宗狠了狠心,凑了些钱,托人到寨主家里走动了几次。

过了没多久,一个叫李逵的杀人犯保外就医,被戴宗聘为二掌柜。

 

从前面的叙述我们不难看出,李逵并不是什么万夫不当的猛人,但是作为黑人,其杀人不用偿命的身份有巨大的威慑力。

收保护费的混混们看见有个手持两把板斧的黑人坐在那里,都一个个两腿发软,根本不敢靠近。

更关键的是,江州别的没有,黑人多的是。

有几次衙门缺钱了来突击检查,来到了就看见李副总经理领着四十多个黑弟兄在门口光着膀子磨斧头,吓得直接挂倒档一路倒回原单位。

戴宗就这样站稳了脚跟。

他现在每天放心地把摊子交给李逵看管,自己去送快递。

“估么着,我这样干到七十岁,养老的钱大概就攒够了……”

 

33

正是由于李逵对戴宗的生意如此重要,后者对他还是很器重的。

证据就是面对李逵,戴宗的急躁症状居然不见了,很有耐心地陪两人吃起饭来。

至于原因,戴宗后来解释过:跟李逵在一起就像叼着烟卷面对一个火药桶,不管烟瘾再大,都会忍住不点火。

当然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按说是主仆关系,但是实际上跟朋友差不多,经常斗嘴。

 

这次两人同桌不到五分钟,又吵上了。

原因是宋江觉得鱼不鲜,就没有下筷子。

李逵就把两只黑手伸进盘子,捞起鱼肉大嚼。

戴宗恶心得吃不下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说起李逵来:

“铁牛,你学学怎么用筷子行不行?”

 

“Fuck,不学!”李逵满不在乎,一口回绝,“会用筷子了不起啊?筷子俺们2000年前就不稀罕用了!猩猩抓蚂蚁吃才用棍子!再说了,用手抓饭,是一种更高级的技术,不信你试试,你能用手抓饭,像俺这样只弄脏半张桌子吗?!凭什么你们大宋人在我们那里用手抓饭掉的满地饭粒没事,我们黑人在宋国不用筷子就跟犯了多大罪似的?”

 

有关李逵这个人,还有需要说明地方。

宋人普遍把昆仑奴当成是粗陋不文的野蛮人,殊不知他们的看法恰恰相反。

有点人类学知识的人都知道,大约三百多万年以前,一只被我们称为“露茜”的南方古猿破天荒走出森林,选择生活在东非大草原上,成为人类的祖母。

作为露茜女士的嫡系传人,李逵的祖先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人类历史上的第一。

他们第一个直立行走,制造了第一件石器,用绳子写下了人类第一篇日记,等等等等。

因此以李逵为代表的黑人非常自豪,动不动把“三百万年文明古国”挂在嘴边上,对大宋不屑一顾。

 

宋江当时并不知道戴宗和李逵经常这样争论,并且乐在其中。

他以为俩人真要吵架,连忙岔开话题:“在层檀都有什么特色菜肴啊?”

结果这一招根本没用。

李逵三句话就能把话题引回来:

“No shit man!那可多了!俺们的饮食文化历史悠久,丰富多样!

从带一成血到全是血,营养丰富!

你们中餐只知道追求菜看起来漂亮,动不动就用火,东西一煮熟,营养全破坏了!”

 

“小二,牛肉有没有?”宋江见招拆招,企图用换菜来引开李逵的注意力。

结果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客官,牛肉没有,只有羊肉……”

小二这话又引起了李逵的愤愤不平:“你们中餐就是单调,除了鸡鸭就是牛羊肉!什么鱼翅燕窝,红烧鱼东坡肉,垃圾食品,不健康啊!你看看俺们,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不敢吃?蜥蜴吃过吗?白蚁吃过吗?这都没吃过,不知道谁才是野蛮人!”

