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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华夏之名将传奇23

 禹杰 2015-05-09
第一百七十三回:刘秀仗势扬雄兵,王霸单骑追王朗

  王朗快疯掉了,这刘秀怎的这么命硬,打不死,敲不烂。花费了许多重金,好不容易才笼络得真定王,结果被他娶了一个夫人,又轻轻松松拉了过去。真是人倒霉时喝水也会塞牙,真定这边大局方定,长安那边的更始帝耐不住寂寞,也差人来战河北了。
  此时是更始二年(公元24年)初春,在真定城的欢欣鼓舞声中,北方的寒冬已逐渐远去。河南那边,更始帝也很喜庆,他在两个月前的正月刚完成了“洛阳—长安”的迁都工作,定都于关中;又娶了重臣赵萌之女,以为夫人;又大封开国功臣,仅得“王爵”者就有二十人,如:刘嘉、刘赐、王匡、王凤等等,各赐封邑,以慰众望。分封下来,众多功臣之中,唯独一个朱鲔以汉高祖有“白马之盟”(非刘氏不王)为由,不肯受封。其余人等,则大多欣喜接受。

  忙完了以上几件大事后,更始帝突然想起另一位未得王爵之人:刘秀的好来——这位族弟……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哪!由于河北与长安相距较远,刘秀从蓟县南逃的惨状,才刚刚传入长安。因此更始帝坐不住了:这刘秀要是死于义军、流民之手,倒也不足同情,死了便死了;但那王朗窃据邯郸,僭越帝号,公然与朕为敌,却不得不相助他一把。
  于是他挑选六员战将,精兵数万,交付于尚书令谢躬,令他北上相助刘秀。谢躬也是颇有将才的人,得令之后,他绕过邯郸隐蔽行军,竟一战拿下信都,扎稳了脚跟,同时将李忠、邳彤两家的人质给解救了出来!
  王朗得知这事,免不了又是一番急得跳脚。再看北边,刘秀新婚方毕,容光焕发,已率重新整顿过的十数万大军南下,一路连克数县,进抵邯郸的北面屏障:柏人,日夜强攻。事已至此,王朗也只得搏命了。他一边令守将李育凭险固守,不得轻出;一边调兵遣将,陆续派兵北上增援;同时,又下令蓟县守将赵闳加紧游说上谷、渔阳二郡太守,请他们南下相助。并放出大话:“上谷、渔阳二郡边骑,已皆降于刘子舆,不日便将南下!”

  刘秀部下见耿弇当日一去不复返,本就有些不满——若非天可怜见,得了白衣老父指路,如今哪还有命在?等及见了李育在城头得意洋洋,夸口说那二郡边骑将到,更是人心惶惶,皆怨耿弇。刘秀闻知这事,却并不太急,只吩咐部下道:“此不过谣言罢了!不论对方如何夸口,你等只顾原话答复回去——他说那二郡兵马已降了伪帝,你等便说已降了我刘秀。”于是双方你来我往,这个说二郡边骑实降了大汉皇帝,那个说二郡边骑实降了汉大司马。反正二人称谓差别不大,吹来夸去倒也方便。又过数日,柏人城未下,刘秀军中倒乱了起来。原来,刘秀刚从信都起兵之时,为了吸引更多军民来投——在短时间内壮大军力,曾明文下令:允许部下对不肯投降的县邑进行抢掠。这一命令无疑是把双刃剑:一方面,确实让刘秀的兵力迅速增多,使得他“咸鱼翻身”;另一方面,辛苦积累下来的“仁义”之名却渐渐挥霍尽了。外加此后又得广阳兵,又得真定兵,其军队的素质参差不齐,一旦打得顺时,人多自然好;但如碰到柏人城这样的铜墙铁壁,便很容易各怀鬼胎,军纪松弛。
  为了整肃军纪,恢复仁义之师威名。刘秀拜颍川人祭遵为军市令,严禁部下再有劫掠之举。这祭遵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后二话不说,马上将刘秀的贴身侍从给擒拿,砍了。
  刘秀得知此事,本欲发怒,但为部下陈副等人所劝,说那侍从确实违纪在先。刘秀查获真相后,立即提拔祭遵为刺奸将军,以嘉奖他行法不避权贵。于是全军凛然,军纪大振,都对祭遵又敬又怕。
  此后又战多日,因柏人城中援军陆续汇集,总兵力已不下十万,李育又对王朗忠心耿耿,刘秀仍然强攻不得,便再次听从部下之劝:留一军于城下用作疑兵,其余主力则绕道去攻巨鹿。这次不费功夫,很快攻下了巨鹿郡西北角的一座小县,名为广阿(今河北隆尧县东),屯兵于此,暂行休整。

