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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庄日报社数字报

 求学修身2011 2015-04-14

  《“非遗”走读》系列之四

  □文/图 本报记者 安春华

  

  一位木匠营造的清雅之居

  

  栾城区南赵台村,成片的二层小楼,宽阔的村中街道,显示着这个村子的普遍富裕。我原以为杨生辰的家会比一般的民居更豪华些——高门大院、三层小楼,他不是开家具厂的吗?但实际看到他的房子和他的厂子,比预想的都滑落了一截。“干我们这行很难发财。”杨生辰对我说。

  我内心狠狠批判了一番自己的恶俗思维惯性,然后走进杨家的小院,用心欣赏起这里的一草一木来。他家屋子是平房,采用传统木结构,没有吊顶,一梁一檩看的清清楚楚。同行的民俗收藏家何信芳,本身也是一位木匠,他指着屋顶说:“你看这梁和檩都上了漆,一看就知道户主是个细致、讲究的人。”

  接下来在这里的“参观”,充分印证了何信芳的判断。大门正对着的影壁墙,是杨生辰用实木雕刻的牡丹花装饰图案;从过廊来到院里,转身抬头会看见杨生辰做的木雕龙凤戏珠垂花;环视院子里所有门窗,都是杨生辰做的清式风格传统式样,除了南屋的风门和东屋两扇窗子,是父亲的遗作。那两扇门窗也非常美,并且因为旧了,更有一种韵味在里边。

  杨家的北房正屋,檐下挂木匾额“清雅居”,门旁挂木制对联一幅:“认天地为家休嫌室小,与圣贤共语便见朋来”。走进屋里,迎面可见最传统的家居布置:“中堂四件套”。靠墙一张窄而长的条案,案前一张方桌,旁边两把椅子。条案上,杨生辰按过去的习惯摆放“左瓶右镜”,条案上方的墙上,按过去的习惯挂大画和对联。

  在我的印象里,中堂四件套是古板、沉闷而不实用的,但杨生辰坚持认为,传统的布置方法不能丢。“过去屋里人再多,一看座位就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人,谁是主客、谁是陪客,现在的沙发不分这个,没大没小,我看不惯。”

  他的理念,我一时不好接受。沙发是软而舒适的,是可以躺着看书看电视的,如果家里没有两辈人同居,一家三口又何必分什么长幼主次呢?杨生辰于是又举了他不喜欢沙发的另一原因,此观点得到何信芳的响应:“沙发太低,不符合人体力学的要求,腰腿不好的老人坐进去起不来,不像坐椅子,说站就站起来。”

  好吧。为了验证中式家具是否如我想象中那样坚硬而不舒适,我往他打造的中堂四件套椅子和旁边配的明式风格“南官帽椅”上都坐了坐,感觉好像还行。想来这里边有椅子设计符合“人体力学”的因素,也有放了软靠垫的因素。从客厅出来走进西屋,这里的家具给我感觉更好。这是杨生辰为儿子精心打造的婚房。一张由旧的大门板改造成的电视柜,保留着大门板原有的厚度、风雨侵蚀形成的沟纹,甚至门板上的大铁钉。而玄关处摆放的翘头案,卧室里陈设的梳妆台,以及那古朴庄重的大衣柜,都将传统风格与当代人的需要进行了近于完美的结合。

  在西屋角落,杨生辰拽出一个条凳和一个三条腿小圆凳给我们看。这是他爷爷的遗作,用了70多年了,依然结实。杨家从他老爷爷那辈开始学会做木工,到他这儿已经传承了四代。其中,他爷爷和父亲做杂项多一些,如水车、大车、各种田器,家具也做。今年55岁的杨生辰,17岁高中毕业后跟父亲学木工,当时父子俩花20多天时间做一辆大车,挣工分300分,合人民币15元钱。上世纪80年代以后,机械化迅速普及,田器、大车用不着了,杨生辰转为专做家具。

  榫卯结构,中式家具的灵魂

  “南檀北柞比不上直隶槐”--我在杨生辰这里第一次听到这句老话,有点惊讶。因为,现在贵重木材盛行,人人都认为,中式家具就应该是紫檀、黄花梨的,要不然也得是红酸枝、鸡翅木、楠木的,但杨生辰告诉我,国槐和老榆木是北方最好的木材,硬度高、韧性好、不变形,“尤其过去耕田用的犁,只有槐木能做。再说了,看家具也不能光看材料,还得看工艺。上次有一个客户花八万块钱买了一套红木沙发,往家运时没捆好,掉下来摔散了,没办法拿到我这儿来修。我一看,那哪是榫卯结构啊,都是用木轴连起来的,那能结实吗?我给他全都改成榫卯的了。你说,像里边这种结构,如果不是摔散架了,谁能发现?”

