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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华夏之名将传奇20

 禹杰 2015-05-09

就在汉人幸福指数节节攀升的同时,匈奴人的幸福指数一坠到底。

  往年这汉军动辄大举前来复仇,怎的如今连动静都没了……什么情况?狐鹿姑单于(且鞮侯单于之子)很郁闷。
  不怪他郁闷,只怪汉武帝太坏。他老人家晚年时虽一改脾性,不再穷兵黩武,却不代表就肯放过匈奴。——在匈奴国以东,汉国将先前从匈奴手中夺得的大片漠东草原转交给乌桓人镇守;在匈奴国以西,乌孙昆莫:翁归靡不再像历代昆莫那样左右逢源,宣布坚定的追随大汉,与匈奴势不两立;在匈奴国以北,曾被冒顿大单于武力征服的丁零部落(游牧民族名,位于贝加尔湖南部)也与汉国暗中往来,意图恢复独立。这几方趁着眼下匈奴势衰,又有汉国撑腰,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拼命向中间挤,挤压匈奴。
  但匈奴毕竟仍是北方第一强国,他不怕挤,只怕穷。之前每次击败汉军,都能缴获大量的辎重、武器、衣物,以战养战。如今汉军不来,却弄了几个比他还穷的邻居成天来闹事,打输了是万万不行,打胜了也是白出力气,连个锅碗瓢盆都缴获不到,真的是气煞大单于也。
  公元前85年,狐鹿姑单于郁郁而终。其幼子在阏氏等人的扶持下继位,是为壶衍鞮单于。其王兄左贤王与叔父右谷蠡王对此不满,各率部下远离王庭,不再尊大单于号令(狐鹿姑单于临终前,本准备立右谷蠡王)。匈奴就此出现分裂趋势,国势更衰。

  为了缓和不利局面,壶衍鞮单于继位后被迫释放了苏武等人,并常用重金贿赂汉使者,以寻求恢复和亲。但霍光多狡猾啊?他派人暗下一查,知匈奴已一穷二白,还搞什么分裂,便按下和议之事绝口不提。求和不得,又散完了重金的壶衍鞮单于无奈,只得秣兵历马,主动南下进攻。

  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秋,汉建章宫。
  “今得边关暗探来报,匈奴不日便要出兵南下,凉、并二州告急。臣霍光,特求陛下早定守战之策。”
  大殿正中,已成功铲除了上官桀、桑弘羊二人,独揽朝纲的大司马霍光挺立于群臣之前,向汉昭帝奏报战事。身后一众文、武大臣,齐刷刷跪倒。
  汉昭帝乍闻战事又起,稍一受惊,连忙笑道:“朕年少,又疏于军旅之事,此事大将军作主便是了。”
  霍光应诺,转首问身后众将道:“你等有良策者,可当殿直言。”
  一时间,议论声大起。有的说可战,有的说该和,议论纷纷,大致策略无非战、和两种。霍光觉得都不合心意,便问身旁的老丞相田千秋道:“田丞相长年主掌外事,见多识广,不知有何高见?”
  田千秋年老,常卧于小车中上朝,人称“车丞相”。他见霍光发问,喘息几声,笑道:“论智论勇,老朽皆非大将军可比……全凭大将军决断!”
  霍光略显失望,又问他人:“先帝遗言,当务之急以安境养民为先。若再远道而战,则必伤国本;可若不战,又堕我大汉国威。今日霍光乃真心求教,望诸位不吝良言。”

  听了这话,终于有一人上前道:“末将不才,有一言上奏。”
  说这话的,正是赵充国,因勇力非凡而蒙受霍光赏识,已官至护军都尉,常领众将。昭帝与霍光见他貌似有良策,一齐道:“但说无妨。”
  “汉匈交兵已有数十载,各有胜负,我大汉前期常胜,后期却动辄不利,岂是偶然而已?”说到这里,他见旁人都屏声息气地听着,又道:“以末将之见,我大汉与匈奴之争,争的不过钱、粮、马三字。汉军三者皆足,便胜;三者皆不足,便不利。此前先帝三败于匈奴,非先帝不智,正为此也。”
  霍光见他言语切中要害,喜道:“那依你之见,可如何用事?”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用匈奴疲汉之法以疲匈奴。大将军可下令,于大汉北境沿途多设烽火台,一旦见匈奴大军南下,狼烟四起,各处州郡急收百姓入城,守而不攻。同时暗中部署下精骑数支,专用于塞断匈奴身后,抢夺其牲畜、粮食,逼得他粮尽撤军。匈奴大军劳而无功数次,无力南下也。”
  此计一出,群臣齐声喝彩。于是霍光请昭帝下旨,就用此法抵挡匈奴。又约束边境众将:若北上追击匈奴,见好就收,切不可深入过百里。
  十数日后,凉、并二州大小将官陆续上书朝廷,都道:谨从大将军之命。

  这下匈奴人可就被坑苦了。由于漠南地界早已沦为双方的军事缓冲带,不属匈奴统辖。匈奴大军尚未出发,长期在此出没的细作、暗探们已先得消息,上报朝廷、州郡。刺史、郡守一得消息,立即按照朝廷的旨意,点燃烽火台,执行坚壁清野,袭扰匈奴身后的“疲敌战术”——任由匈奴大军入关,困顿于坚城之下,全心全意断绝其后勤。
  匈奴人虽不比汉人娇贵,全荤全素都行,但到底也是两个胳膊两条腿,一餐不吃饿的慌。之所以南下骚扰汉国边境,无非为了钱粮而已。这下倒好,钱粮没找到,软肋却被汉军给逮着了。今天这队人马通知主将,说随行前来的牲畜丢失多少;明天那队人马通知主将,说身后已被汉军抄断。于是匈奴几部大军不战而溃,蜂拥撤往关外,被堵在身后的汉军骑兵一阵追杀,各折损数千人。
  见轻松退敌,历来谨慎的霍光先不着急高兴,问各处信使道:“此战,我汉军伤亡如何?”
  “几无伤亡。”

  一年后,匈奴迫于无奈,又出兵四千攻入凉州张掖郡抢掠。汉军故伎重演,以微弱的伤亡代价重创敌军,斩首三千余级,再次大胜。
  匈奴耗不起了,此后果然不再南下,转而将矛头对准东方的乌桓,意图收复漠东故地。
  ——抢的是什么无所谓,能抢到东西就行。也是穷得没办法了啊。

  霍光闻知此事,立即令赵充国率精骑二万,北上干预。他并非不愿打仗,只是怕劳而无功,趁火打劫的事不干,那就不是霍光。
  谁料,在天大的美差前,赵充国严词拒绝。
  “近年来,匈奴势头渐衰,乌桓渐渐强盛。大将军不如隔岸观火,任由匈奴、乌桓自相厮杀。若出兵邀战匈奴,即便得胜,不足喜也。”
  霍光笑道:“将军之言甚是。但此乌桓非昔日乌桓,仗着得了大片沃土,常有南下犯边之举。不借此良机痛击之,不知其本份。”于是另用中郎将范明友率军北上,介入匈奴、乌桓之争。乌桓刚侥幸挫败匈奴,不知霍光本意,还道汉军是来帮忙的。结果被汉军痛击一阵,折损六千人,三部首领战死。
  数月后,匈奴、乌桓各遣使者奔赴长安,声泪俱下,好言求和。
  不论军事,只论权谋,到底还是大领导更胜一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战过后,霍光非但未看轻“怯战”的赵充国,反而对他更为欣赏,常与之共商守边之策。因为在他看来:能战而又好战者,到顶了也不过是李陵之流;能战而不好战者,方为真将才也!
  ——止戈为武,正是此意。

  当然了,“止戈”虽是好的,凡事也要看个具体情况。能止的止,不能止的还得打。不然,何来战争?
  数月后,凉州氐人于武都起兵,反叛朝廷。
  氐人,少数民族称谓,原属西南夷,大多定居于凉、益二州交界处。自武帝平定西南夷后,氐人不服统治,常有小规模叛乱,但碍于之前朝廷采用高压方式管理,始终无法坐大。
  可眼下朝廷的管理方式变了,掌舵者变成了一帮“和平主义”者。因此十万氐人趁着大好形势,决定走出深山抢占郡县,据武都自立。
  这事朝廷当然不能容忍。汉昭帝与霍光商议后,一道诏书下去:拜护军都尉赵充国为讨氐将军,领精骑三万,前去镇压。

  年近六旬的老将军赵充国得了诏书,这次终肯受命。但却又说霍光道:“我大汉修养生息不久,匈奴、乌桓尚自虎视眈眈。末将去便去,但求大将军留下三万精骑,用于守边。”
  霍光奇怪了,别人打仗,都是兵越多越好,越精越好。怎么到了你赵充国这,镇压叛乱时还想着节约成本呢?于是狐疑道:“不用精骑,老将军何以平叛?”
  “三万刑徒足矣。”
  霍光失笑道:“老将军跟随前贰师将军多时,莫非深通囚徒战法?……也罢,依你便是。”果然从司州各地广发囚徒三万人,拨给赵充国。赵充国答谢不迭,略加装备后,领此军前去。