  一日,突见北方有大队骑兵来到,声势极壮,城池动摇!刘秀部下不知虚实,只道王朗真把那两郡之兵给请到了,人人面露惊恐之色。刘秀那边也吃了一惊,忙亲临城头观望。只见该军最前方一人,像是耿弇,不禁笑道:“耿将军,所来何为?”
  耿弇见了刘秀,热泪滂湃遏制不住,急忙止住身后大军,跳下马来,独自上前拜于城下道:“臣耿弇,不负前日之诺,终请得二郡边骑!特来相助!”
  在他身后,骑兵四千,步兵二千,总计六千人,盔甲森严,人人雄壮,与刘秀生平所见的其他军队都不相同。领军者除耿弇外,尚有五员大将,分别为上谷郡属官:景丹、寇恂;渔阳郡属官:吴汉、盖延、王梁。都是一等一的豪杰。刘秀大喜,请二郡兵马入城,说耿弇众人道:“前日那伪帝夸口,说你等已为他所用;唯我刘秀不信。今日果然前来助我,正好共建大业!”耿弇尚未答话,身旁的景丹已大笑起来:“大司马有所不知,非我等要延误行军日程。实乃我等此次南下,已将广阿以北所有降了那伪帝的县邑都夺取尽了!——共得县邑二十二座,斩首三万余级。大司马若有不信,只管详查,此地至上谷、渔阳已一马平川矣!”
  啊呀呀!饶是刘秀,这下也不得不瞠目结舌了。——以上所有功绩,就是你等只凭这六千兵马,不到一个月内立的?景丹见刘秀隐不住怀疑之色,遂请战道:“来日我便领一军随主公出战,教那伪帝知道我等本事。”

  第二日,刘秀既得二郡精骑相助,声势更振,便出兵去夺巨鹿。景丹、耿弇、吴汉、盖延,各自领军相随。王朗那边见刘秀已迂回南下,深恐巨鹿失守,也是大拨兵马北上支援,两军相会于巨鹿南郊。
  “河北之争”争夺到这时,孰强孰弱已一目了然,王朗大势已去。负责增援巨鹿的王朗军大将倪宏、刘奉二人也深明此理,故而激励士卒,作困兽之斗。刘秀军起初战事不利,等及景丹、耿弇、吴汉率幽州骑兵从后队赶到,王朗军随即溃败!刘秀就在阵中,眼见那幽州铁骑来如雷,去如电,如猛虎吞食羔羊一般顷刻间将数万敌军冲得七零八落,也不禁骇然道:“向闻幽州突骑之名,不想精锐至此!岂是可用言语来形容耶!”于是激励全军,向南急追,恰逢尚书令谢躬也领军来助,二军会合,只杀得倪宏、刘奉麾下兵将尸横遍野,落荒而逃。

  这一场遭遇战结束后,“幽州突骑”拨开了神秘面纱,声名鹊起,王朗军畏惧其雄壮,相互之间不敢再增援,只得各自谨守城池。——邯郸、巨鹿、柏人三座重镇也就此被分割开来。耿纯趁机献计刘秀道:“今与其顿兵巨鹿城下,不如往攻邯郸。邯郸若下,巨鹿、柏人二城可不战而下也!”
  刘秀见军士久战劳困,也有此意,便与攻柏人城时一样,留一军于城下继续监守,其余拔寨大起,转道杀奔邯郸。到邯郸后大伙一看,傻眼了:要论高耸坚固,这邯郸城本就在柏人、巨鹿二城之上;外加王朗前些日子怕“百万大军”真的杀来,更是城不厌高,兵不厌多,又下了一番大工夫。刘秀军中但凡附和耿纯之计的,都是怕啃硬骨头的人;今日一看,这邯郸城正是“硬骨头”中的极品,当时就急了:“前日攻柏人不得下,故而绕道去攻巨鹿;巨鹿未下,却又早早地绕道来此,深入到敌军垓心。一旦再久攻不克,让敌军得了士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如何是好?”
  一直深藏不露,任由麾下将领们各显神通的刘秀这时终于站出来了。
  ——不急,本司马有办法。
之前在击退倪宏、刘奉二人的援军时,刘秀早已看出:论战力,幽州突骑乃是天下最为精锐的军队,即便拿义军中的佼佼者——舂陵军与之相比,也远远不及。——这毕竟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传统,在一次次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中锤炼出来的英雄之师哪!
  但该军队的缺点也显而易见:一,人少;二,利于野战,不利于攻城。
  ——偏偏要拿下邯郸的唯一方式,就是要攻城。

