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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霞:沧海一声笑

 汉青的马甲 2015-05-06

第一次与黄霑见面是32年前我的第一部电影《窗外》来香港宣传的时候。在一个晚宴上,导演宋存寿特别介绍他给我认识,当时他的专栏《不文集》非常地受欢迎,而他在专栏里对我赞许有加,导演认为,以他这样一个有才华的猛人,能够对一个新人有这样的夸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门来到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我说我好像变得傻傻的,他哈哈笑说这是正常现象。


最后一次与黄霑通话是在一两个月前,他打电话来跟我邀稿写专栏,我非常讶异他会对我的文章感兴趣,但是他的态度非常诚恳,我连说了几声“不敢”,他问我是不是怕写得不好,我说不敢献丑,听得出来他有点失望。

现在他走了,我在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就让我为他写一篇文章吧,在此献丑了。第二次与黄霑见面是1977年,我在港拍李翰祥导演的《红楼梦》的时候,我们在李导演家吃饭,他身边坐的是林燕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装扮,她头上包着丝巾,打扮得很讲究,腰杆挺直,笑容可掬。席间黄霑常常提“林美人”三个字,起初以为他说的是我,后来才知道他形容的是他身边的女朋友林燕妮——在他心目中林燕妮是永远的美人。


他言谈出位和与众不同使我非常震惊,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创意和独特的人生观。他和李导演聊到他的丧礼将会怎么做,他说他会播放他事先录好的片段,一开始先“哈!哈!哈!”的大笑三声,然后叫大家不要哭哭啼啼的,要高高兴兴地欢送他,这番话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还是记忆犹新,仿佛他才讲没多久似的。

1984年来香港拍新艺城电影公司的戏以后,因为徐克和施南生的关系,和黄霑见面的机会比较多。有一次大家组团到澳门游玩,团员有黄霑、林燕妮、徐克、施南生、南生的母亲、狄龙、陶敏明、张乐乐。这个旅程因为有了黄霑,整团人都玩得尽兴、满足和开心。黄霑一到旅游区,头上立刻顶着绿色帽子和小贩闲话家常。我好奇地过去试戴,他马上付钱给小贩,叫我把帽子戴走,还连声跟小贩说“谢谢”,虽然只是十几二十块钱的东西,但你能感觉到他对人的温暖。


因为这次澳门之行实在太开心了,几天后重回我在港租的小公寓,一个人感觉很失落。我跟徐克说,好像心里有一个大洞,充满了气,白白的。徐克幽我一默,他说那不是可以在上面写字了吗?

当然黄霑也有顽皮的时候。1990年我得金马奖影后,那年金马奖节目主持人是他,南生请我们去丽晶酒店吃饭。桌布上撒满了大小星星,各种颜色的小亮片,灯光暗暗的非常有气氛。黄霑拿着笔在桌上涂鸦,本以为他诗兴大发会有什么佳作,没想到他把那大白桌布涂得乱七八糟。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反应,结果他拿起打火机准备烧了它。大家傻眼了。我看到徐克搂着他的肩膀,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了解和包容,我非常感动。


我们中间有许多年没有见面。有一次看完他的“辉黄演唱会”,大伙很想再聚一聚,于是就约了他一起吃饭。这次他身边的林燕妮换成了陈惠敏。我说他变了,人斯文了,穿著打扮也比较舒服了。他说他妻子对他很好,生活上很照顾他,服装都是妻子一手包办,我还说他保养得很好很健康呢。

后来徐克说他病了,得了癌症,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他有病。只是有次在南生的生日会上,他坐在我旁边,说到好笑处他哈哈大笑,也许笑得太开心,也咳得很厉害,徐克马上陪他走到外面去透气。我跟在旁边忙叫徐克拍他的背,他连说没事。


我常觉得人在活着的时候要珍惜,珍惜眼前人,珍惜你的朋友,珍惜你的家人,要感恩,感恩你的眼前人,感恩你的朋友,感恩你的家人。当你觉得想对他们说话,千万不要吝于启齿,当你觉得想为他们做事,要马上就做,不要让自己有所遗憾,也不要让家人、朋友有所遗憾。可幸的是,有一次看完他访问叶刘淑仪的节目,激动得马上打电话找他,告诉他节目做得多好、好在哪里,他很高兴。遗憾的是,知道他有病后,徐克说我们要常常约他出来吃饭,因为大家都忙,饭局一改再改,结果也没怎么见面。

黄霑的一生是精彩的,他尽情地做他自己,直到最后一分钟,将他豁达的人生观传达给许多许多的朋友,甚至于许多香港市民。香港少了他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少,因为他已经深植于大家心里,似乎他并没有走,想起他就想到他的笑声“哈!哈!哈!”好一个沧海一声笑。

(文:林青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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