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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陌深处的平安

 圆角望 2015-04-20
京都的古名叫 “平安京”,是奈良以后日本新的都城。这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没有选择用当地的地名来命名。平安,两个简单的汉字,也就成为了这个平淡而美好的愿望下不变的追求。


京都是一座充满了生活味道的城市,馥郁的历史到了这里,也透着淡淡的芳香。

到达的第一天,同行的伙伴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预约好的店铺换和服,想要摇身一变和樱花来个最正宗的邂逅。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先在附近闲逛起来,一边开始回忆印象中那各种关于京都的碎片,有传说中价格吓死人的京料理,也有傻傻分不清楚的能剧、狂言和歌舞伎,有川端康成笔下古都的寺庙神社,还有《名侦探柯南》里潜伏的重重迷局。京都给我的第一感觉和大阪那样的大城市很不像,虽然这里也有一些繁华的商业区和车流如织的街道,但是只要一拐进旁边的巷子里,就仿佛走进了一个安静的小城市。走不了几步,或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寺院,对着门的庭院布置得干净而优雅。路边或许就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上面刻着这是某某事件的发生地,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和历史拉近了距离。时不时遇上一些老外骑着单车拿着地图在这里串门,想来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这么一路想着一路走着,渐渐就像东本愿寺和西本愿寺的方向逛了过去。

这两座寺院的故事之前已经少许提到过,它们的前身就是败在织田信长脚下的原大阪石山本愿寺。在第六天魔王的气焰之下,当时的门主显如选择了从本愿寺败退,至此隐居于纪伊国的鹭森(今和歌山)。但是他的长子教如不愿投降,哪怕和父亲“义绝”也要拼死抵抗,又坚持了5个月才最终撤离。

于是在本愿寺内部,强硬派和稳健派之间决裂的种子,就此埋下了。

等到显如圆寂时,两派开始了争夺门主地位的斗争,最终,在当时已经成为将军的德川家康一手“操纵”下,本愿寺分裂成了如今的东西二寺。

本愿寺的崛起和平息可以看作是佛教积极投入日本世俗权力斗争最明显的一次。作为当时石山本愿寺以及在其领导和影响之下的“一向一揆”精神力量的,是当时在日本如日中天的净土信仰。以对西方极乐世界主尊阿弥陀佛的崇拜为中心的这种佛教支系,在由藤原氏摄关的奈良时代后期逐渐从唐朝传入日本。与此前南都六宗不尽相同的是,当时的六宗主要还属于“学派”的范畴,是那些佛教“知识分子”的学术争论,而相比之下净土思想则带有一种很容易让普通百姓接受的色彩:信净土,得永生。凭借不断念诵的“南无阿弥陀佛”,直接脱离六道轮回之苦,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对于当时世风日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而言,这种直接的解决之道无疑比那些玄奥的理论更符合他们的胃口。而与他们那个理想中的“极乐世界”自然而然形成天然对立的,正是如今这个充满丑恶的现实世界。于是,走向民间的净土思想在一开始就决定了它强烈的斗争性。

不甘于把自己囹圄在山门之后的佛教势力和不甘于任人鱼肉的世俗力量走到了一起,最终选择了用消灭现世来迎接他们的理想。这种弥赛亚主义式的革命每每伴随着社会的剧烈动荡而起,也最终会在社会的日益安定之下逐渐回归到宗教信仰本来的位置。

对于如今一街之隔的东西二本院寺而言,那个与社会和统治者对立,还要相互对立的时代或许已经翻过,如今此地络绎不绝的信众默默祷祝的,或许是生活的安宁和稳定。在那个往生极乐世界的日子最终到来前,这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心愿。

