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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说水浒之宋江刺配(4)

 屋檐下过客 2015-04-07

39

崇宁之后,定本制度又恢复了,大宋的报业人士纷纷松了一口气——整天做填空题虽说无聊,可也总好过天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挨抽。

但是不管怎么搞,官办报纸是衰落了,越来越没人信。

之前被他们蔑称为小报的私营报纸开始大行其道。

 

“近年有所谓小报者,或是朝报未报之事,或是官员陈乞未曾施行之事,先传于外……或得之于省院之漏泄,或得之于街市之剽闻,又或意见之撰造,日出一纸……一以传十,十以传百,以至遍达于州郡。人性喜新而好奇,皆以小报为先………”

 

从《宋会要刑法志》里的这段记录里,我们可以看到孟康第二段职业生涯的辉煌。

孟康他们这群同僚失业后,南下江州,投奔了老同学开办的小报。

这份江州报纸手眼通天,消息奇快。

还经常报道哪个底层官员的戴了什么玉佩,坐了什么马车,没几年就名声鹊起,口碑不亚于东京的邸报。

地方官员一看江州来的探官,纷纷回家换身乞丐装出门。

 

“哦,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州报业的老人……我也是忠实读者啊……”

宋江一边恭维,一边肚里暗笑:你骗傻子呢?那大名鼎鼎的报纸怎么可能是你们这种土作坊里出来的……不过,好怀念在单位喝茶看江州日报的日子啊……

“哪里哪里……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就没了。”

 

孟康第二次出事,倒不能赖朝廷。

他们老是报道领导下面的问题,没想到这回自己下面出了问题。

崇宁之后,大宋土地上出现了一些神奇的物种,明明自己过得猪狗不如,但是看到邸报上别的大宋人都过得比外国人还好,他就会畅快的喊一声:咱这孙子,当得值了!

可想而知,这种人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报纸上的负面新闻,会多么有崩溃感。

因此他们必须做一下逻辑分析,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

以前有朝报,没小报,皇帝圣明,官吏廉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忠君爱国。

现在有朝报,有小报,皇帝昏庸,官吏贪腐,社会风气一天比一天坏。

显而易见,唯一的变量就是小报。

所以,全是小报的错。

 

这种人一个两个无所谓,多了能量还是很大的。

干别的不行,编故事是越编越圆。

他们坚信朝中有个大奸臣,收了辽国人的贿赂。

收了贿赂干什么呢?

一不毒杀皇帝,二不陷害忠臣,而是扶植一批江州日报这样的汉奸小报,毒害大宋的民心。

这样的人颇为不少,讲得久了,朝中也有人信。

后来终于江州日报也被朝廷找了个借口查封了。

 

“现在我们堕落到什么地步了……”孟康好不容易找到个肯听他诉苦的知音,毫不犹豫地喝多了,“报房租的仓库,人员是牢城营借调的。报纸内容……唉……门口一个八卦旗,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无非是家长里短,名人绯闻。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欧鹏也跟着感叹:完全成了混饭吃,以前探官还有点社会地位的。现在倒好,你说我爆点有钱人的料吧,人家出点钱就找人揍我;爆点有权人的料吧,人家出点人就灭了我。我要惹到又有钱有有人的主,上下班路上就得被人捅了……你说,人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呢?

 

“老孟你啥意思啊,咋没歌舞吗?咱这么多社会大哥,你别抠啊我跟你说……”

孟康的追忆被李衮的吆喝声打断。

昔日的媒体之星,另无数官员闻风丧胆的“玉幡杆”孟康点头哈腰地出去安排。

不一会儿,老板就来宣布,著名艺术家“铁笛仙”将登台献艺。

 

40

马麟见到宋江时,刚好三十岁零两天。

他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正好两天没吃饭。

师从某曲艺大师十年,艺院三年,建康艺馆三年,按理说马麟当不成明星,也能赶场混个中产。

但是他偏偏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

这都是因为他多年前在东京开演唱会时即兴开了李师师一个玩笑,结果直接被从后台绑架,刺配江州。

如今虽然被特赦,却也只能在一个个酒楼里卖唱。

 

那天他来到浔阳楼,是来看看有没有小场演出的机会。

但是人家直接把他拒绝了。

马麟也没走,找了个最次的位置,想找点客人的剩酒浇浇愁。

但是片刻老板又急急火火地来找他:“快,三楼包间,有老板要点歌!”

 

马麟走进包厢时,造型非常古朴,峨冠博带,宽袍大袖。

虽然浑身一股汗臭味,但外形上有点魏晋古风。

他慢慢架起琴案,又慢慢坐下,然后掏出拿起一根长笛,吹奏起来。

 

当时并不是吃饭的时间,但是酒楼里人还是不少。

楼下有包着头巾的阿拉伯倒爷,有衣衫不整的扶桑浪人。

有富可敌国的富商,也有身无分文的艺术青年。

大家要么高声喧哗,要么自言自语。

还有人吐得满地狼藉,在乱发酒疯。

然而一听到马麟的笛声,不管什么人都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入神地聆听。

 

马麟早年有个外号,叫“铁笛仙”,可见他的功夫非同凡响。

按说有这手绝迹,即使卖唱也该生活得不错。

但是他却饥一顿饱一顿。

看过他演出的人一致认为,这跟他的这些年转变了演奏风格有关。

 

一曲吹罢,马麟放下长笛,又抬手拨响第一根琴弦,唱起了《琵琶行》。

唱了没两句,整个演出风格就变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个高音,把大家都吓了个哆嗦之后,马麟整个人好像忽然疯魔了。

他一把撕下外衣,光着膀子抱起古筝,弹拨变成了扫弦,跳到桌子上,疯狂地吼叫起来。

听众一时接受不了,纷纷喝起倒彩。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我干你娘的李师师!”

马麟唱到最后一句,明显已经疯了。

连古筝一起摔在地上。

 

这些异动终于惊动了酒楼老板,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马麟!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唱古曲吗?!”

