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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谈天我爱笑

 汉青的马甲 2015-04-15

三毛说过这样一句话:「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简书作者宋偲瑄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文/宋偲瑄


时间像男人一样,让以前的自己变得傻气。身在棋局之中,执棋的手,早已不知道是谁。命运的机关一旦开启,就是环环相扣。


【偶遇】


乔明清在公交车站翻着手机微信朋友圈里自己以前的状态,两年半前刚上大学一年级的照片集,两三张翻过,便觉得不忍卒视。


961路公交车来了,乔明清轻驾乘熟地上车投了一元钱硬币。还是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北方家乡来的熟稔,香港的地铁和八达通再方便,两年半的时间也不足以摆脱随时准备找寻的状态。


这是大学三年级上半学年过后的寒假,乔明清在家闲来无事,准备去鲁迅路图书馆转转。她不知道一个月后重新回到香港读书,宿舍温度会随着室外的最低温度一起降到5.5摄氏度,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乱跑,寒冬能在有暖气的家里多贪恋半刻温暖是弥足珍贵的幸福。


在北方小城的公交车上,乔明清像以往一样,坐在前部侧身的座位,车里的情景和对面车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乔明清抬眼一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稍纵即逝。乔明清奇怪地再一次环视,发现匿名的熟稔来自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女孩,摇着腿坐在中部的座位上。时间流逝着容貌和气质,却固执地留守最无形的感觉。乔明清看着蓝色女孩简单的运动款式外衣和颜色略微发旧的牛仔裤散发出的随意和清爽,想起了自己高二的同桌。


乔明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黑色的真皮外衣,黑白格子相间的棉麻围巾在边缘绣了几朵手工的红花,歪歪斜斜,让暗色的服饰透出几分年轻的俏皮。围巾四周垂着别致的渐变色绒球和隐隐露出的红色毛衣相得益彰。下身是黑色呢绒百褶裙,黑色打底裤和不过膝的黑色真皮靴子。


乔明清很满意,于是微微挺了挺身,微笑地看向蓝色女孩,蓝色女孩转过头和乔明清的目光正好对到一起,显然眸光中也流露出疑惑和犹疑。乔明清却慌张地别过头,移开了眼睛。


蓝色女孩到底真的是自己的高中同桌也同样认出了自己,还是只是疑惑自己盯着她呢?乔明清拿不准主意,也忽然没了主意。


【高二】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在滨城,学生们习惯把同桌叫做老对儿。乔明清中学的时候并不觉得,然而上了大学之后给来自天南海北的内陆生和香港本地同学聊起来,才突然觉得有几分喜感。


高二文科班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总分的榜单在教室的门上贴着。乔明清从广播站回来,刚进教室,就看见萧蒙眼睛弯弯的笑脸。 “老对儿老对儿,快去看成绩。”乔明清带着几分激动转身一看,自己年级第四萧蒙年级第七。


女生的友谊开始总是简单的,尤其在这所被誉为北方小清华的省级重点高中,不过是共同的秘密和所谓优秀的惺惺相惜。刚分到文科班,按个头排队排座位,萧蒙和乔明清就碰巧成了同桌。然而她们都对彼此的初次见面没什么印象,乔明清忙于校广播站,课间时间常常不在,而萧蒙则是和文理分班前的朋友恋恋不舍地联系着。若用一个短语来形容期中考试前的相处,似乎就是愉快的相安无事。友谊真正的开端,是期中考试后换座位时共同的忐忑。


周五例行的班会,班主任老师拿着土黄色皮的本走上讲台,封皮的边缘微微卷起,上面写着“备课本”三个行楷的红字。“期中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我根据大家的情况做了一下座位的调整。念到名字的同学成为同桌,下课自行调整。”


萧蒙给乔明清写纸条:“咱俩是全班唯一一对老对儿俩都在年级前十名的同桌,肯定会被调开吧?”乔明清回复:“完了完了,老对儿我肯定会舍不得你的。”萧蒙:“快低头快低头,消失存在感!”乔明清:“不行就下课找老师说再调回来吧。”萧蒙:“快低头!”


乔明清和萧蒙就在班主任字正腔圆朗读名单的声音里,鬼鬼祟祟地低头传纸条。然而奇迹般的,老师到最后也没有念到乔明清和萧蒙的名字。乔明清刚想庆祝,萧蒙拽了一下乔明清垂到了肚子的校服腋下布料,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低调,低调。消失,消失。”乔明清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装模做样地开始看书。


下课铃终于响了,乔明清和萧蒙抬起头,一直目送着班主任老师走出教室。在老师的背影里,“YES!”萧蒙握拳举到脸庞,狠狠地往下一拉,乔明清伸出手掌,“Give me five!”两人击掌庆祝缘分。


“缘分缘分就是缘分!”萧蒙和乔明清结伴去小卖铺买零食,不断地念叨着,拉着的手晃悠的老高,宽大的校服不住地漏风,在一半同学已经成年的被誉为东北小清华的耀星高中里显得格外幼稚。萧蒙和乔明清在周围同学无语别过脸去的眼光里,胳膊晃悠的更高。