  却说那赵充国自得了三万囚徒军,日夜兼程,不过二十日已赶至武都境内。此时,该地的局面早已失控。十万氐人披头散发,或持短刀,或持竹矛,横行郡内各县各乡,逼得大小官员们全部挤到郡治主城中来,大眼瞪小眼,任由叛军在城外耀武扬威。
  赵充国见状,召集三万军士,当众赦免他们的罪人身份,并许诺平叛一事若成,各按战功论赏。于是汉军士气高涨,奋勇上前。叛军不知虚实,只一交战,便漫山遍野溃散逃去。
  初战告捷,朝廷军队顺利入城。郡守领一众下属迎接过了,说赵充国道:“幸好将军来得及时,若再过半月不到,只怕我等皆亡于叛军之手也。”
  赵充国奇道:“依老夫之见,此叛军大多为乌合之众,既无强弓硬弩,也无好盔甲防具,如何朝廷几次出兵下来,犹然未定?”
  郡守叹气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此地位于凉、益二州之要冲,往北去,为秦岭,向南去,则为岷山。山多地狭,非是可用兵之地。为此,氐人依仗险山恶水,常有叛乱,朝廷每每发兵来讨,也因其巢穴隐秘,难以伤其根本。又兼其民风彪悍,作乱之时,兄唤弟,父叫子,刀枪不惧,箭矢不避,非中原汉人可比也。”
  赵充国默然,良久又道:“那依你之见,老夫若率军主动入山征剿,能成事否?”
  “万万不可!武都郡下有九县,因多为深山阻隔,以栈道相连,也称九道。九道山林中都常有氐人出没,不知何处是其大王居所。将军若亲率大军去攻,汉军在明,叛军在暗,万一中其埋伏,如何是好?”
  “那我围而不攻,只以强弩射住他各处出山路径,可困杀他否?”
  “也不可。此次氐人已叛乱多时,劫掠之物极多。将军纵便能困他个三月五月,莫非还能困他个三年五载?”
  赵充国问话过了,已然有计。于是吩咐下去,于各道之间放出风声:此次朝廷所遣的平叛大将,不过一无能老叟;所用的军马,不过三万嬴兵,极易对付。

  数日后,叛军闻讯,果然去而复回。赵充国下令城门大开,万余军士出战。又召上几位急欲立功的死囚,暗下布置妥当,随汉军出城,别有用途。
  正如郡守所言,氐人虽然有勇无谋,只凭一腔血气方刚,果然能打。更兼汉军事先得了赵充国嘱咐,不可擅用强弩,以免杀伤过甚。两军这番交战,手持长矛、长戟的汉军竟然不敌。叛军见状,个个手舞足蹈,正要趁胜追击时,城中鸣金声大起,汉军一窝蜂退去。城头上的弓弩手也终于得了赵充国军令,万箭齐发,又激得叛军哇哇乱吼了一通,见夺城不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四散退去。
  却说那氐王被赵充国戏弄一番,回到山中心下不忿,便派手下假扮作汉人,潜入城中查访这老叟到底是何来路。不过两日,细作回报,说那老叟畏惧于我军声威,已然率军撤走。
  氐王不信:“上回一战,氐、汉二军胜负未分,谈何畏惧于我军声威?而朝廷既知我等谋反一事,兴师动众派兵前来,又如何肯无功而返?”
  那人道:“先时我也不信。但于城中四处打听过了,都说那老将年老怯战,不得已接了这个差事。手下兵将多为囚徒,非遵循礼法之人。前日见了我军声势,惊惧不安,竟然连夜率部下撤走,更请朝廷多发援军。”
  “如此无能之辈,朝廷怎会留到今日?”
  “当今主政的名叫霍光,与这老叟交好。故虽然无能,在国中职衔不低。”
  氐王寻思一番,觉得可信,终于面露笑意道:“照你这么说,朝廷纵便再发精兵前来,往返也至少数月,武都岂非唾手可得?”
  “纵便汉人有诈,其多为步卒。我方及时撤走就是,并无损分毫。”
  于是氐王计议已定,吩咐各道氐人首领,三日后一齐出兵。此战务必急攻下主城,防止再有他人领兵来救。各部首领得令,个个摩拳擦掌,劝勉老少族人,只待攻入城中后,便好大肆抢掠。

  转眼间,三日已到,数万精壮氐人男子悉数下山。不少妇孺也操持物什,跟随大军前来助威。一时间,叛军摩肩接踵,纷纷涌至各处城门前,巨木撞门声不绝于耳。幸得城中守军尚有万余,各处卖力顶住,又不时将事先备好的巨石、横木、箭矢四处乱放,暂时无虞。
  氐王心知守军已无外援,并不着急,任由两军于城下相耗。
  耗了半日,突然有族人自后方来,哭嚷道:“有大队汉军上山,山中火起!”氐王一惊,忙细问经过。原来却是赵充国趁山中空虚之时,率军上山去夺。——几日前,氐人细作刚一入城,就已被戒备严密的汉军探到。赵充国将计就计,自我贬低一番,率军潜出城外远远驻扎。氐人细作走后,他拉出自己的汉人细作——却是前几日得了密令的几位死囚,趁两军于城外交战时扮作氐人打扮,随叛军混入山中,已查得了氐王居所。赵充国查得了地势,遂布署下去,一旦叛军倾巢下山,汉军立即上山,杀奔氐人大本营。
  ——挫败叛军,无以伤其根本,朝廷军队一退,旋即复叛;唯有攻占他巢穴,断其根本,方能彻底无忧。

叛军攻城正急,乍然间听闻了这一变故,哭妻喊子,轰然散围而去,氐王遮拦不住,只得夹杂于大军之中。到山下时,眼见山上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并无大火。众人心中稍定,欲要强行夺山,却见一干路径都已被汉军弓弩手牢牢把持,冲突不得。
  正相持间,赵充国率数千人当先下山,找氐王答话,劝他归降。氐王弄清其意图后,勃然大怒:“汉人夺我故地,自择繁华处居住,却将我等驱逐入深山老林间……既已中你诡计,要战便战,何必惺惺作态?”
  赵充国闻得了这话,率亲兵上前,回道:“非大汉不容你等,也从未禁止你等出入郡县。若尊驾有意,何不立即率族人出深山,与汉人杂居?”
  氐王冷笑:“汉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历任官吏因此仰仗国威常欺凌我族人。即便能入郡县,无非充作下贱奴仆,动辄惨遭屠戮。今日你杀我等家小,占我驻地可以,再想诳得我率部众束手就擒,却是休想。”
  赵充国叹道:“此实为夷人久不服归化之根本也。”随即下令后军放人。——但凡此行擒获的氐人部众,一律完好。随后,责令武都郡守大出榜文:氐人愿出深山者,划地一处供其居住、耕种;不愿出者,任由其留居山中。若无谋反、杀人、偷盗等诸事,尊重其习俗,不得妄加干涉。
  见赵充国如此用事,氐王心悦诚服,率众弃械归降。武都遂平。

  不日,赵充国率平叛大军回归朝中,见过霍光。霍光草草阅完战报,问赵充国道:“叛乱既定,将军何不上报斩首人数,由我为你请功?”
  “非末将有意隐瞒,只因无所斩得。”
  “那俘获之数几何?”
  “也无所擒得。”
  哎呦,霍光听了这话,难免有些吃惊:你既未斩得首级,也未缴得俘虏,却口称叛乱已平,却是为何?于是又细看战报,恍然大悟之余,不喜却忧道:“若氐人降而复叛,老将军岂非白走一遭?”
  “夷人虽曾属化外,残忍好杀,毕竟是血肉之躯。末将以诚待他,料他也必不有负于我。何况若双方正面厮杀,迁延日久不说,汉军必也有死伤。即便能强行镇压之,数年后其军力稍稍缓和,仍会复叛。”
  霍光微微颔首,又道:“老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确实高明;然而,先前的卫霍、李广等人,难道就是迂腐之辈?”
  “末将岂敢。但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大汉坐拥数代积累,国富民足,自然可长驱漠北,无往不胜;如今国中疲弱,父子俱在之家寥寥无几,又无许多马匹,自然要能不战就不战,以蓄财养民为先。——这,也是大将军您的一贯主张。”
  听到这里,霍光如释重负,终于笑道:“近日北方有急报来,乌桓因上次大败之事,勾结匈奴,蠢蠢欲动。我正要选一良将屯守上谷,以扼其锋芒。不知老将军以此战法,能敌乌桓否?”
  “末将蒙大将军厚恩,敢不以死效劳?”
  霍光大喜,就请汉昭帝下诏:升赵充国为中郎将,兼上谷太守,负责镇守冀州北部防线,以当乌桓。