  杨生辰的话,道破当前人们追捧红木家具的盲目性。传统家具按材质分类,紫檀、黄花梨、红木等属于硬木,榆木、槐木、柏木等属于软木。其实软与硬只是相对的,很多软木并不软,但是却落了个带贬义的俗称:柴木。在天津开私人博物馆的家具收藏家马可乐,反对以“柴木”称呼这些本地木材做的家具,认为应该叫“漆木家具”更合适,因为这些家具普遍髹漆,而漆木家具,恰恰是中国古典家具的源头。那些不用刷漆的硬木,并非本地所产。马未都推测是郑和下西洋时作为压舱木从东南亚带回来的,而借“隆庆开关”之机得以批量进入中国,结果占据了中国高端家具的主流。

  当晚明的文人士大夫参与设计黄花梨圈椅时,当清朝宫廷花了100多年时间把家具几乎都换成紫檀的时,在中国民间,像杨生辰的老爷爷这样的普通木匠,可能正在为看上了谁家的槐树而与对方谈价钱。他们将槐树、榆树、核桃树、椿树、楸树等锯倒,将“身材”直溜、“体形”壮硕的树干拉回来,用两个人才能拉动的大锯,解成板子,然后搁起来自然风干。长达一年半载的人为“冷落”,使木材失去了“木性”,也就是没了“脾气”,再难闹出什么胀、缩、开裂之事。要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木匠就用土坯盘一个长方形洞子,把木材架到上边,底下点燃锯末烘烤,最多三天三夜就能烘干。这时,木匠会根据顾客的要求设计家具,用墨斗弹线,用拆锯锯料,再刨直、刨光。下一步,具体的榫卯位置、规格,依角尺细细画出。一切设计停当,木匠开始凿卯。

  卯,也称榫眼儿,是榫卯结构中凹下去的部位,而榫,也称榫头儿,是榫卯结构中凸出来的部位。将榫插入卯中,就是榫卯结构。如果说这种组合是A加B,那么杨生辰修过的那套红木家具,就是在A和B上分别凿个凹,用一个木轴(相当于第三方C)插入连接,所以不可能结实。

  中国所有传统木制品,大到建筑中的木结构,小到家具,全部是用榫卯结构。榫卯式样复杂,据说多达几百种,可以将各种形状的木材牢牢联结到一块儿。这种结构结实到什么程度?何信芳认识一位老木匠,他把一个做“坏”了的三条腿圆板凳送给何信芳,供他拆了学做。那老木匠所说的“做坏了”,在我看来只是有两条腿装的不够严丝合缝而已,差距也就是一毫米的事儿而已,但人家坚决不向外出售。何信芳用了各种方法,包括用电钻在榫头处打眼儿,都拆不开这一个小板凳。

  马未都总结中国家具的制作原则,第一,不到必要的时候,不用钉子。这是公认的。第二,尽量不使用胶。这和杨生辰、何信芳他们的经验不同。或许马未都所说的不用胶,是指硬木家具。而杨生辰他们处理本地木材,在凿出所有的卯、锯出所有的榫之后,组装前会在榫的周身抹胶。过去,胶是用猪皮熬的,粘性很大。将抹上胶的榫头砸入对应的卯中,一件家具就组装成了。但是这中间有个小问题,如果榫和卯的尺寸完全一样,是砸不进去的。何信芳说,解决方法,就在画的那条线。凿卯时留着线,开榫时锯掉线,就装上了,“就差这么点儿。”

  这样组装之后,有的木匠还怕不结实,还要加楔。把小木头削成一头尖的楔子,在榫头完全砸入并从卯眼另一端露出来时,在榫头上破开两个小口,将两个楔子从小口处狠狠砸进去。这样,榫头这一端就胀成了喇叭状,再也拆不下来。

  杨生辰还用过另一种方法起相同的作用,就是他做大车时,将长方形卯眼的两侧内壁,故意凿成弧形凸起,然后将榫头周身抹上黄蜡,放到火上烤,以使木头变软。待黄蜡冒泡时,趁热用大锤几下砸进去。变软的榫头在经过“内紧”的卯眼时,犹如人被绳子捆绑,一旦通过则周身胀开,这时再想把它拽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了。“这种方法一般不用在家具上,因为大车的木构件长期承重,所以做的最结实。”杨生辰说。

  传统家具在完成组装后,要把冒出来的榫头锯掉,然后用净面刨子细细刨一遍,达到平整、光滑。接下来上色。传统家具涂料,只有“龙头黄”和“品红”两种,前者呈木本色,后者呈暗棕红色,刷多了就成黑的了。上色之后是刷漆。以前用大漆,即从漆树上割下来的纯天然漆,状如白色猪油,性粘稠,用一种短毛的专用刷子“栓”来刷,因为刷子毛长了拉不开。突然想到,“拉不开栓”这句话难道是从这儿来的?

  现在大漆找不到了。何信芳年轻时用过,他说,上过大漆的桌面,亮而硬,“有人点完烟不注意,把没熄灭的火柴棍随手扔在桌面上,过一会儿你看吧,漆下边的木头上有了焦印,但是摸那桌面却没任何感觉,木头烤焦了,漆面都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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