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周末,睁开眼睛,一条“港大学生不愿意到内陆交流”的新闻已在几大门户网站的首页蹿红。 新闻说的是,港大学生会17日晚举行本年度第一次高桌晚宴,邀得港大副校长何立仁担任嘉宾,席间何副校长向学生分享自己的教学理念及方向,并提出在全球经历及内陆经历的计划上,期望由2022年起,所有学生需到内陆及其他国家各参与最少一次交流。 闻听何副校长的话,有在场学生明言不愿意到中国内陆交流,何立仁回应:“If you don't want to go to the mainland, don't come to HKU.”(如果你不想去内陆,不要来港大。)这一番话,立时在出席这次高桌晚宴的港大学生中引发反响。港大学生会会长冯敬恩质疑:“为何要强迫同学去大陆(交流)?” 这就是新闻的全部。可以想见,这几百字的内容,已足够引燃愤怒的火焰。从海量新闻的回帖中看,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内陆同胞们,再度恶语汹汹相向。而我,也再一次困惑于今日媒体对香港的议程设置——它已不再乐道香港之善,相反,却瞪大了眼睛去从对方身上搜寻令自己并不快乐的任何蛛丝马迹,并在久久的瞪视下,生生把一粒花生米般大小的物事瞪成一头大象,然后与之展开风车大战。 面对这种居心难测的媒体议程设置,再来看如巨石下山般恶化的两地关系,只有无奈而已。不过,无奈之余,还是想根据有限的闻见,尽量做些弥合的工作。 先对“港大学生不愿意到内陆交流”这一新闻补充一点背景。 首先,看看这一新闻在港大学生中的反应。事发的当天,香港大学学生会校园电视台在其脸书上发布了“学生会高桌晚宴,副校长何立仁言论引争议”的消息。这一新闻,在主要是港大学生的访问者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三天来,仅有30余条评论。评论的主调,是猜测强制让学生到内陆交流是曲线洗脑手段。 补充的第二点,与这条新闻中的当事人,即港大现任学生会主席冯敬恩有关。港大的学生会主席完全由学生自由选举产生。有趣的是,这位此次新闻中形象颇为负面的学生会主席,不久前在参加港大学生会主席竞选中,曾被爆料家庭背景与共产党有关系,而冯敬恩在追问之下,自承外公住在北京,是共产党员。港大这一竞选新闻曾被港媒报道,不过,最终,冯敬恩成功当选,显示港大学生并不拘泥意识形态教条。至今,脸书上还有或许是竞选对手专为冯恩恩定做的“反对冯敬恩渗透港大学生会”页面,内容不多,只有几幅套用内陆过去年代的政治宣传画丑化冯敬恩的画作,而访问者寥寥。 可见,港大学生,也包括许多香港大学生的心结,在于源远流长的恐共、惧共心理。其实,这也是影响一般港人国家认同的关键心理障碍。 对此,媒体是负有责任的。很长时间里,主流港媒热衷于报道内陆的负面新闻,而对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变化与进步则关注甚少。这与其新闻理念有关。另一方面,正如香港著名爱国人士、知名政论家吴康民先生所说,亲中央政府的舆论较为教条而缺乏生动活泼的语言。 不久前,有关部门曾经制作了面向全球的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公共关系片,由于形式活泼,加之内容较为务实,评价不错。为何不可以考虑制作面向港人的此类片子呢? 当然,让港人看到一个锐意改革、诚意反腐,志在将国家引向民主、自由与法治轨道的执政党,才是增加港人国家认同的根本之道。 要补充的最后一点是,港人中,包括香港的大学生,并不乏愿意到内陆交流者,其中一些有过交流体验的人,还留下过弥足珍贵的体会与记忆。手头上的《陆港对话》一书,可为佐证。 此书由香港今日出版社于去年8月出版,收录了15篇内陆人在香港的故事和15篇香港人在内陆的故事。其中的15个香港人中,大学生出身的占了多半。他们在内陆的见闻、体会,他们对内陆人的评价,友好而有建设性。 香港大学金融系毕业生珮姗说,她念的专业,80%的同学是内陆人,她与她们同住一个宿舍,与许多人都成为了好朋友。在她眼中,这些内陆同学都非常优秀,聪明,英文很棒,有国际视野。