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母亲,我的守护神(下)

 洒金谷365 2015-04-30


萝卜文学


母亲,我的守护神



(二十一)

到了初三,我整个人变得安静了许多。这让母亲很是诧异。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有一种卑微悄然地抬头,莫名的烦躁经常触痛内心最柔软的神经。

然而,骨子里有一种自信坚硬而执着。就像金庸古龙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沉默而坚毅。

我坚信自己即使考不上中专,考上一中也是没有问题。

父亲和母亲也一直这么认为。他们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总不会连区区一中都考不上,他们甚至坚信我会考上中专,不出2、3年,不到20岁就可以出来工作,帮家里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我自己也想结束这种漫无天日的读书生涯。

然而,人生有太多的精彩,也有太多的意外。而这种种意外,在早年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生在我身上。

填报完中考志愿,我已经酝酿好去粮食学校报道的梦想。

然而,安排考室的时候,贼老天有意无意的在我后座安排了一个瘟神,年段流氓团伙“七怪”中的一怪。

于是考试前一顿威逼利诱,考试时笔一直往我后背戳,脚一直往我臀部踢。怕事的监考老师居然置之不理。只是经常站到两旁,帮我遮住卷子。更让人崩溃的是,居然在我身边抽烟,呛鼻的烟味只往鼻孔里钻。

不用说,中考我考砸了。不仅考不上中专,连一中缴费线都没上。

我压根就不是侠客,我只是一个浪子。一个灵魂飘摇任人欺凌的浪子。

看到成绩,我沉默了,父亲母亲也沉默了。


(二十二)

17年以来,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苦。

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这耻辱将陪伴我的一生,使我在众人奚落与嘲讽的目光里抬不起头来。我将从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并被冠以败军之将的罪魇,压得我永世不得翻身。

我悲催得全身无力,失魂落魄灵魂出窍。忽而沉思,忽而傻笑,忽而悲鸣,忽而恸哭。

这段时间里,母亲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她没说什么,很沉默。在我面前甚至表现出一种怯生生的陌生,映入我眼里,痛彻心扉。

长在心中的罪恶感愈发的强烈,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怎么能够让母亲伤心担心呢。

在一个氤氲的旦辰,阳光柔软得令人心碎。全身乏力的我像儿时一样枕在母亲的膝盖上。母亲拨弄着我的头发,像儿时帮我抓头上的虱子一样,母亲发现了我头上的白发,硬挺挺的长在两鬓,零零星星而又不合时宜。17岁的儿子居然比37岁的母亲早生华发,一滴泪从母亲的眼眶飘落在我的面颊。

顿时,我像儿时一样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

母亲揽我入怀,拍着我的后背,我躺在母亲的怀里,狂乱的心一下子变得很安详。


(二十三)

心情稍微平复后,面临的是人生最艰难的选择。

按我的意思,已无脸面出现在学堂去面对老师与同学。所以我决定不念了,去跟堂哥学开车,将来做了司机,或者找份工来做做。

然而,父亲母亲坚持要我继续念书。引用父亲的话,你弟弟妹妹不是读书的料,一个家庭如果3个孩子没办法培养出一个,会让人笑话的,也对不起祖宗,我们这个家族一向有念书及第的传统。

但是,我的心现在已千疮百孔,面对书本便莫名一种厌烦焦躁,面对学堂师友便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所以我坚持不念。

父亲火了,一把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给了我一把锄头(有时候是镰刀),押着我在炎炎夏日到果园除草,到田园割稻,中午还不许休息,直到夕阳西下才能回家。

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母亲都很心疼。但又不好忤逆父亲的意思。只能心疼地弄一些消暑的东西给我吃。

起初几天还坚持得了,我也打算用一种残酷来折磨自己麻木的神经,于是挥舞着锄头镰刀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几天下来,不仅整个人又黑又瘦,而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摸哪哪疼。

于是,我决定怠工。疲累的我已然顾不了什么斯文,躺在橘子树下就酣然入睡,卑微像一只羸弱的被炎热折磨得躺在地上直喘气的狗。

父亲发现了,一脚把我踢醒,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不念书,以后这就是你一辈子的生活。像你这样秀才不像秀才,农夫不像农夫,没出息的将来都讨不到老婆。