  所以王朗在得知上谷、渔阳二郡已为刘秀所用,并随其大军逼近邯郸的消息后,气恼归气恼,倒也不算太急。他将城中所有的青壮百姓都驱赶上城头,加上原先守军,总计兵力也达十数万,决意死守。刘秀到时,该城的守备工作已初步完成。
  但谁料刘秀并不攻城,他的“办法”:只是令偏将军吴汉率四千骑兵,终日围着邯郸城打转,连续几日不休。这吴汉,与刘秀以及渔阳郡守彭宠一样,也是南阳人。早在数年前,因他门下宾客犯法,他受牵连,被迫北上逃往渔阳一带,以贩马为生(更始政权确立后,他因是南阳人,又长期出没于北方,被更始帝使者任作渔阳郡安乐县县令)。
  也正因为该职业,使得他练就了一手上好的骑射技艺,且犹在景丹、耿弇等人之上。——景丹、耿弇的武艺,是在校场上练就的;而吴汉,则是在一次次与企图夺马的匈奴人、贼盗的战斗中锤炼出来的!刘秀看中了他这一特长,特令他率幽州突骑“扬兵戏马”,戏给王朗看:瞧瞧你们的军队素质,再瞧瞧我们的军队素质!这仗还用得着打吗?
  果然,因邯郸守军人虽不少,但多为临时募集,一见城下那些骑兵们往来如飞的阵势,便个个心胆俱裂。有一将领还欲逞能,见吴汉刚好转啊转的转到自己面前,弯弓搭箭方欲瞄准;吴汉那边眼疾手快,早有一箭挟破空之声过来,将他头盔击落!其余守军见状,人人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再出。
  军士慌,王朗更慌。他本就是一江湖术士,既不通兵法,又无半点武艺。哪能看得出刘秀搬出这记大招,就是拿来吓他的?于是吴汉才带着数千骑兵转了三四天,他此前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自信就全丢光了,不顾丞相刘林等人之劝,执意向刘秀投降。

  负责献降事宜的,乃是谏议大夫杜威,他是王朗军中为数不多较有骨气的人。在劝退吴汉之后,他昂首出城,踏入刘秀军主帐,献上“大汉皇帝”的降书,并将刘子舆如何逃脱赵皇后迫害,如何逃入蜀中,如何辗转至河北的细节详述了一通,以证明刘子舆确实是汉成帝之子无疑。——言下之意:你刘秀固然胜了,却是叛逆;而我等虽说败了、降了,追随的却是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怎么感觉有点反过来劝降刘秀的意思)。
  刘秀待他把话洋洋洒洒地说完,只用一句话回复了他:“纵便汉成帝再生,无德之人岂可为天下主!——更何况仅是一诈称刘子舆者乎?”
  杜威这下傻了:原来在你刘秀眼中,“兴复汉室”根本就是一个口号……汉成帝你都不认了……那我还多说什么呢?心有不甘的他,只得转换话题,亮出底牌:刘子舆真真假假且不论了。毕竟他曾为一国之主,若即开城投降,当为万户侯。
  刘秀口气愈发硬了,再次明确地答复他道:“其身为叛逆,饶他一命已是天大之恩,还妄谈什么万户侯?要战便战,要降便降,何必多言!”
  这就彻底没得谈了,杜威大怒而去,照实禀报王朗。王朗见刘秀对拿下邯郸如此有把握,心中的怯意又更加深了一层,只得鼓励守军,咬牙坚持。此时是四月上旬,距离王朗登基为帝,才不到四个月。

