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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诊有感

 昵称4649225 2015-04-06

寒假中我跟随父亲门诊已有月余,略有体会。

父亲应诊的“圣爱中医馆”对面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昆华医院),来找父亲看病的有些人是经医院治疗未愈的患者。

上月19日有一位这样的患者来诊。30来岁,由其母亲陪同而来。家住腾冲县,所在山区较寒冷,经常受寒感冒,咳嗽多年,过去无条件到医院治疗,近些年来经济好转,先后到县、州医院治疗未愈。今年1月咳嗽、气短等症状加重,特来昆华医院治疗。住该院呼吸科半月来,做了多项检查,用了很多药,但咳嗽不见好转。前天,该科主任说:你患的是“变异性咳嗽”,西医没有办法治愈,对面“圣爱中医馆”有个顾医生治疗咳嗽疗效不错,找他看看。当时,患者面色灰暗,很瘦弱,说话有气无力,咳嗽频作,因夜间剧烈咳嗽,常常彻夜不眠,头昏、气短乏力,进食极少。

父亲仔细诊后认为,患者因常年受寒,风寒伏肺,肺寒失于宣发,病久耗伤正气,宜扶正驱寒,温肺化痰。父亲用的是小青龙汤加附片、炙紫菀。

三日后二诊,患者服药后吐很多稠痰,咳嗽减轻,夜间已可入睡。父亲守上方去麻黄,加炙冬花、波扣。

三诊时,患者母女二人非常高兴,夜间已不咳,日间咳嗽减少,饮食增加,精神好多了,今日特来道谢。已办出院手续,要求继续开药回家调理。

每当治愈这样的患者,父亲是既欣慰又感慨,欣慰的是自己能被西医同道理解、支持;感慨的是中医治疗一些疾病确有所长。

在我两个假期侍诊中,有些患者本人就是西医,此时不但父亲欣慰,我也有些自豪。

市儿童医院就在医馆附近,因这些年来滥用抗菌素及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很多儿童的体质很差,故来医馆就诊的患儿特别多。父亲是医馆里诊治患儿最多的医生。我统计了一下,1月29日的40多个患者中竟然3/4都是孩子。本不是专攻儿科的父亲却俨然成为了一名“儿科大夫”。听很多患儿的家长说,孩子一生病,就主动要求“找顾爷爷看病”。他的诊室也成了真正的“儿童乐园”。

春节前数日,诊室里病人极多,为了减少孩子们被交叉感染,父亲每天都是把所有孩子看完了才吃饭,往往已是晚上9点。一般人难以想象,如此超负荷工作的父亲,竟然是因胃穿孔而将胃切除了3/4的人。

因为父亲全心全意善待病人,故有越来越多的患者慕名而来。

上周六晚上九点半,一位母亲抱着一个2岁的男孩急匆匆进入诊室,焦急地诉说:4天前孩子感冒发热,到儿童医院就诊,诊断为支气管肺炎,被收住院,输液3日并给服“尼美舒利”,结果孩子大汗不止,衣服、被单湿透,体温降到34℃,怕冷、发抖。这位母亲只好紧抱孩子包上毛毯捂了很久,体温才回升一点。两天来,低热、低温反复交替出现,不吃不喝,有时出现抽搐,非常危急。今天经其他患儿家长介绍才找到父亲救治。患儿当时肢体、手心湿冷,额头冰凉,面色惨白夹青,不哭不语,嗜睡无神。指纹沉青,已过命关,舌极淡而少津,无苔。父亲经过仔细诊查,凝视患儿,异常严肃地说:“患儿过汗,稚阳之体受到戕伐,营卫气血俱受损伤。这比高热哭闹的孩子更容易出问题。急当回阳救逆,兼调营卫,才能避免患儿再次出现厥脱危象。”(往日父亲诊治其它患儿,不管是高热肺炎的,还是扁桃体化脓哭闹不安的,或是剧烈呕吐、严重腹泻的患儿,父亲除了认真、仔细诊查,总是较轻松、自然,并且善于有趣地与孩子交流,常能把患儿逗得开心、嘻笑。)

说完,父亲冷静片刻,开下了四逆合桂枝汤。(父亲开方的短短几分钟,我有些紧张,并且感觉时间很长……)。

此时已经十点钟,医馆工作人员即将下班。父亲立即打电话到药房:“患儿病情紧急,如果当晚不能吃药恐多有变故,请你们把这个孩子的药配完再下班。”

父亲还特地叮嘱家长,回家路上注意给孩子保暖,不要再受凉!