 

李逵如数家珍地把非洲美食列举了一遍。

听到煮屎壳郎的时候大家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这鱼是不是不新鲜?”

看到宋江捂着嘴要吐,李逵真诚地问。

宋江无奈地点点头。

“换!换新鲜鱼!”

 

“呵呵那是不如你们层檀人花样多,你们人肉都吃嘛!”

戴宗说完,哈哈大笑。

连薛永都冒着生命危险跟着笑出了声——大宋人对黑人一个经典的印象就是他们吃人肉。

这话一出,李逵气得蹦了起来。

 

“Bullshit!吃人肉怎么了?人肉就不是肉了?你们还吃牛肉呢?

这是俺们的传统!你们怎么就不能尊重一下呢?俺们老家们有句谚语,没有那种文明相比更加高级!文化都是平等的!

再说了,要比文明史,俺们可比你们强多了。

三百万年文明古国,我们是人的时候,你们还是猴呢!

你们现在先进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发明了火药就牛逼了?我们还发明了火呢!

你发明了指南针就牛逼了?我们还定义了南呢!

你发明了活字印刷就牛逼了?我们还发明了字呢……”

 

“打住打住!”戴宗忽然不笑了,“你们也有文字?就你整天在厕所里画的那些小人?”

“那叫象形文字!”

一提起文字这个话题,李逵滔滔不绝。看来他在学汉语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鸟汉字!完全是低级语言,老子才不学!一个个方块,笔画多的吓死人,每一个东西都要造一个词,搞得词多得学不完,十分愚蠢;相比之下,我们的文字就高级多了!”

 

然后李逵开始系统地比较两种语言的优劣:

——象形文字只要想得到就能表达出来,只要会画画就可以表达所有意思。你们汉字行吗?

——汉字只能竖排或者横排,我们象形文字排成马赛克都没问题,你们汉字行吗?

——象形文字的信息含量非常大,一幅画把一个故事讲下来也没问题。你们汉字说个小事要写多少字?

 ——有人说象形文字难学难写难认,其实那是放屁,崇洋媚外;汉字好认吗?“月”字算什么玩意?跟月亮哪点像?有我们画得像吗?

——世界变化发展,新的概念层出不穷,汉字只好造词,过了上千上万年之后,超负荷将把汉字压垮!

整个世界唯有象形文字独领风骚!

“总之,老子就是不学汉字,等着俺们索马里发达了,看你们一起来学象形文字!”

 

35

李逵的这番宏论,终于激怒了所有人。

连薛永都热血上头,冒着被劈死的危险加入了争论。

“我……我们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我们有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何等神秘,何等精妙!你们有吗?”

 

“呸!你们这点玩意算个屁!跟俺们三百万年的历史比起来,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什么易经八卦,有俺们活人祭祀神秘吗?奇门遁甲,有俺们巫毒咒语神奇吗?”

 

“你……”薛永第一回遇到居然敢全面否定自己民族的言论,气得要半身不遂了,“我们还有武术,内功外功,各种神功,你们有吗?”

“切,”李逵伸出小拇指,“什么气功经脉、外家内家,俺们的武功,还分活人练的死人练的呢![1] 再说你们宋人的武功,就只知道傻练,对身体不好。听说你们武林人物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年?你看看,伤身吧。相反看我们黑人武艺……”

“诶,铁牛,”戴宗也帮着薛永说话,“我看你整体喝酒、赌钱、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怎么练功的?”

“俺们的修炼方法博大精深,外人看不懂。全靠出生时巫师往脑门上这么一点,内力就出来。剩下的事就是你怎么把内力开发出来……怎么着,你想试试?”

李逵终于意识到挑衅自己的是薛永这种陌生宋人,狞笑着掏出两把板斧。

 

对于李逵的治史态度,宋人当然是有意见的。

要知道我们中国人搞历史就像太监拍A片,基本上就靠一张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千年的文明史就出来了。

突然遇见一吹就是一百万年的人,大家的感受就像开着八倍速的外挂玩网游,忽然遇到了一个挂160倍速的,非常生气:尼玛你不怕数值溢出啊?