  杜威去后,刘秀立即发动十数万大军,牢牢围定邯郸,昼夜急攻。由于大多守军此前已被刘秀军的声势给震慑住了,又见皇帝陛下曾派使者出城乞降,战意全无,不过二十日,邯郸城已摇摇欲坠。一日夜里,王朗部将中就有人为求将功赎罪,私下打开城门,放刘秀大军一拥而入,邯郸就此轻易告破。
  城破之时,像耿弇、吴汉、景丹这样的良将,都随着刘秀杀入邯郸王宫,去捉拿那些“王侯将相”去了;唯有功曹令史王霸心细,他经过盘问各处城门守将,得知有一人化作百姓模样,已单骑逃出城去,模样颇似“刘子舆”。于是他当机立断,不及禀报刘秀,也单骑朝那方向急追过去,一连追赶了十数里,终于逮着了骑术不精的那人,一刀给砍了,得了首级。拿到城中给众人一看,但凡识得“刘子舆”的,都说这正是那伪帝首级无疑。刘秀大喜,当即加封王霸为“王乡侯”,以嘉奖其大功。
  不及等到天明,城中几处大火都被扑灭,王朗的满朝文武也大多被缉捕归案。刘秀当众宣布:除了刘林等罪大恶极的要犯之外,其余被迫胁从的官吏,可既往不咎!一时间,王朗属下的众多臣僚们纷纷跪地拜倒,齐谢刘秀大恩。过不多时,又有军士抬着几个竹筐过来,里面装满了文书,大多为刘秀部下以及前日各地降将所作,内容无一不是捧王朗,骂刘秀,甚至不惜透露刘秀军中机密。——一旦今日是刘秀败,王朗胜,他们便可借机脱了责任。刘秀得知了这事后,看也不看,只是下令将所有将领集合到一处,当众吩咐从人道:“付之一炬,全都烧了吧!”
  由此,全军上下皆知刘秀实为宽宏大度之人,再无人为这事反侧难安。消息传出去后,未有半月,尚在巨鹿一带负隅抵抗的王朗余党们纷纷开城投降,心服刘秀。河北局势基本大定。

第一百七十四回:诛三将自立河北;破铜马单骑巡营

  之所以说是“基本”大定,还不是“完全”大定。主要原因有二:第一,活跃在冀州一带的大量义军,刘秀尚未有空去理会;第二,邯郸城中,还有一个尚书令谢躬。
  刘秀攻破邯郸,诛灭王朗,既是他的胜利,也是更始政权的胜利。谢躬身为尚书令,相当于更始帝的秘书——论职衔,或者不如大司马;但论宠幸,绝对在刘秀之上(更何况刘秀的大司马本就是个虚职)。于是刘秀攻破邯郸后,他也率军跟了进去,平时两人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分别驻军、办公,见了面也打招呼。和刘秀一样,谢躬也是颇为看重民心的人,进入邯郸之后,他常走访民间,为更始帝弘扬恩德,抚恤百姓。刘秀闻知这事,每每在人前称颂谢躬,并隆重摆下宴席,邀请他赴宴。
  大家同朝为臣,刘司马又如此厚道。谢躬想想,不去不行,于是带着那六员副将就要上路。刚要出发时,其妻子拦住他道:“大人岂不闻‘一山容不得二虎’之理,如今刘秀功高盖世,无人可及,却屡次当着众人之面称赞于你,正是口蜜腹剑!若去,必然遇害!”
  谢躬不以为然道:“文叔为人仁厚,非你想象的那样,岂不见他对待叛将、降卒,尚且如此?再说了,即便他设下鸿门宴,我亦有‘樊哙’,何必多虑?”于是不听其劝,执意前往。

