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已经当上总统的袁世凯为何非要称帝?

 nmsps 2015-04-23

      引自《他们送走了一个时代——晚清五大人物》

1913106,中华民国国会依法选举大总统。袁世凯有点心虚,就让人冒充公民团,围住会场胁迫议员选举他为大总统。1010,当选大总统的袁世凯宣誓就职。摘掉大总统头衔前的“临时”二字,袁世凯就像摆脱了紧箍咒,开始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1913114,他下令解散国会第一大党国民党,整个国会瘫痪了。1914110,他又下令解散国会。51,由他操纵的约法会议公布实施《中华民国约法》,改内阁制为总统制。1229,参政院通过《修正大总统选举法》,规定大总统任期十年,可以连任。至此,南京临时政府加给袁世凯的一切羁绊,都被这个政治强人一一挣脱了。大总统与皇帝几乎享有同等权力,但他为什么非要做皇帝梦呢。

王鲁湘:袁世凯的大总统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复辟帝制呢?

骆宝善:这是大家始终在讨论的一个问题。说句客观的话,除了称帝这件事,袁世凯做的坏事真不多。

王鲁湘:是。如果没有称帝这件事,他是一个非常正面的历史人物。

骆宝善:关于复辟帝制这件事,人们都说是袁克定、筹安会下的药。袁世凯周围确实有一帮人让他走帝制这条路,可是不管别人劝进的成分有多么大,他自己真的去做了,然后发现这是个臭招。袁世凯承认这件事怪他自己,说如果没有他的认可,这帮人成不了事。

精于权术的袁世凯,很少轻信别人,内心总有一道防线。他做事有个习惯:先派一个人去密查某件事,随即又派一个人去密查,两人均不知在执行同一项任务,如果两人的调查结果不一样,他就另派两人分头行事,然后加以对照,对查报属实者给予奖励,反之则予以处罚。他经常说:“做一个长官,最要紧的是洞悉下情,只有这样,才能够举措适当。如果受着下边的蒙蔽,那就成了一个瞎子,哪有不做错事的?”[1]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晚年却被亲信炮制出来的“民意烟雾弹”蒙晕了,稀里糊涂地走进称帝的死胡同。

当历史的列车正在驶向共和,袁世凯复辟帝制有如开倒车,一堆亲信幕僚群策群力把他推进驾驶室,让他操纵方向盘进行大逆转。19158月,湖湘才子杨度[2]纠集严复[3]等社会精英联名发起筹安会,鼓吹“中国如不废共和,立君主,则强国无望,富国无望,立宪无望,终归于亡国而已”。在筹安会的策动下,各种名目的请愿团纷纷出笼,有教育会请愿团、商会请愿团、妇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等,参政院共收到国体请愿书83件。[4]不管三教九流,请愿词都是千篇一律的“非速改君主之制,不足以救苍生、保中国”。

除了大造舆论声势,筹安会还炮制民意机构和民意代表,由各省选举国民代表,成立国民代表大会,以投票方式决定国体。191510月底,各省开始陆续投票选举国民代表,票面上写着“君主立宪”,让投票人写上赞成或反对,并签上名字。这是记名投票,而且地点设在各省将军府或巡按使衙门内,谁写“反对”简直是在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各省选票齐集北京参政院,于1211日上午进行总开票。国民代表共计1993人,无一张反对票或废票,全票同意将国体变更为君主立宪制,并一致推戴袁世凯为皇帝。[5]农商总长周自齐[6]向芮恩施透露:“为了装装样子,我们曾想让某些人投反对票,但他们未这样做。”[7]

照以前官场的规矩,臣子接到升迁谕旨后,一般要上疏假意推辞一番。袁世凯作为前清旧臣,自然深谙此道。1211日中午,参政院将假冒国民公意炮制出来的推戴书上呈,被袁世凯婉拒。当晚,参政院以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的名义再次呈递推戴书,这次袁世凯不再推辞,次日发表了接受帝位申令。1213日,袁世凯在中南海居仁堂接受文武百官朝贺,拟改国号为中华帝国,以1916年为洪宪元年,于元旦举行登基大典。有人认为“洪宪”含有“弘扬宪法”之意,而据芮恩施的说法,袁世凯曾提及这个年号意为“伟大的宪政时代”[8]

王鲁湘:当时很多老百姓、士大夫、社会精英,甚至包括外国列强,都觉得在中国实行帝制可能更稳妥,是吧?