“哈哈,老对儿我们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一起2,一起考进高三重点班,一起考上最好的大学啊。”乔明清这样对萧蒙说,“嗯嗯!一起努力,一定战胜他们!”萧蒙咬掉半个红色的台湾腊肠,不住地点头承诺,很短的马尾小辫子像小刷子一样一翘一翘。


“其实老师这个换座位的名单应该是早就定好的吧?”萧蒙问乔明清,乔明清说,“有可能是把咱俩忘了啊,你不让低头的嘛,我想你的意思可能是如果老师把咱俩忘了咱们别提醒老师呀。”萧蒙大笑,“我是压根忘了换座位的名单已经定好了!”“噗”乔明清笑着打萧蒙,萧蒙大叫,“老对儿你太2了!”乔明清:“2和傻的分别就是,2的人知道自己在2,傻瓜是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嘲笑。”萧蒙大笑,“那你属于哪一种呢?”乔明清一时语塞,两人笑作一团。


“老对,你想考到哪啊?”往回走的路上,萧蒙问乔明清。乔明清想了一下,“只是目标啊,肯定是好一点啊。”萧蒙问,“北大?”乔明清:“怎么,你想去北大?”萧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不见了,“如果能考上的话,当然想去了,而且我们学校前五名就能考上,你不想?能考上你也不去?”乔明清心里暗暗惊异,仿佛高昂的梦就这样被道破,随即她释然般地笑,“可能我更喜欢上海吧,复旦。”心里在想,其实最重要的,是拥有选择的权利,不过自己好像也真的离巅峰不远。


时隔四五年坐在公交车上,乔明清依然觉得,萧蒙最可爱的一点就是遵从自己内心感受的直率。“直率”被很多人拿来,在人际关系中当做随意伤害别人的借口,“我这个人就是很直,不是针对你的。”这句话成了一些人的口头禅。但是乔明清觉得,直率的魅力不在于直接表达内心的这种方式,而在于用直接的方式所袒露出来的内容:心灵的美好,可爱,幽默,或是犀利的观点,一语中的、直击命门。就像法国女人率性的魅力不在于为所欲为,而在于风情万种。


萧蒙显然是活泼得可爱,也活得真实而自我。乔明清当时最喜欢的一部童话叫《小鹿班比》,就觉得萧蒙像跳跃的小鹿班比,充满了活力却又恰如其分。四年后,当乔明清坐在公交车上看着那个蓝色的身影回想起高二上学期第一次换座位前后的这段对话时,嘴角不免微微上扬。听过一个港大的学长说,小时候一直在纠结到底是上英国的牛津还是剑桥。堂哥说小时候就在想,这辈子做职业篮球运动员不错,就去打NBA,实在不行打CBA。还有一个同学说,那个时候就做梦,长大后挣得第一个亿给父母,第二个亿给外婆,剩下的十个亿自己留着,三十岁就退休周游世界。


少时壮志最难酬,少时海口对天夸。少年不知世道艰,少时苦辛如纸薄。


未来带着希望的面纱像每个年少的人微笑,萧蒙和乔明清在幻想里对未来无休无止地思念。


滨城耀明高中有一片柿子树,每到秋天给全校的老师和学生一个发一个金灿灿的柿子,这是耀明高中的传统,柿子代表好运和金榜题名的祝福。老师们常常说,柿子树的收成好就预示着这一届高三会有一个好成绩。


柿子树下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乔明清和萧蒙常在柿子树下背政史地。


萧蒙突然从书页里抬起头,“老对儿我考考你,三步走战略是什么?”乔明清一愣,却故作镇定,故意偷换概念,答:“邓爷爷在1987年10月党的十三大提出的中国经济建设分的总体战略部署。”萧蒙扬眉,略挑衅地坏笑:“具体啦。”乔明清耍赖,“哎呀,就是连续滚三番啦。”萧蒙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清了清嗓子,放下书抬起头,眼睛盯着头顶的一颗泛青的柿子开始背诵:“咳咳,第一步,从1981年到1990年,国民生产总值翻一番,实现温饱;第二步,从1991年到20世纪末,再翻一番,达到小康;第三步,到21世纪中叶,再翻两番,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乔明清放下笔用右手食指拍左手掌心,“厉害厉害,老对儿你真棒!”萧蒙单眼皮一眯,洋洋得意,“那是!”