  却说那谢躬所说的“樊哙”,名叫马武,位列其手下六员偏将之首,昔日也曾以贩马为生,后加入绿林军,武艺更在吴汉之上(据说,二人没打过)。谢躬自恃有他在身侧保护,故而不怕刘秀有诈。到了之后,果见刘秀那边准备得十分隆重,款待得十分盛情,也未见有什么阴谋阳谋。谢躬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到宴席将散时,已喝得酩酊大醉。
  突然,只听见外面喧哗声大起,却是谢夫人放心不下,特差数百军士前来接应。谢躬连连抱怨夫人多事,向刘秀赔罪过后,先行辞去。马武一向负责殿后,见众人陆续动身,正待也向刘秀请辞,冷不防甲胄却被刘秀给扯住了。
  “马将军,当日我兄长尚在时,就多曾夸赞将军武艺,说你是万夫莫敌!我刘秀着实仰慕得紧,只恨难得闲暇拜见,不期如今在邯郸相会。可否随我一登丛台(赵武灵王所建的高台,为原先赵国的阅兵之地),稍叙往日之情?”
  马武是粗人,一听刘秀这番恭维,张口结舌也不知如何推却,只得跟随他出了军帐,前往丛台。二人登上高台之后,刘秀斥退左右,从容问马武道:“依将军所见,上谷、渔阳二郡之兵,战力如何?”
  马武叹道:“实为天下精骑之最也!”
  刘秀微微一笑,又道:“若我想拜将军为骑将,总领这二郡兵马,不知可愿担当此任?”
  马武脸色大变,犹豫一番后,才道:“马某乃是粗人,只怕有负大司马重托。”
  刘秀大笑:“将军久经沙场,深知兵事,岂可与我麾下的那些无用儒生们等同?——以我观之:能当此重任者,非将军莫属也!”
  “大司马!”马武已是热泪盈眶。再看刘秀时,已收起笑容,面色凝重道:“天色不早了,马将军可早回营安歇。他日若得机缘,我刘秀必隆重相请。”言罢,叫上左右,飘然而去。
  得,搞了白天,刘秀明知他是谢躬部下,就是拿空头支票来逗他玩的。但马武回营之后,一夜梦里尽是马蹄声。

  又过数日,刘司马热情似火,又请谢尚书赴宴。但这次的谢尚书,却已顶不住谢夫人的谆谆告诫,带上他几员大将,几万兵马,迁至邯郸以南百里处的魏郡驻扎去了。邯郸以北就此归刘秀一人独掌。也就在同时,长安方面有更始帝使者前来,当着刘秀以及一班文武官员的面,高声读圣旨道:“今大司马既讨平叛逆,依照功绩,特封之为萧王……自得旨之日起,须立即将大军遣散回原属郡县,并率一干有功将领回长安听封……”
  众将听到这里,知更始帝顾忌刘秀之能,要令他重回“牢笼”,不禁个个勃然变色。性子躁一点的,恨不能当场站起身来,扯毁圣旨。但因刘秀面色如常,老老实实地跪在那,也都只得耐住性子等那使者慢慢读完。过了一会,使者宣旨完毕,刘秀恭敬接过,这才起身道:“因陛下圣旨来得突然,且容微臣准备几日再作答复,不知可否?”使者见刘秀态度极好,也不多心,自去馆驿安心小住。
  使者去后,刘秀令众将退下,不许多言,然后便独自一人入了邯郸王宫,大白天的在温明殿中睡起觉来。部下一看,主公这觉睡的奇怪哈!——之前从不入邯郸王宫,如今却大模大样的入了;之前从来是昼夜分明,现在却是大白天的在睡什么觉。——莫非有什么苦处,难以明言?
  一帮人死心蹋地跟随刘秀至今,拿着这个疑问,只需稍一揣摩,也就懂了:主公这是有心脱离更始帝而自立,却唯恐我等心不齐,才会如此啊!——这个好办,劝他据住河北自立便是,我等佩服他大仁大义,谁不舍了人头助他!
  结果,曾与刘秀一起就读于长安太学,并担任过刘縯护军的朱祐仗着自己是刘秀心腹,首先跳了进去——但很快面色苍白的被撵出来了,直说刘秀要杀他;铫期一看,我曾模仿过执金吾救下主公性命,论这份情谊,没准能说得动主公,于是他也跳进去了——但很快也面色苍白的被撵出来了,直说刘秀要杀他。旁人一看,就都吓得不敢动了:主公大人,您这个也要杀,那个也要杀,却一个都没杀,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一出?
  第三位劝谏者这时站了出来,耿弇拍拍胸脯道:“我去!”
  他这一进去,再出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看他面带喜色,忙问究竟,耿弇含笑不语。一旁的邓禹心如明镜,知刘秀不用朱佑、铫期之言,却用耿弇之言,只因耿弇乃是上谷太守之子,又非久随于他的嫡系部下。他的态度,能代表上谷、渔阳甚至河北各方豪强的整体态度。——刘秀为人谨细,不得河北豪强明确表态:愿意背叛更始,全力以赴相助于他。焉肯先露了风声?
  ——若一旦败给更始帝,他刘秀,可就是下一个王朗啊!