次日我上网查知:医院给患儿用的药“尼美舒利”(欧盟明确禁止给12岁以下儿童服用),据央视报道,2010年11月26日,在北京儿童用药安全国际论坛上,来自美国和英国的儿童专家,以及全国近百位儿科学者、教授一致提醒各位家长,在儿童发热用药的选择上需慎用尼美舒利。尼美舒利在用于儿童镇痛发热的治疗上已出现数千例不良反应事件,甚至有数起死亡病例。有文献指出,该药发生不良反应,主要为肝、肾功能的损害,建议儿童、老年人慎用该药。欧盟已于2007年禁止12岁以下儿童使用尼美舒利,并在说明书中标注对肝脏损伤的特别警示。在美国尼美舒利在儿童中的使用,从来未得到过批准。

三日之后,那位母亲抱患儿再次来到医馆,告知患儿体温正常,精神好转,饮食正常,特来续诊。此时父亲牵挂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而我却思绪万千,想起父亲前年9月曾治一个五岁男孩。患儿2岁时发热、头痛、抽搐,住院期间做了多种检查(除了一些常规、必要的检查,还做了CT、核磁共振、脊髓穿刺等),诊断为“抽搐原因待查(热性癫痫)”经住院多日,仍头痛不止。出院后仍反复头痛,十分痛苦。三年来住院多次,仍一直头痛、有时抽搐,已用去医药费8万多元(其父母是湖南来昆的农民工)。于是出院而来找父亲诊治。

那天,只见孩子躺在其父怀中,歪斜着头,乏力无神,脸绯红,唇绀脱皮。头左侧特别痛。咽喉充血,扁桃腺肿大、有脓点,怕冷发烧(体温37.5℃)。连日来不吃饭,尿床多次,脉浮紧重取无力,舌淡晦水滑,苔白腻。

父亲经过仔细分析认真思考,认为这是久病伤正,加之长期使用抗菌消炎药物戕伐太过,至患儿稚阳受损,正虚阳弱。应当温阳散寒,扶正解表。于是就用附子苏叶细辛汤(这是父亲仿仲景麻黄附子细辛汤之意而拟。用以治疗正虚阳弱,风寒犯肺、寒滞经脉诸证)加味治之。

那天父亲诊治这个患儿用了一小时多!

二诊时得知,患儿体温正常,头已不痛。父亲再拟桂枝加附子汤调理。几天后,父子二人来到医馆,孩子欢笑唱歌蹦跳进入诊室,其父告知:三周来孩子体温正常,没有再头痛,一切都正常了。

到现在已一年多,这个孩子再未头痛、抽搐。

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治愈此患儿而欣喜,反倒为其遭受如此折腾而心痛不已。作为一名有良知的医生,父亲一直深恶痛绝滥用抗生素的现象。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孤独地抗争着,一个一个地救治着那些被抗生素戕伐过的孩子。

对孩子的治疗只是一个侧面。诚如父亲在《国医年鉴》(2011卷)“医学感悟”中所言:“真诚善待每一位患者,视老年患者为父母,对患儿有父母仁爱之心。”冬天里他用冰凉的双手开着“温阳扶正”之剂,去治疗这些阳气被戕伐的病人。一位著名西医老教授经常对他的学生说:“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把病人当做和自己无关的物体,不带有任何感情,他们用技术治病;另一种却把病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痛苦,他们为了病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样的医生一生都在痛苦与快乐的交织中度过,他们是用心治病。前者可以出现杰出的医生,但后者中却能产生伟大的医生。”父亲正是这样一个用“心”治病的医生,在平凡之中透射出大医之心。

父亲是用心看病的典范。他对待病人忧其所忧、苦其所苦,时常挂念着病人的情况,有时甚至为了患者的病情而夜不能寐。

近两年来,我每次假期回家都发现父亲瘦了,甚至每次都感觉他老了许多。但是他依旧凭着这副清瘦的身子每天连续坐诊近十个小时。

父亲数十年来过着一种近乎苦行僧的生活,在旁人看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他不计较“吴佩衡学术继承人”、“传人”的名头,而是以“传承人”而潜心研究、虔诚传承,忠实践行曾祖父吴佩衡的学术思想;他谢绝了朋友们帮他开办个人医馆的邀请;甚至退休后都没过上一天舒坦的日子,不是埋头于研究曾祖父的学术经验就是奔波于医馆和病人之间。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社交活动,甚至没有任何娱乐。休息日,不是在看书学习,就是在写经验总结或者学术论文。我曾经问他:“何苦这么累呢?”他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我医术不精,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还有很多病人的痛苦没有解除。”

