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有限性在中国社会里，成功人士是人人羡慕不已的，不论是当官还是发财，抑或在各个领域取得显赫成就、功成名就等等。因此，逞强好胜被认为是有出息的表现，反之，默默无闻，没有显性的成就，则被称之为是窝囊废，是不可造就的朽木，或者因而被社会边缘化。 由此，当我们在判断自己的是非的时候，往往不是根据是非本身，而是与他者的比较，特别是与他者的不足进行比较。当受到批评的时候，并不反省自己，也不考虑是非，而是与他者特别是与批评者的比较。如果他者或者批评者也有缺点，那我就是对的。还有，我们往往具有自虐性质的强烈的事业心和求胜欲望。这种功名意识不是为了自我完善，不是出于牺牲的精神，而是为了生存，特别是为了高人一等，为了作人上人的目的。往往是为了炫耀、让邻居嫉妒而痛苦、为报往日受轻视之仇。为达此目的，因而卧薪藏胆、艰苦奋斗、不择手段。中国人的成就意识之强烈导致了一种疯狂的追逐权力和名誉的紧张生存模式。 中国人崇拜实力，谁有实力就服气谁，谁没有实力恐怕连话都不能说。在公众场合，大声说话的人都是有实力的人。在农村，即使没有多少财富，家里有几个儿子孙子等男丁也被认为有实力，没人敢惹。实力就是力量。但是，力量崇拜却是自由主义和人的解放的最大的障碍。罗马皇帝尼禄和拿撒勒人耶稣是人类文明史上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化的代表，他们共存于欧洲；也可能共存于世界各地；但欧洲选择了耶稣作他们的英雄；不是因为耶稣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软弱，因为他包容了尼禄。在东方，尼禄成了英雄，因为他有力量。当自由主义日益成为世界潮流的时候，力量崇拜者的我们，是否应该重新思考关于力量的意义？ 基督徒认为，基督并非谴责拥有钱财，而是要求为了侍奉上帝，必需控制对钱财的使用。基督教的原罪理论告诉我们说：在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有罪的。每个人的灵魂中都包含着恶的可能性，就象每个人的灵魂里也包含着善的可能性一样。由于我自己可能是有罪的和有缺点的，因而我能宽容别人的罪恶和别人的缺点。这种宽容不是不批判这些罪恶，正相反，必需坚决地批判罪恶。在批判罪恶的同时，我自己必需意识到自己的心中之贼，被我批评的罪恶不是完全与我无关的，那些罪恶可能同样内在于我自己的灵魂中；因而，批评罪恶不构成批评者的绝对权威和绝对专制。 如果进一步解释原罪的意义，那就是，人不是神，无法穷尽绝对真理；人不是神，虽有良知，亦有趋恶的种种可能，无法达到绝对的善；人不是神，无法达到绝对的美。三者统一于人的有限性正因为人的有限性，人应该谦逊而不独断，超越权威人格；正是由于人的有限性，人需要忏悔趋恶之念而不是寻求否定人格的救援；正是由于人的有限性，故人有权反对“杰出人物统治论”，超越善恶二元论；最后，人应意识到个人责任即“忏悔理性”的主要含义。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宗教文化基础。除了法律平等以外，上帝观念还强调人的“灵魂平等”，这对一种人道、和平、宽容的文化的形成是非常重要的。 按照新教基督徒的认识，上帝观念与法治观念。由于法律来自上帝，因此法律高于国王，法律至上。上帝自身即是法律，故法律为上帝所钟爱。据此，人人有权利抵制国王和法官的违法判决。因此在以上意义上，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法治观念当做近代资本主义兴起和近代政治革命的产物。 梅尼日科夫斯基说：“中国精神的根基，老子和孔子的学说，是完善的实证主义，没有上帝的宗教。对于彼岸世界没有任何秘密，任何深入和渴望。这里的世界就是一切，除了这里的世界没有彼岸世界。天空不是开始而是终结，而是大地无始无终的延续。到处是力量与力量的对抗，而不是上帝与上帝的对抗。” 国家起源于恐惧，而宗教至少是基督教起源于敬畏。基督教对上帝的敬畏的源头是古希腊哲学特别是柏拉图的哲学，对宇宙秩序的敬畏。敬畏产生了法律至上的观念、个人谦逊和内省精神以及探险和质疑的勇气，而恐惧则导致世俗权力的自负、个人独断、仇恨和政治暴力以及理性的萎缩。 有人说，人类迄今对“时间”的认识仍然一无所知、对宇宙、对生命现象的知识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世界上著名的科学家几乎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人类所有的未知世界都可以用上帝来回答或指代。上帝未必是全能的，但上帝必然是仁慈的。取消上帝的责任意味着确定人的责任，人类必须对自己制造的灾难自己承担责任。任何人作恶或说谎至少都有一种心理不适，无论他多么作恶多端和多么有幽默感；这种心理病痛是上帝在言说。如果说上帝指代人类的无知提示人类的谦逊，那么上帝指代良知则提示人类对自己不能放弃信心。 已经过去的20世纪走得太匆忙，太自私，由于太多的战争，它流下了那么多孩子的血泪却不肯反省。它拖着自己的罪恶光荣地前进了，不知个个的脸上带着血污。坚守在20世纪天空的是忏悔理性，它将为因绝望而死去的灵魂日夜祈祷。当代的文学的愤怒拥有太多的抒情，少了太多的理性，拥有了太多的愤怒，少了太多的反省。无论是作为冷漠的看客、懦弱的盲者、可耻的鼓掌者还是罪恶的同伙；最后，反思促使人类如何防止类似的苦难在现在和未来再发生。毁灭记忆自然是一切反人道主义的哲学的一贯罪恶。 我们回忆，我们忏悔，它的意义在于自我反省，而不是反省别人。它的意义还在于直面现实。我们忏悔过去更多是为了现在，我们忏悔过去的懦弱更多是为了现在的勇毅，我们忏悔过去不说真话，更多地是为了现在讲真话，我们忏悔过去我们灵魂中的兽性，更多地是为了现在我们能够更多地表现出人性。 仁者说，无忏悔精神即无自由。如果说20世纪是一个“权利的时代”， 21世纪是一个权利和责任共济的时代；22世纪将是一个“责任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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