骆宝善:这应该是袁世凯赞成帝制的一个客观基础。没有这个社会基础,他不敢冒这个风险。辛亥革命后,思想界、学术界有种复古思想,觉得中国有了一个新的共和制度确实是一大进步,但中国共和的土壤实在太薄弱了。袁世凯也深感在共和制度下,他玩不转。

王鲁湘:他不知道如何有效地统治这个国家,如何能有行政效率。

骆宝善:对。他对共和知之甚少,更不知道民主为何物。自从接受西方政治观念以来,中国思想界的前辈们只宣传过“民权”,谁都没宣传过“民主”,给你权你都不知道怎么用。共和政府该怎么建,该怎么运作,连革命党人都不知道,思想家们也不知道,袁世凯就更不知道了。

从武昌起义到清帝退位,中国仅用四个月时间就终结了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不到一百天就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制国家。然而,这一切只是政治意识形态表层的变化,很多东西并未彻底颠覆,皇权专制的幽灵仍在中国上空留恋徘徊,只不过乔装打扮了一番。在一个半新半旧的政府里当首脑,旧官僚出身的袁世凯不知所措,一碰壁就想往老路走。19131117日,芮恩施第一次见到袁世凯就产生独裁者的印象:“他名义上是共和主义者,但内心却是专制君主。”[9]

袁世凯不知共和为何物,如何执政就更是一头雾水。1912年秋,他问留美博士顾维钧:中国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共和国?像中国这样的情况,实现共和意味着什么?共和的含义是什么?顾维钧晚年回忆了当年的对话:“我说共和这个词的意思是公众的国家或民有的国家。但他认为中国的老百姓怎能明白这些道理,当中国女仆打扫屋子时,把脏物和脏土扫成堆倒在大街上,她所关心的是保持屋子的清洁,大街上脏不脏她不管。我说那是自然的,那是由于她们无知。但是,即便人民缺乏教育,他们也一定爱好自由,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获得自由,那就应由政府制订法律、制度来推动民主制度的发展。他说那会需要多长时间,不会要几个世纪吗?我说时间是需要的,不过我想用不了那么久。”[10]

袁世凯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讲求立竿见影的实效,没有耐心去弄清什么是共和。对于他来说,那太虚渺了,执政地位稳不稳才是值得操心的事。当上名正言顺的大总统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于己不利的国体开刀。在他看来,由于有革命党人的操纵,所谓国会、责任内阁、政党政治都不过是为他准备的镣铐而已。刚刚解散完国会的袁世凯微笑着对芮恩施说:“中华民国是一个非常幼小的婴孩。必须加以看护,不叫他吃不易消化的食物,或服那些西医所开的烈性药物。”[11]在封建专制的土壤里培育共和国,需要一个耐心的“慈母”精心抚养,可惜袁世凯是个“严父”,一不顺心就拔掉婴儿的奶瓶让他活活饿死。

骆宝善:应该说,革命党人对袁世凯政府确实不是真诚地、热心地支持。为了限制袁世凯,已宣布辞职的孙中山在1912年三四月间主持制定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这部被称为“中华民国第一部宪法”的约法明确规定,中华民国政府实行内阁制。

王鲁湘:总统是虚位元首。

骆宝善:对。事实上,这是为了限制袁世凯攘权。我们过去总说革命党人软弱,这是民族资产阶级的阶级性,其实他们也知道当权的重要性,既然战场上打不了,那就用文字限制你。袁世凯受制到什么程度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要成立新的参议院来制定法律,参议员为了抵制袁世凯政令的施行,想尽各种办法,比如该他议的事情他不到会,不够法定的半数开不了会,一个政令反复讨论来讨论去,就是无法通过。袁世凯深受掣肘,一件事也做不成,这是真的。

辛亥革命以来,各省都督拥兵自重、财政独立,尾大不掉比晚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大清王朝一夜崩解,主要源于内轻外重的权力格局。一个地方率先举起反清旗帜,其他地方争先恐后宣布独立,一个维系了两百多年的王朝一夜之间众叛亲离,为之尽节赴难者屈指可数,无可奈何地自动下台,这在历史上十分罕见。[12]作为大清王朝的掘墓人和送葬人,袁世凯深知这个国度最缺乏的不是自由和民主,而是生存和秩序。因此,他将重拾中央集权视为当务之急。

