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整100年前,黑海口的几个偶然造就今日世界(4)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唐驳虎 加利波利之战的第一阶段以英法海军的惨败告终。丘吉尔被迫去找陆军商量,发动第二阶段的登陆战役,打算通过登陆加里波利半岛,由陆军夺取加利波利半岛和达达尼尔海峡地区的筑垒工事,以保障舰队突入马尔马拉海,然后从陆上和海上实施突击,攻占君士坦丁堡。 在一战的时代,现代战争的两栖登陆战的战法、手段、工具和理念还完全没有建立起来。英国最近一次演习是在八年以前,帝国防务委员会得出结论,一支军队面对敌人据守的滩头,不能夺取一个阵地。但形势逼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了。 我们再来复习一下黑海海峡水道的地理: ![]() 黑海通往地中海的海峡水道由三部分组成,在亚洲和欧洲大陆之间的马尔马拉海好像一个两头尖尖的橄榄。海的北面是欧洲,南面是亚洲。 ![]() 东北的一条水道通往黑海,叫博斯普鲁斯海峡(也叫伊斯坦布尔海峡),千古名城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扼守于此,海峡最窄处只有一公里。 西南的一条水道通往地中海,叫达达尼尔海峡(也叫恰纳卡莱海峡)。 ![]() 在达达尼尔海峡的北面,从欧洲这一面的色雷斯伸出一个长约70公里的狭长“尖刀”,把海峡的进口卡得只剩下很窄的一条通道,窄窄的刀柄是博拉耶尔地峡,刀身就是整个面向地中海的屏障——加利波利半岛(也称盖利博卢半岛,以半岛北边的城市得名)。 在达达尼尔海峡的南面,亚洲这一面的安纳托利亚,有一座小城恰纳卡莱,扼守在海峡不足一公里的最窄处。 ![]() 由于海军不敢再强攻达达尼尔海峡,打通黑海通道的任务就落到了陆军的头上,他们需要登陆攻占加利波利半岛。3月下旬,协约国在海峡口子外希腊的利姆诺斯岛(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的战利品),已经集结了一支7.8万人的远征军。 ![]() 他们任命的登陆部队统帅伊恩.汉密尔顿爵士是个著名的诗人和语言天才,一生以8种语言出版过168本著作,在诗歌方面造诣颇高。诗人一接到任命就激情四射地行动起来,在他离开伦敦前的最后一分钟,他冲进书店买了一本君士坦丁堡的旅游指南,跟一本1912年的土耳其陆军操典一起放进包里,就走马上任了。 ![]() 和手忙脚乱的诗人将军一样,他的部队也是陆军部七拼八凑来的,其主力由当时在埃及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队组成,即“澳新军团”(ANZAC),下属澳大利亚第1师和澳新联合师。 这两个英联邦国家的军队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表现得非常骁勇,比本土的英国陆军厉害多了。如果没有这些从遥远的南半球跨越上万公里而来的勇敢士兵,英国人会输得更加难看。 ![]() 期间被协约国作为前进基地的希腊主动表示,愿意出动三个师,从陆上的侧面协助英法进攻加里波利。这份热情立刻招致沙皇俄国的强烈反对,沙皇不但自己不肯出兵策应加里波利的英法联军,而且绝不容许希腊染指土耳其。 说来也在理,希腊这么一个靠俄土战争才最终脱离奥斯曼土耳其独立的东正教小国,万一真跟着英法混成君士坦丁堡的光复者,沙皇做为“整个东正教的最高庇护者”面子往哪搁? 为了沙皇的面子,兵力本来就不足的联军还是回绝了希腊的热情,不过他们依然相信少了希腊这点兵力并不影响自己摧枯拉朽般地夺取眼前这个小小的半岛。 ![]() 奥斯曼陆军只能派出6个师,共8.4万人驻守在海峡两岸,由德国军事顾问、奥斯曼帝国陆军训练总监奥托·冯·桑德斯上将(1855-1929)统一指挥,编为第五集团军。在这条多山的狭长的加利波利半岛,1915年只有一条泥土公路纵贯全岛。俯视海滨的山脊和陡坡提供了优良的防御阵地。 ![]() 时间是冯·桑德斯的最宝贵资产,而英国的拖延给他的时间太多了。汉密尔顿将军听说把英军主力第29师从英国运来的运输舰没有按照登陆出击的状态要求装载,这使他大吃一惊。火炮和弹药分装在不同的船上,机关枪被压在所有货物的底下,根本取不出来。 ![]() 由于利姆诺斯岛只有一个小码头、几艘小艇和简陋的海岸设施,根本无法重新装船,汉密尔顿于是命令整个运输船队驶向埃及的亚历山大卸船,重新安排装船,把要一起用的东西都放在一起,需要时可按照预定秩序卸载。 这一去一回,整整拖延了一个月。准备工作既暴露又进展迟缓。 在协约国准备的这一个多月时间内,桑德斯有充裕的时间来布置土耳其军队的防御体系。 ![]() 在德国顾问团的指导下,依据半岛多山的复杂的地形挖掘了大量相互连接的壕沟工事,他们用机枪火力点和连绵数英里的铁丝网守护着这些堑壕体系。桑德斯对士兵进行了强化训练,包括强行军训练,并增强了炮兵火力,在协约国部队可能登陆的所有滩头后面都做好了准备。 而此时英国人却连一张加里波利准确的地形图都还没搞到。在希腊和埃及,英国人买来所有的地图和旅行指南,拼凑出一张不完善的作战区域地图。 桑德斯还需面对一个令人挠头的问题,英国人会在何时、何地发起进攻呢? ![]() 尽管显然英国人的选择只有三个——亚洲海岸、博拉耶尔地峡和半岛的南端,而任何一个选择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为应付这种不确定的、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的、却又至关重要的形势,桑德斯将手头的土耳其第五集团军平均分为三支部队,每支部队有2万名士兵和50门大炮。无论哪个部队最先受到攻击,都要在对方优势兵力下坚守二或三天,直到增援到达。 ![]() 亚洲海岸最有利于大部队的登陆和运动。在海峡南岸亚洲一侧的库姆卡莱岬,部署着该集团军第15军的第3师和第11师。 在加利波利半岛北端的博拉耶尔地峡,部署的是主力第5师和第7师,这一带陆地狭窄(只有6公里),地势平坦,若能登陆就能一举切断半岛上所有部队与后方的联系,桑德斯对此非常担心,在此修筑了相当严密复杂的火力与交通壕配系。 位于半岛西南端脖颈处的迈多斯(今名埃杰阿巴德Eceabat),宽度也不足10公里。部署在尖端一线沿岸布防的是第9师的9个营;在其后担当预备队的,是第9师的其余3个营以及穆斯塔法-凯末尔上校率领的第19师,该师是新组建的部队,下属3个团,第72和第77团由阿拉伯人组成,第57团则是土耳其人。 ![]() 从驻保加利亚大使馆武官位置上赶回国参战的穆斯塔法-凯末尔,1881年初出生于奥斯曼帝国的萨罗尼卡(今希腊境内),其父亲是一位马其顿裔(可能带一些阿尔巴尼亚血统)的木材商人,他的金发碧眼年轻母亲则可能是斯拉夫、法兰克或日耳曼人。 历史将安排这个34岁的年轻上校来救赎与再造突厥民族国家。若要类比的话,我想大概就像一位出生在安南、由阿拉伯或者印度年轻母亲及家族所拉扯大的,回族或者白族侨商的遗腹子成了中华国父一样。 ![]() 然而,事实上,可供英国司令官汉密尔顿选择的,比利曼·冯·桑德斯必须考虑到的要少。 根据国防大臣基奇纳勋爵的命令,陆军的行动只是为了协助海军冲过达达尼尔海峡,不能卷入在亚洲的大规模战役,已经被拖在西线难以动弹的英国陆军,既无足够的兵力也无陆路交通工具来参与这样的战役。 而博拉耶尔地峡所在的萨罗斯湾海水很浅,大型运输船只无法靠岸边停泊。小舰艇也不足以维持大批陆军在此发起登陆。 这样,实际上供协约国军选择的进攻地点只留下半岛的南端。 