马麟径直走到桌前,从目瞪口呆的宋江面前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这个风格。”

“你……这什么狗嘶猫叫的玩意……你怎么还把琴摔了,你要赔……”

“去你妈的!”马麟抄起酒瓶敲在老板头上,“这是艺术!你懂个屁!!”

 

41

那天马麟能活下来,主要是靠着宋江。

在他的劝阻下,戴宗喝止了四十多个群殴马麟的打手。

浑身鞋印的马麟站起来,用手擦着鲜血很潇洒地把头发往后一抹,然后指着老板的人挨个骂“傻逼”。

直到他被宋江拉到桌前。

 

宋江这么做,粹是出于个人原因。

早年留学的时候,他也忙里偷闲,玩过几天嵇琴,因此听过“铁笛仙”的名号,想结交一下。

 马麟再傲,也对宋江心存感激,所以用正常人的语气跟宋江聊了一会儿。

 

“我演奏的这个吧,其实也是古曲,源自三代。

话说上古洪水泛滥,尧就派大禹他爹,鲧,从天上偷了息壤,用于治水,结果越堵越遭。

结果尧急了,就杀了他。

这种曲风据说就是那时候传下来的,特点就是节奏震撼人心,技法肆无忌惮!

你想,人山人海,众志成城,无数人喊着号子打夯、筑坝,那节奏能不强烈吗?

结果忙了半天,最后坝垮了,功败垂成!尧那个气,鲧那个恨啊……情绪能不激烈吗?

总之啊,这种音乐,让人听了就揪心、激动!揪心完了之后,就像掘开心里的一切大堤,发泄个淋漓痛快——因此叫尧鲧乐……唉,妈的可惜大宋遍地傻逼,没人欣赏得了……”

 

宋江本来是想跟马麟聊聊音乐界的事,重温一下当年的梦想。

本来这段对话应该无人打扰才对。

宋人对艺术的态度十分简单明了,那就是不能吃的东西没用,因此大家对生产这种废物的人——艺术家——自然也是不感兴趣。

但是桌上偏偏有个以艺术大家自居的淫棍——侯健——觉得自己的戏里也有音乐,因此自己也是音乐家。

另外他习惯性地认为马麟会待会找机会要求在自己的新戏里露个脸。

于是他对马麟说道:小伙子技术不错,前半截意境到了。可是要想红,不能后半截那样胡闹。

 

这句话开启了当晚的文艺理论之争。

马麟连看都不看侯健,冷笑一声开始了反击。

“老子是玩音乐的,不是让音乐玩的。老子想红的话进戏班子陪戏头睡觉就行了,还弹琴干屁啊。”

“不想红?笑话,不红你怎么养活自己?你跟叫花子一样,玩得再好也也不叫玩音乐,那叫卖唱。”

“我卖唱也比卖身强啊。更脏的是手底下一群卖身的女人,那不叫戏头,我看是娼头。”

 

侯健声调高了起来:“不管什么艺术,最终都要服务大众,让大多数人爱听,能接受,否则就是孤芳自赏的傻逼艺术。”

“我凭什么迎合其他人?他们是我亲爹吗?为了钱满大街认爹,这才是傻逼艺术。”

 

“你现在年轻,时间长了才会意识到,年轻的特立独行,很多是傻逼行为。”

“我最怕的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为了吃饭,对傻逼曲意逢迎,那才是纯傻逼!”

 

那天马麟和侯健的交流最后演变成一场斗殴。

因为接下来两人的对话都去掉了修饰,变成了这个样子

侯健说,你傻逼

马麟说,你傻逼

……

 

侯健给了马麟一拳,马麟抄起酒瓶把侯健开了瓢。

大家赶紧把他们拉开。

侯健捂着脑袋,发誓要让戴宗把马麟整死。

马麟不依不饶,被宋江拉着,嘴里还是不消停:“你不是傻逼?我操你看看你们整天都在操心什么!就知道女人,就知道吃!你们知道艺术吗?你们懂音乐吗?我告诉你,整天操心吃的民族,就是猪一样,没什么出息……

 
此言一出,薛永还没来得及反驳,戴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我艹,李逵怎么还没回来?

42

早些时候,李逵来到鱼市,计划非常简单:告诉鱼贩子,你的产品导致一个黑人重度昏迷,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百分之百会拿到一笔赔偿。

这种事李逵干过不知多少次,但是今天出了问题。

 

由于生活习惯的关系,宋代的黑人几乎不吃鱼,因此李逵对江州渔业缺乏起码的了解。

他找到卖家算账,人家告诉他,自己只是个下线,有问题找批发商。

李逵问批发商是谁,对方就把他指到了江边渔村。

 

虽然在江州居住多年,李逵却没有到过江边几次。

听起来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昆仑奴在中国就是这么生活的。

他们喜欢聚居在市中心,对不能赚钱或者打人的地段不屑一顾。

因此李逵来到浔阳江畔,立刻被这条大江震住了。

若干年后,李逵还这样描述它:就像一条彩虹穿过江州。

 

当然李逵是个没有诗意的人。

因此他的描述完全没有任何修饰成分,百分之百是写实。

这条江当时已经分成了七种颜色,分别飘着朱砂、黄泥、铁锈、石灰……

全是附近土作坊里排出来的。

此外还有数万头病猪、死鸡顺流而下,以及它们招来的百万计苍蝇。

李逵因此首先对江里的渔民产生了一点敬佩之情:在这种环境下,他门居然还能一个个呆在船舱里打牌,真是好定力。

 

李逵选了一船看起来比较老实的渔民,一巴掌把船拍得乱颤,然后怒喝道:YO!俺老乡吃了你的鱼,上吐下泻,半死不活,你看怎么办吧!

渔民们的反应出乎意料。

他们哈哈大笑:傻逼居然敢吃鱼!

李逵被笑愣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你们不吃鱼?”

“我们当然谈不吃。”李逵发现,这些人玩的好像是北方打法,因为说话的人脸上贴满了白条。

“你们不是打渔的吗?那打上来的鱼呢?”

