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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雄
拙著《浮世的晚风》年初由古吴轩出版社出版后，承蒙读者垂爱和学者、媒体的关注，市场销售情况不错，3月中旬起一直位居当当网历史榜排名前列。这对无名一作者和地方一小社，都是极大的鼓励。现在，出版社要第2次印刷了，邀我写几句。感谢之余，还是继续说说这本书叙述的那个时代的人和事吧。 明清易代是学界的热门话题，不仅史料汗牛充栋，海内外今贤著述也十分丰沛。作为中国历史周期性震荡中独特而惨烈的一章，很值得后人深入讨论。说独特而惨烈，是因为一个疆域辽阔、统治270多年的王朝忽然就天崩地坼，末代皇帝被逼上吊。更吊诡的是，暴力替代它的并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逻辑，而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大一统江山，且文化品质更为落后。 上世纪八十年代，海外学界出现了一种“还原”历史图景的研究方法，即“新文化史学”，试图用社会文化史的视角，通过对“小人物”和日常生活细节的史料爬梳，逼近历史的真相。众多学者抛开了正史以帝王和“治统”为主流的叙事逻辑，从看似平淡无奇的事件或人物入手，在大量史料史实的支撑下，揭示历史的宏大场面和发展趋势。这类文本完全不同于我们习以为常的“高头讲章”，而是细致而可读，能让业余历史爱好者愿意读、喜欢读、读得懂。《浮世的晚风》所做的，正是这样的努力。 作为历朝最为强大的士群体，明清之际的江南士林大面积“醉卧花丛”，这一时期士林和风月场的交集，在广度和深度上史所未有。士林通常被看作社会的精英层，而风月场却是不为社会主流所容的群体。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却在晚明的转型社会中高浓度地黏合，无论是所谓“江左三大家”“复社四公子”，还是文坛耆宿；无论是仗剑书生，还是隐逸高人……几乎被声色场一网打尽。更让“礼法”人士目瞪口呆的是，不少竟还“修成正果”，譬如钱谦益与柳如是、龚鼎孳与顾媚、冒辟疆与董小宛、孙临与葛嫩……等等，它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文化精神，又揭示了怎样的历史发展趋势呢？ 余同元先生在评论《浮世的晚风》时说，明清易代的历史叙事可提供如下设问：天下兴亡事，何故责士林？即通过观察社会精英层的日常活动，既知人论世又知世论人，既宏观思考又微观分析，启迪中国传统社会近代转型的研究思路。陈霖先生则从顾炎武被误读的“天下观”切入，提出了“历史言说的出路”问题，指出明清士林含混不清的“国家”和“天下”观最终导致了文化的崩塌。曾一果先生、杨旭辉先生等从文本的叙事特征入手，评价了文学叙事逻辑和历史叙事逻辑的特点，指出文学史、文化史应该是士林或是作家的心灵史、情感史、思想史，因此，在文本研究和解读的过程中，尤其要用心去体会隐藏在文本背后的灵魂魅影。范培松先生、顾飞先生等的评论表达了相同的观点，所不同的是，两位先生是从文化散文的立意来分析《浮世的晚风》的，范先生侧重文化散文自身的文学特质，指出应“在抒写文化人性中实现文化自我”，而顾先生则认为，好的文化散文应给读者呈现“读史求识”的阅读感受。蔡斌先生在拙著出版前曾审阅过书稿，他用一句“晚窗风致道暖凉”勾画细节阅读的感想，和柳袁照先生一句抒情相得益彰，在诗人眼里，这确实是“一抹凄美的梦痕”……还有不少读者作者，在报刊网络发表各自读后感，或轻松或沉重，或点赞或提出商榷……应了评论界一句行话，作品一问世，它已不属于作者，而只属于它的读者。 《浮世的晚风》说了13篇20多位相互关联的人物的故事，起自“今古乐道”的钱柳因缘，以遗民张岱结束。但这“另一种文化精神”正史里几乎没有，而是“潜伏”在大量的“野史”中，需要以正史的人物列传为依据，以士林的大量自述为线索，多种笔记比对，才能证实“野史”的价值。皓首穷“集”，细细爬梳，是一件寂寞而又充满穿越趣味的事情。我一直试图建构一种历史叙事的文本，让艰难的历史人物评价，用丰满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让历史上的人和事个性鲜活地出现在读者的视野里，按钱谦益的说法叫“变史家为说家，其法奇”“寓史家于说家，其法正”。（《牧斋有学集》卷十四）“奇”即创意，“正”即正道。复旦大学邹逸麟教授有句幽默：“‘大师’都是‘野生’的，非主观培养可以造就。”“野史”如同“大师”，也是“野生”的，当然可以做出品质纯正的历史作品来。 不过，说家治史，同样需要治史的态度和器局，不能当“小说”来编故事。尽管故事似乎确实比道理更容易传播，但“还原”倘若只盯着琐碎饤饾，便会降低历史的价值和品位。读者大多能在张岱回忆锦衣纨袴、饫甘餍肥的《陶庵梦忆》中读出浮华与苍凉。而另一位遗民士子余怀（澹心）与苏州关系更为密切，他在描写秦淮风月场的《板桥杂记》中，则明确宣称“虽以传芳，实为垂戒”。这是易代士林的反思。一群社会精英，整日醉饱无时，流连花间，丧失平生之守，以为蔑视“礼法”，却反而加速了文化的崩塌，并终于在这个人类世界风云际会、急剧变革的时代关口，使中国从此被西方超越……读史使人明智，这同样可以成为历史叙事的重要话题。 （《浮世的晚风》，简雄著，古吴轩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2015年3月第2次印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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