  不出邓禹所料,就在耿弇以自立之事进谏刘秀得成的第二日,刘秀于邯郸王宫内召集齐一干部下,又召来朝廷使者,当庭宣布:前日奉陛下之命,为的是镇抚河北。今既然河北一带尚有大量义军未被讨平,便不得遵旨以回长安。使者愤愤去后,刘秀立即颁令:查看河北各处动静,若有其他使者、官员北来,务必急报!未有几日,幽州方面来报:“朝廷已册封苗曾为幽州牧,另以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已各自抵达辖地。耿况、彭宠等人见了圣旨,不敢违抗,现都交出了太守印信。”刘秀得报后,当即令耿弇、吴汉,持“萧王符节”,各率精骑数十人北上。——耿弇往上谷、渔阳;吴汉往蓟县(幽州治所),可见机行事!
  又过十数日,幽州方面再有急报过来:“今耿弇率同上谷、渔阳二郡中的地方豪强,已斩杀了二郡太守;吴汉假称求见州牧,率二十余骑前往蓟县,苗曾领军出城相迎,被吴汉单骑擒过,也已就地斩杀。——现幽州十郡:上谷、渔阳、代郡、涿郡、广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皆拱手以待萧王之命;十郡突骑,共计五万余人,也已随二位将军南下,正往邯郸而来。”
  刘秀大喜过望,待那十郡兵马到后,与原先的十数万大军合兵一处,分别部署到手下各将手中,日夜操练,决心先彻底平定河北,后南下逐鹿中原。又令人广播消息:萧王对更始陛下忠心耿耿,一旦讨平百万义军,便即率众将回长安听封。消息传到魏郡,谢躬知刘秀是实诚人,并不怀疑,严令部下不得无中生有——胆敢说刘秀已反叛者,斩!
时年秋季,刘秀既见谢躬处毫无异状,遂放心率步骑十余万东征,进击义军。原先,河北义军分枝众多,遍布于冀州各地,各拥军数万、数千不等。眼下,各部首领因见刘秀不用半年便灭除王郎,甚是厉害,便聚合到一处,磋商道:若继续一盘散沙,难免被他刘秀一一击破;唯有紧抱成团,将数十支义军合并为几大部,共同进退,方有避免败亡的可能。于是决议下来:众义军公推实力最强的铜马军为盟主,聚大军约四十万,屯扎于邯郸以东的清阳(今河北清河县,距邯郸约二百里)一带,是为抵御刘秀军的主力;除此之外,另有两支规模稍小的联军部队,人数皆十余万,一支屯扎于魏郡以东,一只屯扎于河内以东,与主力所在的位置由北向南依次排开,各相距数百里,成掎角之势,以防止朝廷更派援军相助刘秀(邯郸、魏郡、河内三郡,名义上都仍属更始政权统治,邯郸位于三郡最北,河内位于三郡最南,魏郡夹在中间)。

  义军的“抱团工作”方才完成,刘秀军先锋大将盖延已率军万人抵达清阳地界,与义军主力:铜马军(清阳一带的联军统称)相逢。初一交战,盖延只觉得东、南、西、北,无处不是铜马军旗号,东、南、西、北,无处不是铜马军战士,故而一战即败,被数十万义军猛殴了一通;未过几日,猛将铫期也率一支偏师抵达,与盖延合兵一处,再与铜马军交战,结果再次战败,竟险些被数十万大军合围。幸得刘秀、邓禹等人率主力及时赶到,铜马大军方才退去。

  铜马军初与刘秀交战,便连胜二阵,主帅东山荒秃(人名)、上淮况等人难免志得意满。再一打探,知刘秀军上下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万人,更是骄心大起,常领着大军在其营前耀武扬威,只要搦战。刘秀不为所动,自他率军到后,多日来只忙一件事,那就是加固营寨;若铜马大军来犯,也只是令将士们架开弓弩,射退便罢,从不追击。久而久之,两军已在清阳一带相持近一月,一边求战,一边求守,未有大规模正面交锋。