“全卖给你们城里人了呗。”又是一阵哄笑。

 

李逵被笑恼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子,抡起拳头就打。

船里的渔民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逃开。

那人不是李逵的对手,一会儿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不得不跳进江里逃命。

李逵得意地想,看来大宋农村城市都是一个样。你狠一点,就没人敢管闲事。

然而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打错算盘了。

 

不知什么时候,岸上围了两三千村民,人人手持竹竿、渔网、砍刀。

为首的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渔民怒喝:“黑鬼好嚣张,竟敢打我们村的人?!”

李逵被这阵势吓住了,连岸都不敢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不死之身。

“你想怎么样?”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声音发抖。

“既然打了,就要打死!不把这王八蛋料理了,你别想走!”

 

43

李逵那天打的人叫张顺。

此人后来跟宋江李逵私交都不错,喝酒的时候讲过自己的身世。

他不是江州人,很小的时候跟着大家族一起从山东迁过来的(没好意思说刺配)。

本来这样的外来户不可能出人头地,但是正巧赶上当地某届保正被抓,重新选举,张顺就脱颖而出。

说起那次选举,张顺每次都口若悬河,把当时惊险刺激的场景还原得栩栩如生。

 

“当时的形势对我太不利了!

李木匠放出话来说要是当选,免费给每家每户修渔船;

古井的张胖子,说当选了要把祖传的养鱼秘方教给大家;

还有村口朱秀才,说要是他当选了,以后全村打官司的状纸他都包了。

形势太严峻了!我一个外来户,脑子一热就掺和进来,妈的要是选不上,以后还不得被挤兑死啊!”

不过张顺最终还是选上了。

他的口号是在太有吸引力了:“只要我当选,没收前任保正的财产,老少爷们一起分了!

全村不分老少,每人每月发五百文!”

 

为了实现这个许诺,张顺当选后费了不少力气。

他想破了脑袋,什么挣钱就领着大家干什么,但总是不太顺利。

养猪,买到了毒饲料,不得不把病猪扔进江里;

养鸡,遭遇禽流感,不得不把死鸡扔进江里;

他还开过木材场、石料场、炼丹场、烧砖窑……但是个个都是开工赔钱,不开工也赔钱。

原因很简单,旁边就是牢城营,根本竞争不过。

等到发现什么路都走不通之后,再反过头来打渔都不行,因为水全污染了,打上来的鱼个个跟异形差不多,只有城里人敢买……

 

等到村里的财路全断了,张顺不得不用开白条来应付村民。

不管你是给他交粮,徭役,还是打工,从来没有人能从他手里要来一文现钱,一律给白条。

他甚至连打牌输了钱都不给真钱,就往脸上贴条。

所以人称“浪里白条”。

 

张顺就这样成了全村最恨的人。

他甚至不敢回家,因为只要一回家,肯定要被村民追着要工钱,于是干脆跟几个山东老乡住在船上,每天打牌度日。

出于这些原因,张顺那天在水里看到村民们居然替自己出头,大感意外,感动得都要哭了。

他顿时斗志昂扬,把踩水功夫施展出来,在江里冲李逵大叫:黑鬼!有本事下来打!

 

这本来是很聪明的一着。

人人都知道,黑人水性不好。

但是李逵不知道。

他火一上来,根本不会思考。

 

李逵二话不说一个猛子冲着张顺就扎过去了。

接下来张顺就感觉腰上坠了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秤砣。

任他水性再好,也免不了喝几口水,两人一起沉下去。

 

张顺后来成了梁山水军的头头之一,人人都佩服他水性好。

但是当初这个任命宋江批的时候很犹豫。

原因很简单,一个人留给你的第一印象就是差点被淹死,你很难相信他真的水性好。

 

44

宋江那天跟着戴宗等人赶到时,正好目睹张顺跟李逵一起沉底这壮观的一幕。

对于这件事,岸上的观众反响都很强烈,纷纷拍手叫好。

宋江啊呀一声,然后叫起来:“快救人!”

几个看来很面善的渔民也是啊呀一声,然后纷纷惋惜地说,没法救。

宋江正要问为什么,江上面隐隐传来啊呀一声,一条小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船上的人手持长杆,张牙舞爪,高声朝着岸边怒喝:“救人五十贯!捞尸二十贯!不交钱非法施救,砸死勿论!”

宋江看清了,船主就是张横。

 

张顺那天没有跟李逵一起淹死,还要感谢宋江。

戴宗要喝斥张横,却被宋江拦住。

因为他已经看出戴宗作为快递员能收拢这么多黑道人物为自己所用,靠的是恩威并施。

恩无非是些小恩小惠,威很简单,就是李逵。

但是李逵能威慑这些人,却不能服人。

这些流氓背后看李逵的眼神是又蔑视又害怕。

假如告诉张横水里的是李逵,他未必肯救——就算不明着拒绝,找个引子拖延一下,李逵也就死定了。

宋江略一思索,就找到了办法。

他大声朝张横喊道:“落水的是辽国黑人!”

对方一听就打了个哆嗦,然后跺了跺脚,骂道:“妈的老天爷不赏饭啊!”

 

水浒传上说,张横跟张顺是亲兄弟,但是多年没有联系过。

考虑到江州和揭阳镇的距离,这很难让人相信。

实际上,两人是结拜兄弟:那天张横救上了李逵和张顺,张顺苏醒后十分感激,当场败拜张横为兄。

但是另一个幸存者,就没有那么容易摆平了。

 

李逵被救上来之后,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但是十分狼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趴在长凳上直吐酸水。

这个情景被一个偶然路过的黑人看见了。

他愤怒地跑上来,跟李逵用一种别人不懂的语言聊了两句,然后转身跑开。

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起码一千个黑人。

他们人人手持两把板斧,把渔民团团围住。

眼看血染浔阳江口就要不可避免了。

 

“戴宗,你快劝劝他们。”宋江也害怕了。他在郓城当押司的时候虽然见多识广,但是民族问题还是没有处理过,因此手足无措。

但是戴宗此时已经脸色煞白,摇了摇头。

一千个愤怒的黑人,就是神也阻止不了。

 

宋江气坏了。

他发现自己猜测得果然没错——戴宗控制不住黑人。

这是个致命缺陷——你手下的人的确神通广大,的确造反意志坚定,的确战斗能力强。但是你控制不住,有毛用?!