  乌桓王很愤怒。
  不怪他愤怒,只怪霍光太阴。不久前一战,乌桓遭汉中郎将范明友偷袭,损失六千人,害得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向汉国求和。如今终于稍稍缓过气来,准备兴兵雪恨,谁料霍光又派了位新中郎将赵充国过来,逼得他报仇不得,徒惹一肚子恶气。
  如何报仇不得呢?——这赵充国一到任上,迅速在上谷境内大肆修筑烽火台,搞成连绵一片。然后凭借快捷灵通的情报和高耸坚固的长城,提前将强弓劲弩设在乌桓大军的必经之路上,且从不出战。乌桓强啃数次不得下,只得转道另攻渔阳、右北平等处,不料这些郡守见赵充国战术有效,早已纷纷效仿,个个成了缩头乌龟,只肯窝在城头放箭。乌桓毕竟不比匈奴人多势众,几次损伤下来,民怨大起,都怨大王背弃与汉国的同盟,伙同匈奴攻汉。
  乌桓王无计可施,竟挑选一批大嗓门军士,聚集在城墙下叫骂。但没想到那赵充国可能年纪大了,除了胆小怕事之外,竟然也挺婆婆妈妈,拉了一批乌桓降卒,倒过来对着城下的乌桓骑兵们晓以大义,共商和平大计。一边要战,一边要和,争了大半年,始终打不成。

  乌桓王没耐性耗下去了,在气得暴跳如雷之后,宣布与汉国休战,撤军返回漠东。
  乌桓之患遂平。

  有朋友这时要问了:作者之前刚说过李广的硬碰硬战法落后,卫青、霍去病的远道奔袭战法先进,怎么到这里又不一样了?
  既然长城如此管用,为何汉朝之前不推广这一战法,而要远逐漠北徒耗国力呢?
  ——在此要说明的是,乌桓此时虽已渐渐崛起,但国力与巅峰时期的匈奴不可同日而语(眼下的匈奴早已衰落)。又因其常与匈奴、东胡等游牧民族打交道,故而对杰出的守城将领办法不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半个世纪前汉军玩得游刃有余的奔袭战法,到这里时,终因天下具体形势(匈奴、乌桓二强实力不足,汉朝忙于休养生息),被霍光、赵充国等人再次改变。

  也怪乌桓王耐心不足,耗不起。若能再耗个三四年,没准大仇可报。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年仅二十一岁的汉昭帝英年早逝。赵充国奉大将军霍光之命,立即回朝议事。

  乌桓之患,虽然也算麻烦,但霍光已管不上了;接下来的这件大事,才是天下第一麻烦事。务必要将亲信部将汇集到长安,共商天下大计。
  ——汉昭帝驾崩的早,无子。
第一百六十三回:废刘贺霍光擅权,救乌孙兵出五路

  按照汉朝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既然汉昭帝两者都没有,只得向上追溯,立先帝(汉武帝)之子。武帝有六子,含前太子刘据、汉昭帝刘弗陵在内,有五人已过世。唯一在世的,乃是年过四旬的广陵王刘胥。众臣子于是向大将军霍光上书,都推刘胥为帝。
  霍光按下群臣奏疏,不准。却推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为帝。
  群臣就奇怪了:有长不立却立幼,有子不立却立孙。大将军是何用意?再一想:对了,那刘胥年过四旬,力大无穷,常以空手与野兽搏斗,怎能立?而刘贺年方十八,黄口小儿,尚不知权术为何物——自该立!
  反正只有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说了算。你说立谁就立谁吧,就是刘贺了。

  半个月后,昌邑王刘贺奉上官皇后懿旨,由兖州赶至长安,受玉玺,登基为帝。尊皇后为皇太后,并为昭帝主持发丧。
  大局已定。

  但一心防着刘胥夺位的霍光却兴奋不起来。——这刘贺甚至还不如刘胥。即位之后,整日沉迷于酒色,嬉戏无度。每日所行之事,无非遛马斗犬而已。其实这些倒也没什么,年方十八嘛,虽然不尊先帝,有违礼数,倒也可以努力调教。偏偏他胆大包天,竟然招呼都不和大将军打一声,就敢私自动用皇帝符节,频繁颁发诏令;并委任原昌邑国亲信为卫尉,亲手部署宫廷防务。
  ——这小子混归混,还精明着呢!

  当年,汉文帝初继大位时,用的便是这一手,成功将太尉周勃的兵权夺下,最终整的他死去活来。昌邑国小归小,也是有数百属官的。——撤换卫尉(负责守卫宫内)只是第一步;执金吾(原中尉,负责守卫宫内)、光禄勋(原郎中令,负责守卫宫殿门户,并兼管宫廷杂务),也皆有合适人选。

  这下霍光的笑话闹大了。他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白眼狼”来——既不合名分,又不知礼法,而且还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整掉他。
  但又能如何呢?先帝已葬,新皇登基之事,也已大告天下。总不说我霍光瞎了眼,选错了人,之前的册立一事无效吧?
  ——好吧,既然册立一事不能改,那我就只得另选出路了。

  时年六月二十八日(一说为八月十四日),距离昌邑王登基方有二十七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身着内甲,腰悬利剑,手握昌邑王罪证,率丞相杨敞、车骑将军张世安、大司农田延年、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等一干重臣,前往长乐宫,请他外孙女主持大局。——他外孙女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太后(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女儿)!
  见刘贺这个不肖后辈荒唐至此,竟敢惹得自己外公头上,太后理所当然的大怒。当即着盛装,摆车驾,前往未央宫召集群臣议事,并传刘贺。
  刘贺那边对霍光的奋力一击毫无防备,既得太后召唤,欣然赶往朝会所在地:承明殿,当场便被执下。再期盼那些刚被委以重任的下属们来救时,车骑将军张世安来报太后:“微臣率羽林、期门二军已将昌邑国大小官吏全部擒获,二百多人一个也未走脱。”刘贺至此方知大祸临头,拜服于殿下,战栗不止。
  当日,经霍光等人弹劾:刘贺即位二十七日,已犯大小过错一千一百二十七条。按照古时礼法,理当废黜。于是太后颁诏:废除刘贺皇帝之位,纳下其玉玺、符节等一切宫廷事物,逐回昌邑。
  数日后,昌邑国二百多官员,除几个曾劝刘贺收敛的直言敢谏之士外,大多遭诛。

  半个月后,流落在民间的“前太子”刘据之子:刘病己,被霍光等人迎入宫中,受玉玺登基,是为汉宣帝。
  汉宣帝与“汉废帝”刘贺不一样。他长期在民间,知道民间疾苦;又刚耳闻目染了大将军的手段,自然死心塌地尊崇霍光。——霍光多次以年老为由,要归政于宣帝,宣帝百般不肯。并传令百官:但凡内外大小事务,先报霍光,后再奏朕。如此,朝廷经过短期动乱,很快稳定下来,一如汉昭帝时期的局面。

  ——匈奴不听话,打跑了;乌桓不听话,防住了;皇帝不听话,换人了。这是年过六旬的霍光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但说来也是有趣:霍光身为大司马、大将军,手握军、政大权(自武帝一朝开始,相权衰弱,渐渐成为摆设)十余载,在取得以上辉煌成绩的同时,竟然连场像样的战役都没组织过。——与前辈卫青、霍去病相比,他这大将军当得也太名不副实了点。
  正当他感慨“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好处时。庚戌二年(公元前72年),乌孙来使告急。
  “今匈奴联络车师,兴大军犯境,逼迫小王交出大汉公主。特请大汉顾念同盟之谊,速发兵来救!”