乔明清把手肘搁在石桌上,托着腮帮说,“可是规划是规划,“三步走”战略最重要的是那个“走”字,树上下一页还有三步走规划的落实情况,也要背。”说着,乔明清右手的笔转掉在了地上,萧蒙弯腰边帮她拾起,边微微叹了一口气,把笔还给乔明清的时候,萧蒙说,“还有语文《滕王阁序》没背呢。”乔明清:“中国传统古文有的都太过于言简意赅了,让人费解。老对儿你看,宁死不屈和大丈夫能屈能伸,明明就矛盾。为什么文天祥宁死不屈是要被颂扬的,越王勾践在吴国假意投诚卧薪尝胆,也叫忍辱负重的榜样。士可杀不可辱是气节,而韩信也被作为经典作文事例在无数考场作文里一遍又一遍地甘受胯下之辱。”萧蒙“噗,对哈……大概就像函数一样分情况讨论酌情处理吧,看这屈辱有没有价值。”乔明清摇头,“成王败寇。”萧蒙歪头用笔戳了一下乔明清,“行了,赶快背吧,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乔明清“对呀,还有“自己的事,”你说我们从小就接触一堆抽象的词语,要大公无私,不能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消极的想法,那你说,活出自我,张扬个性又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并不矛盾,可是有的时候真的很费解。” 萧蒙合上书,“老对儿说的好。反正我是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别人家门口的雪肯定不会管,但是冬天学校组织扫雪我也会尽量扫的更多,因为如果大家都偷懒的话就没有人扫操场上的雪了。”乔明清觉得萧蒙说的很对,“所以到底什么样的行为叫做自私,什么样的行为叫做高情商,我们要谦让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影响到自我独特性的生活与表达。一读例子就是孔融让梨什么的,再不就是心灵鸡汤宣扬爱身边的人,可是什么叫做爱?”


萧蒙把笔放回笔袋,偏过头问,“老对儿,你有喜欢的人吗?”乔明清突然顿了一下,反问,“你有吗?”萧蒙笑,“我先问的。”乔明清迟疑了。


有喜欢的人吗?乔明清从没承认过,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高中是不是太过于苍白了?老师家长和高学生有时候是一个对立的阶级,比如老师和家长会认为高中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是最好的状态,或者所有走过高中的人都这样想,然而身在柿子树下的乔明清望着眼前走过的一对有一对情侣,却觉得,似乎在同学的心中,没有发生过情感故事的高中是残缺的。耀明高中的学生中不乏情侣,而在这所省重点高中的老师眼里,只要不影响学习就没有问题,学生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乔明清突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单身的耻辱。


“老对儿,你有喜欢的人吗?”萧蒙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乔明清的耳畔忽然响起了分理分班前高一十班班长汪震低沉含混的声音,汪震在风云广场上透过方形无框镜片眼睛里的闪烁的光,自己不自觉地在早上走向汪震的脚步,和高一十班班主任尧哥有意无意的提醒。


“有。”乔明清说。似乎一切都那么明朗了起来,乔明清突然觉得,第一次承认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情让自己变得成熟了许多,自己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歌手汪峰的歌里唱着那么多爱恨情仇的离别与故事,沧桑的浪漫是乔明清心中最向往的情节。乔明清总想象着自己是身经百战的女将军,立在城楼之上指挥千军万马,残阳入血,军旗猎猎。对比自己平淡如白水的生活,对故事和沧桑的渴望像火焰一样在乔明清的心里开始燃烧。我是有喜欢的人的,乔明清想。


“我也是,”萧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掩不住亮晶晶的雀跃的光芒,“分班前原来班级的,如果他春节没给我发短信,可能我就不再抱希望了。”萧蒙说。“哎哟,那现在呢?”乔明清饶有兴味,萧蒙笑着躲闪,“现在,会偶尔聊天啦!”乔明清无意识地抚摸着政治书滑溜溜的塑料书皮,每到开学发书之后,乔明清和萧蒙都保持着小学开始的习惯,用专门的书皮彩纸包一层书皮之后,用塑料书皮再包一层,把所有的书和本都报上皮,好像新学期才正式开始了。塑料皮是为了结实,而纸皮纯粹是为了好看,乔明清偏爱的图案是铺展到了整页纸的SD娃娃,政治书恰好是蓝色SD娃娃的风格。乔明清对萧蒙说“老对儿加油哦!”萧蒙握起乔明清放在书皮上的手,“老对儿你也是哦!我们要一起学习,也一起收获一份爱情!”


乔明清顽皮地一笑,突然说,“老对儿,三步走战略是什么?”萧蒙“呃….忘了….重要的不是那个走字嘛,往下背落实,背落实。”乔明清:“第一步,从1981年到1990年,国民生产总值翻一番,” “啊,实现温饱,”萧蒙跟上,两人七嘴八舌“第二步,从1991年到20世纪末,再翻一番,达到小康;第三步……”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晚安】


乔明清的日子就在背书做题,以及悄悄和汪震发短信中溜走了。在萧蒙脱离单的消息传来后的一周,乔明清和汪震用短信进行了一次长谈。


乔明清问汪震,谣言是真的么,你喜欢刘玉婷?汪震说我不知道。


乔明清说,“不能明确的否认就是肯定。”


汪震没有回复,乔明清继续说“没关系你继续守护她吧,我会继续守护你。因为我在乎你。我喜欢你,汪震。”


汪震:“我也会一样守护你,因为我懂。”


后来的对话乔明清记不清楚了,不知道怎样就扯到了家人。


汪震突然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我信任你。任何人都不知道。”


不等乔明清回复,汪震接着说“我父母离异,在我四年级那年。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


天雷滚滚,乔明清愣在被窝里,屏幕泛起的蓝光隐隐地灼痛着眼睛,乔明清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有好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没等到乔明清的回复,汪震:“你怎么了?”