因此不难想象,李逵经常遭到驳斥。

 

李逵虽然是个崇尚文明的人,但是文化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没上过学,基本上不识汉字;母语三代以内也没人会说,全靠几个长老按照记忆凑合着胡乱教。

这样一来他的口头表达能力很成问题,说不了两句就被堵得面红耳赤。

好在他还能掏出板斧做论据。

就这样,李逵在大宋跟人辩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那天李逵也进入了狂暴状态,操起板斧就要砍薛永。

薛永也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文明挑衅,置生死于度外,要与李逵决斗。

宋江苦苦劝阻,但是在场的混子们却大声叫好。

他们巴不得死几个人才好。

好在这时候宋江集中生智,捂着肚子,双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地装死。

这下大家都愣了。

局面是稳定住了,但是宋江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因为李逵十分紧张,为了唤醒他,很认真地抽了他几个耳光。

 

宋江苏醒后脸都肿了,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呢?”李逵十分纳闷。

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鱼!一定是鱼有问题!娘的,找鱼贩子算账去!”

 


李逵怒气冲冲地走后,宋江很不放心。

戴宗却说没事,铁牛就这脾气,你不让他发泄一下还不好呢。

然后他又恢复了急性子的面目,说起正事来。

“江州的昆仑奴,起码有数千人。这些人非常抱团,只要有个同胞跟人干架,不到一刻钟全城的昆仑奴都会赶来助拳。宋大哥,你看有了昆仑奴相助,江州起义的事,那是十拿九稳吧?”

 

宋江还是没有说话。

他对黑人的战斗力毫不怀疑。

刚才李逵脱光了膀子拎着板斧要出门,宋江试图抱住他,结果被直接甩出去两米。

他发现黑人们激动起来简直就像大猩猩一样可怕,毫无自制,偏偏又力大无穷。

但是这也使他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戴宗真的对这些人有控制能力吗?

从刚才的争论来看,李逵对戴宗没有任何敬畏,更别提言听计从了。

 

“这个……这些个人……才,能力够了,就是还缺少压得住阵的大人物啊。”

需要说明的是,这也不全是宋江的借口。

此时的祆教还保持着早年的一些原始形态,那就是喜欢攀附名流。

一个退休知府和一千个叫花子,他们肯定选择前者。

戴宗哈哈一笑,然后破天荒的压低声音,“大人物,有!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我这就领着你去见他!”

36

那天戴宗没能带着宋江去见谁。

他刚出门就接到短信,打开一看,连连叫苦:“哎呀,聊天就把时间忘了,我得赶紧回去收件,下午还有三十多家要送呢。”

戴宗把宋江用车拉到一家酒楼门前,让他在客房前台稍事休息,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别见外,这也是我的关系客户,你就当自己家就行了,五文钱以下的茶随便点,都记在我账上,千万别客气,!”

 

戴宗说的客房,就在酒楼的后边。

那年头的客栈都是前边管饭,后边管床,跟今天很多娱乐场所一样。

那天下午客人不多,前台的伙计也很闲,让宋江到柜台里边来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就到后边茶坊泡茶去了。

宋江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好久,忍不住用手撑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有人进来,就醒了。

眼前站着一个比竹竿还瘦的男人,肤色黑黄,穿着一件浑身是兜的怪衣服,像极了丐帮里的高级领导,但是又觉得那里不太对。

 

那人低着头上前来,低声说:“老地方。”

看到宋江没有反应,恍然大悟:“哦,新来的啊?”

宋江却没有回答。

他瞪圆了眼睛,嘴张得能塞下两个窝头:“你……你不是侯健吗?”