  却说就在清阳以北,有一长河,名滏阳河,长八百里,源头出自于邯郸,“西南—东北”走向,流至刘秀当日逃难时经过的滹沱河末端而终。就在刘秀一味坚守,不肯与铜马军交战的同时,已令吴汉、耿弇、景丹等人,分率五万突骑,或从滏阳河北岸迂回至铜马军阵地以东;或驻扎于滏阳河北岸;或南渡黄河,驻扎于黄河南岸,分头巡逻。何为巡逻?——若见其主力向该方向逃遁,立即禀报刘秀,便可倾起大军追击;若只是见其小部分军士北上、南下筹措粮草,则坚决击灭,以确保将四十万铜马军主力牢牢困死在“黄河—滏阳河”之间方圆数百里的一块区域内!这块区域,往西去,自然是刘秀军大营;而往东去,到了尽头便是东海,故而无须再另建一营。
  在弄清刘秀的真实意图后,东山荒秃、上淮况二人乐不起来了。他们眼看着军中的粮草一天天变少,外出筹粮的军士又总是去而不返,只得孤注一掷,率大军向刘秀的大营发动总攻。刘秀早已趁这段时间将营寨修得固若金汤,对此当然不会惧怕,让擅射者布满大营四周,只顾卖力放箭,仍是不肯出击。又战了许多日,二位主将眼看刘秀军营寨难以急拔,军中饿死者又是与日俱增,只得放弃与刘秀纠缠,在一日深夜,率军绕过大营南逃,去与那二路义军会合。刘秀探得此事,连忙也拔寨大起,连夜追击,又急召那几路突骑前来助拳,此次只与铜马军一战,便杀得其尸横遍野。
  都到这份上了,铜马军前队不顾后队,继续南逃。刘秀军则继续急追。看看两军混战至馆陶(今山东馆陶县)一带时,有两支义军,名作高湖、重连(义军旗号),本驻扎于青州、兖州一带,知铜马军有难,特渡河来救。于是铜马军士气复振,再与刘秀交战。刘秀故伎重演,当着这几路义军的面,再次只守不攻,只教数万精骑布好阵势,摆好弓弩,以期拦住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东山荒秃、上淮况等人对此叫苦连天,也顾不得什么阵势不阵势了,率领乱糟糟一团的军队向阵势严密的幽州突骑展开了一次又一次无谓的冲击,每战必败,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绕道,惶惶而走。
  刘秀旋即再召大军,又从后急追。到蒲阳(约在今河北大名县一带)时,终于再将铜马大军拦住。再看此时的铜马军状况,已是矢尽粮绝,盔甲尽弃,二位主将眼看突围、求援皆无望,只得献书求降。

  当是时,刘秀军虽胜,兵力只有十余万;铜马军虽败,兵力仍不下三十万。故而刘秀得书之后,立即答应铜马军求降一事,并责令其军士缴械,留守原地安营,又另差精骑从四面围定,唯恐其生乱。当夜夜半时分,刘秀卧于营内,突闻营外有异响,便差手下前去打探。半个时辰后,手下来报:“是铜马将士哭声耳!”
  刘秀猛然一坐而起,知铜马军有白起、项羽的前车之鉴,唯恐其虽真心投降,到头来免不得一死。赶紧吩咐下去,教军士加紧戒备。同时苦思安抚铜马之策。不知不觉,数个时辰已过,东方泛出鱼肚白。刘秀已然有计,竟不通知下属、左右,一人一骑,悄然出营,驰往铜马军营地。