而对于西本愿寺来说,有一件建筑是不该被错过的,那就是唐门。

西本愿寺的唐门

所谓的“唐门”在日本比比皆是,这个名字源于它们都采用一种叫“唐破风”的式样,也就是向上凸起的“盔形”门楣设计。虽然名为“唐”,但是这种设计其实是日本自己的发明创造,只因当时“唐”字已经带上了“高雅”的意思,所以这些在当时属于寺院和显贵使用的高雅设计,就拥有了这么一个被我们看来颇为亲切的名字。从姬路城的天守,到重建后的东大寺金堂,“唐破风”成为了日本建筑上一道经久不衰的风景线。而在这种考究的新装饰风格背后的,是一个在乱世中逐渐看重享受,追逐奢华的新时代风尚的体现。

对于这种奢华的渴望,或许没有哪座建筑可以和京都的金阁寺相提并论。

去看金阁寺是在一个下午,从市区转乘巴士,一上车就塞满了操着各国口音的游客。这么一来我也不用担心坐过站,反正看着大家的阵势,就知道此行注定充满了同伴。

之前去过的朋友们已经打过许多预防针:金阁寺虽然很漂亮,但是每个人跑到那里拍回来的,差不多都是一张同样角度的照片。等到我们到了那里发现果然如此,围着一个窄窄的步道,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挤在同一个位置“拜金”,一时间无数交谈呼唤的嘈杂,夹带着机关枪一样的快门声,让这个小小的池塘边成为了一个国际交流的舞台。无论你来自怎样的文化背景,那金灿灿的颜色,无需任何的解说,都能勾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冲动。

金阁寺舍利殿,也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金阁。上世纪50年代曾经完全烧毁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见于三岛由纪夫的同名小说。

当年的大将军足利义满,就住在这幢整个用金箔贴起来的屋子里。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净土,这就是他的极乐世界。

但是与现实的繁华与荣耀相比,或许最难拥有的,反而是内心的平静。在这段乱世的金碧辉煌中,宗教又一次把人心带向了自省的道路。晚年的足利义满几乎坐拥一切,甚至被当时的明朝封为“日本国王”,他把将军之位给了儿子义池,自己每天坐在金阁寺中看着面前的这一池“天下”,和其中那个代表着日本的小小岛屿,一边禅修一遍回味着自己的一生。在他身后,这里被改用作一座禅宗寺院。

禅宗,作为传入日本的最后一个佛教宗派,就在这片乱世的过眼云烟中,成为了一位将军最后的执守。

而在金阁寺的不远处,另一座寺院,用一方小得多的天地,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阐述着它的对于同一个命题的回答:怎样才能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中,获得内心的平静。

龙安寺是一座很小的寺院,静静地隐于山脚下的绿林之中,但是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游客前来登门拜访,大家在门口脱去鞋,步入室内,都是为了看一眼那个闻名世界的造物。

龙安寺的方丈“石庭”。

穿过一小段屏障隔开的日式房间,一个小小的庭院出现在面前。

与我们印象中的大部分庭院不同的是,这个小院子几乎没有任何“绿化”,铺就整个地面的,是灰白色的小碎石。

细看之下,这些碎石还被梳理出了一些弯曲的线条,或是如波浪般的绵延曲线,或是如涟漪般的同心圆。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浅色的石头和深色的阴影强烈对比着,仿佛是真正的水一样泛着涟滟的波光。

而立于这片“江河”之中的,是几个看似自然散落着的“小岛”——几块形状古拙的大石头,突兀地伫立在这灰白色的沙砾地上。

眼前的这幅画面,或者日本禅宗艺术所谓的“枯山水”,就是这个兴于乱世的佛教新宗派对于这个世界的答案。

“枯”和“水”,本是一对矛盾,而这种完全抛弃了传统园林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流水和植物,几乎完全就是以石头构成的庭院,用一种深深的“禅意”,融汇了一对对矛盾的概念:稳定的石头,成为了灵动而无形的水;一丝不苟的设计和布置,表现了“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山水,而这永远奔流不息的江河,又将世界瞬间的美定格成了永恒。仅凭石头这一种材质,就模拟了山、树、水等等自然的造物,这就像是水墨画家仅凭墨色一种,就演绎出了整个世界的缤纷。