1915年4月25日凌晨,在掩护舰队实施炮火准备后,协约国部队同时展开登陆行动。4月25日英国、法国、印度、新西兰、澳大利亚组成联军,8万联军将士向半岛西南端发起登陆。 ![]() 法国军队非洲殖民地师一个3000多人的团在海峡入口的亚洲南岸库姆卡莱角佯动登陆,1万人的英国海军陆战队师向博拉耶尔地峡佯攻。 作为真正在加里波利半岛南部登陆的部队,英国第29师和配属的印度廓尔喀部队,共1.7万人向海峡入口北部的尖岬赫勒海角(塞迪尔巴希尔村)登陆。 突击作战主力,由澳新军团(Australian and New Zealand Army Corps,缩写为ANZAC)的3.7万人在北边登陆,试图在半岛南部的最窄处——不足8公里的地方,一举卡断加利波利半岛。 这样半岛上作战的土耳其军队就等于是掉进了口袋里边,别说获得给养,就是连逃跑的路都没有了。 ![]() 南线和半岛尖端的登陆进行得还算顺利,唯独关键的北侧战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由于潮流和黑暗的影响,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队的登陆地点比预定目标——Gaba Tepe卡巴岬和Kum Tepe库姆岬之间近2公里长的海滩偏北了近2公里,错误地登陆在一个土耳其人称之为阿里布尔努的海湾(今澳新军团湾)。 ![]() 这里地形复杂,全是陡峭的悬崖,非常不利于登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人跳下登陆艇之后要趟过50米的距离,然后爬上悬崖峭壁,许多士兵倒在土耳其军队的火网之下。 由于对地形不了解,有的登陆艇选择的位置不当,士兵们背着45公斤的武器弹药和装备涉水前进时,一脚踩进深水,淹死了不少。经过艰苦搏斗,大约4500名澳大利亚将士登陆,并且在幽黯但逐渐明亮起来的晨曦中,迅速占领了周围几个山头。 土耳其人居高临下的炮击从澳新军团登上海滩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盟军的偷袭变成了强攻,澳新军团拥挤的滩头阵地成了一块巨大的活靶子,每一发土军炮弹都能卷起不少士兵的血肉。 ![]() 这片海滩长不足1.2千米,宽不到30米,前方就是陡峭的山坡,天亮前整个登陆场已经堆满了尸体和伤兵,所幸的是海上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英法舰队在天亮之后压制了土耳其人的炮火,缓解了澳新军团的困境,一些伤兵得以撤离滩头,同时也给土耳其人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到了7点半钟,登陆士兵总计已达到8000人。土军守军只有2000人,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队只要再攻下主峰就可大功告成。一旦占领了这块高地,协约国的军队可以从海上得到弹药和粮食补给。 ![]() 抗登陆者向登陆场机动兵力的速度是对付登陆的有效招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凯末尔带着他的19师,他的57团赶到了前线,赶到可以俯瞰滩头阵地的崖岸。 在前一天晚上,凯末尔本命令他的最精锐的一个团,即第57团,在第二天早晨向萨里拜尔山(971号山)方向,进行野外训练。 ![]() 仿佛是命运注定,凌晨5点30分这3个营正要列队出发,传来消息说大约一个营的敌军已在阿里布尔努附近登陆。在半岛南端指挥的土耳其司令官萨米帕夏和桑德斯本人都认为这是一次佯攻,于是命令凯末尔只派一个营去对付,把部队主力调往南边。 但是凯末尔直觉到这次进攻的力量和危险。