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断地挖一口井
不是挖许多井——浅尝辄止,贪婪地攫取,打上私有的徽章——而是挖一口井,刨根问底,追根溯源。从木头里逼出火星,从风里抽出嫩芽,终归要有个可交待的结果。
不是挖许多井——像开启一个又一个魔瓶,我只钟情于一个,哪怕是最狠毒最威猛的一个——我只挖一口井,并且还要挖出与井口等同的天空,接纳独一无二的清风和云朵。
不是挖许多井——像旁不相干的许多藉口,我只说出其中的一个——我只挖一口井,日夜不舍,直到筋疲力尽,泪如泉涌。
打开土里的水,水里的火。
打开玻璃里的光焰,光焰里的花朵。
我扶着铁锨,站在蓝天之下,哼着不成调儿的歌,看井口咕嘟咕嘟地冒泡,沸腾的温泉,幸福地上升、堕落。
不断地挖一口井,就是不断地重复一种劳作,一种模式——不在其广,而在于其深;不在于变通,而在于执著。
这重复的必要性有多大,最好谁也别说。让大地上的伤口,慢条斯理地去讲述不为人知的隐秘生活。
即使没有找到泉水也不要紧;即使找到了,又枯竭了也不要紧。否则,怎样与世界言说……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9年4期《扬子江》,收入《2006中国当代散文诗》(珠海出版社,2006年7月)、《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2卷》(新华出版社,2013年1月)】
2. 让我们继续演戏
好吧,让我们继续演戏,高兴或者生气,隐藏起真实的悲喜,也许还要加上些过头儿的手势,配合着肢体。
好吧,让我们尖叫、呼哨、喝彩,微微骚动,为峭拔的高潮不再重现,部分或全部观众站起身来,忘情地狂欢,或者愤怒地唾弃。
——无与伦比的巨大内耗、沦陷、消弭!
让我们继续演戏,既是导演,又是主角;
让我们继续演戏,既演给别人,又演给自己。
当终于落幕,关闭了滥情的音乐,关闭了声嘶力竭的叫嚣,关闭了虚拟的凄风苦雨,丝绦、花絮、残枝败叶、废话、眼泪……散了一地。
清场。为下一个轮回!
而下一个,依然是分毫不差的旧事重提,以至于换来换去的广告牌,都没了什么新鲜的热情和记忆。
可是,那场戏还在津津有味地上演着。不知魏晋。
有一天,人们迟疑着不肯走进剧场,而是仰着头站在入口的台阶上——原来,有一个疯子三更半夜爬上顶楼,在不断改换片名的广告牌上,正用狂草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让我们继续演戏!让我们继续演戏!!让我们继续演戏!!!
那时候,他大张的嘴巴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但是,满身满脸都是油漆,鲜红欲滴……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7年12期《散文诗》】
3. 身体是一座玻璃城
如何才能保存完好?如何才能明净、光洁如水晶?在黯然之前,最大限度地原封不动。
向上!小心轻放!
身体是一座玻璃城,靠一声巨响成就此生。
——那一声巨响也许振聋发聩,也许寂静无声。
我用自己的语音发声,自己的颜色,自己的步履,自己的光影,如果非要破碎不可,那么碎些,再碎些吧,即使是无限地小下去,终有些气质和品质永远不可拆分。
不必等待惊恐的尖叫,不必等待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搭救,不必等待戈多,不必等待尴尬和荒谬。
棱角光斑的碎片,如孔雀的翎羽,如满地狐疑的眼睛。
沧海一粟,一叶知秋,哪一片都保留了原有的操守和品行。
——坚硬的易碎品!
被打碎的部分,价值连城!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7年12期《散文诗》,收入《2006中国当代散文诗》(珠海出版社,2006年7月)、《2013中国散文诗年选》(花城出版社,2014年1月)】
4.穿过记忆的钉子
坠落。飘浮。悬空的钉子,泛滥成灾。
穿过记忆的钉子,努力着,要把什么串起来?但用力过猛,浅淡、稀疏的记忆无力承载。
钉子不躲不藏,说出话来叮当山响——即便被遗弃在阴湿的角落,也会出其不意地把一声惊叫硌疼。
钉子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穿过记忆的钉子,使一生都不能圆满,不得要领,从始至终过着亦步亦趋的生活。
而钉子总是一如既往、直来直去,只管准确地把最薄的隐情戳穿。
时光的底纹粗砺、喑哑,如麻,唯有钉子闪亮,它满身锐气,洞穿黑暗和封闭的气息,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及时发现漏洞,制造出人头地的机会。
即使是在深夜,有人喊痛,那呻吟之声也不能停止它的消磨——放弃欲望和表达,将意味着什么?
钉子洁身自好,穷其一生都在找寻两段宿命的木板、两根支撑的房梁。
而对于钉子本身来说,就是不断地在现实中死去,再在记忆中复活。
钉子轻易不说话,却是万人拥戴的精神领袖,总有人挑灯夜战,目光灼灼地,为它日夜打造神龛。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9年2期《散文诗作家》,收入《2006中国当代散文诗》(珠海出版社,2006年7月)】
5.黑童话
如何分辨那些炫目的光焰,如何把紫檀的暗夜镶上遗忘的金边?绯红从叶隙间挪闪着身影,顷刻间,层林尽染,万山红遍。
黄昏时分,我推开紧闭的柴扉,解开松散的发辫,转向鸟鸣的曲径——我要到桥畔看看,看看晚霞渐趋黯淡,隐于沉默无语的远山。
早已过了听童话的年纪,但童话依然美丽,正当少年,日日夜夜,让美好的愿望附体,穿上梦想的外衣,按先哲的导引,一步步走向圆满。
落难的公主、灰色的城堡、神灯、马帮、会开门的植物、后花园,都在夜与昼的边缘演绎着悲欢。
我要穿上魔力的红舞鞋,集结起全部的智慧、勇气和情感,把故事绘声绘色地讲完,蜕掉襁褓的躯壳,让它流传,惊现俗世的美妍,再让擅长播种的信风把种子四面八方传遍。
编一个夜的花环吧,斑斓异彩,光华闪现,纪念那些没有来路的传说,那些未现之光、未结之果、未竟之旅,忍着花开的寂寞,抚慰蒙尘的情节和诗篇。
“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大幕徐徐落下,观众满意地退席,童话的眼泪已被骤起的和风吹干。
终有人前来搭救——用一湾深潭的目光,用一支融化坚冰的小曲,或用一颗剔透的水晶。
坐上奋蹄的飞马,听森林哗啦啦折断,钟鼎齐鸣,乐音飘摇,一个全新的世界豁然闪现。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6年5期《散文诗》,收入《百年经典青少年美文阅读—散文诗精读》(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5月)】
6. 雷是第一个叛逆
咒语还是福音?
亦或是斫斧、利剑、奔突的熔岩?
从天边,从世界的尽头潮涌而来,裹挟着神谕、意志和力量,在悬崖的崔巍处,坠入万丈深渊。
铠甲辚辚,战马萧萧,黄沙舞动着旗幡,叱咤的霹雳和呐喊!
需要怎样的狂飙平息愤怒?
需要怎样的雨水缓释悲哀?
站起来,是大地上的巨人。
倒下去,是天空的长虹。
蓝光闪过,一盔青冢坼裂,向荒野延续着触须——为铮铮的骨骼和誓言。
向第一个说出真相的孩子。致敬!
我们有着同样的翅膀。
我们是同一个种族!
【创作于2004年,原载2007年12期《散文诗》,收入《2007中国年度散文诗》(漓江出版社,200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