而庭院背后的土墙,则是在当年夯筑时混入了一定量的菜籽油,随着时间的推移,油渍逐渐从土中渗透出来,形成了奇妙的花纹图案。这让我联想到了西方二战后的一些现代艺术,当时的艺术家怀着对战争的巨大痛苦和厌恶,极力反对原先艺术中那种“做”出来的美,他们想方设法在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中加入不可控的部分,放弃灵活流畅的手绘线条,转而改用泼墨、风吹、火烧等等方法去创造更“自然”的艺术,或者说,去回归他们相信的那个世界本来应该呈现的面貌。联系到日本从平安末期开始的战乱,再到这些禅宗艺术对以金阁寺为代表的那种“浪漫主义”的扬弃,转而让自然,让时间,静静地去完成这幅土墙上的“壁画”。这两种思想,一东一西、一古一新,宗教和艺术,超越了时空,奇迹般地呼应了彼此的追求。

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这方寸之间,却仿佛无尽轮回的世界,此时的我们,似乎也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在这个世界,宏观与微观已无法分别,时间的一瞬,或是千年,咫尺之间,亦很遥远。

等我们终于抽身起来,一扭头,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后仍是那喧嚣的人群,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仿佛从梦中醒来,却犹还记得那个禅境的天地。

忽然带着玩笑地想到,曾几何时,一代代的大和尚、小和尚,是不是每天就在刷牙洗脸之后,跟着老方丈坐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着这片石庭,苦苦地思索“禅”的意义,或坦然或抓狂地等待着自己顿悟的那一天?或许一个时辰之后,已经有些小和尚开始打起了盹儿,又或是在僧袍下面玩着手机?不知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获得了那最终的解脱,又有多少人,在这永远的凝视中,静静地走完了自己的那一个轮回。而如今,我们这些前赴后继的游客,又无可救药地从地球的各个角落跑到这里,脱下鞋子,为他们继续值守着这万劫不复的枯禅。这个石庭本身就像那些伫立于水中的岛屿,而我们就是它们身边那川流不息的石头江水,一个静止,一个流动,一个代表了永恒,一个象征着瞬间。

枯山水前的仪式,或许本身已经是一件极好的行为艺术品。只是这一庭的砂石也好,面对着他们望穿秋水的我们也好,这件“艺术品”注定不会拥有那块标注其创作思路的铭牌吧。石本无心,观者有意,每个人都在此找寻着自己的世界,而这隐藏着那个终极答案的一方庭院,却永远不会有公布谜底的那一天。

这个手水有个有趣的名字:知足の蹲踞

禅宗对日本和日本思想的改变,无疑是最彻底也是最深刻的,这种看似“本来无一物”的奇妙哲学,生于物欲最横流的乱世,用自己的无言面对着世间的悟与不悟。从龙安寺一路向西来到岚山脚下,便是著名的天龙寺。作为京都的观樱胜地,也是这座古都最美的几大庭院之一。当年的住持梦窗国师在此一边修行,一边作庭,于乱世之中,默默打理出了这一件艺术作品。这对于一直以来积极入世,甚至把天下看作是“己任”的日本佛教而言,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态度。于是乎,批评质疑有之,冷嘲热讽有之,大家似乎都对这位高僧的消极避世和“玩物丧志”不甚理解,更或口诛笔伐。“高僧醉心垒石,世道之败落可见一斑。”面对这些声音,这位面容安详、目光坚毅的国师只是简单地回应到:“吾造池堆石,以此涤心,莫追究。”

他的“逃避”却最终成就了我们如今这珍贵的美。于是,在那样一个群雄辈出,力争上游的年代。我们也看到了这些我行我素、“江流石不动”的身影。如今当我们在那一座座巨大的城堡,一个个高耸的丰碑下走过之时,也能在这一个个枯山水庭院中,短暂地停下自己匆匆的脚步。

夜幕下的岚山

入世与出世,其方式虽然不同,却都在客观上推动着时代的车轮。我也一直疑惑,在那些乱世之中,到底是以一个最强大的人终于横空出世,打败了全天下而收场,还是大家渐渐地不想打了,怀念起平安的日子,才由得那个留下来的人来收拾残局?