傍晚,夕阳明亮而灰暗,拖着肢解的躯体摔在床上的我,居然没了睡意。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是自己一辈子要过的日子,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脸朝黄土面朝天。那儿时童话般的梦想,以及深入骨髓的必然出人头地的自信不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如此怎会甘心,怎会安然。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诉父亲,我想继续念书,只要有书念,我哪里都去,哪里都不嫌,哪里都接受。

母亲哀伤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二十四)

90年代初期,上不了一中,一般都是辍学或者读四中。那时候三中侨中等也没什么名声和盼头。

所以我唯一的选择,也只能上四中了。

四中这样一所未达标学校,能上本科的学生是屈指可数。我当时的愿望卑微得只要能上一所大学就行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

当时我们虽有2个班级,但是一个班级只有30多人。

整个高中时代,笑容几乎跟我无缘。我整个人,除了长得比父亲还高了,就是华发衍生,而且还驼了背。

因为走在路上,仿佛每个行人都在嘲笑我,嘲笑自诩千里马的我现在沦落到念普高的地步。我恨得不把脑袋缩进衣领里,藏进裤裆中。

我敏感得好像一个多愁善感愁肠百结体弱多病期期艾艾的女人,任何一种细微的风吹草动云起雨落都能触痛我内心最脆弱的神经。

然而,母亲却很坚定执着,她告诉我,只要肯读,在哪里不是学习,在哪里都会出息。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丧失了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自信力!


(二十五)

上了高一,母亲见我身深只有158,很是着急。于是给我吃了很多传说中有益于增高的补品。

其中一种就是农家土鸡蛋鸭蛋炖童子尿,据说吃了很有效果。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少,尽管有着难闻的异味,但是母亲亲手剥得干干净净的,送到我手上,用殷切而期待的眼光看着我,总不能不吃吧。

奇怪的是,到了高二,不知不觉,我就长成了现在的个头,174的身高已经远远比父亲高了。

母亲看到我瘦,也很着急,但是不管她想尽什么办法,我就是胖不了,整个高中阶段,体重都是在100斤左右徘徊。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174,体重只有100斤的男孩,那线条和比例是多么的不匀称。然而我就一直只能保持这副身材,一直到结婚生子,体重才上扬到120

引用母亲的话,我思想压力太大了。不像父亲和弟弟,我胖不了。因为我烦心而不清心。

这时候,居然有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猴子”。害得我老郁闷。

可是,我胖不了,母亲又何尝不是呢?她是那么的操劳,家里田头,还有3个子女,个个都不让她省心。她的体重也一直上不了100斤,尽管个头有160多。


(二十六)

母亲经常对我说:人的一生,只要遇到几个,哪怕一个对我们好的人,就足够了。对母亲这句话,我很认同。

在高中时代,我遇到了一个对我非常好的语文老师——金添生老师。

四中高中部虽然办得不怎么样,但是还是有不少名师的,金老师便是其中之一。

金老师是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是我们学校公认的语文功底最好的资深教师。他写的文章非常好,据说帮人家写的讼词可以说是文采飞扬,长于论辩,连律师法官都为之动容。

就是这样一位临近退休的老先生,做了我三年的语文老师。

其实,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是要讲缘分的,像我这样其貌不扬,口才不好,书写不行,作文中等的学生,居然可以得到老师的青睐,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金老师给我改作文都是详批详改,每个错字,病句,甚至错误的标点,都帮我划出,并加以修改,虽然他的评语只有一个字:好或妙,最多2个字:很好,很妙。

而给我改试卷的时候,如果我原来做对了,检查的时候改成错误的了,他则会在我划掉的答案打上个勾,写上“可惜”二个字。

这些往事,让我温馨感动到现在。

记得一次期末考,100分的卷子,我语基得了51分,40分的作文,金老师居然给了我39分,这是我有史以来最高的作文成绩,让我很是惊讶。

金老师对我是这么的好,然而,我是那么的不争气。

高一的时候,金老师叫我代表班级参加学校的作文竞赛。写的是议论文。等到公布获奖名单的时候,我从开头看到末尾,再从榜尾看到榜首,反复看了好几遍,红纸上都没有我的名字。

一种挫败感,耻辱感将我心占据。这是我参加学校的作文比赛第一次没获奖啊。在学校都获不了奖,走出去不是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丢盔弃甲。对于一个以语文为王牌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教室面对老师同学呢。