他以自己的权力立刻命令整个57团外加一个炮兵连一起前去迎击。他本人手持地图,领着先头连徒步出发穿越旷野。 ![]() 路程并不长,过了一个小时他就碰上了在猛烈前进的澳大利亚军队前面败退的土耳其掩护部队。他立刻命令先头连摆开阵势发动进攻,他本人亲自在阵地上安装山地炮,正好及时击退第一批攀登斜坡的澳新军。 他迅速判明了局势,下达了一个著名的命令:“现在,我不是叫你们去冲锋,而是命令你们去死。当我们牺牲的时候,援兵会赶来,会有别的指挥官来代替我的位置。” ![]() 他再一次毫不迟疑地未经上级批准,就命令第77团加入战斗。凯末尔身先士卒,带领部下猛扑了过去。到了10点钟,当萨米帕夏骑马来到战场时,所有在半岛南部的后备部队实际上已投入了抵抗登陆的激烈战斗。 到了下午两点钟,澳大利亚的整个先头师——超过1.2万人——和2个印度山地炮兵连已登上海岸,占据了相当大一片半圆形的阵地。到黄昏时刻,在这片陡峭的丘陵地每一边死伤人数都超过2000人,而凯末尔依旧掌握着高地。可以想到滩头血战的激烈和悲壮。 ![]() 在持续到夜间的肉搏战中,包括新西兰旅在内的第2师也随之而来,双方短兵相接,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队虽然有精良的武器,但是完全不能发挥作用。 在沟壑里,在岩石堆和灌木丛中,许多小型的血腥战斗战进行到底。没有人乞求活命,也没有人饶别人的命;双方的士兵都极其英勇,子弹打光后就和对方拼刺刀,几股被切断的小股部队战斗到最后一人。 ![]() 最终,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队抵挡不住,无法占领预定的山头目标,不得不向海滩退却据守。澳新军团长伯德伍德将军和几位澳大利亚旅长甚至建议立即撤回船上。 凯末尔则立即命令部下在高地挖掘战壕,构筑工事。等到协约国联军醒悟过来,再增兵进攻的时候,凯末尔已经站住了脚跟,死死地钉在高地上。 ![]() 之后半年,这块两侧都是悬崖的狭窄绝地,将成为了整个加里波利战斗最惨烈的地方,上万澳新军团将士埋骨于此。 ![]() 同一天,英国和印度部队在南边半岛尖上的赫勒海角,及其所在的赛迪尔巴希尔村和古城堡处,同样遭到土耳其第9师的顽强防御。虽然建立了滩头阵地,登陆军根本就无法把部队有效展开,实际上陷入了不稳固的、难以防守的立足点。 ![]() 法军在达达尼尔海峡对面的亚洲一侧发动佯动登陆,第二天撤退增援英军。但土耳其增援部队很快就挡住了协约国军队的前进。 ![]() 而桑德斯此时已经确信,英国人无法登陆博拉耶尔地峡,他把这里的第5师和第7师通过水路全部运走,增援半岛南部。 多国联军在头两天战斗中损失1.8万人,岸边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协约国在几十公里长的加里波利半岛上仅仅取得了澳新军团湾和赫勒海角两个遥远而不相连的单薄阵地,从海滩到前沿不过400米,登陆兵力无法展开,大批人员和物资被限制在不到两平方公里的狭长滩头。 而此时土耳其人源源不断的部队正迅速前去增援第9和第19这两个承受巨大压力的师。从博拉耶尔赶过来的2个师已陆续抵达,本来在亚洲海岸的第11师正横渡海峡而来。第15师也由海路从君士坦丁堡出发。 ![]()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局面,在泥泞的西线之外,又一个拉锯战场就这么形成了。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唐驳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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