 

有关侯健的情况,今天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水浒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小人物。

其实,侯健比日后梁山上的任何一个头领都要有名。

 

我们知道北宋人好杂剧,那东西影响力就象今天的电影。

那时的戏班子已经出现了分工,也就是末泥、副净、副末、旦、贴。

其中,末泥就是杂剧班子的灵魂,相当于后世的导演加制片人。[1]

([1] 宋 吴自牧 《梦粱录·妓乐》:“杂剧中末泥为长……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

另一个佐证就是,宋人骂人装逼,用的词是“装末”)

侯健就是北宋末年闻名全国的第一末泥,人送诨号“侯一末”。

 

侯健有名到什么程度?

有一年雄州霸州的市舶会开幕,梁中书亲自把他请去,导演开幕戏。

不过近几年他销声匿迹,杂剧界都说他隐退了。

但是宋江这样的老戏迷还没有忘记他,因此恨不得上前要个签名。

 

“哎呀,侯导,您不记得我了?我接待过您啊,政和元年,在郓……”宋江忽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差点暴露身份,赶紧住嘴。

侯健没发现他表情不自然,含混地答道,“哦,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那个……”

“呵呵,对,我就是,呵呵,呵呵……”

两人哼哼哈哈了两句,侯健显然没有交流的欲望,他要来钥匙,说了一句“这个新人悟性不错,我来给她说说戏”,就搂着个女戏子上楼去了。

宋江这才遗憾地想起有个问题自己忘了问:您的另一个外号“通臂猿”是什么意思呢?

 

侯健怎会在江州呢?

宋江激动之余,大惑不解。

后来问了问戴宗,终于弄明白了个大概。

有人说,由于前些年在大名府跟梁中书走得过近,侯导被皇城司找去录了几次口供。

然后他越想越怕,干脆来了个自我流放,缩在江州度日。

还有人说,娱乐圈太乱,侯导年纪五十不到,已经离了二十多次婚,私生子有七个之多。

这些子女的妈狮子大开口,侯导已经支付不起赡养费,于是能赖就赖,躲到江州;

更有人爆料说,侯导的这些老婆,有几个当过他的助理(婢女)——纳婢女为妻,在宋代是违法行为。

因此侯导不得不寓居于此,否则一出江州就要吃官司。

 

侯健上楼后,宋江又顺利睡着了。

忽然眼前一暗,接着又是一亮。

睁眼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宋江正琢磨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楼上忽然响起了“嘣”的踹门声,以及女人的尖叫。

然后只听咚咚咚的楼梯响,一个形容猥琐的胖子从楼上直冲下来,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

过了没两秒,浑身上下只围着一条浴巾的侯导追了过来,嘴里直喊:“我操,抓住他!”

可是晚了。

那个胖子已经没影了,只留下一路淫笑。

 

“这是……”

宋江问了半句,就被侯健的怒吼打断了。

“我操你怎么看的门?!怎么还让探官(记者)混进来了?!”

 

37

事情没过多久就搞清楚了。

酒店老板赶来,一听就骂起来:“妈的又是欧鹏那个王八蛋!快,把戴宗叫来!”

宋江一开始颇感内疚:自己没看好门,连累戴宗受过。

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老板对戴宗非常客气,鞠躬哈腰,还塞了几个红包。

戴宗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一定解决。走走,能拉多少人是多少人,找他去!”

 

关于欧鹏这个人的情况,宋江是在路上听戴宗讲的。

这人是个探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报记者。

宋代的报纸分邸报和小报。

前者是官办媒体,后者是民办媒体。

前者立志于让大家相信一切正常,后者则极力让大家相信身边充斥着怪事。

欧鹏供职于江州最大的小报社——八卦日报。

此人业务能力强,号称只要是新闻,哪怕是十万八千里之外,他也能追踪到,因此人称“摩云金翅”。

“这厮不知从那听说侯一末的行踪,就来挖新闻了。好大的贼胆!”