乔明清:“你放心,我一定保守你的秘密,好心疼。真的很心疼你。”


汪震说:“好想抱抱你,像抱一只笨熊一样。”


乔明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汪震的下一条短信又紧跟着进来,“我爱你,晚安。”


汪震说,“我爱你,晚安。”乔明清在早自习给萧蒙看这条短信,萧蒙掩嘴笑,在草纸上写“老对我们真是有缘分!人生历程完全同步!”


后来,乔明清两次在走廊里远远看到遇到汪震,距离还有二十米,汪震改变脚步躲到同伴后,或者靠墙边,有意无意地让同伴走在离乔明清近的那一端。错身而过后,乔明清回头,汪震的耳朵尖有一抹可疑的红色。


汪震说,我爱你。乔明清把手机关机锁在了抽屉里,打开了落下好多的练习题。在高二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乔明清想,如果这就是高中关于情感的结局,或许也足够完满了。


【高一】


一年多没有回来,滨城的街景变化不多也不少。熟悉的建筑和五星红旗透过车窗映入眼帘,乔明清看见了耀明高中的柿子树。


五年前,乔明清带着滨城全市前十名的中考成绩走进耀明高中加强班。开学头两天的自习课内容是冗长的自我介绍。全班每个同学都要走上讲台,逐一向大家问好或是说说自己的爱好。


乔明清坐在靠窗的位置,左臂肘放在北方教室特有的暖气上,九月份的天气,暖气没有供暖,乔明清至今还记得汪震走上讲台时,暖气铝片的微凉,她眯着眼睛打盹。


不久,乔明清听见了夹杂着浓重滨城方言的普通话,声音有几分低沉的含糊,


“大家好,我叫汪震。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下坐私家车的礼仪。”


噗,乔明清睁开眼睛,嘴角咧开了弧度,真别致的爱好,乔明清想。当时的同桌于辉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发呆。乔明清保持着脸上笑容的姿态,看向讲台。


汪震不胖不瘦,一米七六左右,站稳的时候身子会自然地微微后倾,挺着腹部,一只腿支撑,另一条腿随意地垂着脚尖点地,戴着一个透明的无框方形眼镜。


“…小汽车副驾驶后面的位置最安全也最表示尊敬,而副驾驶的位置最危险。但如果是朋友一般会选择做在副驾驶,因为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舍命陪君子。”


乔明清嘴边的笑容咧的更大了,手指在暖气的铝棱间无意地滑过,秋天金属的温度微凉。乔明清目送着汪震回到座位,他的同桌是假小子一样的女孩袁野。


坐在公交车上,乔明清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触向金属的把手,冬天金属的温度真凉,乔明清却更紧地握住了。她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如此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注意到汪震的情景。


两天的自我介绍后,班主任公布了临时的班委委任。乔明清作为团支书去音乐教室听汶川地震的后续捐款说明,负责管理捐款的音乐老师问了两遍,“你是十班的团支书?”乔明清打量一下自己,宽大的校服罩在在原本就瘦小的身体上,腋下校服的布料垂到了腹部。原本就早上学了两年,比同年级同学更显稚气得多的脸偏偏还爱笑,作为团支书代表耀明高中最优秀的加强班,有那么一点难以置信。乔明清挺起胸膛说,是。


初入学的踌躇满志在雪片般的作业中被渐渐压扁,脱离了初中的预习模式,每周一次的测试和排名,乔明清的理化成绩由班级的中上渐渐滑落到了后几名。冬天的脚步和叶落的声音一起蹒跚而来的时候,期中结束了。班主任在走廊设了一桌一椅,一一谈话。


坐在走廊冰冷的凳子上,校服袖口垂到了乔明清的手指中间的关节,乔明清微微蜷缩着手指:“老师,我的成绩不适合继续做团支书了,原本就是临时任命,我想卸任。”班主任老师透过无框的方形眼镜看着乔明清,上身微微前倾,声音温和,“也好,你适应一段时间。文科成绩还是不错的,再接再厉。”


乔明清和临时班长一起卸任,期中考试前三名都是女生,汪震以全班综合成绩第一名的男生身份,正式上任为班长。


化学课通常采用全班蛇形回答问题的方式,乔明清连续第五天没有回答出问题。第六天,化学老师胖胖的身影在讲台上微微摇晃,并不责备,眼睛看着乔明清身后,轻飘飘扔下一句,“以后我的课上你可以当自己不存在,不必回答了。后面。”