就像你个穷国研制出核弹,扔不出去,有什么用?用马车拉着吓唬自己人吗?

 

好在张横灵机一动,跳上小船就走了,不一会儿,拉来两个人。

戴宗见了,一拍大腿:“这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不是穆弘穆春吗?”

 

45

水浒传上说,李逵天不怕地不怕,二起来连宋江都敢追着砍,但是唯独怕穆弘。

很多人对这个现象感到不可思议。

施耐庵的解释是穆弘功夫好,这未免太牵强了。

梁山上比李逵功夫好的人起码好几十,李逵怎么不怕他们?

另外穆弘这个人还有一个奇特的地方,那就是他明明没干什么让人记得住的事迹,偏偏排名很高,让人觉得他很神秘。

其实,假如你对这个人的身世了解再多一点,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前边已经说过,宋代的国际化远超我们想象,除了民间有外国人、朝中有外国人家属之外,甚至历法都是外国人制定的:

据宋史记载,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西域鲁穆国大食人马依泽应诏入华,编制了“应天历”。

这个马依泽当然也不是自己溜达过来的,他还带了不少亲戚朋友、跟班同事。

这些阿拉伯人在大宋生根发芽,就形成了大食侨民群落。[1]

这些人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姓名:要么姓蒲(源自Abudul),要么姓穆,也就是Mohammed。

穆弘一家就是阿拉伯后裔。

 

北宋时候对外国侨民的管理是非常宽松的。

“蕃客”们居住的小区,宋人不能进。他们还可以自行选举“蕃长”一名,进行自治。

凡是蕃客违法犯罪,都交给他处理。[2]

穆弘就是江州蕃坊的蕃长。

对付黑人闹事,他责无旁贷,驾轻就熟。

 

那天穆弘跳下船来,毫无惧色,把脸一绷,对着上千昆仑奴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太不象话了!”

那些黑人听了,没有一个敢反驳。

他们都畏畏缩缩,窃窃私语:“苏丹(由于苏丹从来都是阿拉伯人,黑人也就把他们称为苏丹)来了!”

“苏丹没有动手!他还问我们有什么诉求!苏丹太克制了!我们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们要相信苏丹,不要被人利用!”

“说得对,苏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苏丹生气了,要动真格的了!”

五分钟不到,这群黑人一哄而散。

 

宋江目瞪口呆。

一句话就驱散了上千狂暴黑人?!他是神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打消了他的疑虑。

李逵居然跑上去下跪!还磕头!

“苏丹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穆弘笑呵呵地把李逵搀扶起来,说:“要相信我,苏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的问题会搞清楚的!”

李逵立刻喜气洋洋:“苏丹好啊!大食人好啊!”

宋江当即就肯定:他真的是神!

 

46

有关大食人和昆仑奴的关系,还有一些历史背景需要交代。

公元10世纪起,阿拉伯人不断南侵,到12世纪,已经占领了整个北非和东非。

索马里苏丹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建立的国家之一。

 

这些国家有这么几个共同的特点。

首先,少数大食白人统治人口占大多数的黑人;

其次,黑人不准当官、参政,理由是他们“素质太低”;

第三,大食人杀黑人,一般都算判有期徒刑,黑人杀大食人,一律死刑;

最后,黑人要是对以上三条不服,要么万人坑,要么精神病院。

这样一来黑人们心里就逐渐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大食人是不可战胜的上等人。

甚至几代之后,哪怕不在非洲,见了面依然怕得要死。

李逵跟穆弘的关系就是这样的。

 

以上这些事实,穆弘曾详细地给宋江介绍过,时间是相识的当天晚上,地点是浔阳楼的雅座。

本来他驱散了黑人就要回家,但是戴宗和宋江却不让他走,非要请他吃饭。

两人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买了一辆车,上了高速忽然发现找不着刹车,因此假如有人知道闸在哪,他们说什么都要请教一番。

 

穆弘此人长得细皮嫩肉,举止雍容,一看就是大富之家出身。

讲完大食在非洲的历史之后,他慢悠悠地喝着茶,听着宋江戴宗的奉承之辞,面带优雅的微笑。

但是听完之后,他半句都没罗嗦,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打算造反吧?

砰地一声,戴宗像触了电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袖子把茶杯带到地上。

 

“昆仑奴头脑愚笨,性情暴躁,而且自命不凡,愚蠢排外。

如果不是有所图,恐怕没人受得了跟他们来往,更别说整天腻在一起。

戴老板,你刻意拉拢李逵,我早就注意到了。

别跟我说你只是想交朋友。”

 

“至于这位朋友”,穆弘转向了宋江,“看你是个配军,却被待若上宾。山东口音,却夹杂着各路乡谈。用词文雅简练,应当是吏门出身。可是又经常用些西域怪词,像是“光明”、“平等”之类。容我一猜:祆教,对不对?”

