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这个跳跃的时代,你们是否适应?费孝通的担心已成真

 我最爱的黄绿红 2015-04-27

中国人奋斗的全部意义不是为了几个统计数字好看,以及物质消费水平的增长。在社会变迁中,人需要活得身心健康,需要有一个健康的社会。


4.24,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逝世十周年之际,我们对照当下,一起看看他当年的焦虑和我们的焦虑。


一次,在走访无锡的一个江南古镇时,当地领导带费孝通去看小镇的工业园区,里面有安装了过山车的现代游乐园,以此作为社会进步的象征。他没有心思看,反而发出一个感叹:“我们的社会发展不应该像坐过山车那样,让人们手足失措。”对于被人漠视的古镇,费孝通倒是特别感兴趣,从工业区回来,车子开到招待所门口,他突然冒出一句话:“不到古镇心不甘啊!”当地领导愣住了,急忙命令车子掉头,改向古镇驶去。在古香古色的街道上,费孝通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一会儿走累了,就地找个地方坐下来闲聊,却又发出一声感叹:“文化走了”。他看见一个老太太躲在人群后面,却不敢靠近他,因为那个老太太觉得她过去讲究的那套东西在现代社会不荣耀了。


文化走了,是因为费孝通知道过去有什么文化。那时候他写的《江村经济》 是中国农民生活的缩影,有一个社会体系——也是一个文化体系,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体系。那时候中国的农业文明被帕克教授称为是一个成熟的文明,每个人知道在什么位置,怎么做好自己的角色。那时候还是礼治社会,讲究人自觉地做人,可以看着邻居的小孩慢慢长大,他在《乡土中国》娓娓道来。还有一点,那时候他还能评论士绅阶层,依靠乡绅维持社会秩序,朝廷仅是委派县官,有点什么对农民不利的事情,由当地的士绅出面协调,费孝通说:


在帝王制度下老百姓是无权的,他们存在被专制权力吞食的危险,于是出现士绅阶级。士绅力图为了自己利益来调整帝王权力和农民的利益。绝对专制的政治权力不可能长期持续。一旦中间人停止起作用,农民革命就会发生,以改朝换代恢复旧系统的运行。这个基本系统在最近的时期才真正发生变化。


文化走了,除了在话语中略带一丝怀念之外,是看到新的变化接踵而至。身为一位有江南水乡情结和小镇生活记忆的老学者,慢慢地凝视小镇的变迁。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之后,小镇的变化是难免的,不是一个、两个小镇,千百个江南小镇都在发生变迁。它真的变了,那些传统的习惯习俗影响力日渐式微,老年人让位了,不愿意从小镇搬迁到平地高楼上,小镇有传统的邻里关系。那些青年新锐的言行举止,沾上了点工业社会的夸张,还不明白通往什么未来世界。面对一座座新的江南小镇平地而起,一窝蜂盖起的现代建筑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处是停不下来的身影。他想起了中国人说的“韵味”一词,总得还有点千年文化遗留下来的韵味吧。别人无所谓,可他还想多看几眼老江南。


而这些变化确实有些令人担忧,费孝通是反对浪费的,中国的机遇本来不多,资源也不多,实在浪费不起。中西部的青壮年农民纷纷离开本乡本土,向沿海城市奔去,农民想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去寻找新的自己,偏偏遗失了自己。他们没有城市的经验,也脱离了农村的经验,肩扛着冷冷暖暖的人生,唯有在干活停顿下来的时候,向远方的故乡瞭望。一张张冷峻的脸,还有迷茫的眼神,让人感到城市空气的窒息,他们除了付出汗水和体力挣工资外,只是城市的过客,越不过那高高的门槛。这不是真正的城市化进程,仅仅是农民外出务工而已,他们被简称农民工,人口多达上亿。看看每年的春运吧,民工潮年年出现在火车站,他们或者返乡过年,或者拥向城市。因为不允许进城的农民搭建棚户区,他们只能来回奔走,输掉了社会尊严,缺少城市居住权和子女教育权。事实上中国输得更多,浪费了历史上最大的城市化机遇。


原以为,中国的变化是逐渐逐渐的,小心翼翼的,费孝通主张“离土不离乡”的城镇化和工业化,让数亿农民在小城镇这个蓄水池逗留一下,过渡一下,逐渐发展中小城市,最终形成“乡村、小城镇、中小城市、大城市”的合理布局。有人看不上小城镇,大城市才称得上现代化;那么好吧,不发展小城镇、小城市,让几亿离开土地的农民一步跨入大城市。费孝通预言,中国的大城市已经饱和,承载不动过多的人口。没想到,在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的变化是跳跃的,赶上了跳跃的时代,人心的跳跃更多,世界变得不可预测。


学者的思维习惯始终是冷静的、理性的。为了追踪研究中国发生的变化,在费孝通的坚持下,把中国社会变迁的研究导入到社会学重建中,以北京大学为中心。费孝通说:“让我来领导重建社会学,我选择走这条路。”此言不虚,中国人不去研究自己的社会变迁,难道指望外国人来研究不成?另一些学者想多翻译几本西方社会学原著。农民从乡村出发,要走到哪里去?费孝通把中国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变化定义为“三级两跳”,说自己只能完成第一跳,下一跳来不及了,留给后来者去做。对三级两跳,他有一个学术解释:


我生在传统经济的社会里,这一生一直在经历我国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作为一个见证人,我很清楚地看到,当引进机器的工业化道路还没有完成时,已经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即信息时代。以电子产品作为媒介来传递和沟通信息,这是全世界都在开始的一个大变化。虽然我们还一时看不清楚这些变化的进程,但我们可以从周围事物的发展事实中确认,由于技术、信息等等变化太快,我国显然已经碰到了许多现实问题。我们的第一跳还在进行中,有的地方还没有完成,现在却又开始下一个更大的跳跃了。我国社会的这种深刻而复杂的变化,我在自己的一生里边都碰到了,这使我很觉得庆幸。事实上,我所有的学术研究工作的成就和失误都是和中国社会变化“三级两跳”的背景联系在一起。


变化是必然的,问题在于中国人能否适应这场变迁,也就是文化能否适应变化?费孝通很早就翻译过《社会变迁》,有机会在英国留学,在美国做访问学者,花了很大的功夫去认识社会、文化体系。他认为,技术改变了,制度一定要改变。开始的时候,他注重认识中国农村社会,偏向于“社会的发现”,在1946年写作的《生育制度》里,曾这么描述社会:“社会实在是一个实体,个人是一个载体。个人不能孤独的存在,只有在群体分工合作中才能生活,必有岗位分工、岗位合作和共同规则,社会就是这个群体分工合作体系的总称。这个体系超越个人的存在、发展和兴衰。”过去的乡土社会,有一套文化在起作用,参见他的《乡土中国》,那时候的社会,大事小事都有人管,有个自我纠错的系统。新中国建立了一个村、镇、县三级行政体系,原有的、自治的农村社会退化了。乡村的大事小事怎么办,都听从上头来的。但是,一旦政府变成只管经济增长,其他问题管得少,或者不管了,此时原有的社会自治功能已经作废,麻烦就来了。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关注农村工业化更多一些,后来他主动反思自己,发现了“只见社会不见人”的倾向。回忆起1946年潘光旦为《生育制度》写序,曾经提示,这本书只见社会不见人。一个做学术的人,该反思就反思,他年近八旬了,照样态度干脆地反思自我,决定纠正偏差。西方学者的研究善于“从个人的角度出发”,哈佛大学商学院有个著名学者梅岳,曾经为如何提高工人的工作效率进行一些实验,通过增加光线、色彩和休息时间等,发现工人的工作效率确实提高了。梅岳没有停止探索,取消了这些改变,结果出乎意料,工作效率依然上升。他发现这些参与实验的工人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拿工资干活的机器,还成为了创造科学价值的实验者,这个转变提高了他们的积极性。在社会的“工人身份”下潜伏着“人的因素”,梅岳的“人的发现”改变了美国的工厂管理。费孝通曾在1944年访美时结识过梅岳教授,翻译了他的《工业文明的社会问题》。重温旧作,费孝通肯定了个人的作用。


事情没有到此为止,费孝通继而找出个人行为的积极与消极的差别:“社会的目的还是使个人得到生活,满足他不断增长的物质和精神的需要,分工体系是依靠个人的行为发生效用的,个人是个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物,他知道需要什么,希望什么,也知道需要是否得到了满足,还有什么期待。满足了才积极,不满足就是消极。”当一个社会的发展变化,发展到注重个人的心理变化,才是真正的社会进步,心理细节决定美好。经过调整后,费孝通的学问体系趋向完整,社会和个人是相互配合、互不分离的实体,他还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在评论舞台上的演员时,看他是否进入了角色,进入了角色就发挥出演员的积极性,演好了戏,演唱的好坏是决定于演员本人。明白了这一点,个人和社会的关系也就明白了。”随后,费孝通建立出一个“个体、群体、社会”的学问体系,跟过去的学术前辈一样,做一个学科打桩人。


学者有这种自知之明,或者说自觉。可是个体、群体和社会的成长速度跟不上,中国人面临的考验是空前的。当下的语言全变了,如果让谁来描述一下中国发展,大多数人一定是细数物质的发展进步,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的发展”。人是现代化的出发点,如果物质可以一马当先地向前奔跑,把道德价值和精神价值滞留在出发点,后来必然是看不见了。也许道德和精神无法列入统计,但是中国人奋斗的全部意义不是为了几个统计数字好看,以及物质消费水平的增长。在社会变迁中,人需要活得身心健康,需要有一个健康的社会。现在的人和社会都空心化了,是时候讨论社会的重建,或者是文化的重建了。

——选自《中国人的自觉:费孝通传》




“事实上,我一生的目标,唯一的目标,就是了解中国和中国人。”——费孝通


想了解更多费老故事请戳阅读原文


信睿
thinkermedia
不只是段子,而是为了理解真实人生
不止于知道,而是为了发现世界之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