  霍光得报,不敢怠慢,立召麾下众将商议此事。此时的朝廷武官,以大将军为长,车骑将军次之,然后则是前、后、左、右等诸将。众人都知霍光老成持重,不好战,因此大多推说乌孙偏远,救之无益,不如不救。
  霍光不急着决策,又问赵充国。
  赵充国道:“以末将之见,莫如大发兵救之。”
  霍光奇道:“老将军素爱'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此次一改前法,主动求战?”
  赵充国回道:“蒙先帝与大将军重恩,拔擢末将为后将军,兼领水衡都尉(汉三大财政机构之一:主管铸钱、水利,并兼管皇室财产与上林苑)。在下参与财政多时,深知大汉经多年罢兵,军民常得休息,国力已得恢复,马匹、钱粮也皆不缺,故言可战。”
  霍光笑道:“连赵将军都说可战,看来这乌孙非救不可……”说到这时,他见赵充国欲言又止,便道:“阁下莫非已有良策?
  “当今塞外,匈奴每况愈下,实力与乌孙在伯仲之间,如今既然相持,必尽发精锐南下,国中空虚。以末将之见,与其救乌孙,不如出兵远击匈奴,直捣其身后。”
  “若其畏惧我声势,不战而退,又当如何?”
  “分兵数路,长逐西北,以二千里为限。夺占其转运不及的钱粮、牲畜,焚烧其草原,迫使他国中大空,此后更向西北远遁!”
  到底是搞经济的,果然想法与众不同!霍光大喜,来日就以乌孙之事上奏宣帝,顺利请得诏书。
  “大汉、乌孙历来交好,今既远道来求,不可不救。经大将军定策,特发兵五路,以解乌孙之危。”
  “以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领精骑四万,出西河(属并州)。”
  “度辽将军范明友领精骑三万,出张掖。”
  “前将军韩增领精骑三万,出云中。”
  “后将军赵充国领精骑三万,出酒泉。”
  “云中太守田顺令精骑三万,出五原。”
  “另以前汉使者常惠为校尉,持陛下符节,赴西域乌孙国,督促其出兵北上。”
  “以上诸将,自得诏书后,立即率所部兵马前往各自驻地,约期北上,合击匈奴。务必大胜!”
隔年春季,汉军五路兵马齐发;乌孙也起兵五万,予以配合。自汉武帝过世后,汉朝一直主张“以和为贵”,从未有过大规模的北伐行动。这次不出兵则已,一出就将整个家当搬了出来,直吓得壶衍鞮单于失声惊呼。当下和乌孙的那点恩怨也管不上了,逃命要紧,于是急率王庭一带的族人集体向西北撤退,以避汉军锋芒。汉军是有备而来,只以重挫匈奴国力为目的,因此行军至一千余里后,各自掉头返回。但匈奴哪知道汉军这一心思?只怕再冒出一两个霍去病来,自是要逃得越远越好!于是一行族人翻山越岭,跋涉五千里,又因北方天寒,沿途死于饥疲者不可胜数。祸不单行,乌孙为报前日之仇,又挥军直捣王庭以西,撤退得稍迟的右贤王部,大获全胜,光俘获者就达四万余人,并缴得各类牲畜七十余万头。
  匈奴就此遭到毁灭性打击,几乎一蹶不振。而比战败更可怕的是,壶衍鞮单于根本没有意识到汉军的战术已然改变——打的不再是歼灭战,而是消耗战。刚逃过阿尔泰山脉的他,执著地秣兵历马,仍要复仇!
  在没有任何盟友相助的前提下,仅用半年,壶衍鞮单于便率数十万匈奴人辗转返回了驻地,并亲提数万雄师,再攻乌孙。结果也是不难猜测:因准备不足,又恰逢连天大雪,出征的匈奴军士死伤过半。
  趁此时机,大汉传檄天下,与乌桓、乌孙、丁零三方结盟,共讨匈奴!
  ——乌孙出精骑五万,攻匈奴国以西;
  ——乌桓出精骑五万,攻匈奴国以东;
  ——丁零出精骑三万,攻匈奴国以北;
  最后就是大汉了。鉴于上回已大动干戈,此次出兵三千,稍稍攻掠之……以配合以上诸国。

  这次匈奴人连逃的力气都没了,被四国联军杀得大败。军士折损三成,牲畜损失过半。——甚至连出兵最少的三千汉军,都拉了数千俘虏,数万牲畜,大摇大摆的安全返回。
  这下匈奴真的是一蹶不振了,连“几乎”二字都能略去。此后数年,其国内动荡不停,动辄天灾人祸;外加周边有北方三强虎视眈眈,对汉国的袭扰愈发稀疏。
  “汉匈之争”争到这时,已接近尾声。

  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一手奠定了“中兴”局面的汉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辞世。宣帝哀悼不已,以皇帝礼仪为之下葬(两年后,霍氏一族因宣帝大举收权,试图篡位,事发,霍氏满门被族灭)。
  匈奴那边,壶衍鞮单于也于同年过世,其弟虚闾权渠继任大单于之位。即位之初,他便听从部下建议,亲率十万大军南下,试图再抢一票(国内已是饿殍遍野)。到边关时,得知汉国已委任赵充国领兵四万镇守北方,总督五原、朔方、云中、代郡、雁门、定襄、北平、上谷、渔阳,九郡防务。旋即引兵退去。赵充国也不追击。
  匈奴人不傻:谁都惹得,这赵充国是万万惹不得的。即便是霍去病再生,好歹双方可以摆下战阵较量,大不了战败后被他一路追到西伯利亚去;跟这赵充国交手,最痛苦的不是打不过他,而是他根本就不和你打!望着密不透风的长城防线和狼烟四起的烽火台,虚闾权渠只能徒呼奈何。

  也罢,既然你汉国可以休养生息,利用外交来钳制于我;本单于为何不能有样学样,也为你生几个对手出来?虚闾权渠大单于经过反思,终于发现穷兵黩武对本已贫弱的匈奴国毫无益处,于是极力缓和与其他北方列强之间的关系,对汉国方面也虚以委蛇,制造出和平局面。
  但自视甚高的匈奴人是不会彻底屈服的。在“和平万岁”的背后,虚闾权渠单于把目光放向了遥远的凉州。——六十年前,当那片河西沃土尚属于匈奴国时,他们有一群强大的邻居,整体实力堪与匈奴匹敌。
  依靠他们,或许我们仍有机会。

  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大汉都城:长安。
  一代名臣霍光去世了,但大汉的中兴局面并未停滞。细究原因,只因汉宣帝和秦惠文王(车裂商鞅的那位)一样,只对事,不对人。——之前虽除去霍氏一族,但他对霍光个人却是极为推崇,并保留了其生前的大多治国策略。
  国库充裕,四境太平。这些,都是霍大将军的功劳啊。

  一日,西南有重臣归来,却是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宣帝因他是义渠族遗民,(先秦时西戎中有义渠国)熟知陇西地利,不久前刚委任他西渡湟水(黄河支流,位于今青海省东部),巡视羌人驻地。
  义渠安国巡视完后,回到朝中,告宣帝道:“今羌人畏惧大汉国威,恭顺无比,不足为虑。但碍于人多地薄,族人常受饥饿之苦,故求臣上奏陛下,东渡湟水,以耕种汉人无用之地。”
  宣帝放心了,不生事就好啊。于是问义渠安国:“那依爱卿看,可如何处置?”
  “微臣去时,见湟水东部一带方圆数百里无人耕种,心想不如稍稍赠与羌人,已权且答应之。若陛下也觉得可行,不如颁发诏书,以明正其权责。”
  数百里荒芜之地?嗯,同情他们一下也无妨啊。宣帝被他劝动,爽快答应:来日,朕便令人拟诏。
  来日,赵充国来了。

  此时的后将军赵充国,已七十六岁,须发皆白,是朝中第一老将。他偶然听得了这事,跌足而叹,立即上书宣帝:义渠安国不经朝廷商议,私下答应羌人求请,该杀!
  不就一块荒地嘛。宣帝见赵充国言辞如此激烈,倒也不吃惊,只传他入宫细问。赵充国风风火火的来了,直言此事的严重后果:一月之内,羌人必反!
  宣帝大惊:怎的,朕好心送他一块地,如何竟会谋反?忙问赵充国对此预判有何依据。
  赵充国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原为凉州人氏,也曾与羌人混居,熟知其脾性。羌人,大族也,勇战之士不下二十万,且民风彪悍至极,绝不易对付。前日肯乖乖受制,只因该部族人数虽多,可惜人心不齐——共计有大大小小的部落过百个,无法号令统一。如今义渠安国既已答应增地,各部羌人为土地所诱,必会蜂拥抢过湟水来,再难禁止。——朝廷若置之不理,他们便会抢占别处好地,就算攻夺郡县也是易如反掌;朝廷若发动大军征剿,他们则会团结一致进行反抗,并与匈奴暗结盟约。臣曾听闻凉州边报,近年常有匈奴人暗偷过关,混入羌人地界。此事,未必不是匈奴单于之谋!”
  见汉宣帝已脸色发白,赵充国痛心道:“一旦汉、羌二军于陇西陷入恶战,匈奴精骑必趁虚入关。我大汉这些年的休养生息,白废矣!”
  “那……那依老将军之见,眼下如何应对为好?”
  “若羌人尚未渡湟水,严令禁之;若羌人已渡湟水,唯有谋划良策,与之一战!”
  赵充国去后,汉宣帝立召义渠安国入宫,严加责备。义渠安国心下惧怕,只得道:“陛下若觉得不妥,臣立即前赴羌人地界,责令他返回驻地便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宣帝答应下来,另授他使者符节,骑都尉印信,令他率精骑二千,速去查探究竟。结果义渠安国尚未到,湟水以东的守将已着急上奏:“今羌人依仗光禄大夫前日之言,四处侵夺良地,已进犯至属下辖区内!”宣帝叹息不止,只待义渠安国处早传佳报。
  数月后,义渠安国人未回,奏疏未到,西南各处守将的告急文书一齐送到:“今羌人一百五十部首领汇集一处,公推先零羌首领为盟主,歃血为盟,正式起兵反汉!”
  汉宣帝崩溃了,那义渠安国在搞什么鬼,不是让他去劝阻么,怎的劝出这么个最坏的结果来?细细一问,才知那义渠安国到羌人地界后,见苦劝无用,竟以“羌人多诈”为名,立斩羌人首领三十多个,并纵兵袭击羌人各部族人。这么一来,纵然羌人有点谈判的心思,也没啥好谈的了。——汉军无道。我等各部族人相加,有精兵近二十万,怕他作甚!反了!
  手握两千骑兵的义渠安国对此哪拦截得住?连战连败之下,只得哭丧着脸躲去凉州,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朝廷。
第一百六十四回:赵充国临危自荐,“屯田策”不战平羌