 

宋江满脸冷汗,结结巴巴地对穆弘说:祆教虽然还没有在衙门办理注册手续,但是也不能就说它是非法宗教,我们的宗旨还是拥护这个这个……

 

穆弘哈哈大笑,一摆手:“莫慌莫慌,我们家西域亲戚多,自然对祆教的这些事熟悉,我一猜还真猜中了。我也不是要诈你。”

戴宗把脸沉了下来,偷偷从背后拔出匕首,惨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一个交易。”

 

史籍记载,大食人多豪商。

穆弘也很有豪商风范,也不还价就亮出自己的底牌:他教给宋江怎样驾驭黑人,作为交换,宋江要在一个月内摧毁江州。

“为什么?”戴宗和宋江异口同声地问道。

 

熟悉宋史的人都知道,大宋朝廷有一个政策,叫做“招徕远人,阜通货贿”,换成今天的话讲就是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吸引外资。[3]

作为这个政策的体现,大食人在大宋享有不少优待。

除了轻税、免徭役,自治,蕃长甚至可以得到朝廷的册封。

就拿穆弘来说,作为一个连汉字都不太认识的人,可以穿着多少人考一辈子都没资格穿上的官服,就是因为他是蕃长。

因此,宋江和戴宗简直不明白,为什么穆弘这么仇恨大宋朝廷。

 

“你们以为,活着只要有钱有面子就行了吗?”穆弘的脸色忽然一变,咬牙切齿地说。

 

47

我能断定穆弘是阿拉伯人,也不光是依据一个姓氏。

首先来看穆弘的赞诗:“面似银盘身似玉,头圆眼细眉单。”

皮肤白,眉毛细窄,都是阿拉伯人的相貌特征。

另外,穆弘有个奇怪的外号,叫“没遮拦”,有人说这是勇不可挡的意思。

实际上,这是他的名字。

 

我们知道,阿拉伯人有名无姓,名字的构成方式是本名,加上父名、祖父名……只要愿意,可以一直追溯到的老祖宗。

比如说,穆弘的本名就叫做穆罕默德·侯赛因·本·阿卜杜拉·阿齐兹·本·拉赫曼·本·阿明·哈桑·本·赛义夫·阿里·本·艾哈迈德·本·马支兰 (Mohammed Houssin bin Abudhl Azzis bin Rahmen bin Amin Hassan bin Sarif bin Ahamed bin Majlan)。

这里面,“本”是“某某之子”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本人,穆罕默德·侯赛因,是阿卜杜拉·阿齐兹的儿子,拉赫曼的孙子……马支兰的后代。

这种家谱式的命名方式,体现了对祖先的尊重。

但是这一点显然得不到宋人的尊重。

 

古代中国人翻译外国人名时极不负责,喜欢把辅音随意处理,比如把DENT翻译成颠地,Elliot译成义律,给读者一个外国人都不太像人的错觉。

同理,报户口的时候,书吏三下五除二把穆罕默德简化成穆,侯赛因浓缩成弘。更令他们家愤怒的是,祖先名“马支兰”竟被讹记成了“没遮拦”!令很多人以为他是个暴露狂。

懂事以来,穆弘每次提起这事,就气得浑身哆嗦。

当然了,每次想起自己被命名为“小遮拦“的弟弟,他的心理还能平衡一点。

 

“就这事?”戴宗听完,大惑不解。心想你至于吗?别说名字给你写错了,宋人多少人因为在城里做工,生孩子连户籍都上不了,也没想造反啊。你们这些蕃客怎么这么受不得气呢?

 

“当然不止这事。”

穆弘说,近年来,大宋朝廷对蕃客的信赖和优待渐渐不见了,代之以戒备和歧视。

进口税任由市舶司的胥吏乱收,最重能达到十分之四,圣旨屡禁不能止。

衙门也越来越喜欢干涉蕃坊的事物,尤其是文化事务。

 

“不准穿长袍,不准蓄须,不准在衙门附近购买房屋;不准公开祷告,想去麦加,没有批文不准出海……我们科举只能另列一榜,这算什么优待?给你加一百分,科举考你阿拉伯文,你愿意吗?最气人的是,我们上书陈情,老是被当成图谋不轨、想裂土封王![4] 这是优待吗?这是把我们当牲口圈养啊!只要你是人,不是牲口,就没法忍!”[5]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驾驭昆仑奴的诀窍告诉告诉你们吗?很简单:掌握了昆仑奴,就是掌握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我不信有凡人能手里拿着这个武器,而克制住使用它的诱惑!”

 

穆弘说完,戴宗依然没有回过味来。在宋人看来,只要是跟吃饭无关的事,都是些小事情,所以他还是不太明白,穆弘是真要造反还是在开玩笑。

但是宋江立刻就明白了。

他上前紧紧握住穆弘的手,用不容拒绝的热忱说道:“我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加入我们!”

48

“快说吧,到底给昆仑奴什么,才能赢得他们的忠心?”戴宗拿出了科学实验的劲头,掏出个小本子准备做笔记。

“错!不是给,恰恰相反,你首先要拿走他们的一切东西!”穆弘开场就语出惊人。

“举个例子,我们征服——呵呵,当然了,黑人们叫解放——索马里之前,昆仑奴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饥则猎渴则饮,这种低层次的生活导致他们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

我们老祖宗来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收所有土地、森林、牧场。”

 

“啊?”戴宗傻了,“那昆仑奴不跟你拼命啊?”

“你要是一次全拿走,他当然不干,但是如果分好几次呢?你看,首先我们没收的,是各部落酋长的地产。这些酋长多年来作威作福,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只要你刀子够硬、嗓门够大,并且没收了之后全分给部民,他们不但没反对,还跟我们一起干呢!然后,就是富人。这时候你要把富裕说成是为富不仁,把财产说成是不义之财,当然,最重要的,收上来还是要分给穷人,这下昆仑奴们又高兴了,又跟我们一起干……你要知道,比穷是永远没有赢家的,你穷,但是总有别人觉得你还是太富!这样几遭下来,索马里的土地,就分到了一个个黑人穷棒子手里……”

 

“哦,这个啊……”宋江想起了梁山,“这个其实我们……”

“你听我说完。不是这样就完了。假如这样就完了,昆仑奴必然不会长久服我们。只要一代人下去,他们中间必然有人会问:我们索马里人为什么要被大食人管着?这样我们迟早要被赶走。”

“那你们怎么办?”

“等地都分完了,我们又搞了一个地产归公的运动,把地全都收上来,搞集体林场、牧场。这时候通过分财产,各个部落都已经群龙无首,单个的黑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为什么要归公?难道集体打猎、放牧,收成很高?”戴宗还是不明白。

“不,一点都不高。搞了没几年,总闹饥荒,饿死了好几百万。”

“那——他们心里恐怕不高兴吧?”戴宗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我们再找个借口,把地租给他们,这下昆仑奴们终于能填饱肚子,人人都夸我们政策好!”