至少在那个日本最骚动的年代,禅宗确实逐渐成为了武士们的信仰支柱,那些看似与征伐相矛盾的东西——插花、手工、茶道,居然都成为了这对组合的产物,或许时代总是在以它的方式给予着答案,而最终,那把剑,重又化作了一枝菊花。

伴随着这些武士的起落,是另一群人的命运。

当年为了抢夺地盘,武士们开始了筑城竞赛,不过这些城堡虽然是极可怕的战争机器,但是作为日常居住的别墅却极不舒服,每天光就是爬这楼梯也能折磨得够呛。于是大名们大多选择了搬到城外,另盖一个舒适的宅邸,同时引入一些医院菜场便利店,来丰富自己的文娱生活。这些天守脚下的“城下町”,就成了一个个日益兴旺的人口中心,伴随而来的,是这些新兴的市民和他们以商业为主的“町人文化”。几百年的仗打来打去,主子们换了一个又一个,而这些活泼又聪明、又能齐心协力开动脑筋,还会时不时钻一下空子的町人们则逐渐在这个时代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市民文化的发展,已然为日本新时代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京都,作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子脚下”的地方,也在这轮町人崛起中走在了前列。宽永至元禄年间,京都一直引领着这轮蓬勃向上的先锋文化。直到18世纪初,伴随着两次强烈的地震和富士山的最后一次喷发,日本文化的中心才开始逐渐向江户,也即今日的东京转移。

如今京都一个最热闹的景点,据说连续几年蝉联着全日本“最受外国游客欢迎旅游地”的,就是伏见稻荷大社。

要说这座神社和其他神社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它祀奉的这位主神人气极高:掌管着作物丰收、交通安全,还有最重要的,生意兴隆的“稻荷神”。

而这座神社能够蝉联这项殊荣的主要原因,就在它的后山,整个山坡上数不尽的鸟居组成了一条长达四公里的红色长龙。

这是属于“众筹”的胜利。每一个鸟居,均是由不同的个人或公司为了自己的美好愿望而奉纳,若是单独看来,倒也平淡无奇,但是组合在一起,即使是与那些佛祖和将军们最得意的建筑相比,至少在气势上也不落下风。

而如今的这里,更是成为了各路游客争相拍照的胜地,或单人,或合影,曲径通幽、闲庭信步、莞尔回头、夸张搞笑,各种创意在这里都有了一显身手的机会。或许这里留下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大众文化的胜利。

伏见稻荷大社的千本鸟居

于是,在僧侣和武士之后,市民,为日本的社会和文化,补上了最后的一块拼图。

而京都町人文化的另一项代表,离不开一条穿过了这座城市的河流,鸭川。因为鸭川之畔,有着一个名声在外的街市:柢园。

作为京都市中心的交通要道和为数不多轨道交通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好多次在清水五条和柢园四条之间的这一小段路上来来回回。五条大桥边立着著名的源义经和弁庆像,据说当年弁庆就是在这个地方“刀狩”——只要看到带刀的武士就要拦下来和他比武,结果最后遇到了义经,一阵比划之后自然是败下阵来,于是此后也就成了义经最亲近的家臣,直到最后为了主人力战而死。

