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衣来了——远道而至的“圆领衫”

唐代诗人李白的形象，多数人心中都有个轮廓，这是从画作、塑像与影视中得来：他身着修长又有垂感的圆领袍，头巾布脚潇洒下垂，腰间系革带，足登皮革靴……这套行头可以看作唐代官式常服标准像，官式常服相当于近日的职场正装。

　　意外的是，这通身装束无一不是从胡风而来，可称“胡服四宝”，给后事常服带去范本。

　　头一样胡化元素“圆领衣”的发明者很可能是亚述人，他们建立起地跨亚非的强大帝国，扩张服饰文明自然不在话下，圆领衣随即东传波斯、中亚，西入欧洲希腊与罗马，掀起一阵穿圆领的全球热。

　　懿德太子墓壁画穿圆领袍的仪卫

　　

　　圆领的方便、舒适不言而喻，于今也一样流行。但即便是今天，圆领衫也被称为“休闲服”，很难成为正装。与此相反，在南北朝时期，圆领式样的袍衫，却成功融入汉服体系，且在唐代被固定下来。

　　圆领袍衫也称“袍衫”、“上领袍”，袍为夹衣，衫则为单衣，后来被统称为袍。这种泡芙的左右襟在胸前交叠掩合后，以衣带或纽扣将衣襟上提至颈部，固定在颈一侧，配合适当的裁剪形成一个圆形领口，这种闭合方式与前代汉服的“交领右衽”迥异，将人体遮挡的更为严密，增强了对风沙的抵御作用。

　　懿德太子墓壁画穿圆领袍仪卫图

　　

　　两者的差异其实不止在领子上，此前汉服多为上衣下裳，男人也穿裙装。即便是连衣式深衣，上下身仍要分开裁剪。因为有“礼”的概念，同时也有实用价值。

　　以曲裾形式的深衣为例，左右两襟不对称，右襟加长并逐渐收窄呈三角形，穿着时紧裹身体在腰间围绕，成通身紧窄状，长可曳地，行不露足。如此设计，也是因为搭配套腿式裤子的需要，曲裾显然更利于遮羞。

　　圆领袍

　　

　　圆领袍却可以搭配有裆的穷袴，于是有些圆领袍还在胯下左右两侧开衩，使衣裾分为前后两片。这些设计中蕴含的马背文明色彩更浓厚。胯下开叉后，衣裾前后不相连，还可以向上掖入腰带从而变成类似短打的装束，更方便上马下马和劳作。

　

章怀太子墓壁画骑马出行图

　　

　　在整体的视觉形象上，这套服装所勾勒出的形体线条偏于流畅、简洁，与传统冠带衣裳层层包裹而形成的宽大、严整之态大有不同。上世纪初仍穿着的大褂还有唐人圆领袍的影子，可见其生命力之强。

　　阎立本《步辇图》

　　

　　搭建这座文化桥梁的胡人，在唐代处处留影。唐朝画家阎立本的传世名作《步辇图》描画了这样一个场面：贞观十五年（641年），吐蕃禄东赞前往京都长安，迎文成公主入藏，唐太宗接见了他。画面右侧坐在步辇上的事唐太宗。左侧站立三人，中间一人戴毡帽、穿锦袍，乃是吐蕃使者禄东赞。另外两人为唐朝官吏。画中人物都穿着窄袖圆领袍，连皇帝也不例外。

　　阎立本的画中还有一个启示，关乎阶层平等化。宋人小说《唐语林》里讲起唐代大司徒杜公，他在扬州时与幕僚们闲谈：退休后，我一定花八九千钱买匹小马，吃饱饭就骑上它，在穿件粗布襕衫，到市里头去看盘铃傀儡戏，足矣。

　　襕衫是在圆领袍的下摆，大约膝盖处加上一段横襕，作为向上衣下裳时代的致敬，对胡服的这个小小改造。反映了汉人怀恋故服的心态。

　　粗布襕衫谁来穿？圆领袍衫简化掉了前朝服饰的繁荣细节后，变得极为通用，即可做官员公服也可做常服，市井百姓也能穿。有人说一个时代强盛与否，应该看看那些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这些把圆领衫作为“民间礼服”的百姓，给唐朝挣了面子。

　　懿德太子墓壁画服色不同的内侍

　　

　　话说回来，等级森严、“贵贱不通服”的汉人，毕竟还是忍受不了服装如此失序，只好用“服色”来补位。官依其品来定其颜色。唐代诗人白居易不厌其烦地在诗中记载自己穿着的衣衫，衫袍绯或青，映射着仕途升与谪，堪称唐诗里的舆服志了。圆领袍衫引发的服色之法，一直影响着后代王朝。

　　唐代是圆领袍的天下，不过大量唐俑还记载了另一个好看的款式——“翻领衣”。这种直接连通现代审美的款式也来自胡服。

　　外翻的衣领露出不同于上衣颜色的花纹，更容易将视线集中到人的脸部，因此很快成为当时的衣着时尚，以至于官员在穿圆领袍这种“职场装”时，也要想方设法仿效一下：不系合领口，使圆领袍的前襟上端自然松开垂下，形成翻领的样子，从而达到与胡服的翻领相仿的外观，用今天的话说，大概就叫显得洋气

圆领或翻领长衣配蹀躞带侍女(永泰公主墓石刻线画）

　　

　　“胡服四宝”中的另外三样，一曰幞头，一曰蹀躞带，一曰皮革靴。

　　与圆领袍最密不可分的，是被称为蹀躞带的腰带，这种腰带的带銙上系有长短不齐的短带，用以系挂弓、剑、打火石等物，是胡服里最为方便骑士出行而设计的装备。

　　“幞头”形似鲜卑服小帽，是一块四角带垂脚的头巾，覆在类似小冠的“巾子”上后，分别将前、后垂脚在脑后和“巾子”前系结，式样美观又便捷实用，逐渐取代了汉族传统的冠和帽，成为最流行的男子首服。

　　幞头

　　

　　第三样筒靴相对于汉履、木屐，利索、方便一望而知，流行起来顺理成章。

　　公元621年，唐朝开国君主、高祖李渊颁布了历史上著名的“武德令”，在这套中国首部行政法典中，对服饰制度做出了详细的规定：以冕服、祎衣（皇后服饰）等汉族传统服饰作为礼服，以风行全国的幞头、圆领袍等作为官员的日常办公服。

　　这套带有浓郁胡风的套装，正式纳入了国家政治生活，得到了正统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