我辜负了金老师对我的殷切希望。然而,他没有责备我什么,只叹息了一句:可惜啊,议论文不懂得写。

这句话我永远记得。我发誓,为了不再次辜负金老师对我的希望,我一定要把议论文给写好。

于是,我找同学的姐姐借了一本作文选,议论文的,开始了自己的体悟,模仿和习作。终于,到了高二,我写的议论文终于得到了金老师的认可。

一次,金老师居然在课堂上表扬了我,他说,现在国人语文素质是一代不如一代,在座的各位将来的语文水平都不大可能超过我,如果要我勉强选一个的话,那我想是罗蘅同学。

一句话羞得我无地自容,也让同学对我异眼相看。

然而,我知道,为了金老师的这句话,我就算是玩命,也必须把语文给学好。

母亲告诉我,我们决不能让爱我们的人以及我们爱的人失望。


(二十七)

除了语文,我政治和历史也学得不错,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不知不觉之间,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等在惊人的退步,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母亲看我的头发一天比一天白,以为我是用脑过度,准备了一些补脑汁给我喝。这种装在貌似乐果瓶的瓶装液体,不仅难闻,而且难喝。但是在母亲目光的关注下,我不得不把它们喝下去。

到了高二,我只能选择文科。

对于会考,我们当时的愿望卑微得只要能不补考,就满足了。我们当时班里50多名同学,能够一次也不补考的就那么个位数的几个,我是其中一个。

然而,每次考出来,我连确信通过的把握都没有,每次都在忐忑地等待成绩。尤其是物理,考得我差点崩溃,最终公布的成绩是65分,离补考仅有少许的距离。

母亲却很容易满足,经常对人夸我,我家阿耀从小到大,考试都没补考过。每次听到这话,我难过得想哭。没有补考算是好成绩吗。那可是一种匍匐在地的卑贱低微啊。

我当时的愿望,只要能录取一所大学,哪怕再不知名,都是可以的。母亲对我也没有多大的要求,也没奢望我一定考上本科不可。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我!


(二十八)

读高二的时候,我19岁,母亲39岁。

一天晚上,我晚自修回家,看到母亲在房间里看电视剧,边看边抽泣。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了。母亲看到我,赶紧拭去眼中的泪水。

我在母亲的身边坐下。陪着母亲一起看。

剧中一位母亲在40岁生日那天,接到了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哭了……

母亲就是陪着剧中母亲一起哭的。

母亲呢喃自语:阿耀明年也要考大学了,我明年也40岁了……

有泪水热出眼眶,滚烫得我不知所措。我狼狈地逃了,逃回房间,任眼泪肆意地流淌。

是啊,母亲明年40岁了,明年我也要考大学了。届时,我将拿什么样的成绩作为母亲的生日礼物呢?

我心里没底,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母亲不知道,我上了高中有多堕落,上英语课和数学课的时候,还逃过课。我英语数学已经沦落到150分卷五六十分的地步。

想想,自己真的是在犯罪。

明年,我还能成为母亲的骄傲吗?


(二十九)

我不知道怎么来描述我1996年的高考。

反正四中没有考点,我们是到一中参加的高考。

班主任历史老师考前说的一句话至今还记得,我们学校啊,一般都是为一中培养人才的。应届要考上大学很难,到一中补习一年,多考的很好。

尽管撞进耳朵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我当时已经柔弱得没有多少的斗志和勇气,来反驳这一句我难以接受的话。

本科和省专我不敢奢望,难道连地专也不敢想吗?

记得考试的前一天,母亲特地去桃源庙进香祈福。

我们当时是住在党校,一楼的集体大教室,晚上被蚊子叮得半死。

当初我们只需要考5科。语文,历史,政治感觉还不错,但是英语和数学做得我好崩溃。

特别是数学,除了选择和填空,其余大题几乎不会做。

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场,老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垂头丧气的说:完了,没希望了。

但是回家,面对母亲充满期待的殷切的目光,我却撒了谎。我说:还行,看能不能上专科。

母亲听了很欣慰,他相信儿子,儿子说能上专科,就一定能够上专科的。

然而,我让母亲失望了。高考成绩公布,我只考了425,而专科至少要431才能上。换句话说,我连电大这样的学校都上不了。

而我的数学和英语,都只考了50多分。


(三十)

母亲40岁的生日肯定就没有过了。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好像从没做过生日,30也好,40岁也罢,甚至不久前的50岁都没有做。

可是,每次我们这些孩子生日,无论大小,母亲至少会煮一对蛋,一碗面线给我们吃。每个母亲都清楚的记得孩子的生日,因为孩的生日是母亲的苦日。而又有多少孩子能记得父母的生日呢?