而四条大桥的边上,则立着另一个传奇,她一手执扇,一手扛剑,美艳中透着逼人的英气。这位来自西方出云国,被称为阿国的女子,是日本公认的歌舞伎创始人。

阿国像

阿国原本是出云大社的巫女,为了帮大社筹募维修经费,她带着众巫女来到了京都。她们从原先念佛诵经时的舞蹈“念佛踊”中加以改变,形成了一种新的舞蹈形式,一时间被大家争相吹捧。阿国和她的团队也就成为了日本第一个名声大噪的歌舞伎巡回表演团体。

阿国的表演自然也引起了众多卖艺女子的争相模仿,渐渐地原先的娼妓(日本称为“游女”)也参与进来,并借此开展自己的生意,这也造成了一些风化上的困扰,因此,后来的幕府规定禁止女性出演歌舞伎。于是如今这个由阿国这位祖师婆婆创下的宝贵文化财富,也成了清一色由男演员表演的节目。

不过除了歌舞伎之外,柢园还有这另一个名声在外的特色项目。这项职业则完全是由女性把持着,不过也因此,总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更多的是是非非。

那就是艺妓。

京都柢园可以说是日本艺伎文化的发源地。柢园的东端就是著名的八坂神社,神社所在的区域至今仍是京都最热闹的街市之一。从江户时代起,这里的各种茶室小吃摊为了吸引来往的游客,就让女服务生用歌舞来招揽生意,这种商业模式倒是有点像桃园的槟榔西施,不过对于日本人来说,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专业,做到极致。随着商业的成功,这个新行业也就开始不断细分,艺妓们也逐渐脱离单个店家而获得了相对独立的地位。同时周边产业快速发展,专门负责艺妓培训的“置屋”出现了,培训体系的完善又进一步提高了艺妓的专业素养,这也最终把这一市井产物推到了文化的高度。

作为一个完全市场化竞争的行当,艺妓绝对是个高难度的工种。大到琴棋书画,闻香识茶,小到穿衣、化妆、鞠躬、斟酒、吃烫豆腐,每样都要长期刻苦的学习和训练才能精通。传统中,儿童一般十岁起就要开始学艺,此时称为“舞妓”(川端康成笔下《伊豆的舞女》最初就是一位舞妓),只有到了十六岁左右才能升为正式的艺伎。整个学艺过程不但历经艰苦,而且学费奇高,所以很多人都是坚持不下来的。不过即使对于最终坚持下来的人来说,短短的职业生涯往往到三十岁左右也就结束了。

从本质上来说,艺妓只是艺术表演者,这与我们中国如今文字概念中的“妓”还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实中,也确实很难完全杜绝挂羊头卖狗肉的现象发生,所以虽然这个行业也在不断“清理门户”,但是一直以来打着艺伎幌子卖艺又卖身的体制外人员们确实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外界对这个本来就有点若隐若现的行业的认识。如今的柢园除了作为艺妓的活动范围,也是京都有名的“花街”(红灯区),可见这种影响,或许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除的。

而另一个现实的打击就是社会形态的逐渐改变,新时代的日本必须面对儿童福利的问题,十岁开始从艺的“行规”已经无法被这个现代社会的法律体系所接受。如今的艺妓们被规定要在初中之后,也即十四五岁才能开始成为“舞妓”,这客观上也影响了她们本来就已很短的职业生涯。同时,更大的挑战来自新兴的其他娱乐行业,新的诱惑带来了新的商业模式,正不断分流着本以不多的艺妓顾客和从业者,和所有萎缩中的传统一样,艺妓,同样面对着后继乏人的煎熬。

如今与柢园一桥之隔的河原町,早已遍布着商场和购物中心。穿着西服或风衣的白领们,脚步匆匆地走过街边的一个个明亮的橱窗。而高处挂着的那一个个熟悉的广告牌,正在悄悄地统治着世界每一个大城市的天空。商业的繁荣永远是那么让人热血沸腾,以至于都没有什么人会去关注那些明亮的光晕背后的落寞阴影。鸭川的水细细地淌着,一河之隔,飘落着曾经的火树银花,蓦然间,或许在那人群中,还能看到几张用水白粉涂得仿佛瓷偶的脸。这时候,你仿佛会觉得,那个叫做平安京的时代,似乎从未走得太远。

