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渣男的性福生活

以当下之眼光来看待《聊斋志异》中的一众男主角，渣男居多，手无缚鸡之力，一肚子穷酸文章，却总做如花美眷三妻四妾的春梦。如果穿越到当下，注定命运悲惨，当年吟的一手好诗就能骗得墙外美女不能自持，如今见面就跟女子说我们来谈谈诗歌吧，那肯定是想嫖霸王鸡的。想来硬的更不行，现在的女人有妇联、三八节和妇女权益保障法。实在没办法，三更半夜到荒郊野外期待一次与狐狸精的美丽邂逅。对不起，建国之后狐狸就禁止成精了。

那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聊斋的世界里做个渣男吧，起码性福还是有的。

若论“渣”，《翩翩》中的罗子浮不算聊斋里最渣的，但绝对是渣男中最幸福的。他的幸福来得毫无道理，无头无尾，浑似一场春梦。罗子浮年幼父母早亡，幸亏他的叔叔罗大业富裕又无后，将其视若己出，百般溺爱。十四岁时就受人蛊惑误入烟花之地，初尝为人之乐，从此流连忘返。或许十四岁的少年认为那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便是真爱，女子后来要去金陵，罗子浮竟偷偷地跟了去。想金陵是何等之地，秦淮烟花销金窟，半年之后罗子浮便身无分无，更尴尬的是，由于年少不懂生理卫生，他染上了性病，脓疮溃烂，沾染床席，终于被赶出了妓院。这时想起家乡想起叔叔来了，便一边乞讨一边踏上回家的路，好容易快到家乡，却自己也恶心自己，衣不蔽体，恶疮流脓，昔日的富贵少年，如今人见人厌，鬼都不如，哪有脸回家见叔叔，只在乡野之间游荡。估计叔叔这时见到他，也不会认出这是自己的侄儿。

人生至此，有顿饭吃，有个栖身之所，对罗子浮来说大概都是奢望了。可命运偏偏在此时给了他一个不问缘由的大逆转，幸福从天而降。某日傍晚罗子浮想到山寺蹭觉睡，偶遇一名貌若天仙的女子，罗子浮自惭形秽地躲到一边，要放以前，肯定会满脑子非分之想，可现在那惹祸的根子都快烂没了，还想个屁。没想到，仙女竟主动上来搭讪：小伙子这是去哪里啊？罗子浮低着头实话实说，仙女接着说，我是出家人，有神仙洞府，想睡觉，跟我来。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副场景实在充满太过奇异的违和感。昏黄的傍晚，凌波仙子般的美女主动邀请一个浑身恶臭的叫花子到自己的洞府也是闺房中留宿，动机何在？上一次我看到类似的情形，是在《天龙八部》中刀白凤委身段延庆，莫非仙女也是想借这一招惩罚自己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动机只有一个——吸取罗子浮的元阳来修行，或直接吃掉罗子浮。

《聊斋志异》中的美女大多是鬼是妖，把男人当药渣或粮食实在正常。罗子浮这样的男人死掉，实在也没什么可惜的。然而接下来的故事却是，既没出现美女的男人这个角色，罗子浮也没被吃掉，而是从此和仙女过上了幸福又性福的生活。

蒲松龄就是这么任性。

罗子浮屁颠屁颠地跟着仙女翩翩来到了洞府，先在溪流中泡了个澡，立刻感觉脓疮苦痛减轻。舒服的睡了一夜，醒来翩翩已经帮他用芭蕉叶缝制好了衣服，穿上立刻变成柔软的锦袍。吃饱喝足了再去泡个澡，几天之后花柳病就全好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工具修好了，那就该干正事了。

“疮痂尽脱，就女求宿。女曰：‘轻薄儿：甫能安身，便生妄想！’生云：‘聊以报德。’”

真是令观者无语，这句“聊以报德”可算是聊斋中最耍无赖的话：我跟你上床，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而是要报答你的恩情。能如此机智为自己的龌龊找到大义凛然的借口，这罗子浮原来是个不要脸又聪明的渣男。不知道是翩翩单纯，还是其价值观与俗世不同，竟很愉快地接受了这种报答方式，“遂同卧处，大相欢爱。”

见多了文学作品中女子以身相许报答男人的恩情，这男人用身体报答女人的恩情，还真是头一回见，看到此处我忍不住有些义愤填膺：仙女，你们洞府还招人不？

不过到了这里，罗子浮的渣还没得到完全展现，不久翩翩的朋友花城来洞府做客，花城当然也是美女，罗子浮看得心痒难耐，偷偷摸摸脚、碰碰手，然而歪心思一动，身上的衣服就化作了芭蕉叶，遂不敢再胡思乱想。美女从天而降，坐拥幸福生活，罗子浮还不知足，想玩女朋友的女朋友，翩翩只是对他的略施小惩，实在太轻了点。好在罗子浮还不算太不知深浅，此后老老实实相妇生子，没再生出什么事端。只是多年后因思念叔叔，罗子浮领着儿子儿媳回去探望，翩翩没有跟从。罗子浮父子再回头去山中寻找翩翩时，已然黄叶满径，洞口路迷，再也没了翩翩的踪迹。

回首望去，恍然一梦。

不过罗子浮的梦到底还是美梦一场。故事中蒲松龄称罗子浮为“生”，这个称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儒生、读书人才配得上。虽然考了一辈子试没考中，蒲松龄却绝对以读书人的身份而自豪的。《翩翩》没写到罗子浮是否读书，不过他叔叔罗大业担任过国子监祭酒，是当年全国最高学府的校长，许是看在大业的面子上，蒲松龄才给罗子浮安排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渣男转型记。由此可窥见一斑，蒲松龄对笔下的读书人格外开恩，能抱得美人归的几乎都是读书人，即便人很渣，也会留三分情面，多是从才情上嘲讽一番罢了。比如《嘉平公子》，公子是个十七八的小帅哥，到城里参加秀才考试，偶遇美女温姬自荐枕席，两人相处甚欢。某日，温姬冒夜雨而来，有感而吟“凄风冷雨满江城”，请公子续个下句。夜雨霏霏，有情人闲坐窗前听雨打芭蕉，玩个文字上的小游戏，可谓情趣盎然。公子凝视着微微摇曳的烛火，略一沉吟道：

