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君语] 小时候对着万花筒,常常一看就是一小时。 如梦似幻的不真实的美,令我着迷,而放下万花筒,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部分,又实实在在地回到眼前。单看上一句话,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但个人的经验确实是如此,事实总是没办法逃避的。天性敏感的小女孩,看似不闻不问,却什么都感受到了。那时小,不懂得难过就是难过的意思,只是凭着“趋利避害”的人之本性选择转移注意力,希望只面对快乐的事。去看万花筒,去挖蚯蚓,去看书,去写字,很多行为的源头或许都是逃避。逃避的心态很微妙,假装看不见,终究是看见了,以为置之不理,难处便会消失。逃避一久,便成了习惯。害怕压力,遇事畏难,到今天这个倾向仍然存在。 读书时有口无心地背过唐代田园诗人王维的《终南别业》,其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一句是无人不知的名句。
我发现自己不曾细想过名句的意思,大概是害怕面对“行到水穷处”这无路可走的境地而逃避理解。而周梦蝶老先生的这首诗,可以看作是对王维诗句的细致注解。当诗人没有抗拒,没有预设,真正行入“水穷之处”,自然闻见了“幽香”。
我们都理解“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意思,倒转指向,向内和向外其实一样是无穷尽的。拿起手边一只丑陋的水杯,分解水杯,发现水杯是由杯体和杯盖组成的;杯体和杯盖各自由分子组成;分子由原子组成;原子里还有质子,电子和中子……你将发现,比起在分解的过程中体会到的找着迷的快乐,起初厌恶杯子丑陋的情绪早已化解的一干二净了。所以,很多你我认为过不去的坎,往往并不是真的过不去。诗人写到“你是源泉”,自己便是“泉上之涟漪”;写到“我们”相遇,便如“风与风眼之乍醒。惊喜相窥”;写“你心里有花开”,便细问到“谁是那第一瓣?”……不断地细化,不断地进入,是领人入他的诗境,更是为我们演示一种“化苦”的方法。 2014年5月1日午后,93岁高龄的诗人病逝。我以极慢的速度看了记录周梦蝶人生的文学纪录电影《化城再来人》。周梦蝶少年丧母,青年从军,流离异乡,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一生清贫而孤独。我们眼中看来这是多么苦,多么难,多么不想遇见的人生啊。可周公自己却是平静的,甚至是逍遥的,靠的不是“承受”,而是“不抗拒”的化解之道。 我们钦佩诗人的境界,羡慕他的到达。但所有的到达,都是到了才达的。你以为他人的到达,其实大多是他人对自我的劝诫,含着血泪的顿悟,或是夹杂悔意的回望,绝无一丝一毫的容易之处。我们终究要摸着各异的石头,独自过河。 喜欢紫色,14岁便为自己取了笔名“梦蝶”的周起述,终于以诗成蝶了。仅以本文纪念诗人周梦蝶逝世一周年。 以下内容得到微信公号:活页(huoyebook)的授权。台湾书人傅月庵的《书本有情》和诗人其他作品,帮助你更多了解周梦蝶的人与字。 2014年5月1日下午,诗人周梦蝶因多重器官衰竭病逝于台北,享年93岁。 周梦蝶,1921年2月10日生于河南淅川,1947年在武昌参加青年军,后随军队赴台。他曾经当过书店店员,1959 年4 月1 日起,在台北市武昌街明星咖啡馆摆书摊,专卖诗集、佛学、文学丛书。同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孤独国》。1965 年出版《还魂草》,1980年因胃病开刀,才结束长达20年的书摊生涯。 周梦蝶是诗坛少有的蜗牛派,创作40年,却字字珍惜,直到周公80岁,《周梦蝶世纪诗选》才付梓。周梦蝶被誉为诗坛“苦行僧”,他及其诗作留给人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他独特的悲苦命运使他的诗作闪射出的是东方古典的睿智与玄妙。 书本有情 ——周梦蝶的人与字 文 | 傅月庵 浪迹天涯十载之后,1959 年,诗人终于在喧嚣红尘中找到一方之地,安定了下来。此后 21 年,台北武昌街骑楼下的小书摊,成了这个城市最动人的文学传奇。