珮姗从初一至中六,曾四次到内陆旅行,更代表香港女童军与内陆的少先队员和亚太地区的青少年交流。对于自己在这些活动中接触到的内陆人,珮姗评价非常正面,认为他们做事认真,待人有礼。 对于“与你交流的内陆生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有没有想过,这只是内陆美好的一部分”这一问题,珮姗如是回答:“我知道是有安排的,所以我才觉得教育重要。” 珮姗并不是不知道内陆的阴暗面。她在贵州做公益,翻新小学,给当地的小学买了许多新桌子,在路上遇见一个村民,听说她们是去捐桌子的,就说物质捐给学校没多久全部被卖了。珮姗为此很难过,但是,她记住了内陆朋友对她说过的话:“即使部分中国人还是自私自利,我们依旧要做好事去感动这个国家改变。” 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往返于香港与内陆的婉梨,大学时也有同学来自内陆。她帮助她们讲粤语以便使其更快地投入本地生活,也偶尔到内陆同学的宿舍,陪她们吃饭聊天。在婉梨看来,内陆经历过太多天灾人祸,对内陆人来说,活着就是首要的考验,而香港几乎是平步青云;香港只要肯吃苦就能兴家,而内陆十三亿人口,一个人要出头很难。香港地小机会多,个人主义盛行,行行可出状元,内陆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凡事很难一个人说了算。内陆人有机会来港读书长长见识,自己应该尽力了解她们所遇到的困难。 婉梨遇到的一些内陆人,让她难忘。她说,一位陈姓老师,让她真正知道什么是知识分子。陈老师精通文史哲,更熟悉西方古典音乐,他走到学生当中,培养他们的素质,教他们听古典音乐,陪他们看电影一起讨论人生,他更希望见到一代又一代有志之士能承担国家民族的需要。让她难忘的,还有每日为身边的小事与国家大事而长时间祈祷的高婆婆,有为流连街头的少年争取提供聚集和跳街舞场所的秦阿姨。婉梨反省说,她接触到的内陆在港学生懂得感恩,她们和陈老师那样的有识之士一道,让自己意识到过去对内陆、内陆人的无知。 Anita在一个需要经常往返于香港内陆的慈善机构工作,她说,未到内陆前,对内陆人确有偏见。十多次往返内陆后,对内陆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在广东,她认识了一班称为“爱心父母”的志愿者,这些人,用空闲的时间去照顾及关怀一些农村的留守儿童,或捐赠一些物质给他们。Anita曾跟一位“爱心父亲”去探望一个留守儿童家庭,他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但态度谦卑,对那位留守儿童爱护有加,有如亲生女儿,他教导留守儿童如何坚强及勇敢地生活,而女孩对“父亲”的照顾也感到无比的幸运与感恩。 内陆农村的孩子们,在Anita眼中有如天使。这些孩子们,物质虽然匮乏,但当送礼物给他们时,既不抢也不嫌弃,甚至乐意分享给其他小朋友。因此,当访问者让Anita评论所谓“中港问题”时,她不予评论,“因为她眼见的,都是一无所有的慷慨”。 《陆港对话》中,也有港人对照内陆青年而对香港年轻人发出的批评与反省。比如批评香港年轻人只顾自己吃喝玩乐,对家庭关心少。而内陆来港年轻人的冲劲、勤劳、节约,正是大部分香港年轻人急缺的品质。 《陆港对话》由两位香港年轻人编辑出版,初衷是有感于2014年开年来两地关系的紧张。编者之一韩雨筱在前言中写道:“分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社会没有正确地引导它的民众进行换位思考。现在太多的主流媒体,由于各种原因,倾向于激化矛盾双方的愤怒情绪,攻击大于理解,使得本来便不了解彼此文化的矛盾双方更加关系恶劣。” 这些故事,这些声音,同样来自港人,它们对内陆及内陆人的观察与理解,未必正确,也未必准确,但体现了交流与理解的诚意。可惜,或许它们不够刺激,不足以滋养我们本已足够严重的集体受害心理,是不入如今媒体的法眼的。 仅仅是“港大学生不愿意到内陆交流”之类新闻的畸形蹿红,只能让两地关系的前景更加黑暗。 (本文原标题《有感于“港大学生不愿意到内陆交流”新闻的蹿红》,图片来自网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