  宣帝闻知此事,大为光火,立召一干重臣商议。因为顾忌内朝权势太重的缘故,此时的朝廷“重文轻武,重外轻内”——暂时未设大司马,宣帝诸事皆问策于以丞相、御史大夫为首的外朝。当下,御史大夫丙吉献策道:“陛下当断则断,不可再听信于义渠安国,不然迁延日久,羌人之患只会愈演愈烈。可速择朝廷良将带大军前去征讨,一战平叛!”
  宣帝从其言。但环顾整个朝廷,竟发现由于多年未有大型战事,连个值得信赖的名将都挑不出来。于是只得让丙吉持诏书去问群臣:“羌人为乱,谁可讨之?”
  这事是义渠安国惹出来的大黑锅,谁肯应声?唯有老将赵充国自信道:“论用兵,满朝文武无人能出老夫之右。我去!”
  宣帝也早就想到了赵充国,只是顾忌他年近八十,怕他受不了奔波之苦。这时听说他老人家自信满满,精神气也不错,大喜,速派人召他入宫,问道:“若用老将军平叛,不知要几许将官,几许人马?”
  赵充国回道:“百闻不如一见,何况战场之事变幻莫测,空谈无用。陛下若信得过老臣,可速授兵符、印信,老臣这便赶往金城查探羌人动向。待臣进驻金城后,不过数日间,地形、战策、退敌之法,可一一上奏朝廷,无劳陛下烦忧。”
  宣帝笑而准奏,速增符节与他,令他先行。随后于国中大发兵马,另择将领随后前往增援。

  话说那金城郡,位于凉州最南部,被黄河一断为二。南部的一小半,与武都、汉中交壤,暂无羌人;北部的一大半,则与武威、湟水相通,眼下多有羌人出没。时年六月,赵充国自得令后,率其子赵昂以及副将数人,骑快马,日夜兼程,迅速抵达金城南部。在了解清楚黄河北岸的虚实后,朝廷发来的首批援军:一万骑兵已到,于是赵充国集齐此军,下令渡河。
  军队开至岸边时,恰巧是夜晚,赵充国唯恐对岸羌人有伏,选军士一千人,分作三队,陆续开赴至黄河对岸,着手修建营寨。营寨建完已是黎明,于是全军放心渡河,齐齐驻扎于黄河北岸。
  羌人闻知有汉军到,有上百骑兵过来查看动静。汉军将士欺他人少,都要出战。赵充国严令:“我等为平定全羌而来,岂能贪图百骑之小利?全军固守营寨,任何人不得出战!”羌人见汉军保守至此,不以为意,旋即退去。结果羌人前脚刚走,赵充国拔寨大起,火速向北,赶往四望峡(四面望水,故得此名)。——此峡山高地险,东、南、北三面都是黄河干道,往西北去,便是湟水。而在紧贴着湟水东岸处,另有一小城,名作“西部都尉府”,本是前日管理羌人之用,如今尚有数千汉军留守。赵充国挂念西部都尉府守军的安危,决定趁羌人尚未查获己方底细,抄此险道赶去增援。

  因汉军来得迅速,羌人果然未加提防,被一万汉军轻松突破。赵充国过了峡后,望着身后蔓延不绝,容不得二人并行的山谷栈道,擦汗笑道:“羌人虽勇,可惜不通兵法,若在此设伏一军,我等纵有百万大军岂能通过?——平叛之事,自此已在我计中。”随后他挥军向北数百里,顺利抵达西部都尉府。
  闻知朝廷军队已到,守将大开城门接过。赵充国入了城中,不着急休整,先问此地局势,以及羌人反情如何。守将道:“眼下一百五十部羌人公推实力最强的先零羌首领杨玉为盟主,出动步骑数万,早已突破该辖区,攻入凉州内部。只因末将握有羌人人质数名,又坚守得当,方能死守到今日。”
  “人质?是何人耶?”
  “羌人两部首领靡当之弟:雕库。前日突然来告:'羌人要反!’之后羌人果然作乱。末将不知他是忠是奸,因此将他拿下,以胁持羌兵,使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来攻。”
  赵充国闻言,心生一计,令人将那雕库取出,设宴压惊。即日又将他释放,执其手安抚道:“老夫便是赵充国,奉天子之令前来平叛。阁下回去后,可告你家兄:若能迷途知返,相助朝廷平叛,何止不杀——他日除厚赏之外,叛乱者的土地、钱财、族人也皆归贵部所有!”
  雕库答谢不迭,回去之后如实说与靡当听了。靡当本就惧怕朝廷,外加贪心大动,召集相好的首领数十人,戒责道:“当日我说什么来着?——不可反,不可反!只怪你们不听。如今可好,朝廷已令赵将军统兵前来。那赵将军是何人耶?——我告你们,此人用兵极度善守,纵便你们全部视死如归,也绝对胜他不得!”一传十,十传百,各部羌人首领为此议论纷纷,无心再战。消息传到先零羌军中,首领杨玉大怒:“纵便那老叟用兵如神,年八十矣,有何可惧。来日全军撤离凉州,去战赵充国!”
  金城北部,以及武威、酒泉等凉州郡县因此脱困,数万羌人蜂拥赶至西部都尉府,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赵充国仍不出战,每日杀猪宰羊,犒劳军士,凭借高涨的士气打退了羌兵多次进攻。杨玉见这老叟果然善守,只得令“羌人联军”后撤五十里,安下营地与之对峙。
  ——羌人四面出击的游击战,就此被拖成了阵地战。而赵充国的强项却不是阵地战,而是消耗战。随着朝廷军队不断向金城、酒泉等地增援,渐渐的,各处平叛大军已达六万之多,汉、羌双方参战兵力已基本持平。在这一前提下,赵充国终于下令部分军士轮流出城——四处砍树。
  对面的杨玉对此不安,常令人暗探汉军动向。得报说,前日汉军在砍树,昨日汉军在砍树,今日……还是在砍树……已砍倒大树数万棵,垒成了无数木堆。杨玉的提防之心因此大减,也开始吩咐各部族人于营地四周开荒种地,以缓大军粮草之急。
  一边忙砍树,一边忙种地,之前还剑拔弩张的局势,竟变得有些可笑。按理说,汉军这下该出击了,难不成还和羌人进行劳动大赛?但赵充国自恃有富裕的朝廷在背后撑腰,除了砍树之外,始终按兵不动。
  如此又过了大半月,已将至七月。酒泉太守辛武贤有书上奏:“今时值六月末,正当用兵之时。趁眼下先零大军都在湟水东岸,河西空虚,臣愿效仿卫、霍,与张掖太守各领一军,携三十日粮草长逐鲜水(今青海),先破一干弱小羌部,纵便不能全胜,也必俘虏得大量族人、牲畜、粮草,威震全羌。如此时不战,拖到秋冬之季时,则马匹苦寒,不堪大用矣。”
  见了此奏疏,本对赵充国深信不疑的汉宣帝不由躁怒起来:那陇西一带山多路险,转运艰难。朝廷纵便有些余粮,哪经得起长年累月的无谓消耗?因此,酒泉太守之言是也。是该急战!
  他主意虽定,但考虑到全局,便将此奏疏转发至前线的赵充国,请他参详。