“你说的是啥？”

可以想象公子当时一脸茫然的表情，裤子都脱了谈什么诗歌啊！温姬满心的雅致被打消的一干二净。原以为是个风流蕴藉的公子哥，不想却连这么简单的诗都对不上来.换做我，好歹也会对上一句：

“脱了衣服快上床。”

温姬倒是没因此而断了与公子的往来。后来公子和父母知道了温姬原来是女鬼，父母恐惧，想祛除温姬，不想温姬颇有道行，道士写的符帖根本不管用，驱之不去。某日，公子给仆人写了个买东西的便条，温姬无意看到，事情陡然出现转机，竟自此一去不返。

不是公子学了什么高深道术，而是写的那张便条上，十个字错了八个，“椒”写成“菽”，“姜”写成“江”，“可恨”写成“可浪”。从前面的对诗就看出，温姬是个颇有才情的女鬼，至此才发现原来喜欢的男人是绣花枕头银样镴枪头，愤而在便条后面写到：“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原来错别字也有驱鬼辟邪的作用。

蒲松龄也忍不住赞叹“温姬可儿！”即便做鬼，喜欢的仍是有才情的人。嘉平公子着实让她失望了，虽然不像罗子浮那样风流浪荡，却多了几分憨痴呆傻。如果遇到翩翩的是嘉平公子，估计“聊以报德”那样无耻而机智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

罗子浮和嘉平公子，好歹都跟文化人沾点边，对于没文化的渣男，蒲松龄下手就不留情面了。《云翠仙》的男主角梁有才（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无才之人）是个小商贩，一穷二白无妻无产，纯光棍一根。去泰山烧香时，发现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云翠仙，便借着人多挤到姑娘身边，做公车痴汉状。云翠仙躲远，他又尾行，见到姑娘的母亲，立马没羞没臊地上去献殷勤，毛遂自荐当女婿。蒲松龄以白描突出人物性格的手法极为高明，梁有才为了博云氏母女的好感，出钱帮她们雇了轿子，他在一旁跟着，在轿子旁边“呵兜夫不得颠摇动”，矫情做作的姿态跃然纸上。云翠仙一眼就看出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云母却眼拙的很，竟轻易答应了梁有才的请求，将闺女许配给了他。不料这梁有才吃上天鹅肉之后便原形毕露，整日赌博酗酒，把家当败坏干净。有赌友见云翠仙长得漂亮，怂恿梁有才将老婆卖作官妓，他竟真动了这心思。云翠仙冰雪聪明，将计就计地答应，但要求临卖之前一起回趟娘家。梁有才跟着老婆去了丈母娘家。云翠仙见到家人一通哭诉，丫鬟老婆子围着梁有才差点用剪刀发钗绣花针把他给扎死。梁有才过了半天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身处峭壁，险些坠崖而死。

既然打算把老婆卖作娼妓了，竟还敢跟着老婆回娘家，这不是找死！且见到丈母娘家楼舍华好，俨然大户人家，首先想到的不是赶紧改变主意下跪求饶，而是“恐腾妓所不甘也”，竟是怕老婆不甘心去做妓女！原来这梁有才不光人品贱极，脑子也白痴得紧。

云翠仙到了家里终于放开束缚对梁有才一通臭骂：“豺鼠子！曩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皱一寸厚，使人终夜恶。”至此，梁有才的形象终于完整了，人品下贱，脑子蠢笨，长相丑挫，如此一无是处，偏偏竟有幸能与天仙般的女子同床共枕，想来着实让人感觉不爽。蒲松龄写的时候肯定更不爽，他在《聊斋志异》中写男女寝处，多少会用到“枕席之乐”“相狎乐甚”“大相欢爱”之类的词语写意一下，但在这篇，竟无一字写到两人的床笫之事。有什么好写的，云翠仙已经说了：我他妈吐了一晚上。

梁有才后来沦落为乞丐，身上只剩下一把刀。一日，他遇见当初劝自己卖老婆的赌友，急忙低三下四地上前诉说自己的遭遇，赌友不耐烦，梁有才却突然出刀把赌友捅死了。再后来，他被收入监狱，病饿而死。

人渣一般不认为自己渣，就像他拥着云翠仙入眠时不知道怀中人对自己一肚子恶心。待到人财两空，才晓得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美好，自己的行径又是多么下贱，“无疾将死，穷败之念，无时不萦于心；穷败之恨，无时不切于齿”，可惜悔之晚矣。梁有才这样轻浮之人，始终被眼前的欲望牵着鼻子走，既无富贵之命，更非风流之人，死于非命，也算是极品人渣的必然结局了。

对于梁有才的人生经历，蒲松龄自然要异史氏曰一下，抒发一下感怀，“己则非人，而怨逢恶之友；故为友者不可不知戒也……故以善规人，如赠橄榄；以恶诱人，如馈漏脯”，从与朋友如何相处的角度进行了一番循循教导。

不过，真正暴露蒲松龄在写完这篇文章时最强烈情感的，却是异史氏曰的第一句话：

“得远山芙蓉，与共四壁，与以南面王岂易哉！”

他妈的给你这么漂亮的媳妇不懂得珍惜，真是王八蛋，美女快来找我吧，我可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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