当时,我已经顾不及母亲到底过没过生日了。我只觉得,高考的失利,对我就像世界末日。

我已经堕落到连电大都考不上的地步。那些读一中的同学已经私下在议论了,罗蘅那厮,笨得跟猪一样,罗蘅那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傻得半死……

这些话语传进耳朵里,已经激不起我的愤怒了。我就像一只受伤的柔弱的绵羊,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半步。

我知道,他们在报复我,因为我说过,一中有什么了不起的,读一中有什么好神气的。

有一种不同于中考失利的恐慌,堵得我心里难受。已经20岁的人,面临着成年和社会这个课题。考不上大学,我又能做什么呢?用父亲的话说:没有西施脸,也得有牛犊力啊(闽南话)。

母亲和父亲商量了许久,决定叫我到一中补习。可是那种寄人篱下受人白眼的生活又怎是我愿意过的呢?补习生在许多人的眼里,就像次品回炉一样啊。

母亲整天做我的工作,跟我说隔壁的阿成成绩比你差,也要补习啦,小俊,小章,阿才等等都要补习啊,你们班落第的人据说有一半以上要补习啊。

我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母亲无奈,请来我的班主任老师辉哥。辉哥说,跟你说话实话,你补习是很有潜力的。因为你的语文、历史、政治已经不用怎么读了,你只要在一个学年的时间里面把数学、英语补上来就可以了,有那么难吗?再说补习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以前曾经有人为了高考而抗战8年。

我沉默了。后来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相继上门来坐,也跟我谈了他们的想法,书读了十几年了,就这样放弃,谁也不甘心。

于是,一次在和同学喝下2瓶颜色像猫尿气味像淘米水的啤酒后,我狠狠地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摔:走,补习去!


(三十一)

可是补习需要3000元,1996年的3000元相当于现在的3万元。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和不可饶恕的罪恶感直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记得3000元是父亲找一个亲戚借的。看着趾高气昂的常以家境和孩子读书情况来羞辱我们的矮矬子嚣张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此去一年,不成功便成仁,就算是玩命,也必须把英语数学补上来。我已经退无可退,再如何也不能让父母蒙羞。

于是,我们这群被命运玩弄的大孩子,大半班的同学踏上了一中补习的道路,开始了又一年的艰辛看不到明天的拼搏。

在你成功之前,没有人会在乎你的自尊。在一中老师眼里,我们这群来自山区的,口袋里几乎拿不出一张百元钞票的农村娃,打了一次败仗灰头灰脸的败兵残将,是没有任何自尊和骄傲自信可言的。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在晚上,他们空闲的时候上课。

每次当自尊被践踏得匍匐在地的时候,我都咬紧牙根,告诉自己,罗蘅,你不是孬种,不成功,毋宁死!

于是我开始了白天休息,晚上上课的补习生活;开始了睡醒了读书,读累了不知不觉睡着的生活;开始了早上半天做数学练习,下午半天做英语练习的生活;开始了一醒来马上读英语单词的生活。经常夜里,我外宿窗户的灯三更半夜还亮着,甚至一夜未熄,其实那是我已经困得睡着,忘了关灯。

每个人都说,罗蘅这孩子,读书读得傻了,读得那么玩命。

只有我知道,我再也输不起了。

然而,进步却是那么的缓慢。因为我的数学英语基础真的是太薄弱了。经常做着苏州大学的那份数学练习,做到我想哭。经常看着一个个英文字母,看到我想吐。

于是,我决定,晚自修到应届的教室去。问老师他们肯定不鸟你,不鸟你这不争气的补习生。于是,我就问同学,不管认识不认识,遇到不懂的题目,逮住一个问一个,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微笑还是白眼。

在你成功之前,没有人会在乎你的自尊。

终于,在临近高考的一次模拟考试,我数学考试考出了135,班里第二。尽管那试卷很简单,但是我还是欣喜若狂。我英语也好不容易能上百分,尽管大多数还是90分徘徊。

有农家鸡蛋不时从母亲那里传递到我这里来,但是我还是又黑又瘦。可怕的是,由于睡眠严重不足,长了一脸的青春痘。

管他的,那时候的我,哪里有什么脸面可言。

虽然有了点进步,但是直到市质检省质检,我的总分也才考到470480。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能上本科,我只要有一所大学能收留我就可以了,即便那只是专科。