戴宗在车上笑骂道。

 

欧鹏供职的报房位于江州一个杂乱肮脏的地段。

四周全是垃圾堆,破门头房,还有半掩房门的私娼寮。

要不是一个旗杆上高挂着一面八卦旗,还真不好找。

旗杆下有个凉棚,挂着个纸牌,上书“侯客厅”。

里面坐着几个愁眉苦脸的人,望着天发呆。

 

“哟,老陶,你又来了?” 戴宗冲着领头的一个问道。

“唉,没办法,马勒隔壁的又被揪住小尾巴了。”

 

这个人叫陶宗旺,水浒传上说他是根正苗红的贫苦农民,这话只对了一半。

他的确出身于家徒四壁的农民家庭,自学了一手木匠手艺。

后来他的木刻作品偶然受到蔡京的赞赏,于是开始飞黄腾达。

先是他的作坊成了贡品专营厂,后来又承包花石纲项目。

最后他甚至被破格提拔进了工部,成了侍郎。

不过这人不太检点,在工部任职时间不长,小尾巴不可胜数。

后来他落马的时候,被查出有财产六千余万,房产三百多套,情妇更是不可胜数,被全国人民痛骂成王八。

因此得了个外号,叫“九尾龟”。

陶宗旺落马后,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连夜出奔西夏。

大宋朝廷跟西夏交涉良久才把他引渡回来。

神奇的是,国人皆曰可杀,他却捡了一条命,被刺配江州,后来又被悄悄特赦了。

 

“咋不进去呢?”李衮看来也跟陶宗旺很熟。

“孟总说忙,让我等着。”陶宗旺脸上有点挂不住。

“哎呀你说老孟也真是的,他这个破报纸就等于是你养大的,怎么也不知道给你备个雅座呢……”李俊坏笑着用官话揶揄陶宗旺。

 

在江州,开报房的没有不认识陶宗旺的。

不得不承认,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特赦后他在江州二次创业,过得很不错,但是爱玩女人这个毛病始终没改,因此就成了江州报业的财神爷。

谁缺钱,跟踪他两天,花边新闻肯定没跑,然后等着他来送钱就行了。

他这样的人除了钱别的没有,又最怕自己近况曝光,只能给报纸送钱,买个安全。

可惜的是这样手段遇到戴宗可就不行了。

 

樊瑞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进去。

两扇门板无辜地前后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屋里的两个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一个是拿着女戏子内衣来表功的欧鹏,一个是他的老板,八卦日报的总检正孟康。

顺便说一句,这个孟康有个外号叫“玉幡杆”,意思是不管你什么丑事,他都恨不得给你挑在三丈幡竿上晾一下。

大家进去的时候,他正竖着大拇指,好像在说一句“干得好”。

 

“老逼崽子找削啊!”李衮走了上去,照着孟康就是两个耳光。

后者立刻连连拱手:“哎呀你看看,戴老板,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欧鹏想跑,被项充的几个手下拦住,就地群殴了一顿。

陶宗旺混在里边,踹得非常卖力。

 

揍得差不多了,一脸严肃的侯健问道:“稿子呢?刻板了吗?”

孟康点了点头。

“拿来!”

陶宗旺自告奋勇,轻车熟路地带路去印刷房。

不一会儿,几块刻好的雕版就被送到戴宗手中。

“您老留个纪念吧。”戴宗交给侯健。

 

38

大家砸完了八卦日报社,但是还不肯走,都说体力消耗太大,饿了。

识相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陶宗旺立刻表示,今天反正是带着钱来的,一样是花,干脆请大家吃一顿。

但是孟康欧鹏一听,死抱着戴宗的大腿不让走,非得自己出钱给大伙赔罪。

最后戴宗公允地表示,你们都出吧,咱们去个高级点的地方。

 