北方的暖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理化课上,乔明清开始准备广播站的内容或者睡觉。中午饭后,乔明清一般会呆在广播室,“这里是FM耀明,欢迎收听校园广播,我是副站长乔明清,首先请听每日新闻。”很多同学其实只记得这一句话,然后各个班级都会响起关广播喇叭的声音。学校团委支持广播站的建立,乔明清知道没有班主任会容许难得的清静被打扰,却依然乐此不疲。


欺骗的了自己,却欺骗不了时间。乔明清从不去看贴在门上的成绩单,却被空虚塞得满满当当。乔明清讨厌这样的自己,连同身边的同学一起讨厌。仿佛他们是自己失败的见证者。


当分班前期末音乐会的筹划落到汪震的头上时,乔明清自告奋勇去当了总策划。从写主持的稿件到编排了一部《将相和》的课本剧,乔明清细心地推敲每个细节,突发奇想,把《将相和》剧本拆成了三段,作为有关联的三个语言类节目,贯穿整个音乐会的线索,将相和,象征着文理同学即便分开也始终是“一家人”。


乔明清每天早上拿着新改好的主持稿和剧本去汪震座位上找他,汪震的同桌袁野总会饶有兴致地凑过来。有一天被班主任尧哥逮了个正着。


尧哥走到汪震座位,“乔明清,你出来一下。”


走廊里的风灌进乔明清宽松的校服里,尧哥的声音温凉,“你最近在做什么?”乔明清心里一紧,随后依然理直气壮:“学习,以及准备期末音乐会。”尧哥的身体更为前倾,犀利的目光透过方形无框镜片似乎要把乔明清看透:“是吗?你没有别的心思?”乔明清望着尧哥并没有说话。时间似乎静止也似乎在飞快地流逝,尧哥说,“你回去吧。”


汪震的普通话不好,乔明清却依然把汪震列在了嘉宾主持的位置,和乔明清一起在两个煽情环节并排主持。期末音乐会的尾声,汪震低沉得有些含糊的声音通过滨城普通话和麦克风扩音器形成了符号般充满了仪式感的意义。


【前奏】


高二期末乔明清以文科年级第39名挤进了高三加强班,而萧蒙是第44名留在了原来的班级,算上10个关系生,加强班一共50人。


高三开学第一天,乔明清坐在门边一排座位,临近走廊的一侧窗户和书桌齐平。


放学的时间到了,乔明清看见萧蒙背着书包从廊窗旁匆匆走过,对视过后,萧蒙扭过头面无表情,乔明清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不长的马尾辫像小刷子一样一翘一翘。


袁野在加强班里开始和同桌秦印谈论汪震,自习课上的轻声嘘声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平滑地转成大音量的实音。听到汪震的名字,乔明清总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袁野说,汪震昨天晚课前打篮球把脚扭了,汪震昨天发短信让我帮忙联系原来班同学给化学老师过生日,汪震昨天数学考了一百二十被尧哥批评了。


秦印整齐的刘海下眉毛弯得暧昧,“都转班了还这么经常联系啊,有情况哦。”袁野脸上泛起了潮红的颜色,“汪震嘛,啧。”把笑眼埋到了书里。


乔明清收到了袁野传来的粉色纸折心形,旁边有一张纸条:化学老师生日,原来高一.十班人一起买了一束花,签个名呗。乔明清不好回绝,看那心形有点小,想定是一颗心写一个人名,于是随意地把名字签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噗,真是,她把自己名签在中间了。”乔明清抬眼,袁野正拿了心形准备往外走,瞄眼一看,心形的中心是乔明清的签名,围绕四周有其他四个同学缩小版的签名,都比乔明清的字小了两三个号。乔明清顿时如鲠在喉,化学老师胖胖的身影和轻飘飘的一句“以后我的课上你可以当自己不存在。”在脑海里闪过,乔明清眼睁睁顺着袁野的身影看去,汪震抱着那束花在门口。


乔明清坐不住了。乔明清晚上给汪震发短信,你和袁野什么关系啊。汪震说朋友啊。乔明清问,那我呢,汪震没有回复。乔明清的心缩成了一粒细沙。


三天后历史周测成绩出来,乔明清在加强班里排到了40名。乔明清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睡着过了。乔明清听见袁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了起来,“汪震和我昨晚没联系。”秦印:“噗,害羞了呗。”袁野:“你觉得我俩有可能么?”秦印“我说没可能你信么?”乔明清觉得自己再也人受不了了,在自习课上给汪震发短信,“我觉得你最好澄清一下,袁野在班里大声说你俩暧昧。”


第二天在教室门口,乔明清就听见了袁野的大嗓门。“什么叫大声说!气死我了,明明是我和汪震原来是同桌的,被她抢去了!”乔明清并没有停留,面无表情地直接走进门。秦印问:“那汪震怎么说?”袁野的声音不见收敛,“让我别胡说!”秦印脸上有着奇怪的笑容,整齐的刘海晃动了一下,“可是她怎么知道的?”袁野:“咱俩说话被她听去了!我得练小声说话!”秦印:“这事就这么算了?”袁野:“我得想个招报复,啧。”


