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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鹳鸟的悲歌

 谈艺说文 2015-04-16
——山西洪洞大槐树的移民记忆
栏目:心语
作者:潘郁琦  来源:中国艺术报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 ”

  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过这首老老的民谣,有些儿哀戚,有些儿悲凉。我今日来到山西古老的洪洞,见证了这首民谣的缘起与发展。这首民谣在许多省份一而再地被吟唱着,而这个吟唱的时间已经有六百年了。就民谣传唱的幅面来看,含括了二十多个省,四百多个县,南北纵深五千公里,东西横跨五千五百公里之多,甚至到了东南亚等海外地区。

  回溯到六百多年前,一群唱着这首民谣的晋人,无奈地流着泪,咬着牙,一步一回首地离开了根深情重的洪洞县,离开了上香拜佛的广济寺,离开了自小游耍树荫的大槐树,愈走愈远的时候,再回头只能见着巍峨的大槐树和槐树顶上密密高挂的老鹳窝。听着树桠间汾河滩上飞来筑巢的老鹳鸟声声哀鸣,被迫离乡背井的移民只能泪眼相对,这也就是安土重迁的老移民对家乡最后最后的记忆。

  六百年前,大槐树就已经生长在山西洪洞的城西北了,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起,就是明代大举移民出去到各省的集中报到地。那时经由官府规定,山西各地必须迁出的人员都得先到洪洞县一棵庇荫广大的大槐树下集合,然后再经官方分派遣散到各地、各省。当时那棵“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汉槐,长在香火旺盛的广济寺旁,当地又是车马来往必经的大道,于是移民官员就在大树的树荫下,给必须移民的人们登记身份,发给凭照。

  明初从山西迁出的移民,主要扩散分布在河南、河北、山东、北京、安徽、江苏、湖北等地,少部分迁往陕西、甘肃、宁夏地区。而后来又因种种时空因素,有些人又转迁到云南、四川、贵州、新疆及东北诸省,甚至远及台湾。像这样如此长时间,如此大范围,又由政府组织的大规模迁徙,在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而将一方之民徙移各地,也不过这一个例子而已。

  我走在洪洞,翻阅、听闻这段史料,真是感慨万千,苦难似乎是民族的烙印,自古已然。据载:在洪武初年到永乐十五年的五十年间,正史上有记载的大规模移民就有十八次之多;总人数接近百万。其中包括汉族、蒙古族、回族三大民族。而牵涉到的姓氏几乎近千个,可见人数之众,涵盖之广。回顾史料,明朝迁徙移民十八次,主要是分两个大的时期,一是洪武期,一是永乐期;而以前者为多。如果说以三十年为一代人来计,至今移民者应有二十世人的繁衍了,那么可以想见这一拨拨移民子孙的庞大数量与范围。

  面对老百姓的百般不愿,明朝政府为何又要如此的独断决行,坚持执行移民政策?其实追究起来的确是有历史因素使然。明前元朝统治中原达八十九年,元末时期由于蒙古贵族及封建地主对农民残酷剥削压迫,激化了许多民族矛盾,加上水旱蝗疫不断,基本上许多地方已是民不聊生的情况。《明太祖实录》记载:“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 ,老百姓无法生活,只有揭竿而起的抗暴。仅至正元年(公元1341年)期间,山东、河北、湖广等地就发生了百余次人民反元起义,而元军历年的镇暴、掳掠、杀人所在多有。元史有载:元丞相“脱脱破徐州,遂屠其城” ,“两战皆败之,斩首万余级” ,甚至记载元军“刘起租守顺德,粮绝劫民财、掠牛马,民强壮者令充军,弱者杀而食之” 。元军的扫荡歼灭抗暴队伍,多是“拔其地、屠其城” ,更惨的是“使豫、鲁、苏北、皖北之民十亡七八,名城扬州城中当时被杀的仅余有十八家” 。

  让人发指的兵乱不止,不幸接踵而至的还有洪水、旱灾、蝗虫、瘟疫……以至于中原之地“漂没田庐无算,死亡百姓无数,村庄城邑多成荒墟” 。可说是“兵戮河南,赤地千里” 。已到了“春泥归来无栖处,赤地千里少人烟”的境地。

  这一番人间炼狱的惨状,就是正史一笔一笔写下的真实。于是百姓非亡即逃,使得中原地区人烟渐次稀少,土地也大片大片的废弃无收,这个情况到了明朝建国之初还是难以改善。民间劳动力严重不足,土地大片荒芜,政府财政收入剧减而不足,征兵从军也现窘境;这些状况都直接威胁到明朝的王权统治。洪武年间,王朝开始大量移民,当稍见成果,农业生产刚刚有所恢复时,又发生了“靖难之役” ,延续四年的战争让“东西六七百里,南北近千里,几为丘墟焉” 。放眼尽是“生民百遗一,千里无鸡鸣”的惨景。因此,“靖难之役”更加剧了中原地区荒凉局势,民非杀即逃,城市几成废墟!这也是促成永乐朝移民的又一原因。

  而中原地区的兵乱及各种灾疫很少波及黄土高原上的山西,何况山西历来的风调雨顺、人丁兴旺,也就成了官府移民源头的首选。于是明朝推行移民垦荒,振兴农业的举措,就在洪洞大槐树下展开序幕。

  在移民过程中产生了几个颇具影响的小故事,不妨听之:

  为防止移民逃跑,官兵把他们双手在背后反绑,然后用一根长绳将行进的移民联结起来,以便押解着上路。据说后来迁民们大多习惯于背着手走路,其后裔也沿袭了这种习惯。至今游走坊间各地,不就时时可见背着手走路的男子吗?

  在长途押解过程中,常有人要如厕小解,只好向官兵报告: “老爷,请解手,我要方便。 ”此后“解手”便成了如厕方便的代名词,沿用至今。

  另有一说:现在凡是小脚趾有裂缝不平整的人,都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迁移出去的移民后裔,据说在大槐树下登记迁徙的时候,官兵就在每个人小脚趾上砍一刀作为记号,以防逃跑;信否?有诗为证呢!“谁是古槐迁来人,脱履小趾验甲形。 ”

  而今,在我到访的大槐树下,探手轻触这棵已是好几代的槐树后裔了,当年见证移民悲歌的大槐树,如今只剩下老树根,犹在护持着几代再起再落的槐树子孙,为历史传颂着数百年的功过。树前树后悬吊着百家姓氏,细数起来,似乎想得到的姓,都有后人系贴,百家姓氏都有移民子弟的寻根念祖而来,据说每到清明必有早已消失的鹳鸟从天而来,绕园而栖,清明一过,鹳鸟也就绝尘而去,不知所终。难道老鹳鸟仍念旧巢,衔来历史的一脉渊源?我在树下不禁默然,鸟犹如此,何况人乎?

(潘郁琦 中国台湾,旅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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