直到今天,许多人走过人去楼空、物非事也非的原明星咖啡厅骑楼时,仍不时想起闭目趺坐在此的瘦削黑衣诗人,“当年周梦蝶就是在这里摆书摊过活的。”人们闲闲谈着,岁月静静流逝…… 义卖的第5天里,时报的好友打电话来,周公不但已为两本《还魂草》题签,一路迢迢,从新店搭公车到万华,还送来了一幅手书〈千字文〉挂轴,要捐出来义卖。我一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前些时候劳动孱弱的长者出席记者会,坐镇现场,早已感到很不安了,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客气,出力之外,还要出钱,而且这一卖,还必定是所值不菲呢! 这种时代里,诗人皆寂寞。说到“周梦蝶”这个名字,若非前阵子获奖,只怕谁也记不得他的生死下落了。60、70 年代,台湾新诗盛极一时,余光中、杨牧、纪弦、洛夫……,人才辈出。周梦蝶无异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人。没人知道他的确切来历、出身,只知道他当过兵、教过书、管理过图书室。等到大家发现他的诗作冰雪清凝,孤然出尘时,他已是理了个光头,在武昌街骑楼下摆设小书报摊,贩卖冷门文学书籍,过着一个月 1500 元的苦行僧生涯了。春夏秋冬一袭布衣,客来促膝而谈,客去闭目沈思。有朋友打趣,说他如此盘腿而坐,为的是欣赏过往仕女的洁白小腿。他总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悠悠是谁我是谁?/当山眉海目惊绽于一天瞑黑/哑然俯视∶此身仍在尘外”,诗是这样写的,难怪不生气! 周公的字,跟他的诗一样,早富盛名。他的诗稿,一无例外,都是用毛笔誊写得干干净净,就连错字也都涂抹成整整齐齐的墨丁,一丝不苟。据说,昔日某大报副刊主编,其他人的手稿总看不在眼里,随意弃置。唯独周公的诗稿,一旦打完字排完版,规定通通上缴回收,珍而藏之。其字之可贵如此。又曾听过一名前辈提及,如果周公有心,单靠鬻字维生,只怕生活会更舒适一些。偏偏天性谦冲,淡泊自持的他,箪食瓢饮,长居陋巷,人不堪其忧,他却自得其乐。没有必要没有所感,绝不多写诗乱题字。也因此,字价随人品高涨,几乎有行无市,海内外收藏家敬捧千金,而一字不可得! 周梦蝶一辈子仅出过二本诗集:《孤独国》与《还魂草》。光阴披沥,沙沈金露。如今已成为许多爱书人争相搜购的“梦逸绝品”了。周梦蝶写的是新诗,国学基础深厚的他,诗句却常见典故。乍看仿佛突兀,实则给人多重想象空间。譬如他曾写过题为“于桂林街购得大衣一领重五公斤”的一首诗。不懂的人会因为这种幽默而莞尔;理解禅宗赵州和尚“老僧于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公案者,却可循线解读诗注所引《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句,知道绝非信手拈来,内含深沈慈悲意味的。 字是第六天晚上,由专人送达的。已经裱褙的横幅,长逾5尺,题签“五十肩后书千字文”。打开一看,一点没错,早在领导版《还魂草》书名页看过千百次的熟悉字体∶脱胎自瘦金体的“周公体”,结体修长,笔姿瘦硬挺拔的特色犹存,却因枯笔淡墨的运用,使得附体而生的富贵习气消散殆尽,剩下的尽是禅心禅骨的超然与脱俗。“好像有弘一大师的味道哩”有位同事嗫嗫怯言。我有点不相信,因为笔路实在差太多了。但下班人去楼空后,独自一人仔细看了又看,许是慈悲为怀,两人品格确有相近之处吧。隐隐约约竟然也真的看出一些“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踪影了。 周梦蝶诗脉有承,就如同为诗人的余光中所述,其实是顺着纳兰性德、黄仲则、龚自珍、苏曼殊、王国维、李叔同而来,是“常怀千岁之忧的大伤心人,几乎带有自虐而宿命的悲观情结。”只是这种悲观绝非因个人五欲过患,求不得之苦,而是发自生命底层,“哀怜上帝儿女”的一种无尽悲怀。因此乃能写出如此深沈孤绝的句子∶
周梦蝶两本重要的诗集:《孤独国》与《还魂草》。 周公在大陆出版有《刹那》和新近出版的世纪诗选《鸟道》。 周梦蝶诗作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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