【第一步】


午休后,乔明清原本在抬头发呆,正好被从篮球场刚回来的黎风和杜锋金吸引了注意。板寸头的发梢都是汗珠,在秋天正午的阳光里一闪一闪。黎风看见乔明清转过身捂着嘴和杜锋金嘀咕,乔明清听见两个人压抑的笑声里含着“汪震”两个字。


黎风和杜锋金掠过乔明清走向自己的座位,乔明清听见背后传来两人的议论。“你以后别乱说,人家汪震和乔明清是一对。”“原来汪震……”


乔明清回头和黎风对视,乔明清觉得黎风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几分往日没有的敬意和探究。乔明清的心在这几天里第一次觉得微微的透亮,却又多了几分疑惑。汪震做了什么呢?


时间的羽翼在接下来的三天平稳地滑过“噗”的声音,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窃窃私语地提到了汪震,乔明清走在别人的目光里,觉得背后的注视里对自己多了几分好感和友善。而乔明清却没有和汪震再有任何联系。


乔明清想,如果这就是结局,那就让它悬在这里吧。真即是假,假即是真。或许多年后回顾,便也不觉得高中只有苍白的书页。乔明清抬头看了年级第一名胖墩墩的身影在奋笔疾书,乔明清在纸上涂鸦。


【第二步】


转折发生在三天后一个突然下雨暴的中午。北方的秋天,绵绵小雨能下个一整天,说来就来的暴风雨一般都能给人一个痛快。黎风和杜锋金从篮球场中途狂奔回来,进教室的时候板寸头上全是水,顺着脑袋往下流,一甩头,啪啪啪啪,水珠摔碎在橙黄色的地砖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乔明清好整以暇地想,看着他俩掠过自己走向座位。


身后传来稀里呼哧的布料抖动的声音,整个教室的气氛在阴沉湿热的天气里变得燥动起来。毫无任何征兆地,黎风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汪震根本不喜欢她。”乔明清突然挺直了脊梁,耳朵拼命地搜寻来自身后的声音。乔明清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雷达。“嘘——”一声大声的禁声过后,背后除了嘻嘻嘁嘁喳喳的模糊的笑声,再也没有清晰的语义传来。


下午本周的历史和地理成绩公布了,乔明清都在班级40名之外。


课间的时候,雨停了。教室的门打开,阴凉的风让乔明清发烧的脸颊感到了一丝清冷。走廊另一头理科六班的男生成群结队地路过文科加强班的廊窗向洗手间走去。


乔明清走进洗手间,对着面盆止不住地咳嗽。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面盆里的唾液里有一丝猩红。乔明清认定了那是血。


【第三步】


陆波坐在门边第一排,大声和徐影说:'郭真问尧哥,这下乔明清受的刺激太大,用不用安慰 一下她,尧哥说不用,她抗压能力强!哈哈哈哈….'徐影故作鬼鬼祟祟地看了乔明清一眼,大声回应, '抗压能力强哈哈哈哈,尽管整,不用安慰她!' 整个教室回荡着人们的议论和笑声,潘炎对同桌说: '切,真是,咎由自取。汪震怎么可能看上这样儿人!'


左前方是袁野兴奋到泛红的大脸在晃动,和秦印绘声绘色地说'哈哈,这才是阴谋!抓住对方弱点,喜欢听别人背后议论就让她听个够i,乔冰清弱爆了啊哈哈哈。'秦印整齐的刘海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晃动,边说话边忍不住地偷笑:'你说她长得好看么?也就身份证上的照片还行吧,是吧?'袁野粗犷的大嗓门:'长得不咋地倒是天天晚上用短信把行程跟汪震汇报一下,哪个 男人能不烦她,哈哈哈哈!'


乔冰清木然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人嘴巴开开合合,整个教室的人仿佛当自己不存在一般都在谈论着自己, 却又与自己无关。乔冰清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肉体仿佛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透明的灵魂,游荡在世界里。乔冰清给爸爸发了短信,我要回家。人们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乔冰清把白色的LG手机丢进书包,穿上白色软绵绵的羽绒服,像幽灵一样背着书包飘出了教室。


教室里让人脸颊泛红的温度和悉悉簌簌翻书或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乔冰清穿过高三年级单独所在的旧校区,路过操场上的冬天,穿过新校区的教学楼,被校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同学,封闭式管理你不可以在这个时间出校门。'


乔冰清看到了保安,眼睛疲惫地闭上了,再木然地盛开,保安的身影不见了,乔冰清空白的大脑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回家。'


于是她对着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大门锁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同学,不能出校门啊,要有假条才行。'保安没有现身,乔冰清却听到了他有些局促不安的声音。乔冰清看着大门金属栏杆反射的,自己被凸镜现象拉扁的脸,和被脸蛋挤得狭长并且有着红色眼线的眼睛,只重复着,'我要回家。'