  未过十日,赵充国已令快马送来回书,严厉否定:“辛武贤原为老臣下属,深知其'政才有余,将才不足’。只看他这番奏疏,便知是纸上谈兵之人,陛下万不可轻用其谋。——自古用兵,都是精锐步骑在前,粮草辎重在后,哪有携三十日粮草远涉千里之法?三十日粮草,即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仅以上两物,便有千斤(古时,一斛米约合125斤);外加马上兵将、武器盔甲,又不下两百斤。如何疾驰,如何作战?即便马力堪乘,汉军到时,羌人早已闻讯远遁。——陛下有所不知,那鲜水一带多险山,多深涧,多茂林;不比漠北辽阔无际,多是坦途。因此战则必败,徒惹羌人轻视朝廷,平叛之事更是不易。”
  宣帝看到这里,皱眉点头,又往下看。
  “臣久居前线而不战,非年老怯战,只为寻速平羌人之法。以臣所见,诸羌号称一百余部,军民二十万,善战者不过五万余人。但若齐心合力,朝廷讨之不易,不如惟诛首恶先零羌以及其附从,对其余愿降者既往不咎,好言招抚,尊重其习俗。——此乃'全师、保胜、安边’之上策,望陛下详查!”
  宣帝看到“全师、保胜、安边”六字时,凛然心动,召群臣商议。不料群臣畏惧于羌人势大,都道:“先零羌身为盟主,总领全羌,岂能一战而胜?不如就按辛武贤之言:先剪其羽翼,讨平其余诸部,再战先零羌。”宣帝虽是明君,可惜不懂军事,左右权衡之下,竟又回书赵充国,令他配合辛武贤等人出战。并责备道:“将军手握重兵,却献拖延数年之战策,不念朝廷千里运粮之苦,深失朕望也!”
  赵充国没想到解释了半天,到头来白解释一场,大惊之下,拒不奉诏,又回书宣帝:“陛下明鉴:若用辛武贤之策,羌人之乱十年可定;若用臣之策,羌人之乱不出二三年可定。即便陛下非要臣急战,也只可遵循前日所议之策:唯诛首恶,不问胁从。不然,徒惹羌人谋乱者越聚越多,更难平复——老臣仍不能奉诏。”
  宣帝也不怕麻烦,又召重臣商议。见赵充国如此强硬,且将“十年可定”这种严重后果摆出来,终于有几人肯站出来给予支持。于是宣帝修改之前诏书,令人快马送去。
  ——“就依爱卿此次所奏,出击先零羌。”

见皇帝大人已肯作出让步,赵充国也无啥好说的了。迅速召集一万精骑,下令出战。羌军对峙多日,未料汉军此时出击,大惊之下四散奔走。赵充国之子赵昂以及其余几位副将见状,就要上前追击。赵充国止住道:“此为穷寇,只因不知我虚实而走,若追得急了必然回身死战,胜负难料。”于是下令大军布好阵势,缓缓前行。各部羌人向西疾奔了一阵,见前方有湟水拦住,身后的汉军又正威风凛凛地逼迫过来,只得四处寻船过河。渡得迟的,或淹没于湟水,或为汉军擒获,折损过千人。至于前日耕种所用之物,以及牲畜十万余头,悉为汉军所有。
  初战告捷,赵充国却不急着扩大战果,下令湟水东岸的数万汉军将前日所伐的大树全部滚到湟水岸边。然后,方才率军渡河,于湟水西岸建下营寨,存足粮草,决心与羌人打持久战。有几部羌人的驻地恰好离汉军新建的大营不远,一看这架势,老少妇孺纷纷奔走,但凡被汉军擒获者,赵充国都下令释放。并颁下军令:“今后但凡与羌人战,不得妄杀无辜,不得烧其房舍,但凡有人放牧之地,汉军不得恃强夺占。违令者,斩!”众汉军无不从命。
  那几部羌人首领闻知此事,感激不已,竟私下背叛先零羌,投入赵充国军中。并承诺下来:只要能率领族人返回昔日驻地,必终生忠于朝廷。赵充国无不应准,皆赐酒食放归。其余各部首领闻知此事,归顺之心油然而生,不时有羌人私下投汉,陆陆续续间,竟已达万人。其余的,也想投汉,只是苦于受先零羌等几大部族挟持,一时背叛不得。

  在赵充国的“以德服人”感召下,汉军形势越发转好。而赵充国由于连月疲累,却也病倒了。消息传到朝廷,宣帝大为紧张,忙令先前求战的辛武贤与强弩将军许延寿各率一军前去助拳,与羌人决战!
  听闻这两位“纸上谈兵”的马上要到, 赵充国急得一坐而起——这不是瞎添乱么?我不要人帮忙!当即强拧起病体,伏案疾书道:“今羌人貌合神离,人心已乱。因此无须大军进击,仅凭威压便可取胜。臣特求陛下收回战令,撤回二路援军,仍遵循前日招抚之策。”奏疏写完,他交给儿子赵昂,令他速速差人送往京师,制止辛武贤等人出战。赵昂去后,因好奇,私下拆开父亲书信,看完后狐疑不定。正当这时,朝廷又有诏书送到:赵充国若病体稍愈,待那二位将军到后,须一并出战!
  赵昂全无其父的韬略,也无其父的胆量,一见诏书,腿脚发软,立请副将们好言相劝父亲:“将军,今战则必胜,不战也是必胜,何必为了二者孰优孰劣而得罪陛下?万一陛下发怒,责怪将军,连身家性命都岌岌可危,忠心为国又有何用?”赵充国大怒,责副将道:“此话出自何人之口?可斩!”副将见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赵充国叹道:“你等岂不见义渠安国之事乎?——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夫操劳多日,好不容易尽收羌人之心,眼看大乱将平。若只为迎合陛下,激得羌人再度合兵,纵是孙吴在世,数年内也未必能平此乱。今老夫为大汉社稷,纵便得罪陛下,也必坚持己见!你等务必将奏疏立即送出……陛下圣明,必知老夫苦心。”
  众将凛然,俯首遵命。
  书信前脚送出,赵充国唯恐宣帝不明局势,又拟书一封,再奏朝廷。——是为《屯田制羌疏》,也作《屯田策》。
  “古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善之善也。今若与羌人决战,多发兵则损耗国力,徭役大增,军民劳苦,不妥;少发兵则不足以用,徒惹败局,亦不妥。'武胜为下,智胜为上’,不如用恩抚之计以怀柔。——据臣连日细查,眼下军中存粮可足万人一年支用,而湟水两岸的荒芜之地则不下二千顷,因此可遣散大军,只留万余老弱用作屯田。蛮夷虽生性刁蛮,不知礼仪,但也皆有爱护家室,惧怕死亡之心。之所以叛乱,只为以往汉军动辄强力剿之,而不顾其风俗、教化,不肯与之相敬、互爱。为此,臣于前日伐木六万株,堆积于湟水之滨,自陛下下诏班师之日起,便可借屯田之机为其修缮房舍,疏通渠道,建造桥梁等物,示以恩德——虽万余老弱,羌人必不欺我也!”
  醮醮墨,又书道:“臣之所以进献此策,只因屯田无一害,实有十二利。——耕种积粮,可足战备,此其一;逼迫羌人向西,内耗其力,此其二;开荒芜为良田,不废农作,此其三;撤除大军,节约粮饷,此其四;敌饥而我饱,敌贫而我富,以实力示之,此其五;修缮驿站,疏通水道,得余资以东输金城,此其六;我以逸待劳,坐看羌人之败,此其七;不战,则可全师而胜,此其八;胜则不堕朝廷之威,此其九;朝廷有威,则各方夷人皆不轻动,此其十;西南夷皆归附,则可扬威西域,此十一;如此,则徭役不增,粮饷不动,不费一战而天下皆定矣!此为十二。”
  《屯田策》报到朝廷,宣帝再召群臣商议。众人钦佩于老将军视羌人如无物的气概,大多赞同。但宣帝毕竟是决策人,身负国家之重,对赵充国的乐观不敢全信,仍令抵达前线的辛武贤与许延寿按原定计划伺机攻击羌人。同时,为赵充国担心道:“一旦大军遣返,羌人降而复叛,老将军仅凭万余屯田军士,何以当之?”
  赵充国回奏道:“多算胜,少算不胜。臣之所以有此把握,只因料敌在先。经过这些时日,羌人诸部又叛降许多。而先零羌仅凭其一部兵马,才不过万人,何敢来犯?眼下已是深秋,羌人马痩粮尽,不足以大规模用兵。待到明年春季时,臣之计已然得逞。羌人之乱,坐看可定!”
  商议这么多次,从夏天商议到了秋天,赵充国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打。汉宣帝为此最后一次召集群臣,下令决议。
  群臣齐呼万岁,无人不赞赵充国计策高明,再无一人反对。

  文臣之首,丞相魏相道:“说来惭愧,臣前日曾多次反对赵充国。如今想来,只为不通兵法,不习军事。赵将军有理有据,辨析得明白。陛下可谨遵其策而行,必能大胜!”
  宣帝大笑,颁诏罢兵。令湟水以西的汉军主力全部撤回,只留赵充国与万余步卒继续屯守。诏书到时,辛武贤与许延寿等人为求立功,已进兵杀败羌人一阵,斩首数千级,俘获无数。而赵充国则依然按兵不动,力劝羌人来降,常以身保之。
  部下见状,为此不服:这平羌的战策乃是赵老将军一手谋划,出力最多。如今那二人得了许多斩获,而赵将军却无,岂非本末倒置?又有人说赵将军道:若将军欲得大功,可速战;若不战,不妨归功于那二人,以免徒惹夸耀战功之嫌。
  赵充国叹道:“老夫年近八十矣!恩宠已极,岂会看重虚名之物?但他日回到朝中,必将平叛始末如实上奏陛下。——你等有所不知,此次平羌之策,实为后世制夷之妙法。若老夫不言,他日过世之后,谁尚能为陛下再画此策?”
  部下无不敬服,更无多言。