“高!”戴宗连忙在小本上写了点什么。

 

“可是这不就又回到了刚分完土地的那个阶段了吗?”宋江问。

“不一样。那个时候黑人觉得土地私有,天经地义。但是现在再租给他们,他们就会觉得是恩赐。”

 

49

“第二,永远不要同等对待所有黑人。你一定要在黑人中分出阶层,没有也要制造出来。举个例子,我们在索马里规定,为了收人头税的需要,黑人必须办理户籍,不得随意迁徙。丛林黑人,就不能到草原上,草原黑人,就不能搬到沙漠,沙漠黑人,不能搬到丛林……北方萨马勒族,不能迁入南方萨布族领地……”

“这是为什么?”

“你想啊,这样一来这些人长久不能融合,就会产生分化!几代人下去,丛林黑人瞧不起草原黑人,草原黑人瞧不起沙漠黑人,萨马勒族瞧不起萨布族……这些人没事就互相骂,哪还能想到来反对我们?再说了,他们一看,我靠,出了家门,到处是傻逼之乡,必然会觉得:哎呀,没有大食人的统治,索马里一定会乱啊!”

 

“高,实在是高!”戴宗兴奋异常,奋笔疾书,“昆仑奴果然是性如犬羊,傻得吓人,哈哈。”

“你又错了,你不能老是把所有黑人当傻逼看。这就到了第三步,你要把一部分黑人发展成自己人。”

“啊?这怎么可能?”

“肤色上来看,的确不可能。但是这里,”穆弘指了指脑子,“是可能的。”

 

“我们的祖先一踏上索马里的土地,就拼命传教。黑人是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的,正经人当然不会叛教。但是底层的一无所有的人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我们发点教徒救济,他们就趋之若鹜。一旦入教,我们就利用这些人去斗酋长,抄富人的家,去当捕快……别看我们杀了那么多黑人,但是我们大食人很少亲自动手,手上沾血的,都是这些入教黑人!”

 

“哦,那这些人没有退路,可以放心当心腹使用了……”戴宗又准备记下来。

“你怎么又错了呢?你没看到他们的皮肤是黑的吗?你们宋人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至理名言……”

“那你说怎么对待他们?”戴宗糊涂了。

 

“一定要严厉!他们犯了错,就往死里整!犯了小错,也要说成是大错、判教,往死里整!要是没犯错,也要鼓励他们提意见,然后说成是判教,往死里整!不但要我们大食人整,还要发动其他黑人一起整他们!”

“这是为什么?”连宋江都不明白。

“你想啊,这些人今天看着同事一个个挨整,早就吓破胆了,聪明心思都用在跟我们保持一致上,不会乱动脑筋。你天天抽他们,忽然有一天不抽了,他们就觉得‘我靠,碰上明君了!’这样,你什么都不用再给他们,他们也永远会费尽心思地向你表忠心!不用付出一根骨头,就能赢得一群永远衷心的牧羊犬!”

 

 “这样一来,江山永固矣……”戴宗心悦诚服。

“戴老板,你怎么老错啊。这才哪跟哪啊?”

“啊?还要怎么折腾他们?”

 

50

“黑人其实也不是笨得自己养不活自己,时间长了,他们富了,解决了温饱,迟早会想:我都能挣这么多钱,看来我是个有本事的人,那我怎么就不能管理国家呢?”

“这该如何是好呢?”戴宗已经被穆弘的话带进去了,替大食人着急。

 

“首先,你要让他们相信,日子过好了,跟他们自己的努力没关系,是大食人治国有方。不过这也不全是自夸,大宋盖房子用的原木,至少三分之一是索马里运来的 ……当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索马里沙漠化严重,这个不相干,不讲了……”

 

穆弘指出,搞经济是一个很费心思的事,你不光要想着国际市场,还要经常微调国内:

“比如说,眼瞅着越来越多黑人家里养得起家畜了,这时候就要出台苏丹令,征收羊毛税;你看着种地收成好了,就要征收土地税;黑人开始走出木屋,盖石头房子了,就要想办法多出口石头,让房子成本高起来,掏空他的钱袋……总之,一定要消灭富裕的人!只有一群散沙般的穷人,除了吃饭别无他求的穷人,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穷人,才是统治稳定的基石!才是你永远的奴仆!”

 

“你这个理论吧,听起来不错,但是有个破绽。”宋江沉思良久,终于说话了,“你们这样统治时间长了,大家可能嘴上说不出什么,但是总会感觉不舒服。这时候很可能就会逃往国外。大食人再多,也不可能吧国境全封死吧?”

 

“你这个问题算是比较有水平。这就需要你宣传啊。你一定要把外国都说成是如狼似虎,说他们存着坏心,要想方设法赶走大食人,灭亡索马里,把索马里人都变成奴隶……”

“等等!你们大食人不就是外国人吗?”

“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你就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所有信仰圣教的,都是一家人,但是外国人信吗?他们不信,所以外国人还是亡我之心不死,要赶走大食人,把索马里人都变成奴隶……”

“外国人真这么想吗?”戴宗问。

“那怎么可能?我们大食人很重视对外贸易,黑奴出口量年增长两位数,外国人怎么离得了我们……

 

51

穆弘讲课的时候,旁边包厢里也没闲着。

大概是第一次见李逵吃瘪,大家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心理,纷纷开起他的玩笑来。

“铁牛,你们昆仑人不是文明古国、全世界人民的祖宗吗,怎么见了大食人就下跪呢?”首先发难的,依然是皮笑肉不笑的李俊。

“Fuck man,别瞎说!当年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被酋长压迫,是大食人解放了我们,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李逵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说。

 

“啥好日子啊,还不是穷得整天跑到我们大宋来打工……”李衮不以为然。

“你们没几天高兴头了,我们索马里自从苏丹实行新政策以来,飞速发展,人均口粮已经从一根香蕉增加到两根,翻了一番!黑奴出口数量稳居世界第一!你们就是看我们的发展速度眼红!拼命诽谤!”

