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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知识|萝卜趣史(上)

 山茶的流芳地 2015-04-10


萝卜趣史
  萝卜者,冬令之佳蔬也。上下三千年,纵横九万里,兄弟姊妹环此星球。品类既多,秉性素厚,寒士赖以充饥,富者食之养生。可以说,萝卜从没远离过人们的嘴边。华夏先民以其智慧,创制出无穷美味。它的栽培种植、大小滋味乃至药用价值都成为古人生活的基本知识。有意思的是,基于这些知识,想象的翅膀得到了自由的舒展,萝卜因此获得了诙谐的隐喻,甚至在民间信仰的大舞台上扮演了一个有声有色的小配角。笔者出入稗史,乐乎博物,为萝卜君存一段趣史,非说家之事欤而谁欤?
一 异名和种植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而萝卜的知识中最令人挠头的恰恰是异名问题。可能萝卜与其他一些植物长得太像,而自身品种又多,使得名字成了难以理清的一团乱麻。最早记载萝卜的典籍应是《诗经》,《邶风·谷风》里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之句。毛传说:“葑,须。菲,芴也。”郑笺曰:“此二菜者,蔓菁与葍之谓也,皆上下可食。”如此,“葑”是蔓菁(图1),而“菲”,则是“葍”(《毛诗正义》卷二)。

《尔雅注疏》卷八引孙炎和陆玑说,“葍类也”,“菲似葍,茎粗,叶厚而长,有毛”。而“葍”则是“大叶,白花,根如指,正白,可啖”。如此“葍”似乎并不是“菲”,“根如指”也比常见的萝卜要细。结合扬雄之说,情况更复杂,“蘴、荛,芜菁也,……其紫华者谓之芦菔”(华学诚《扬雄方言校释汇证》卷三,中华书局,2006,195页)。上古时代,萝卜、蔓菁、白菜、油菜等作物还被统称为“菘”,北魏贾思勰才做了明确区分(《齐民要术》卷三:“种菘、芦菔法,与芜菁同。”)。解决萝卜的异名难题,首先应区分“葑”(蔓菁)和“菲”(萝卜)不是一种植物,这点《本草纲目》辨析甚明;其次,纷繁异名大抵因不同品种造成,例如萝卜有白花、紫花二种,今人统称萝卜,而古人则有“葍”和“芦菔”两种称呼。明代李时珍对此总结得靠谱,“莱菔乃根名,上古谓之芦萉,中古转为莱菔,后世讹为萝卜”(《本草纲目》卷二六,人民卫生出版社,1975,1616页)。清人王鸣盛则进一步考出“莱菔”讹为“萝卜”始于唐代(参《蛾术编》卷六二,清道光二十一年世楷堂刻本)。

萝卜的知识还包括栽培种植。据《齐民要术》,至迟在公元6世纪,黄河流域就已产生成熟的萝卜栽培与管理办法。元代王祯《农书》载:“老圃云:萝卜一种而四名。春曰破地锥,夏曰夏生,秋曰萝卜,冬曰土酥。故黄山谷云:‘金城土酥净如练’,以其洁也。”萝卜在一年四季竟有不同名称,“土酥”确实能引起人美好的遐想。王祯还在书中详解了种植萝卜的田间管理办法,最后不忘感慨:“美者,生熟皆可食,腌藏腊豉,以助时馔,凶年亦可济饥,功用甚广,不可具述。其可不知所种哉!”(《农书》,农业出版社,1963,102-103页)

《本草纲目》汇集苏恭、苏颂等人的记载,说明在北宋时,北方的河朔、秦、晋,南方的江南、洪州等地就已盛产萝卜。到明代中后期,萝卜已经在全国广泛种植。由于精心培育,北宋已有重达五六斤的大萝卜种出。清代程世爵编《笑林广记》中有“两企慕”一则,谈及萝卜大小,堪供解颐。


二 美食与良药


萝卜之于人类,最根本的价值还在于吃。俏皮点儿说:勤劳勇敢的上古人民早早地在他们的基本食谱中为萝卜君留下了光辉的一席之地。记得曾听父亲讲过流传在故乡冀东的民谚,“春吃顶,秋吃根,十冬腊月吃当心儿”。腊月里,萝卜当心儿正肥,如此美味,您吃了吗?

