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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河上捕虾人

 昵称22434031 2015-04-03
 作者:王海军
 城市边上,或者说城市中间,一河春水向东流。河边,横陈着二三四只小艇,恣意地荡弋。野渡无人。夕阳映照,波光粼粼,微风吹皱河水。谁能说,此风景不够诗意?

 又谁知,花甲阿姨、廿五小伙,竟为此风景中的主体?当小船静止,当谜底揭开,记者发现,诗意的风景背后凝满一舱艰辛……

      野渡无人舟自横,水闸旁的风景写意非凡

从偶然到留心,关注这些小船已经一年多了。

自从报社去年春天搬来东平河畔,就养成了傍晚到河边溜达的习惯。去的次数一多,就发现了水面上静静地泊在那里的三四条小船。起初,我以为它们是绑在一起的,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每一条船都被一些高高挺立在水中的竹竿固定在离岸边三四米远的水面上,共同以一条窄窄的独木当桥连通岸上。微风轻起或者夕阳西下时,几艘小艇在水面随波荡漾,在我等文人眼里,实在是一幅不可多得的诗意风景!

好奇怪的,我去东平河那么多次,竟然只有一次遇见船上有人。有时就不免好奇地想,这船到底有没有主人呢?如果说有的话,平时他们去了哪里?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想去船上一探究竟,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独木桥,最终仍然退了回来——那桥实在太窄了,我想我最多走三步就会掉进河里。然而,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是想弄清楚,于是经常去河边看,希望遇上上船的人,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遗憾的是,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地去,无数次地失望了。于是我想,这些小艇,大概是富裕以后,人们舍弃在河上的。

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我对这些小艇的喜爱。而且,因为“野渡无人舟自横”,更加重了我眼里的沧桑感,本来静止的风景在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灵动起来。

喜爱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一种牵挂。今年珠江三角洲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江水一天天暴涨,涨得人心里发毛。有一天正在上班,我突然想起了停泊在河上的那几条小船,赶紧冒雨驱车上堤。上得堤来,只见狂风暴雨猛力扑打着一河两岸,而那几条小船虽然在水面剧烈地荡来荡去,却仍然被竹竿紧紧地拴在那里,并无任何要飘散的迹象,那条连接河与岸的独木桥,也根本无须担心它会掉进水里。只是船上似乎仍然没有人。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啊,这么美丽的风景怎么能让它从我眼前消失呢?

     六旬徐姨吐心声,写意的风景里艰辛满舱

弄清这些船的来龙去脉,已是今年的8月底。

中午在报社饭堂吃了饭,不知道哪根神经跳了一跳,我突然对摄影记者章佳琳说:“跟我出去吧,拍照片。”她问拍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就跟我走。

我们就到了河边。意想不到地解开了小船之谜。

河里只有两条小船了,其中一条船上,一位饱经沧桑的妇女正在忙碌。

我上前打招呼:“阿姨,忙什么呢?”

阿姨没有丝毫的拘谨,用生硬的普通话热情地回答:“打虾。”

说实话,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阿姨说的是“打虾”,因为我听到的分明是“打沙”,而且,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沙场。阿姨见我有点发楞,举起网兜里的虾晃了晃,我才恍然大悟。

“你每天都在这里打虾吗?

“是啊。”阿姨边干活边回答我。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怎么没见到你呢?”

“我平时收工早,11点多就回家了。今天老头子病了,我一个人打,走得迟啦!”

我和阿姨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阿姨告诉我,她姓徐,湾华村人,从她嫁到村里的那天起,就跟丈夫在河里打鱼打虾,而今年,她已经59岁了。以前,河里的鱼虾多,打的人也多。现在,鱼虾少了,打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而她,一直坚持了下来。现在,她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与丈夫一道打虾,中午11点左右收工,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打两三斤,很多时候,运气并不好,只能打一斤多,有时候甚至只能打几两。而冬天就更差,几天才能出去打一次,一次只能打几两……

“一斤虾能卖多少钱?”

35元。”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那你们一个月只能赚到1000多元?”

“对,1000多元。”

“这么辛苦的活,却只能挣这么少的钱,你怎么不想想干点别的?”

“除了打虾,我们什么都不会。只能打虾。”

“冬天,那么冷,一次却只能打几两虾,为什么你还要出去?”

“打几两虾,能卖20元呢!”

……

徐姨说,她有一子一女,女儿在一家不锈钢厂上班,儿子给人开车,两人工资都不高,1000多元。湾华村每人每年有几千元的分红,但是不够一家的开销,所以他们必须出来打虾帮补家用。

“现在看病贵啊,一个感冒发烧就100多元,不出来挣点钱根本就看不起病!”说这话时,可能想起了家中生病的丈夫,徐姨扬了扬手中的虾:“今天大概有1斤虾。”

聊了约半小时,徐姨的活忙完了,提起捕获的虾和饭兜上岸。岸上的竹竿晾着几件衣服。徐姨将其收起来,放在一辆破旧的单车上,然后推着单车,缓缓地走上河堤。太阳底下,河风吹起徐姨的头发,在8月的中午,令我沧桑满目。

突然,我想起了河边那间简易而又破旧的四面漏风的小房子,忙追上去问徐姨:“那房子是你的吗?”