“谁诽谤了?瞎说。”张横看来对黑人成见颇深,说话根本不拿正眼看李逵。

“No shit man!就是他!“李逵突然来了火气,愤怒地指着欧鹏,”我日你娘的,你们宋人报纸就直娘贼的反苏!天天在那造谣,说我们的不是……”

“李……李爷,误会啊, ……”欧鹏没想到自己会中枪,吓了一跳,赶紧解释。

 

“没报道?放屁!你们有没有报道过索马里饥荒?”

“这个……的确报过,不过那是在号召大家给贵国捐款啊……”孟康也出来澄清。

“放屁!你们分明是在污蔑我国大食人专政的制度!想演变俺们!你们的什么三省六部制就多么合理吗?完全是虚伪,浪费时间。你看俺们那里,不管多大的事,大食苏丹自己就定下来了,最多问问巫师,多么高效合理!另外,你们宋人又有致仕金,又有孤儿院,荒年还要赈济,完全是养懒人嘛!你们过得太舒服,只知道躺在福利堆上享福,完全没有索马里干不完活就饿死的制度对人有激励作用。所以俺们的崛起那是必然的……”

 

“李爷,您真是误会了……我们是下三滥的八卦小报,很少写国外的事啊……”孟康还没有放弃说服李逵的工作,但注定是徒劳的。

这个世上的误会有这么几种形式,不妨用地铁上的例子类比:

一是有人被骂了,误以为是你骂的;

二是有人被踩了脚,误以为是你踩的。

这两种误会虽然不愉快,但都不是不能解释的。

然而第三种误会是最难以澄清的,那就是有个人忽然回过头来,质问你为什么一直在背后盯着他。

不难想象,哪怕说出真相,“你丫就是自作多情”,当事人还是会跟你打起来。

 

“误会?你们还报道过减丁的事吧?”李逵怒气越来越大。

这里说的是当时索马里的一项制度:每年大食人都会派出骑兵,挨个黑人村搞人口普查,哪个村子人数超标,就纵兵杀掉一定比例的人,当然了也不是乱杀,首选的是年老残疾的、年又体弱的、没有证件的……

“这个……那是当成花边新闻来报的,可能笔调不太严肃,您多包涵……”

 

“放屁!减丁是俺们索马里一项基本国策,你们凭什么说三道四?索马里人口多底子薄,要是大食人不定期来清除无用人口,俺们永远也发展不起来!不杀,你们来替俺们养吗?再说了,杀人怎么了?谁没杀过人?当年你们的黄帝,不就杀了蚩尤?你们有没有杀过匈奴?有没有屠杀过五胡?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说俺们国家不讲人权?”说起这些事,李逵口若悬河。

 

“唉妈,人家削你们,你还替人家说话,怎么还有你们这种虎逼玩意儿……”李衮显然不是个有修养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逵顿时怒了,掏出两把板斧就要上去砍他。

好在此时隔壁的穆弘等人已经听见动静,开门进来。

李逵一见穆弘,只好把板斧收了起来。

 

“俺们索马里有自己的国情,谁去了也搞不好,只有大食人才能救索马里!俺们索马里在三百万年的时间里处于领先地位,落后只是最近这一百来年的事,你们宋国牛逼才几年啊?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俺们?你们宋人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什么了不起的?你有钱能买到俺们的快乐吗?穿得好有俺们光着身子舒服吗?再说你们的钱也不是正路子来的,都是从索马里掠夺的啊!唐朝的时候,你们的船就去贩卖东西,那叫啥来着?经济侵略!要不是俺们的黄金人口都被你们抢走了,索马里今天比你们发达……”

 

“可是,我们没抢的时候,这些黄金人口都在你们手里啊……你们那时候怎么没有强大起来?”这话李俊看来酝酿已久,慢悠悠说出来尤其气人。

李逵一张黑脸通红,又想掏斧子,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俺们怎么没有强大过?!俺们当年是东非霸主!什么尼日利亚、坦桑尼亚,更换国主都需要俺们的册封!也就是俺们爱好和平,不像你们宋人一样搞侵略,要不然早就统一天下了!”

 

“哈哈,那怎么后来又被大食人灭掉了?”江州的混子果然是毫无同情心,发现李逵在穆弘面前不敢动手,连童猛这样小混混也开始调戏李逵。

“你别挑拨啊告诉你,俺早就说了大食人是解放!再说了,经过这么多年,俺们跟大食人都融合成了一个民族,不分彼此……”

“不对吧,”樊瑞阴阳怪气地说,“我听穆弘哥哥说过,在那之前,你们也被灭过吧?”

“呸!”李逵跳着脚大骂,“不是打不过!!是因为当时出了索奸卖国贼!”

 

那天,这场关于索马里的辩论持续了很久。

很多当事人后来交流过意见,在以下这点上达成了一致:以李逵为代表的昆仑奴,一张嘴就让你觉得丫就是欠抽,欠被彻底打败,欠被彻底灭掉,看看丫还有什么话可说。但是又一想,这也没用。丫被打,就会赖汉奸;被殖民,就会说人家被自己融合。无法战胜,无法战胜……

52

当然,那天的主要议题并不是中非对比。

因此穆弘喝止了李逵的雄辩,大家终于得以安静入席。

酒过三巡,戴宗使了个眼色,闲杂人等就退了出去,把守住门口。

剩下的,都是江州祆教的核心成员。

大家终于要开始讨论正事了。

 

“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都是老教徒,江州的老同志。我也不废话,就宣布两个事。第一,穆家大少,穆弘,宣布入伙。”

 

此言一出,在座的群雄耸动,纷纷对穆弘抱拳施礼。

穆弘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一一回礼。

穆家在江州可不只是黑人终结者那么简单。

他们是老资格海商,富可敌国。

 

“第二, 那就是咱们要干大事了。这个月底,我们要起事!”