静静流淌的鸭川

而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短暂的逗留,也已临近尾声。

最后的时间,不可错过的,是一次赏樱之旅。

选择了在这个时节到达日本,自然是要一圆心中的樱花梦,但是即使到了这个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粉红色的时节,想要真正一饱眼福仍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作为当年从喜马拉雅山麓带到如今这个岛国上的珍稀品种,樱花的花期是出了名的短。从花开到花落也不过短短十余天的时间,而且各地各个品种还都各有各的步调。于是,为了这一年只一见的花期,日本人也算是把他们的一丝不苟发挥到了极致,除了重要的气象部门每天几番地不断预报各地的花期外,各个景点也会在网络上滚动更新自家花儿现在的状况,有些还是以一小时一张照片的频率在那里做着直播。或许也正是这样的期盼,才让最终的相逢更激动人心吧。

于是,作为这轮凑热闹人群中的一份子,我们也在各地追着樱花的脚步。看着樱花从点点嫩芽,到含苞待放,或一朵,或数枝,却也引得游人纷纷驻足引项。前几天接连几番降温,搞得我们好生担心,然后交替着又是春雨又是阳光,思忖着在这样的滋润之下樱花总也该开了吧。等到了京都,在心心念念中终于等来了满树樱花的绽放,却也见着她们就在那短暂的邂逅之后,随着新来的雨水落满京都的石板街。

日本人为了这每年一次的幸会,从很早就开始预热,各种等待活动搞得不亦乐乎,等到樱花终于开放的那几天,如果还能恰巧不下雨,就迫不及待地在樱树下铺好餐布,摆上各种团子和茶酒,然后像模像样地开始“赏花”,或许准备的点心还没完全吃完,一年的花期就已经结束了,然后就开始期盼来年的春天。这样乐此不疲的赏花活动,就是日语中的“花见(hanami)”。

而在日本的传统中,除了每年春天的“花见”,还有中秋的“月见”和冬日的“雪见”,每样都要配上一些规定的节目和必不可少的食物。“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当年的白乐天,在这个异国他乡找到了经久不衰的粉丝。而“雪月花”,也成了日本最重要的抒情对象。这种被称为“物哀”的情怀,成为了平安时代文学审美最核心的理念。

对于我们而言,也终于在这座城市,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真正的“花见”。

从清水寺的高高舞台,到漫山遍野开满樱花的岚山公园,再到一簇簇红色垂樱中的平安神宫,我们一次次在樱花的舞动中流连,不过最无法忘怀的,还是从银阁寺到南禅院的那条知名的“哲学之道”。这条路的得名,据说是因为当年京都大学哲学系的教授西田几多郎先生经常喜欢在此散步而来。这位西田先生也开创和领导了一个称为“京都学派”的文化团体。哲学,这种人类对宇宙最深奥的究极追求,就这样在这座充满了市民文化的城市中如樱花般悄然绽放。

哲学之道

如今在樱花季走在这里,就像是隐身入了花的海洋,真不知面对如此美景,还能不能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学术问题?或许这亦像是那枯山水前的禅修,需要智慧、毅力,和那一点点开窍的运气,才能参悟这人生与风景的谜题?

京都,是别样的美,这里也有二条城这样的战国城堡,却是低调地伏于平地。这里也有数不尽的佛教古刹,却都没有张扬到掌握现世的权利,这里还有过轰轰烈烈的商业繁荣,却总是藏在那巷陌深处。欣赏她的美,就像品一杯清酒,或举杯浅酌,或停杯低唱,待到微醺之时,却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或许这就是它当年那个名字背后的意义:简单而带着小感动的生活,即是平安。

南禅寺的水路阁,这座红砖砌成的建筑百余年来把琵琶湖的水引入京都,滋养着这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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