  半年后,辛武贤、许延寿被罢免将军职务,调回原职。仅留赵充国与万余将士,仍屯田于湟水之滨。
  赵充国又上奏道:“今归降兵众,已达三万一千二百人,外加此前二将斩首者七千六百人,淹杀者、饿杀者六千人,已逾四万五千人。以此推算,眼下叛军幸存者不过四千人,无需再以大军防备之。可遣散屯田将士,由归降者代为平叛。”宣帝准奏。赵充国遂率军士万人返回朝中,只留少数人于当地,以作监视。
  又过数月,先零羌首领杨玉等人遭他部羌人围攻,战死,四千叛军全部归降。
  羌人之乱,就此平定。

  朝廷册封平叛有功的羌人首领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总领羌人上百部落。其余首领也大多被封作列侯。与之同时,羌人地界被正式纳入金城郡,设置护羌都尉进行监管,是为大汉属国。
  此后,羌人也曾几度复叛,但因朝廷采用赵充国的平羌策略,改剿为抚,恩威并施,有汉一朝,始终未能掀起大的波澜。
第一百五十八回:汉军缓行脱重围,赵国二臣图弑君
  来日,“白登之围”的第七日,大雾。
  伸手不见五指中,冒顿单于先后得知了两个不利的消息。第一,“韩王信”与“赵王利”二人,约期不至;第二,一直乱打乱撞的数十万汉军主力,已向此地疾行赶来。
  再把两个消息一综合,得出个更不利的结果:那二人定是又叛变了,汉军主力,正是被他们领过来的。
  这下打还是不打?素来精明强干的冒顿,苦于大雾弥漫,一时也有点懵。——若单论战力,即便汉军三十多万人全部集齐,再加上韩王信、赵利二部,也非匈奴骑兵的对手;但在四面围山的前提下,如果被汉军贸然偷袭身后,那就不好说了……思来想去,冒顿单于最终选择了谨慎行事。
  “撤去西南一角,由汉军出入。”
  不多时,埋伏于白登山西南山脚的汉军暗探火急火燎将此讯息报至高祖处。高祖大喜,知匈奴人网开一面绝非偶然之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紧急下令全军,向此方向突围。汉军就此火速下山,将出重围时,陈平道:“匈奴人多诈,陛下不可不防。”于是再献一策,让所有弓弩手张弓搭箭朝外,围成一道屏障,护送皇帝车驾缓缓而出,一旦有匈奴骑兵闯入射程内,立即射杀之。
  如此,汉高祖凭着陈平的妙计,方在太仆夏侯婴的护卫下,撤出重围。个把时辰后,日头渐渐升起,大雾将散,高祖担心匈奴人趁势来追,下令夏侯婴抛下大军疾行。夏侯婴道:“匈奴军士之所以解围一角,只因前日攻山时伤亡惨重,有畏我之心。陛下一旦疾行,则虚实之计被匈奴人看透,必争先赶来。”高祖从其言,仍旧夹在卫队之中,缓缓驶向平城。匈奴人尾随其后,果然不敢上前。
  将到平城时,曹参等人率步兵二十余万,也及时赶到。当下两军合兵一处,就在平城西南摆下战阵。冒顿见再战无益,自引大军退去。
  就此,汉高祖被围了七日,总算逃出生天。返回广武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释放刘敬,执其手感慨道:“前日若用爱卿之言,何至于如此!”为他增加食邑二千户。陈平、夏侯婴二人也自有重赏(夏侯婴加封食邑千户,陈平改封为曲逆侯)。至于那些当日说“可战”的人,高祖恼恨之下,统统斩杀。
  汉朝与匈奴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戏剧性收尾。但这只是开始,冒顿事后想想后悔,在韩王信、赵利等人的相助下,不间断的对汉朝发动进攻,肆掠代、赵之地。而这时,高祖罢黜战将,擅立亲信的恶果也不断显现出来——譬如代王,之前说过,是他的二哥刘仲。刘仲忠心归忠心,可惜能力不行,他种了一辈子地,何曾有过领兵的经验?一看匈奴大军这架势,吓得连王位也不敢要了,直接跑回国中避难。高祖既好气又好笑,下令削去他的王位,改封为侯,以示惩戒。
  还好,代王不行了还有赵王。加上朕于白登脱围时,曾令“舞阳侯”樊哙领一军协助刘仲镇守代地。北疆安全,就靠这二人了。
  第二位“谋反者”应运而生:赵王张敖。
  话说“白登之围”隔年,公元前199年十二月,汉高祖驾临东都洛阳,巡查东方事务。有赵国臣子闻知皇帝东巡,立即赶来洛阳,检举赵王谋反。
  高祖乍一听,心道:这不可能啊。因为张敖行事素来稳妥不说,其夫人便是鲁元公主(早前和太子刘盈一起被捡回来的那位),与朕是翁婿关系,怎能谋反?而随着检举者娓娓道来,高祖神色渐渐凝重——原来如此。吓,这番惊险,不下“白登之围”哪!
  欲知检举者和汉高祖所议何事,就得把目光再回到一年前,汉高祖侥幸从白登脱围时。当时,高祖虽靠陈平得了性命,却也差点吓出一身病来。回国之时,竟不敢从太原走,而是向东绕道,先后经代地、赵地南下。
  赵王张敖乃是张耳之子,凭借先父大功承嗣赵王之位。他闻知皇帝驾临,率百官隆重迎接。之后,诚邀高祖入驻国都襄城,并为其设宴压惊。高祖一来是因为前些日子被冒顿逼迫得太窘,借机发泄;二来是因为这位赵王不是外人,性格又宽厚,赴宴之时,全无礼数,动辄将张敖数落一通。张敖的好脾气可真不是盖的,任由皇帝如何数落,始终态度谦卑。如此,席间无事发生。
  结果,宴席一散,随着皇帝、臣僚散去,变故就发生了。
  有二人,分别名为:贯高、赵午,是为赵国左右相国。他二人最是火爆脾气,一见自家大王被羞辱了,那还得了!便暗下向赵王请缨,说要去行刺皇帝。
  张敖大惊,行刺皇帝?——那不就是谋反吗?焦急之下,他咬指出血道:“赵国者,皇帝陛下所立也。若非皇帝隆恩,我张敖岂能称孤一方,福及子孙?行刺之事,绝不可行,求你等勿要再言!”
  张敖不惜咬指为誓,可见是真急了。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二人胆大包天,竟然又私下雇佣杀手,决心与高祖拼命。——为了不牵连无辜的赵王,他二人将伏击高祖的地点,设在了柏人(今河北柏乡县西南)。
  柏人,位于襄国以北,间于赵、代两地之间。却说汉高祖撤入赵地后,冒顿单于与韩王信等人冰释前嫌,就令他继续充当炮灰,先行攻入代、赵,试探汉朝边界状况。高祖一看,冒顿虽然惹不得,收拾你个韩信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天縫还有韩信??????多次看到了哈,忍不住了注册问一下。我现在还没有追上大部队
一场本该杀得难解难分的恶战,就这样,被热爱劳动(砍树搭桥)、写字(上奏)、聊天(劝降)的赵充国轻而易举化解了。与之前的诸多战役相比,“平羌战役”的过程实在是不起眼,连场大规模厮杀也未曾有,战果(斩首人数)自然也是寥寥;然而,此战的影响,以及此后的局势发展,却远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时年秋季(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一直寻隙联手羌人攻汉不得的虚闾权渠单于吐血而亡,其弟右贤王屠耆堂篡位自立,是为握衍朐单于。匈奴太子:稽侯珊西逃。
  “日逐王”先贤掸本就与握衍朐单于有隙,对此不服,率部下万余人南降汉朝。
  ——匈奴首次出现正式分裂。

  同年,汉朝将之前赵充国的“制夷之法”,“拷贝”到了西域——委任郑吉为“西域都护”,总摄西域南北两道大小诸国。“汉天子之令下,顺服者示以恩,不服者发兵讨之”。汉朝就此轻松掌控了西域,置南北道诸国为属国。匈奴疲弱,不敢争也。

  又过二年,神爵四年(公元前58年)。乌桓趁匈奴国势衰弱,发兵西征。驻地位于匈奴国东部的姑夕王作战不利,遭大单于责怪,愤怒之下,竟纠合部众四万余人,推前太子稽侯珊为“呼韩邪单于”,反攻王庭。握衍朐单于战败,向右贤王求援,右贤王置之不理,无奈之下自杀身亡。
  呼韩邪单于就此夺占了王庭,成为新任大单于。但好景不长,不久后,右贤王等人为了己方利益,又推握衍朐单于之子: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进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战败东逃,王庭为屠耆单于所掌控。
  ——匈奴短期内出现了第二次分裂。