填报志愿的时候,本来提前批和重点批我是打算不填的。填了也是白填。但是想想自己永不言弃的宗旨和不放一点空白的信念,于是我就把所有空白填满了。提前批都是师范、医学、军事院校,我神差鬼使地填上了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可能是受金老师的影响吧。

我发誓,我当时只是填着玩的,华侨专科,黎明大学只要有一所大学愿意接收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199776日,高考的前一天。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我没想到,母亲居然和跟我租同一栋宿舍的2个家长来陪考。看到母亲全身湿漉漉的样子,我既心疼,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仓皇。

夜里,同学父亲突然讲了我邻居小学同学阿海触电身亡的事情,尽管刚起了个头,就被母亲瞪眼给压下去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已然睡不着觉,满脑子晃动的是阿海的身影。

一大早起来,头晕脑胀,模模糊糊就进了考场,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平时最拿手的语文科居然做得头晕脑胀。

走出考场,我伞也不拿的冲进雨里,让瓢泼的大雨将自己浇醒,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战了,不成功,母宁死。我必须把阿海暂时忘记。

结果下午的历史,第二天的数学,政治,以及第三天的英语,我感觉发挥得还可以。

走出考场,我给自己的定位是省专,华侨大学中文系,专科的。

结果公布成绩的那天,我居然考了641,以高出录取线40分的分数被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尽管语文只考了525(当时采用的是标准分),五科倒数第一。

这是补习班里最好的成绩,谁也不敢相信。

母亲后来说,我去考试的时候,她和几个家长一起去登公孙寨,母亲一个柔弱女子,始终一路保持领先,因为她希望儿子考试也能领先。


(三十二)

提前批是所有志愿最先录取的。当同学们还在焦急的等待录取结果的时候,7月底,我便收到了师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

那年母亲41岁。母亲拿着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激动地语无伦次。母亲恨不得把这消息告诉给所有的亲朋好友,她20多年一直渗入骨骼流入血液的信仰终于有了坚硬分明的确信。

我们家阿耀在语文考砸的境况下,居然能考入师大中文系”,母亲又在絮絮叨叨她心中憋屈已久的小骄傲。

而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百感交集。

我从没想到自己能上本科,中考高考连续2次的折戟沉沙,已使得我内心的自信一点点的消陨,待到补习时,已经卑微得匍匐在地任人践踏。如今,自信虽然抬头,但是身躯也早已佝偻,头发早已半白,口才早已不在。

我从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当一名教师,尽管我是那么的喜欢金老师。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口才和性格一点也不适合当教师。我当时最朴素的愿望是,能不能考上一所并不出名的学院的中文系,毕业以后,看能不能靠福建日报社工作的叔公的人脉,进入一家小报做一名编辑。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了,谁也没办法预料自己的前程,更不用说别人的。我现在是确确实实要在91日去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报到了。

母亲早就做好了准备,什么东西都帮我打点好了。


(三十三)

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妹妹也考上了中专,泉州少体校。光学费就要交3万元,家里本来拮据的经济更加吃紧了。

父亲和母亲就是靠着家里的几百株芦柑,把我和妹妹送上学校,一直读到没有书读为止。

此外,家里还从山上的老厝搬了下来,盖房子也耗去了不好的钱。那时候,家里找银行和亲戚借的钱将近10万元。

可见父亲母亲是如何的含辛茹苦。

而弟弟读完中学就没念了。家里本来送他去汽车维修厂做学徒,结果他吃不了苦跑回来了。后来送他到上海堂姐的果行帮忙,也吃不了苦跑回来了。最后,到了40多岁才当选上村干部的父亲干脆送弟弟到部队去。

那时候,我在福州,妹妹在泉州,弟弟在厦门。家里只剩下父母亲和奶奶三个人。

家里每个月都要给我们寄生活费,就连在部队里的弟弟也要,也不知道他钱花那里去。

父亲母亲忙的是昏天暗地,上了40岁的母亲老得很快,很快头发也半白了。

然而,就算再忙,母亲每个星期都会给我打电话。那时候宿舍还没有安装电话,只能叫门房叫。

每次,听到最悦耳的广播声便是316宿舍罗蘅电话。我便飞似的从三楼冲了下来,抓起话筒感受电话那头的慈爱与关怀。

母亲的话不多,每次都是那么几句,然而我却觉得很温馨,很入耳。其实,和母亲通话,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听听那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让自己一颗游荡的心不再那么狂乱与忐忑。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每次我都告诉母亲,我在这里很好。虽然我对福州这城市,以及这里的人们,包括老师同学,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过得是波澜不惊。由于不怎么争气,未能获得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只能乖乖的返回户籍所在地接受分配。

