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动形象是指小小说的语言表达要新鲜别致,要活泼,有声有色,有生气,不枯燥,不呆板俗套,富有形象性。描述一个人物或叙述一件事,要力求语言的具体生动形象,以便引起读者的想象或联想,给读者以真切的艺术享受。在写作中,为了增强语言的表现力、感染力,小小说作者一是要善于运用形象化的词语,特别在动词、形容词的使用上,要尽力化虚为实,推陈出新;二是善用多种修辞手法。钱钟书是运用比喻的高手,他有一个关于比喻的理论:本体与喻体之间愈远愈好,同时愈像愈好。他的小说《围城》中绝妙的比喻比比皆是,如:“老头子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有救的。”“鸿渐研究出西洋人丑得跟中国人不同:中国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得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这些生动的比喻的大量运用,使得小说语言生动形象,幽默活泼,妙趣横生。
语言的生动形象,决不在于多用一些美丽的形容词之类,而在于努力把握事物的特色,唤起读者的经验和想象,使人如读其物,如历其景,如见其人。鲁迅的不少小说常常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就是这个缘故。乱蓬蓬的花白胡子,又脏又破的长衫,满口之乎者也……,人们一看,脑子里就会出现穷困潦倒的旧知识分子孔乙己。高颧骨,薄嘴唇,细脚伶仃的圆规,“啊呀呀……还说不阔……”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杨二嫂。抓住特点,具体地写出特点,往往只要几句话就可以把一个人物写活,并且长久地留在人们的心中。
请看小小说《二次大战在双牛镇的最后一天》:
二次大战在双牛镇的最后一天冯曙光
双牛镇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的这天清晨,一位日本军人用刀柄重重地撞在尤再三酒店的门上。尤再三提着裤子打开门,把腰弯成一架桥:“太君,早请早请!”
“酒店的开了开了,我要喝酒!”
听了这话,尤再三从胸中放出一口大气。情绪的巨大落差带给眼前一片黑暗,他跌倒了。
双牛镇的人觉得发生了一件奇怪事情。这个刽子手,怎么敢一个人出来喝酒。大家看天,是怎么回事?
中午,据点那边几声沉闷的枪响后,田中正二一声嚎叫出现在小镇的石板街上。
这一天,不仅对田中正二,对双牛镇,对整个中国,对全世界,都是一个重大的日子。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但双牛的镇的人不知道。
田中正二没醉。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两眼注视着远方。那里的天地已经区别开来,一线玫瑰色红霞蜿蜒展开……
又有一连串枪声从据点传来。他的部下在自杀。他一把撕开军衣,抽出军刀。这一刻,他觉得神圣庄严,丝毫没有绝望。
双牛镇人壮起胆子步步挪动地围来。就在他们嘴里要惊叫起来的时候,巷里,张货郎挑着货担边跑边喊:“相亲们,日本鬼子投降了,据点里的鬼子全死了!”这是一声炸雷。也就在这时,田中正二对自己举起的刀,收了回来。
张货郎拨开人群指着田中正二:“这样死便宜了他,乡亲们,把他绑起来!”
人群挤动了一下,张货郎借势一推,未及田中正二顺过刀柄,有十几个人压在了他身上。
有人飞跑送来一根绳子。
血从田中正二嘴角流出。他被捆成一团,这使他的形体失去了军人所有的气质,包括他的残忍和孤傲。还是张货郎的声音:“给他灌辣椒水,再剥皮,最后烧死他!”
这个奸诈的小贩,怎么一夜间换了另一个模样?他长期在据点里进进出出,拍着日本人的屁股骂自己的祖宗,还把骗来的闺女往据点里引。他不是人,只有他才做得出这种残忍事。
张货郎找来辣椒,撕碎,浸泡在一碗酒里,酒即刻鲜红。他端起酒,向田中正二走去……
“住手!”一声严厉的呵斥,抽打在张货郎身上,使他一颤,双牛镇德高望重的寿星九十六岁的贝母大爷威严地出现在大伙跟前。他的一只手已被田中正二砍去。贝母大爷说:“就是砍下我的头,我也还说你们的日子长不了!”为了要贝母大爷看到他们的胜利,田中正二没杀死他。
贝母大爷接过碗,向田中正二走去。
“田中队长,今天并不是我们双牛镇的人要你死,这是天意,是阎王爷要招你们这群害人精回地狱!
不想再提这只手,不过当时有一句话,不知你忘了没有?”
田中正二愤怒地燃烧着双眼,他没有忘记这位可以做他爷爷的老人与他打的赌。对,那是一次极不公正的打赌,他肆意地砍去了一个中国人的手臂。结果他赌输了。今天,他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下头:“嗨,你的赢了!”人群仅仅蠕动了一下,没有欢呼。长期的煎熬,人们麻木了。
张货郎抱来了干草。一切准备就绪,张货郎叫道:“贝母大爷,把辣椒酒给他灌了,再点燃他,好看得很哩!”贝母大爷的手一挥,碗飞出去撞在墙上。贝母大爷问张货郎:“你是人吗?”
张货郎惊讶地说:“我怎不是人?”
“放屁!你不是人,你连畜生都不如!”
张货郎指着贝母大爷后退:“你,你疯了。”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双牛镇的最后一天。这一天,双牛镇上自杀了一个日本人,他很年轻。这一天,双牛镇赶走了一个中国人,一个小贩。人们忘不了这一天,用刀,刻在心里。
捆绑田中正二的绳索被割开,为此,他跪着向这个灾难沉重的大地,向一群被他们践踏蹂躏的人们致敬。然后举起刀,奋力剖开自己的胸膛。
这一天,从不哭的双牛镇人,扶这门框,扶着拐杖,扶着镇上那棵干死的大树,全都哭了。
这篇小小说值得称道之处首先是其以微小的篇幅艺术地再现了“二次大战”这样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证明了小小说作品也能像中、长篇小说一样反映重大题材和重大主题。次之就是,这篇小说以具体生动的描写刻画了几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作品通过田中正二、张货郎、贝母大叔这三个人物是不同类型的人物的典型代表,具体形象地充分地将“二次大战”的残酷性、复杂性,以及那种交织着美与丑、善与恶的人性的丰富性体现了出来。如写田中正二,从他的“用刀柄重重第撞在尤再三酒店的门上”到“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两眼注视着前方”,“他一把撕开军衣,抽出军刀”再到“他的形体失去了军人所有的气质,包括他的残忍和孤傲”,再到他“愤怒地燃烧着双眼”,再到“他跪着向这个灾难沉重的大地,向一群被他们残酷蹂躏的人民,致敬。然后举起刀,奋力剖开自己的胸膛”,极有层次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步步深入地揭示了作品的主题。再比如贝母大叔、张货郎这两个人物形象也极为鲜明,作者对其语言、行动的描写既准确,又具体生动,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