然而萝卜的出场却并不华丽,甚至略带苦涩与忧伤:《诗经·谷风》并不是一首高兴的诗——郑笺曰:“然而其根有美时,有恶时,采之者不可以根恶时并弃其叶,喻夫妻以礼义合,颜色相亲,亦不可以颜色衰,弃其相与之礼。”弃妇用葑、菲自喻,指责丈夫不应“以其颜色之衰,弃其德音之善”(朱熹《诗集传》卷二)。看来,“葑”和“菲”在先秦还基本依靠采摘,并不一定很美味。葑、菲有风险,采摘需谨慎。如果遇到战乱,萝卜能扮演的角色只有充饥。《后汉书·刘盆子传》载西汉末更始帝败亡,长安宫中宫女被困,以芦菔根和池鱼充饥,饿死甚多,好不凄惨。可见野生萝卜充饥效果也并不佳。

不过,自萝卜有了人工种植和培育以后,品种得到改良和丰富,配以姜、菘、蔓菁等辅料,制出一道道传世美味。北宋东京汴梁州桥夜市上就有卖辣萝卜的,算得一道名吃。《东京梦华录》“饮食果子”中记载当时酒店中有一类名为“撒暂”的小商贩,向食客强卖物什,个中也有“果实萝卜之类”(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二,中华书局,1982,65、73页)。北宋大文豪苏轼曾研发过一道“东坡羹”,做法如下:

不用鱼肉五味,有自然之甘,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萝菔,若荠揉洗去汁,下菜汤中,入生米为糁,入少生姜,以油碗覆之其上,炊饭如常法。饭熟羮亦烂可食。(《东坡羮颂引》)


清淡自清淡,却“有自然之甘”,东坡还特地赋诗:“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勿语贵公子,从渠醉膻腥。”(《狄韶州煮蔓菁芦菔羮一首》,《苏轼诗集合注》卷四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259页)真不愧是低调的美食家,彻底的乐观主义者。

关于萝卜的美食,从北魏的《齐民要术》到清代的《随园食单》,记载不胜枚举。总的说来,李时珍的评价最恰当:“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之最有利益者。”聂凤乔先生著有《蔬食斋随笔·萝卜谚》,积二十年之功穷究文献,对萝卜的各种美食有精深研究,令人读之垂涎,恕不赘述。

萝卜不仅是美食,还是良药。《本草纲目》认为萝卜“根辛、甘,叶辛、苦,温,无毒”。熟食“大下气,消谷和中”,“制面毒,行风气,去邪热气”(图2)。对萝卜下气的功能,笔记小说多有记载,如清人阮葵生记李光地“每秋冬夜永,饱餐。炳炬摊书,断生萝卜寸许者满置大盂。每精诣深思时,辄停笔尝一二寸,尽盂乃就寝”(《茶馀客话》卷八,中华书局,1959,210页)。饮食过饱,则萝卜能消食,民谚所谓“上床萝卜下床姜”是也。李光地不仅通达医理,而且冬夜读书,有萝卜相伴,真会享受生活。关于萝卜制面毒的功效,留待后文讨论。

萝卜虽好,但如果选错品种,不仅辛辣,甚至到了臭气逼人的程度。《笑林广记》中讲过“臭瘌痢”的笑话,就狠狠地黑了南方萝卜一把。都说“萝卜赛梨”,可要是误选了“臭辣梨”也够受的。清初大戏剧家李渔也厌恶萝卜的臭气:“但恨其食后打嗳,嗳必秽气。予尝受此厄于人,知人之厌我,亦若是也,故亦欲绝而弗食。然见此物大异葱蒜,生则臭,熟则不臭,是与初见似小人,而卒为君子者等也。虽有微过,亦当恕之,仍食勿禁。”(《闲情偶寄》卷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268页)吃萝卜还要论生熟,分小人与君子,笠翁却也可爱。其实古人的思维就是这么有趣,他们善于将自然界的事物与伦理道德甚至政治生活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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