那天他们喝酒的地方,是江州最高档的酒楼,浔阳楼。

那里的装潢连宋江都觉得太奢华,但是戴宗以及一干地痞流氓却像是经常来,进了门轻车熟路直接上了三楼贵宾包厢,开始点菜。

菜上齐了,冤大头欧鹏孟康就开始殷勤招待,敬酒赔罪。

宋江直觉上觉得这些人好像经常这么打交道。

因为戴宗的人跟孟康欧鹏一点都不记仇,酒来就喝,有说有笑,好像很熟。

 

但是敬酒敬到陶宗旺和侯健头上的时候,气氛就不那么融洽了。

两人根本不搭理孟康,只顾自己在那聊女人聊得投机。

说实在的两人也未必是怀恨在心。

陶宗旺发达的时候,情妇都是一睡一个剧组,跟侯健八成真的有过业务往来,叙旧也属正常。

但是孟康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非常尴尬。

好在宋江给他面子,主动拿着酒杯上来跟他搭话:“久闻玉幡杆大名,咱们亲近一下!”

 

与水浒传记载不同,孟康其实年纪很大,已经五十出头了。

跟宋江碰杯的时候,他却坚持行晚辈之礼,还先干为敬,喝得很急。

没喝几杯,他就醉了,在一头花白头发的衬托下显得脸尤其红。

于是他口无遮拦地拉着宋江,讲起了自己的历史。

 “人老了,就喜欢怀旧。不过这些话,可不是老朽吹牛,都是真的……”

 

早先,大宋只存在一种报纸,那就是朝报。

这个东西由各地进奏院和枢密院共同编发,内容无非是皇帝谕旨,朝廷法令,主旨更简单,就是告诉大家,我们皇上圣明,官吏廉洁,百姓幸福……这片土地受上天眷顾,实在忍不住了给场灾难都是百年不遇的,最后唯一的后果还是让大家更团结。

每篇东西都是一个调调,简直像是机器印花一样一致。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

宋代实行定本制度[2] ,所有新闻必须按照枢密院给的样本来写,写新闻跟做填空题差不多。

 ([2] 进奏院每五日具定本报状,上枢密院,然后传之四方——《宋史》卷三百一十九 列传第七十八)

后来王安石变法时,注意到这种情况对开展工作很不利。

原理很简单:既然一切都像朝报上说的那么完美,我们还变法干毛啊?吃饱了撑的啊?

于是他开始改革大宋的新闻审查制度。

有几个地方的进奏院被允许独立发行报纸,除了皇帝依然圣明,报上开始承认,我们的有些官员不是那么廉洁,有些百姓活得不是那么幸福。

有些灾难说是百年不遇的天灾,不如说是年年都遇的人祸。

 

那是孟康的黄金年代。

当时他是堂堂八品进奏官,主管的报纸赫赫有名。

“《经世报》一出,东京纸贵!

那时候,小事我根本就不写!侯……这点事,上了我们报纸简直是砸我们招牌!”

孟康说起来,满脸放光,似乎年轻了几十岁。

他的话也得到了欧鹏的证实:没错,那年头我们当探官的,出去一报名,都觉得脸上有光。

 

“那贵报是怎么……怎么转换风格的呢?”

“……唉,别提了……”

孟康说起这个,消沉得想死。

不得不靠欧鹏给他补充完整。

 

要知道,王安石的本职工作是变法,不是变天,所以新闻审查制度没有被废除,只是由定本改为抽检。

二者的区别是前者伸手捂着你的嘴不让你说话;后者是伸着手等你说错话抽你。

《经世报》挨抽是在崇宁年。

大概是几年时间说话没人管吧,习惯了,居然对赵佶的东京大捷有所微词。

结果这报纸当即被停刊,总检正被判刑,全体编辑人员撤职。[3]

([3] 凡议时政得失、边事、军机文字,不得写录传布,本朝实录、会要不得雕印,违者徒二年,告者赏络钱十 万——《宋会要辑稿》刑法二之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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