母亲却认为回来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在家生活得习惯,实诚。


(三十四)

在我的印象当中,母亲一直是喜欢微笑的,很阳光。但是,这几年,母亲的笑容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哭泣与眼泪,这让我很是心疼。

母亲的2次哭泣让我很是感慨。

一次是妹妹远嫁的时候。妹妹中专毕业找不到工作,于是跑到上海,在堂姐的果行帮忙,结果认识了一个山东仔,并和人家谈了恋爱。自然遭到家里的强烈反对,结果,那傻丫头居然先斩后奏,跑到山东和人家举行了婚礼。母亲知道消息后哭的很伤心,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好几天。母亲当初执意生下妹妹,就是希望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太过寂寞,可以有个女儿,经常串个亲戚。结果这死丫头居然跟人跑了,而且是那么远,有女儿等于没女儿了。三五年才见一次面,那叫什么女儿呢?

一次是母亲得了糖尿病,并发冠心病,胃病等症状,在县医院做胃镜的时候,母亲难受得哭了。那时候,身边的我居然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想想自己真的很没用。都说年轻时过于操劳,年老时总会付出相应的身体,健康代价,这话在父母的身上应验了。父亲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加腰肢劳损,母亲得了糖尿病。二老天天要打针服药,身体上的疼痛不说了,光医药费就够呛的。母亲哭了,不仅因为胃镜难受,而且因为自己从此染上了“富贵病”,要给家人带来沉重的负担。

母亲这一辈子没有享过一天清福,19岁就嫁入刘家,和父亲一起操劳,为儿女们擎起了一片晴天,400多株的芦柑和几十担的稻谷,都是二老一手忙活下来的,很少请人帮忙。待到芦柑枯死,儿女成婚育子,本以为可以清心享受一下,然而,弟弟的赌博懒惰让母亲很是操心。为我和弟弟带3个小孩,让母亲经常要喂孩子喂到自己忘记了吃饭,经常胃痛。母亲开始日益消瘦,本以为是胃病,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糖尿病。

我最爱的母亲得了糖尿病,除了忍受身体的疼痛,忍受药物针筒的苦痛,还得继续操劳家务,想想自己身为长子,身为母亲最疼爱的儿子,居然无法为母亲分担什么,觉得自己很没用,很不孝。


(三十五)

本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结果越写越长,越写越离题。我知道,照我原先的方式写下去,可能写到5万字都写不完,而且还落了个显摆自己的嫌疑。所以,我打算草草结尾,用这样寒碜的文字,来表示我对母亲的无限深情。我相信,别人或许读不懂,但母亲看得懂,她心里感受得到!

母亲做了我25年的守护神,将自己的双臂伸展成枝成叶,供我永远的早晨,鸟鸣与跳跃;而且她那渗入骨髓的坚信和把我当成骄傲的执着,在人生的风雨苦难的道路中使我有了屡败屡战的勇气,以及永不言弃的信念。

现在的我,已经好久没有成为母亲的骄傲了。但是,我知道,为人子女,即便没办法为母亲分担重负苦难,也不能让母亲为我们而担心。所以,自从走上工作岗位,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也不想跟母亲诉说,让母亲为我而担心。因为我已经长大,父母养了我25年,25岁才走上工作岗位的我,怎么还好意思让母亲为我而担心呢?

我经常对妻子说,母亲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没有人可以取代母亲在我心中的位置。如果你要对老公好,那么就得对我母亲好。

是的,对我母亲好,就是对我罗蘅好。

母亲,其实还很年轻,今年才55岁。55岁的母亲,在我的心中,总固执的认为,母亲还是年轻的,母亲还可以活很久。而我,在我的有生之年,也一定用我瘦弱佝偻的身躯,为父母擎起一片晴天,让二老可以安享晚年。这是我必须做的,也是唯一能够做的。

我要转换角色,做母亲的守护神!


作者:刘春耀

笔名:罗蘅

单位:永春三中语文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