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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鬱詩選》宓世森(1933-2015)
2015-05-03 | 阅:  转:  |  分享 
  
辛鬱詩選

辛鬱(1933.6.13-2015.4.29),原名宓世森,創世紀詩社成員之一,出版的詩集有《軍曹手記》(1960)、《豹》(1988)、《因海而死》(1990)和《在那張冷臉背後》(1995)等。



無題





貝魯特變奏

病友/辛鬱2015-04-07

冷公遠行──悼辛鬱/古月2015-05-01









































無題

時間

被囚在沙漏內

呼痛其聲如落發一般





漂白了的

沙漏心事

在小小空間擴散

但不被感覺











一匹

豹在曠野盡頭

蹲著

不知爲什麽



許多花香

許多樹綠

蒼穹開放

涵容一切



這曾嘯過

掠食過的

豹不知什麽是香著的花

或什麽是綠著的樹



不知爲什麽的

蹲著一匹豹

蒼穹默默

花樹寂寂



曠野

消失











尚未吹起

自一望無際的

原野這風尚未

自蘆笛的音孔中

釀成



在濃蔭中這風藏起

它的身影我的歌

遂深深陷入

一首若澀的詩的核內









貝魯特變奏

隔壁那條聖提姆街的日出

來遲了二個半時辰

因爲今天淩晨

一顆汽車炸彈轟裂了半條街

灰揚塵漫中

百來個死者的靈魂

在那兒依依不去

兩具童尸在殘破的

神壇前擺成

十字架尚有餘溫

驚叫聲早已切斷

哭泣已不是哀慟的

最後表達

我名叫阿索艾肯

麻木的貝魯特詩人

機械的寫著:



這樣的戲每天都演

這樣的每天都演戲

演戲的每天都這樣

演每天都這樣的戲

戲的每天都這樣演

都這樣演每天的戲

都這樣演戲的每天

被架空在

槍林

彈雨中































病友

辛鬱2015-04-07

那天一早,他獲知我可出院的訊息,爲我高興甚久。當時我幷未細心體察他那份羨慕神色,待我的看護幫我換穿日常服裝,收拾好從家裏帶來的物品,坐在床沿靜等家人來接應,偶一抬頭,目光正好與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接觸,我才發現那份他臉上深沉的黯然,取代了一直挂著的笑意,我怯弱的低頭迴避。圖/陳裕堂

兩個不同病情的病人,被移住一病房,在任何醫院恐不多見。

我却過上了。林先生患的是大腸癌,我患的是肺炎引發心臟衰弱。雙人病房裡,因此而顯得熱鬧些;因爲有不同的醫療人員進出。

林先生從竹東來,小我三歲,很體面的一個人。在商場打轉近五十年,景况不差,所以他帶來的印尼籍看護已在他家服務七年多。

我請用的看護湖南人,屬短期聘用,因爲移出加護病房時,主治醫師親口告訴我最多只住十天。

作為病友,總得弄清楚對方病情。這方面,林先生似乎熟門熟路,我一移入安頓妥當,他就作了自我介紹:

「小弟姓林,老兄的姓很少見,可以念蜜蜂的蜜嗎?(編者按:辛鬱本名宓世森)別擔心,老兄的病小意思,按時服藥聽醫生的話,不到外面受風寒,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

近似滔滔流水,我心想:這一下糟了,碰上一個嘮叨鬼,不得安寧!糟糕,還沒等我回話,他又開了腔:

「肺炎觸發心衰,老人家的小毛病啦!你放心。小弟生病生出一點心得,也可說是經驗,就是把病當作朋友,歡迎它住進我這幢肉造的房子裏來,我們相安無事。到時候,這位病朋友,住久了沒意思就會自動撒兵。」

這是什麼理論,病朋友?我腦子空轉想不通。

但是他一再替我灌輸這一套。八天後,我獲出院通知,他比我更高興,坐起身嚴肅的說:

「老兄,祝福你,病朋友不請自走,這一下你應該輕鬆些。」

我謝謝他。轉開話題問他上午照片子的結果;因為我一直不談及他的病情,這一動問,竟使他頗感意外並興奮,挺一挺身說:

「黃醫師告訴我,過兩天可以撤掉食管,改吃稀飯喝牛奶啦!」

還未待我說出「恭喜」二字,他竟拍手自慶,引動我也不得不拍手,一面說:

「太好了,老弟,太好了!這麽一來,往後,就得收起流口水這句話了。」

「流口水」成爲話頭,是我住進這間病房,與一個素不相識,异病相憐,來自不同地方,出自不同背景,甚至連說話腔調也大不相同,却「一見如故」由對方先出口的。當時的情形是──

午餐時分,看護爲我買來鶏湯米粉,在加護病房挨餓三十六小時,吃這碗分量不大的鶏湯米粉,自然是又急又快,而且吃得津津有味。鄰床的林先生看得有點目瞪口呆,當我咽下最後一口,還在回味中,傳來了怪聲音:

「我──要流口水──啦。」

接著是他的看護咯咯的笑聲。我略吃一驚,側臉看向林先生,他正向我招手,笑意滿臉的說:「我流口水囉。鶏湯沒喝到,滋味留我心。」

然後,向我解釋說:

「因爲腸癌開刀,傷口復元期內,不能進食,只能靠注射方式,把高單位液體食物打進體內。

我還來不及答話,他又說:

「我平常貪吃,很多東西都不忌,這下可好,連水都不准喝,所以想流口水,都沒水可流。可是也怪,這流口水的感覺,只要看到別人嘴巴一動,就會從喉頭涌出來,甚至看到餐盤端進端出,也會這樣,你老兄有沒有?」

我無從回答,場面冷了下來。

他嘴巴稍一牽動,漏出一個字來:笨!

我裝著沒聽見,不予反應。不過,「流口水」這話頭就常常掛上我的嘴角。

從兩個不相干的人結爲病友,少不了的是互相多說好話,多展笑顏。說好話我雖不擅長,卻也略知門道。展笑顔可就難爲了自己。我一向臉上肌肉緊縮,加上牙齒歪歪斜斜,叫我笑口大開,不如罰我喝三杯白乾。我不笑、避笑,免笑之餘。得了一個「冷郎君」綽號,老來易爲「冷公」。也有人說我「自以爲了不起」,也有點近似。

林先生真的是笑口常開,如果他胖一點,可尊之爲「彌勒佛」。但是,在哈哈哈背後,林先生也會微微流露一絲自傷自憐;他真的病得不輕。好在,他的親切得人重視與尊敬,我自然格外珍惜。

他消息靈通,知道我是個「文化人」。開口閉口稱讚我有學問,常令我苦笑。我只知他商界經歷五十年,見多識廣,其他方面就一概不知。於是,稍微深一層的探問,似有必要。

「老弟出門做生意,想必跑過不少地方,不知道對我家鄉杭州,你的印象如何?」

「杭州!你家鄉?」他有些錯愕。

我肯定的點頭。

「那我就說說,」他調整睡姿,正色說:「杭州好地方,只是夏天太熱。我在那裏賺了些錢,生病前三個月,我還在杭州把一點小生意交我女婿接手。他是當地人,老兄你曉得的,當地年輕人,活了一點。」

他頓一頓,仿佛想轉換話題。從口氣中我略知其意,他所謂「活了一點」,其實是「滑了一點」;「活」、「滑」,不可用道裏計。

「我女兒看上他,非跟他不可,怎麼辦?」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只好自作結論:「我就做這個人情。」

口氣裏的無奈,我這局外人無須多言。

做生意難免有得有失,他似乎不想多說,倒是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引得起興趣。

譬如酒,從「金門高粱」到「茅臺」、「大麯」,從「酒鬼」到「五糧液」、「郎酒」到「燒刀子」,甚至黃酒系列的「狀元紅」,他都品飲過。有一回在紹興,喝到了陳年「狀元紅」,你聽他怎麽說:

「真想不到,小小一罎,喝下去,入口如飲甘露,舌喉無比舒暢,說不出的那種甜香滋味。怎知道一滑進心坎,它的後勁如此之強。」

「紹興酒系列,」我凑興說:「獨獨不曾喝過狀元紅。小時候家裏長輩說,喝了狀元紅一定狀元及第。老弟到這個世界晚了一步。」

他哈哈大笑,我只能以淺笑回報。跑了大江南北不少地方,最令他感慨的,是交通擁擠,人們不守公共秩序,不愛乾淨;這方面,我深有同感,却未置一詞。

有一回談到他家鄉竹東,他很興奮,爲竹東的山水、人情驕傲。我說曾隨軍二次路過,對竹東的印象只是,街上安靜清淨,却沒有機會一嘗竹東的小吃。他聞言接應:「我們都早一點病好出院,我留地址電話給你,歡迎你到竹東來吃全套客家大餐。」

我說曾吃過竹北的全席客家菜,他立即加上一句:「比不上竹東的全套客家大餐。」

足見他求勝心切。不僅在一般的言談中,對於病情的樂觀,心理上更有十足把握,因此他總是稱讚主治的黃醫師、醫師助理與護理師。

我不善觀察病者的氣色,只因爲林先生那種視病如朋友的態度,以及談吐間表露的信心,我不僅祝福他,更深信他必然能戰勝病魔;林先生非常不喜歡聽到或看見「病魔」二字。

那天一早,他獲知我可出院的訊息,爲我高興甚久。當時我幷未細心體察他那份羨慕神色,待我的看護幫我換穿日常服裝,收拾好從家裏帶來的物品,坐在床沿靜等家人來接應,偶一抬頭,目光正好與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接觸,我才發現那份他臉上深沉的黯然,取代了一直挂著的笑意,我怯弱的低頭迴避。

我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什麼。八日相聚,在病房中,這人生無以名之的一段機遇,我感染的那份對生命的熱愛、執著與自信,即使是浮動的、飄蕩的、飄忽的,對我來說,却有積極的深意,鼓舞了我,令我對生命重生了樂觀。

而林先生呢?我不知道怎麽向他道別。

我不願說再見。【2015-04-07聯合報】







冷公遠行──悼辛鬱

古月2015-05-01

「辛鬱早上走了。」

4月29日)接起響著的電話,那頭傳來孝惠(按:辛鬱夫人張孝惠女士)微弱的聲音:「古月,辛鬱早上走了。」



詩壇我初入「葡萄園」詩社,除了受古丁、文曉村前輩的關愛之外,再就屬辛鬱了。

六十年代活躍在文學藝術界的辛鬱,1955年加入紀弦發起的「現代派」,同時認識了洛夫、張默、

辛鬱在他詩集《在那張冷臉背後》的年表記載1965年大病初癒,與秦松、李錫奇、楚戈等發起舉辦第一屆現代藝術季,其中除了國內受邀的詩人,尚有被他們視作兄弟的韓國詩人許世旭,畫家有席德進、顧重光等。第二年又在耕莘文教院擴大舉辦第二屆,除了新詩及現代畫,更加入了現代音樂及舞蹈。這群人有志一同,有理想目標,共同為現代藝文搖旗吶喊,喚起了許多年輕人的回響,猶如諦造了文藝復興般的盛況。



在詩壇被稱為三公的歪公商禽(1930-2010.6)、溫公楚戈(1931-2011.3)前幾年相繼過世,知交許世旭(1934-2010.7)也在商禽過世相隔數日辭世,冷公辛鬱近二年備受心臟病糾纏之苦,終亦隨之遠行。相識相交近一甲子的歲月,而今眼見老友一一凋零,怎不令人唏噓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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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南靖草堂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