徐姨回过头来,点头认可。

“为什么要建房子呢?你在湾华村有房子,又不需要在这里住。”

“晚上我们要在这里住的。不在这里住,我们的小艇就要被人偷走。你可别小看这么一条小艇,值4000多元呢!我们敢不看吗?”

徐姨走了。我呆呆地看着水上那两条看上去非常破旧的小艇,心里酸酸的。我问自己:这风景很诗情画意吗?

     十年青春水上飘,东平河你还能陪我多久

离徐姨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屋大约10远的河岸上,搁着一条小船,船上堆放着锅碗瓢盆等一应生活用品。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做饭吃,他们从哪里取水,又怎样生火,因为我目光所及,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液化气。同时让我有点担心的是,这些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虽然不值很多钱,可是,就没有人来偷吗?

我的担心很快被来自船里的一阵响动化解。顺着这响动望去,我吃惊地发现,窄小的船舱里竟然慢慢地坐起一位小伙子!他正掀开蚊帐迷茫地望着我们。这么小的船能够住人已经让我吃惊了,何况里面还挂着蚊帐!真是船小乾坤大,我打心眼里叹服。

虽然一开始小伙子似乎并不乐意跟我们搭话,但我们并没费多大劲还是与他扯上了。只是,他的语言常常让我们听不懂。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白话听力有问题,便叫摄影记者章佳琳过来听,谁知她也一样听不大懂,我就知道问题不在我方了。不过,尽管有点艰难,基本的对话还是能够进行下去的。

   “你在这里打了多少年虾了?”

10年了。”

“那你今年多大?”

25岁。”

我吃了一惊。从外表上看,小伙子起码比实际年龄大10岁。

“你一天能打多少虾?”

1斤左右吧。”

每月又是1000元!一个25岁的本地小伙,干什么事不能赚到1000元?而且,哪用这么辛苦,令本该风华正茂的青春被风吹日晒得过早地刻上中年人才有的沧桑?

小伙子说,他家在平洲平西,父母是环卫工人,弟弟在上学。他只上过两年小学,十几岁开始打虾,再没做过别的事情,现在能够做的,就是打虾。与家在附近的徐姨不同,他每天要自己做饭吃,所以,栖身的船上摆满了锅碗瓢盆。船舷上还紧紧地绑着姨辆破旧的自行车,大概是偶尔回家用的。平时,除了打虾时在水上那条船以外,他就在岸上这条船上休息。十几年来,船,事实上成了他生命的依托。

“你平时看不看书?看不看电影?”

“没有。”

“谈了女朋友没有?”

“没有。”

“有没有想过不打虾去干点别的?”

“没有。”

“东平河里的虾越来越少了,如果有一天,没虾可打了,你去干什么呢?”

小伙子想了想,大概觉得我这样的问题不可思议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身子一缩,钻进了船舱。

我突然想到,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海人,小伙子连广州话都说不好,是不是与他长期一个人在船上孤独地生活有关?

    滚滚东平东逝水,浪花淘尽几多捕虾儿女

去年我到东平河边溜达的时候,拴在竹竿上的有4条小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剩下3条。今天,我能看到的,只有两条了。

越来越少的船只意味着什么?虾越来越少,只能转战到其他地方?虾越来越少,只能离船上岸?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不再从事如此艰辛的职业了?我不知道,也没有问。后来又在中午去河边,见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也曾动过寻根究底的念头,但终于又放弃了。我不忍心一再去惊动这些迫于生计在东平河上辛苦劳作的人,他们的生活虽然艰辛,但是很平静。一味地向他们寻根究底,无疑是在破坏人家的平静。

千百年来,东平河奔流不息的同时,哺育了沿江人们,给沿江人们孕育生命,创造财富,灌输文明。说东平河是沿江人们的母亲河,并不夸张。若干年前,东平河上捕鱼打虾的壮观景象也许曾给人们带来过无数的惊喜,因为那是他们赖以谋生的主要手段。今天,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工业的高度发达,繁忙的运输成了东平河的主要功能,捕鱼打虾的人群就在东平河上渐行渐远了。徐姨和这位年轻的小伙子,会不会成为最后的风景?

站在河堤上往东看,气势恢弘的佛山一环平胜大桥即将竣工;往西看,连通禅城取和顺德区的东平大桥也已现出雏形,根据佛山建设现代化大城市的宏伟规划,不久的将来,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将成为佛山的中心商务区。而经过整治后的东平河一河两岸,将以美丽的风光和无限的风情扑入人们的眼帘。那时,徐姨和小伙子还能将谋生的小船停泊在这里吗?如果能,那又是一道怎样的风景?如果不能,那他们将去向哪里?

滚滚东逝的东平河水啊,千百年来,你哺育了无数打虾儿女。什么时候,你将他们全部送回岸上?那时,你是高兴呢还是依依不舍?

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怎样,东平河水会一刻不停地滚滚东流,推动人类历史和社会进步滚滚向前……



2004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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