  再过一年,五凤元年(公元前57年)。鉴于此前王庭多次易主,匈奴国的中央集权越发衰弱,其余有兵有将的贵族们也按捺不住了,纷纷独立。——在王庭以东,有间于屠耆单于和呼韩邪单于领地之间的“右奥王”与“乌藉都尉”,各自在己方军士的拥护下,自立为单于,是为“车犁单于”与“乌藉单于”;在王庭以西,有“呼揭王”,自立为“呼揭单于”。
  ——这么一来,含屠耆单于和呼韩邪单于在内,一下子冒出五位“大单于”,史称“五单于并立”。匈奴再次分裂。

  占据着王庭,自恃为“正统”的屠耆单于对此当然不能容忍。于是在“五单于并立”后不久,他率先动手,陆续击败车犁单于、乌藉单于、呼揭单于,将他们仨向西驱逐,暂时缓和了匈奴的分裂趋势。哪料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隔年,位于最东方的呼韩邪单于趁西方四部兵马大战方休之际,率军东征,搅入战局。一场大战之后,屠耆单于战败,自尽。
  挫败了最强的对手后,呼韩邪单于又收服其余三部人马,再一次控制了漠北王庭。但他也不是最终的胜利者。很快,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于王庭以西起兵,自立为“闰振单于”,要为堂兄报仇;而呼韩邪单于之兄,为他镇守王庭以东的“左贤王”呼屠吾斯,也叛变了,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简称郅支单于),要趁火打自己兄弟的劫。呼韩邪单于对此欲哭无泪,只能硬起头皮,接着混战。
  两年后,郅支单于杀败闰振单于,又击败其弟,王庭再次易主。

  长期的“王庭争夺战”,榨干了匈奴的最后一点实力。放眼其国内,弹尽粮绝,战乱不休,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大量的匈奴部众不堪饥饿之苦,纷纷南下,归降汉国。先是“日逐王”先贤掸,后是“右谷蠡王”姑瞀楼头(屠耆单于之子,在其父死后归降汉国),到了最后,整日守在边关上不忙打仗,专搞迎接工作的汉军终于迎来了一个真正的大家伙:呼韩邪单于。
  王庭被自己兄弟夺了,部下又死伤过半,无以为食,这个大单于当得这么窝囊,也就无所谓脸面不脸面了。五凤四年(公元前54年),呼韩邪单于率众南下,抵达大汉边关,遣子入朝为质,正式向大汉称臣。
  ——就此,西汉年间,匈奴完成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次分裂,分成了“南匈奴”与“北匈奴”。要说明的是:两者的区别,关键不在于地理位置,而在于意识形态。——北匈奴仇恨中原统治者,仍试图对汉人复仇;南匈奴则摈弃了两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成为了大汉坚实的盟友(称作“仇汉匈奴”和“亲汉匈奴”或者更为贴切)。
  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亲自入关,于甘泉宫朝见汉宣帝,行叩拜之礼。——南、北匈奴的彻底对立,已成定局。

  初元五年(公元前44年)。由于西方的康居王(大宛的西北邻国国君)邀请,穷怕了的郅支单于毅然放弃了匈奴一贯的栖居地:漠北,率大小族人十数万向西迁徙,借机避开“汉—南匈奴”联盟的巨大威胁。一伙人忍饥挨冻跋涉万里,又恰逢连月大雪,沿途死者不计其数。抵达康居国时,郅支单于惊讶地发现:作为匈奴两大部之一的北匈奴,所有部众相加起来,已仅存三千余人。
  北匈奴西迁后,呼韩邪单于率众返回漠北,并从汉元帝(汉宣帝之子,于公元前49年登基)那儿迎娶了一位大美女:王昭君,是为“宁胡阏氏”。此后借托大汉援助,开始休养生息,成为了汉国北方的坚实屏障。

  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迁入康居国的北匈奴在郅支单于的领导下,元气也渐渐恢复,竟然鸠占鹊巢,奴役康居国人以攻四方,继续与汉国为敌。——他兵虽不多,却骁勇善战,又修筑坚城一座,名作“郅支城”。康居王敌他不过,只得沦为附庸,敢怒而不敢言。
  有一人,名叫陈汤,官拜“西域都护骑副都尉”,是为“西域都尉”的副手。闻知此事后,胆大心细的他擅作主张,矫伪诏一封,向西域各国征集军队。各国对汉国的安边政策向来心悦诚服,无不俯首听命,数月之间,得大军四万。于是陈汤与西域都尉甘延寿商议,就用此军西征,讨伐北匈奴。见事已至此,甘延寿不得不应。
  联军一路过去,抗“汉天子之令”者,皆被陈汤众人讨平;至于各国平民,秋毫无犯,因此所向披靡,轻易进抵郅支城下。
  隔年,建昭四年(公元前35)正月,郅支单于首级被悬挂于长安城中,威慑大汉西、北各方。——“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即由此而来,出自陈汤之口。
  历时大半个世纪的“汉匈之争”,就以这么简单,而又充满戏剧性的方式,彻底收场了。
第一百六十三回:废刘贺霍光擅权,救乌孙兵出五路
  按照汉朝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既然汉昭帝两者都没有,只得向上追溯,立先帝(汉武帝)之子。武帝有六子,含前太子刘据、汉昭帝刘弗陵在内,有五人已过世。唯一在世的,乃是年过四旬的广陵王刘胥。众臣子于是向大将军霍光上书,都推刘胥为帝。
  霍光按下群臣奏疏,不准。却推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为帝。
  群臣就奇怪了:有长不立却立幼,有子不立却立孙。大将军是何用意?再一想:对了,那刘胥年过四旬,力大无穷,常以空手与野兽搏斗,怎能立?而刘贺年方十八,黄口小儿,尚不知权术为何物——自该立!
  反正只有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说了算。你说立谁就立谁吧,就是刘贺了。
  半个月后,昌邑王刘贺奉上官皇后懿旨,由兖州赶至长安,受玉玺,登基为帝。尊皇后为皇太后,并为昭帝主持发丧。
  大局已定。
  但一心防着刘胥夺位的霍光却兴奋不起来。——这刘贺甚至还不如刘胥。即位之后,整日沉迷于酒色,嬉戏无度。每日所行之事,无非遛马斗犬而已。其实这些倒也没什么,年方十八嘛,虽然不尊先帝,有违礼数,倒也可以努力调教。偏偏他胆大包天,竟然招呼都不和大将军打一声,就敢私自动用皇帝符节,频繁颁发诏令;并委任原昌邑国亲信为卫尉,亲手部署宫廷防务。
  ——这小子混归混,还精明着呢!
  当年,汉文帝初继大位时,用的便是这一手,成功将太尉周勃的兵权夺下,最终整的他死去活来。昌邑国小归小,也是有数百属官的。——撤换卫尉(负责守卫宫内)只是第一步;执金吾(原中尉,负责守卫宫内)、光禄勋(原郎中令,负责守卫宫殿门户,并兼管宫廷杂务),也皆有合适人选。
  这下霍光的笑话闹大了。他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白眼狼”来——既不合名分,又不知礼法,而且还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整掉他。
  但又能如何呢?先帝已葬,新皇登基之事,也已大告天下。总不说我霍光瞎了眼,选错了人,之前的册立一事无效吧?
  ——好吧,既然册立一事不能改,那我就只得另选出路了。
  时年六月二十八日(一说为八月十四日),距离昌邑王登基方有二十七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身着内甲,腰悬利剑,手握昌邑王罪证,率丞相杨敞、车骑将军张世安、大司农田延年、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等一干重臣,前往长乐宫,请他外孙女主持大局。——他外孙女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太后(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女儿)!
  见刘贺这个不肖后辈荒唐至此,竟敢惹得自己外公头上,太后理所当然的大怒。当即着盛装,摆车驾,前往未央宫召集群臣议事,并传刘贺。
  刘贺那边对霍光的奋力一击毫无防备,既得太后召唤,欣然赶往朝会所在地:承明殿,当场便被执下。再期盼那些刚被委以重任的下属们来救时,车骑将军张世安来报太后:“微臣率羽林、期门二军已将昌邑国大小官吏全部擒获,二百多人一个也未走脱。”刘贺至此方知大祸临头,拜服于殿下,战栗不止。
  当日,经霍光等人弹劾:刘贺即位二十七日,已犯大小过错一千一百二十七条。按照古时礼法,理当废黜。于是太后颁诏:废除刘贺皇帝之位,纳下其玉玺、符节等一切宫廷事物,逐回昌邑。
  数日后,昌邑国二百多官员,除几个曾劝刘贺收敛的直言敢谏之士外,大多遭诛。
  半个月后,流落在民间的“前太子”刘据之子:刘病己,被霍光等人迎入宫中,受玉玺登基,是为汉宣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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