骆宝善:袁世凯确实没有实行民主与共和这样一个打算,他的脑袋瓜里全是传统旧办法,因为他是旧文化、旧行政的产物。当上临时大总统前后,他的智囊团纷纷上书该怎样主持政局。其中有一个人叫王揖唐[13],是个进士,后来当了汉奸。他有个很长的上书,提议开明专制。袁世凯认为这个办法很好,就交代秘书把可以采用的主张记录下来。实际上,中国的政治势力不管打着什么招牌和旗号,大都实行的是开明专制。孙中山讲民权,别看他写了厚厚几大本《民权初步》,其实他实行的也是开明专制。他是国民党党魁,他是国父,他是总理,他让谁当常委就让谁当,他想开除谁就开除谁。

王鲁湘:还要效忠他。

骆宝善:在他那里没有民主。唱戏的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袁世凯也想为民“做主”——他自己民主不来,他就要为民做主。

王鲁湘:想让袁世凯成为“中国的华盛顿”是完全不可能的。

骆宝善:让他成为“中国的拿破仑”倒有可能。

王鲁湘:如果一开始就让他成为“中国的拿破仑”,可能就没有后来的复辟帝制。

南北议和时,在讨论新政府应沿袭专制形式还是采用共和形式时,有外国人就担心“在君主专制形式下,袁世凯将完全成为一个独裁者,他将利用手中的权力把自己推上皇位。……他想做中国的拿破仑而不是乔治·华盛顿。但如果袁世凯真有野心,在中国成立一个共和国也应该符合他的要求,拿破仑就是从一个共和派人士开始总揽大权登上皇位的。如果袁希望当皇帝,他可以利用的最有利的形势就是接受共和国总统的职位,假以时日,就像拿破仑在法国所做的那样,直到不可避免的倒退开始后,蜕变成帝国就相对容易了”[14]。这番言论真是先见之明,袁世凯后来果真循着拿破仑的轨迹称帝,只不过他未正式登基就宣布取消帝制,黄袍尚未加身即成殓衣。

对于称帝这件事,袁世凯其实忐忑不安。由于心里没底,称帝成了一个心魔,操纵着他的情绪,人变得比较紧张。尽管并无十足把握,他终究抵挡不住皇位的诱惑。他当时吃了两颗定心丸:一是亲信为他炮制的民意假象,二是日本、英国这两大君主立宪制国家的赞同。日本驻华使馆私下对中国官员暗示:称帝运动要想成功,必须取得日本的帮助,如果中国执行有利于日本的政策,那就很好办。[15]日本看透了袁世凯骨子里深藏的恨意,企图以此笼络袁世凯,将这个强硬的对手变为亲日派,进而控制中国。

1915102,复辟帝制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袁世凯向英国公使朱尔典[16]探听外国人的态度。当时英国在华拥有最大话语权,英国公使在外国使团中居领袖地位。袁世凯驻朝期间就认识朱尔典,两人有多年交情,他相信朱尔典会说真话。朱尔典说:“若国中无内乱,则随时可以实行,此中国内政,他人不能干涉也。”袁世凯打包票说,内乱绝对不会有,唯担心外国反对而已。朱尔典说,英国对于此事极为欢迎,凡英国联盟诸国亦无损害中国之意。袁世凯最担心日本人趁机作乱,朱尔典安抚说:“未闻日本有半点反对之意及乘时取利或有损害中国之阴谋。”袁世凯说:“大隈伯对我驻日陆公使[17]言,关于君主立宪事,请袁大总统放心去做,日本甚愿帮助一切。由此观之,即于表面,日本似不再行渔人之政策。”[18]

有了列强的支持,袁世凯高枕无忧了。他的手下将这份谈话记录以绝密文件的形式发给文武高官,鼓励他们放手复辟帝制。袁世凯以为称帝无内忧,谁知判断失误,一下成了“失足老人”。19151225日,蔡锷等人宣布云南独立,并组织了一支约两万人的护国军讨袁。革命党人也伺机行动,护国运动风起云涌。日本翻云覆雨,决意借机推翻袁世凯政权,扶植亲日势力。欧美列强担心在华利益受损,亦纷纷向袁世凯施压。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鲜花变成了臭鸡蛋,掌声变成了嘘声,感觉像是一场阴谋,令他猝不及防。袁世凯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成了众矢之的。护国军并不强大,但他手中已无牌可打,因为北洋军已四分五裂。