'你病了吧?'保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带了几分局促不安。


乔冰清的眼睛只盯着银色金属质感的大门,突然笃定了自己一定能出去,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木然的大脑突然响起了强烈的声音,'我要回家!'这句话顺从着思维中的呼喊从乔冰清口中滑了出来,乔冰清再一次不自觉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时,看见门开了,好像隐约有一个绿色的影子从身边掠过,乔冰清第一眼看见门就向着敞开的门走了出去,'病了就回家吧。'乔冰清听到身后叹息一样的声音遗落落地飘落在了风里,留在了那所学校大门里,印在了新教学楼的新瓷砖地上。


乔冰清站在校门外的柏油马路上,并没有看手机。她心里确定,爸爸肯定来了,虽然是繁忙的工作时间。没看到或者没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乔冰清想,等到两个小时就放学了,凉风真是舒服,涨红的脸不再那么热了。


乔明清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迎风而上的,闲言碎语又怎么样,人人议论又怎么样,你表现出来不喜又怎么样,我依然能够昂首阔步地从你面前走过去。


然而站在不宽不窄的黑色的柏油单行路上,乔冰清觉得自己的手在风里被僵化 了。她碎片式的意识突然像灰烬一样聚在了一起,凉风就像是春节点鞭炮的香烟,把这堆思维点燃了,像小孩子春节玩的棒棒鞭一样,亮了一个麻酥酥的光亮,乔冰清突然明白,或许这才叫做失败,这就叫做逃避吧。原来撑不下去的时候,真的会想要躲避。


无数抽象的词语在文艺的散文中被当作优美的韵律欣赏着,就像歌手汪峰用沧桑的声音常常唱得那些徘徊和彷徨,听的人有多少是真正的领悟,又有多少是沉迷于那份听来的沧桑本身。沧桑的浪漫一度成为人们心中最诗意的向往,又有几多人,能真正承受得住那份沧桑压来时的沉重。


【后来】


夜晚,在梦里乔明清不住地下坠,黑字红分的考卷和她一起飘落,在她身边纷纷扬扬,然而因为空气的浮力,考卷和刺眼的红色飘在了半空,乔明清却以极大的加速度拼命下坠,乔明清觉得那深渊是一个巨大的墨色吸盘看不到底,自己在飞速下坠中只能呼气无法吸气,乔明清感到了气闷的窒息,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乔明清醒了。然后清醒地发现自己只在呼气,没有吸气。乔明清试着吸了一口气,喉咙火辣辣的疼,胸口沉闷着一团污浊的压强。


乔明清嚎啕大哭,鼻涕和眼泪眼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在三更半夜,乔明清做起来拥着被双手环膝,嚎啕大哭。她拼命地呼气,想把胸中沉闷的污浊的压强释放出来,然而却觉得胸口随着呼气更加疼痛不堪。乔明清隐隐看到客厅的灯亮了,乔明清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一把扑过去抱住了母亲。


“妈妈我们换一个城市重新读一次高中吧,我一定好好学习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妈妈我跳了两级年龄还小时间完全来得及。妈妈求求你了,我们全家搬家吧我们到另一个城市重新读一次高中吧,我一定考到北大然后我们再重新回来,妈妈我错了求求你了……”


哭声持续了多久,乔明清不记得了。只记得停下来的时候,不远处某个工厂楼上的灯亮着,照着乔明清卧室窗外的树,在乔明清橘色的窗帘上显出枝桠黑色的影子。


第二天,乔明清全家去了西山精神病医院。 乔明清用断碎的语言把记忆全数道出,关于袁野口里的抢,关于汪震,关于人们排山倒海的议论,关于….关于三步走。诊断书上,医生潇洒的草体写着“轻度精神分裂”导致幻听。


从西山精神病医院出来,开车的父亲情绪失控怒吼,“把车开到海里撞个山崖咱们一家人死了算了!” 车内场景在乔冰清眼中是摇晃和光怪陆离的颠簸,身体在身后座椅背和面前的前座椅背上撞击时感受到并不强烈的钝痛,身边母亲冷静而大声的呼唤,“老乔,停车!”


恐惧么?乔明清并不觉得。“吱嘎”刹车的声音,然后车里一片死寂。没有声音的造访,时空寂寥了么?在时间空白的裂缝里,乔明清脑海渐渐回荡起了汪震的声音。高一期末文理分班前,高一十班期末告别音乐会的尾声,汪震低沉得有些含糊的声音通过滨城普通话和麦克风扩音器形成了符号般充满了仪式感的意义。时间的流觞洗去了清晰的语义,在那个因为寂静和沉默而卡在了时间裂缝上的车里,在乔明清记忆的切面上,原本充满了仪式感的符号和意义被还原成了汪震低沉含糊的声音,不,比声音还要混沌,是不可理解的隐隐的回声。


柿子树下,萧蒙弯弯的笑眼。


“老对儿,我考考你,三步走政策是什么?”