父亲从医四十年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到了中医事业上,他治学专注而严谨。父亲在写论文时废寝忘食,他会整天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伏在摆满了大摞书和资料的桌上,从早写到晚。在我记忆中,他只要开始写东西,就不会停止,从来不会被其他无关之事打断,甚至连吃饭都需要母亲反复催促。当和他谈论一些与中医无关的问题之时,他会用一种淡定而平缓的语调不断重复着“嗯”,我肯定此时此刻他没有在听我们说话,考虑的不是自己的论文就是病人的情况。每当这时,我和母亲总要提高嗓门对他说:“听到没有?”只有这样他才会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什么事?”。现在和父亲交流基本上三句话不离中医,无论什么话题,最后总会回到中医这个“永恒的主题”。所以母亲时常会佯怒道:“一天到晚你们都在讲中医,我好像是透明人一样。”

由于父亲的多篇论文都由我所打,所以对于他治学之严谨,我有特别深刻的体会。为了学术表述的精确性,他总要反复推敲,要求之严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对于一些需要字斟句酌的词句,他往往会反复修改,直止满意。对于医案,他更是要求百分之百的真实与精确,任何一个存在疑问的地方他都要反复斟酌,直到表述完全精确。在他看来,医案是一名医家最为详实和宝贵的资料。这样做不但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后人和中医文化负责。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父亲不论在理论研究上还是在临床实践中所取得的成绩,都源于他几十年来坚持不断的努力和坚定的信念。

父亲数十年来对我曾祖父的学术思想及温阳扶阳之法笃信不移。不但用其指导临床,而且笔耕不辍,在繁忙的临床之余,常有高质量的论文出炉。比如《真武汤的临床运用》、《伤寒论温扶阳气法临床应用举隅》、《运用仲景经方治疗危急重症医案5则》、《传承吴佩衡学术思想践行温阳扶阳大法》、《运用吴佩衡温阳扶阳法治疗危急重症》、《吴佩衡临证“真机”临床应用》等多篇论文,发表于《云南中医中药杂志》、《中国医药文摘》、《中华中医药杂志》等核心学术期刊上。相关论文曾获“首届中华名中医论坛”优秀论文一等奖,并载入《中国医学临床技术新进展》、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医年鉴》(2010年卷)及《中华名医文库》,近来又有新作《吴氏世家》,《中医传人》,《吴佩衡临证特色探微及临床运用》载入《国医年鉴》(2011卷)。

我在这次侍诊中的另外一个感受是:临床上所遇到的情况往往不像教科书所写的那么简单,患者病情大多错综复杂、似是而非。我实在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此时才对《大医精诚》中的那句“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颇为感慨。

一部《伤寒论》,至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在整个中医的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和承前启后的作用,可以说每一句话都凝聚了先人的智慧。历代注释版本已经超过一千七百多个,后学者难免会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困惑。但所谓“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只有从根本上去追寻阴阳至理,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我的曾祖父吴佩衡是我国现代著名的伤寒大家,其尊崇扶阳、首重阳气的思想就源于他对《伤寒论》深透的理解。老人家常说:“古今医理,极而难穷,欲得一守约之道,实未易也。”此“守约之道”,即博而约之的意思。而要真能把中医博大精深的理论研究深透,并达到由博返约的境界,且临证时做到大道至简,实为不易。故老人家曾说:“盖凡一种学问,非寝馈其中数十年,断难知其精义所在。”老人家临证以阴阳为纲,首重阳气,实可谓由博返约、大道至简。父亲继承了曾祖父这一风格,临证往往从本质上考虑,力抓主要病机,从最核心、最本质的方面去辨证,并遵循曾祖父“十六字诀”而施治,所以往往疗效显著。

去年暑假侍诊中父亲治疗一长期发热患者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患者是省人大的一名领导干部,长期发热,住院很长时间,做过44项次检查,每日输多种高档抗生素,不但一直发热,并引发“全身感染、中枢性尿崩”。来诊之时,时值盛夏七月,他却出奇地恶风恶寒,棉包毛裹,关门闭窗,面色晦暗,两颧熏黑,目光无神,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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