此言一出,反而没有引起任何回音。

大家都呆了。

 

有关江州教区的事情,还有一些情况需要补充。

这些人入教的原因各不相同。

街上的流氓无所谓,给点小恩小惠,你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

但是那些有正经职业的人就不是这样了。

比如说,侯建入教,是为了在江州隐瞒身份,并且方便从陶宗旺这样人身上拉赞助。

陶宗旺入教,是为了必要时请戴宗帮他解决一些孟康那样的小报。

孟康入教,是为了让戴宗下手时轻一点

总之戴宗能办成以上那些事,靠的无非是他跟衙门的关系,能请到李逵。

然而今天他忽然宣布要高调衙门,大家自然是莫名惊诧。

要知道,平时不管他怎么大放厥词,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发牢骚,随声附和就过去了。

今天大家才明白自己是上了什么样的贼船。

 

53

穆弘首先发言。

他一反温文尔雅的形象,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大宋朝廷,对自己的臣民敲骨吸髓,把全国弄成了一个不知有天地、更不知敬鬼神的地狱!你们看看江州,满街的地皮流氓、小偷骗子,为了钱,无所不为!还有遍地的瓦舍娼寮,简直不知有羞耻二字!这样的朝廷不退推翻,大宋土地上所有人统统要下火狱!”

 

但是其他人被问到时,就没有这么坚决了。

陶宗旺支支吾吾地表示:“这个日子虽然不舒心,但是过得还行啊。你看我这样的戴罪之身,还能在江州白手起家,这说明朝廷也没有断了大家的活路……起来造反,先不说九死一生,就是成了,天下兵荒马乱,怎么做生意啊?太平日子再难,还可以来给我打工嘛,一旦打仗,老百姓日子难道就会好吗?”

他被戴宗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没想到他的观点得到了老对头的支持。

孟康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其实啊,世道的确不好,但是呢,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这天下是皇帝的私产,他当然不想糟蹋个彻底。要是能国泰民安,最大的得益者是别人吗?不是,是皇帝自己。所以啊,我们跟老赵家是有共同利益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应该是让他明白,我们的利益是相同的,怎么了解呢?那就是通过报纸。只要开放报禁,废除定本审查,让上面了解底下的情况到底有多糟,他肯定要想办法解决。他解决不了,老百姓都知道问题所在,大家一起想办法,大宋还是有救的……”

孟康情真意切,老泪纵横,宋江听罢也不禁微微颔首。

 

没想到,这话引起了反对声一片。

项充当场质问“你个老JB”是不是叛变了。

孟康不得不对自己的主张进行解释:“大家知道吗?要改元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京要有新气象,要换中书班子,要继续变法……”

此言一出,反对声更加激烈。

第一个反对的居然是他的员工,欧鹏。

 

“孟编,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你太天真了!废除报禁?怎么可能?!大宋一百多年了,换过三十多个年号,可有一日松过?从来没有,永远是越控越严!早些年,还可以报道东京的贪腐,后来老太后听政,就只能批判路级官员。到了绍圣年间,你报道州级官员都要反复审批。崇宁之后,别说这些了,你在报纸上批评个县令试试啊?孟编,你应该记得吧,咱们共事这么些年,为了这些事,报馆被封了多少次?文章被撤下来多少次?咱们又被开除了多少次?”

“朝廷也是有它的……”

“有他的苦衷是吧?对,我绝对理解:他干过那么多操蛋事,一旦被老百姓知道了,谁还肯甘心让他们骑在头上?!”

 

嘭地一声,一个酒瓶在地上变为碎片。

马麟不知什么时候又喝醉了。

他头发倒竖,双目尽赤:“朝廷有什么救?!别说报纸,连他妈音乐他们都要管?老子当年在东京,每首歌词都要审查,还能放开什么?他们在怕啊,唯恐任何一点东西逃脱手掌心!这样的朝廷,哪能有救?!”

 

“唉!”

一声叹息传来,支持他的居然是侯建:“孟康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小马说的是真的。我是谁你们都认识吧?你们光知道我的能力,听说过我的风光,却不知道为了每个戏能通过审查,我受的委屈!每个戏,我写的时候就瞻前顾后,自我阉割,没想到去了一审,还是有问题!什么题材都不给通过!现在我还能排什么戏?我还能做什么?只能在江州影视城排点抗辽的题材,什么手撕契丹鬼子、什么单腿毙辽国战马,再不就是婆媳关系,打情骂俏……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丢人现眼吗?!”

 

“大家还是冷静一点,”宋江终于忍不住表态了,“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大宋王朝的确是腐朽不堪。但是我觉得孟老的意见也很有参考价值……所以今天要把问题谈透,讲透,言者无罪。谁也不要提什么叛教的话头,也不要激动……”

 

有了宋江撑腰,侯建的态度摇摆起来:“当然我也不是说没戏可拍就要打仗……”

孟康和陶宗旺胆子更是大了起来,旁征博引,跟其他人吵得不可开交。

 

在面红耳赤的众人当中,张顺十分醒目。

不光因为他天生脸白,还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张保正不妨也说说意见吧。”宋江注意到了张顺的消极态度,指名要他发言。

 

“我是个粗人,你们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不懂,”张顺蹲坐在椅子上,言谈举止都是一个标准老农民,“我就说说我们村的情况。这些年来,村里得怪病的越来越多,好好的人,突然就肚子疼得要死,一模,肚皮像石头一样硬,郎中来号脉,都说没见过这种病,药都不知道怎么开,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疼死。”

大家都不说话了。江州附近村子里这类故事越来越多,他们都听说过。

 

 

“郎中不知道,我其实是知道的。江水都跟个染坊似的,它肯定有毒啊。江水一有毒,不光是鱼没法打,井水也脏了。就算你不喝这水,粮食、菜、水果还有草全是毒水浇出来的,牲口全是这种毒草喂大的;就算你不吃不喝,还有漫天的烟尘,躲都躲不过。总之我的意思啊,照目前这个污染速度,不出几年,大家就要没地可种,没干净水可吃,不是饿死就是毒死……我就想问问,你们打算争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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