柿子树下,萧蒙短短的马尾像小刷子一样一翘一翘。


“老对儿,你有喜欢的人么?”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落幕】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乔明清没有看成绩就撕掉了。乔明清休学了,除了考试不去学校。在家复习的日子一开始并不顺遂。


第一天,父亲给她拿来了一张文科综合的地理试卷。


“一个小时,开始做吧。我看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父亲的声音不含任何喜怒。乔明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绝望,就像荒原上的雪。


乔明清的手在纸上颤抖,思维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停止了运转,时间的概念在脑海中成为一种静止的虚无。乔明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只是一瞬间,父亲定的闹钟却响了。父亲拿着一杯温水过来,乔明清看见银色的杯子被放到了自己的左手边,另一只大手按停了闹钟,然后抽走了桌子上的试卷。


除了空白,只有颤抖的笔尖留下的无意义的细碎的波线。


“你写不了了,是么?”父亲问,语调是平稳的,乔明清却感受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压强。今天会挨打么?从小到大从不舍得对自己动手的父亲,最宠溺的父亲,今天要动手么?


“我问你,你写不了了,是么?”乔明清茫然地望着书桌前的墙,感到父亲的食指在点自己的脑袋。


“吱嘎”,防盗门开了。“你起来了,还是上床去休息吧。”母亲进门,乔明清突然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受到了胸口那团更为污浊的压强,仅仅地卡在自己的胸腔之内,饱胀地疼痛,仿佛要被撑开了。乔明清躺到床上的时候,想到了死。她想,如果胸口那团压强爆炸了,她是不是就灰飞烟灭了。乔明清觉得,政史地十二本书的记忆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自己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无数嘴脸,还有高一期末音乐会的尾声,汪震含混而低沉的,无意义的声音。


2011年自主招生,笔试之后还有面试,笔试中复旦考察文科和理科的综合成绩,北大只考察文科成绩。乔明清因为高二在全国性的作文大赛中获得过省级一等奖,综合广播站等突出表现及此前成绩,获得了复旦的校级推荐资格。乔明清去参加了北约考试的笔试,强调创造性和思维能力的自主招生考试,乔明清文科总分336分,排在耀明高中前3名。


乔明清嚎啕大哭,乔明清给老师打电话,“老师,复旦是全科的衡量,我的理化成绩没有很高,但是我的文科成绩不错。老师,拜托你跟校长申请,帮我要一个北大的面试资格,我保证面试能通过。”


老师啼笑皆非,“你很优秀,但你没有那么优秀。而且这从程序上说是不可能的,史无前例,不过你可以自己找校长说。”


你很优秀,但你没有那么优秀。这句话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回荡在乔明清的耳边。你很优秀,但你没有那么优秀。你不够专注地一心只读圣贤书,你不够坚定心智地明确自己的目标,至少….你不够有自知之明,你贪求的太多。


乔明清没有再去过学校。


六月,乔明清混入了庞大的高考队伍,低头把自己掩埋在人群中。


七月,高考发布成绩,乔明清比文科重点大学一本线高出了50分。然而乔明清在父母的支持下远走香港,去了一个并不知名的大学,远离是是非非。


七月末,乔明清的QQ响了,萧蒙说,“老对儿,我去了北京XX大学,文科录取分数线比重点大学一本高30分,你呢?”鲁燕琴的话突然就浮现在了耳边。其实有些事如果不说破而是心照不宣,或许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然而被拎出来议论之后,乔明清突然觉得那么难过。乔明清想,萧蒙这样问,是为了看我的落魄还是真正的关心呢?乔明清把QQ所有好友全部删除,设置成了不接受任何好友申请,彻底地废除了这个账号。


八月,乔明清在滨城一家必胜客和母亲一起吃饭,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乔明清看短信,是萧蒙。“老对儿,我在必胜客看到了一个人很像你,是你吗?”乔明清回望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心下酸楚,合上手机,并没回复。


两年半以后,坐在961公交车上,乔明清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蓝色身影,公交车的背景仿佛化成了那家必胜客,那个柿子树下活泼的女孩冲她眼睛弯弯地笑,老对,是你吗?


随着诊断书上那一笔“精神分裂导致幻听”,让往事笼罩上了云山雾罩的迷蒙,几分真几分假,必定都不是十分。乔明清望着961公交车缓缓掠过的滨城都市,已经不再探究了。


人们在议论和被议论中度过了青春的虚妄,真相是什么,谁又成全了谁。你说的都是真话,不代表你很真诚。不装也是一种装。世事沉浮,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不失自己的本心罢了。


年少时总是觉得所有的人都会相伴一生,然而却又在意每一句评论好像没有以后。乔明清想着那个蓝色的身影,终此一生,我们还会再会吗?


汪震说,我爱你,晚安。如果故事停在那里,无妨真假,无论名义,是多么让人微笑的青春。


如果一个故事未完待续,它悬在那里,就不要强迫症似得非要给它加上一个平淡无奇或强扭瓜苦的结局。有多少放不下,只是因为怕失去,却不知道怕失去的是什么。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



作者介绍:

大气的胸怀成就泰然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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