骆宝善:袁世凯周围反对帝制的人不在少数,一批文人亲信像徐世昌、严修、张一麐[19]都不主张恢复帝制。称帝活动达到最高潮时,他们一个个宣布隐退。

王鲁湘:不沾这个臭气。

骆宝善:上书不成,那我躲开你。武将们也是这样,以至于护国军起来时,袁世凯无可调之兵和可用之将。冯国璋亲自问过他,说外面传言甚嚣尘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袁世凯说,没这回事,我哪能搞帝制?你看看我,我垂垂老矣。你再看看我的儿子们,大儿子是个瘸子,没有君临天下的才怀,二儿子是个风流公子,剩下的小儿子们谁能干事?

王鲁湘:他的意思是说,我死了以后传位给谁呀?

骆宝善:所以你不要听外面瞎说。冯国璋吃了一颗定心丸,没想到口沫未干,袁世凯却宣布要投票变更国体了。

护国战争爆发后,冯国璋暗中抵制袁世凯,积极联络反袁势力,时机成熟便公开竖起反对称帝的大旗。这位北洋将帅声望很高,很多将领唯他马首是瞻。1916319日,他联络长江巡阅使张勋等四位将领,联名发出致各省将军的密电,要求袁世凯取消帝制并辞职下台。“五将军密电”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四面楚歌的袁世凯知道大势已去,不得不于322日宣布取消帝制,从仅仅坐了83天的皇位黯然退下。




[1]袁静雪著:《女儿眼中另面袁世凯》,第1718页。

[2]杨度(18751931),字皙子,湖南湘潭人。举人出身,师从船山书院一代名儒王运,同门有杨锐、刘光第、齐白石等。宪政专家,1914年任中华民国参政院参政,次年任筹安会理事长。

[3]严复(18541921),字几道,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思想家、翻译家,北京大学首任校长。1913年任袁世凯总统府外交法律顾问,后任参政院参政、宪法起草委员,袁世凯死后避祸于天津。

[4]章伯锋、李宗一主编:《北洋军阀(19121928)》第二卷,第980页。

[5]袁世凯原著,骆宝善评点:《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第387页。

[6]周自齐(18691923),字子,山东单县人,曾主持筹建游美学务处肄业馆(清华大学的前身)。1915年任中华民国农商总长,兼任主持国体决定和选举事务负责人之一,后任“大典筹备处”委员。

[7] []保罗·S. 芮恩施著,李抱宏、盛震溯译:《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第166页。

[8] []保罗·S. 芮恩施著,李抱宏、盛震溯译:《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第172173页。

[9] []保罗·S. 芮恩施著,李抱宏、盛震溯译:《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第21页。

[10]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一分册,第9192页。

[11] []保罗·S. 芮恩施著,李抱宏、盛震溯译:《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第22页。

[12]袁世凯原著,骆宝善评点:《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第150页。

[13]王揖唐(18771948),名赓,安徽合肥人。1904年最后一届科举进士,曾任袁世凯总统府军事秘书、参政院参政等职,后任段祺瑞内阁国务总长,组织“安福俱乐部”操纵国会。1937年日本侵华后担任高级伪职,1948年以汉奸罪被枪决。

[14] []埃德温·丁格尔著,刘丰祥、邱从强等译:《辛亥革命目击记:<大陆报>特派员的现场报道》,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129页。

[15]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顾维钧回忆录》第一分册,第97页。

[16]朱尔典(John Newell Jordan1852—1925),英国外交家,生于爱尔兰。1876年来华,1906年任英国驻华公使,1920年退休。

[17]指陆宗舆(18761941),字润生,浙江海宁人。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中华民国成立后任总统府财政顾问,1913年至1916年出任驻日公使。

[18]章伯锋、李宗一主编:《北洋军阀(1912—1928)》第二卷,第11141115页。

[19]张一18671943),字仲仁,江苏吴县人。清政府时期在直隶总督袁世凯处任职,民国初年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政事堂机要局局长等职,1916年因不满袁氏称帝辞职。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