  铜马军士恸哭了一宿,尚不知刘秀要如何处置他们。这时突见刘秀单骑来到,看见的,无不惊慌失措。正彷徨间,刘秀已下了马来,手无寸铁,坦坦荡荡走入营地,对各军各营一一慰问,态度与之前战时大不相同。铜马军士也都是实诚人,见萧王之前百战百胜,如今却不顾千金之躯,只身来闯虎穴,焉得不感动?于是无不争睹刘秀风采,再无一人意图作乱。都道:“萧王对我等推心置腹,安敢不效死命,以助其克成帝业!”
  自此,刘秀尽收三十万义军之心,后人誉之为“铜马帝”,也由此而来。刘秀再接再厉,在安抚完军士后,又将东山荒秃、上淮况以及其下属各路义军首领一律封作列侯,并号令全军道:“胆敢凭前日之胜,以折辱降兵者,交由刺奸将军发落!”全军将士顾忌祭遵之严,不敢不尊。刘秀前日之兵,以及铜马降卒,也因此得以和睦相处,尊卑无差。
第一百七十五回:调虎离山除谢躬,邓禹献策用三将

  通过“大棒加胡萝卜”战术,刘秀只用不到两月,便将邯郸周围的义军势力基本肃清。此时再看河北其他义军,都已成惊弓之鸟,纷纷向西逃,逃往河内。——早前在说到“长平之战”时,在下曾大致介绍过上党周遭的地利。这河内郡,就位于上党之南,原名为野王(今河南沁阳市一带),是为与太行山麓东南角相邻的一块平原,且与洛阳隔河相望。义军逃到这里后,兵力、编制与上文所述基本相同:一支以大肜、青犊(义军旗号)为首,屯扎于河内郡腹地:射犬(今河南沁阳市东北)一带;另一支则以尤来(义军旗号)为首,屯扎于河内郡西北角:山阳(今河南焦作市西)一带。仍是各拥兵十余万。

  再看刘秀。他携得胜之兵,追击到河内后,一查义军的动向,起初也颇为为难。——二十多万义军部队倒不足惧;足惧的是河内郡东北,便是魏郡,尚书令谢躬正手握数万精兵驻扎于邺城(魏郡郡治)。自己拉着这么几十万人马在“河内—魏郡”之间扫来扫去,又是大棒,又是胡萝卜的,难保不被他看出端倪。一旦其与河内太守联手,趁着己方与二支义军大战,分身不暇之际搅和进来,却是极难应付。想到这里,刘秀便不急着进兵,将兵马暂留于河内之西;另携邓禹、吴汉等数名亲信,策马北上,求见谢躬。谢躬见“老朋友”到了,出城相迎过后,忙问刘秀此次前来所为何故。
  刘秀故作惭色道:“前日我当使者面前夸下海口,必讨平河北贼众,方回长安领功受封。不想与铜马一战,虽侥幸获胜,兵马已折损将半;受降之兵,又不知其心腹,不敢大用……”
  谢躬见刘秀面色愈发凝重,宽慰道:“我二人同朝为臣,前日又蒙萧王厚遇,有何要差遣之处,直言无妨。”
  “今我欲西击射犬之贼,若得胜,山阳之贼必弃河内而北上,往魏郡过来。不知届时可否劳烦尚书大人率一军将其截住,以助我早日平叛,回朝奏功?”
  谢躬大笑:“这有何难,萧王只管放心攻战便是。——山阳之贼若不来,怨不得我;其若果真入境,我必亲自领军,将此等草寇一战除尽,却不省了萧王许多工夫?”
  刘秀大喜,谢而辞去。谢躬也随即差遣哨探,由邺城南下,打探“山阳之贼”动静。谢夫人又谏谢躬道:“以我观之,这刘秀深通韬略,绝无胜不了那些乌合之众之理。如今好端端的却要大人亲自出兵相助,甚是可疑,大人不如休去。”
  “诶!”谢躬摆手道:“你妇道人家,终究不懂其中要害。——今河北一带,王郎、铜马都已平了,还能有多少战功可立?——不趁此良机挣个大功,他日回朝,本官于朝中又安有一席之地?因此,文叔此次前来,是送大礼于我也,夫人无须多虑。”于是不从谢夫人之谏,一心只等早立大功。
  不出刘秀所料,只过半月,射犬一带的十余万义军被刘秀击得大败;“山阳之贼”本驻扎于射犬西北,唯恐刘秀转身来攻,果然在尤来首领樊崇(与赤眉军首领同名)的率领下,向更北方的魏郡境内逃窜。
  立功的时候到了!谢躬忙不迭地集齐兵马,亲率万余精骑当先出击;另以马武等偏将掌管后队,尾随征进。却不想,那樊崇乃是诸路义军首领中难得的狠角色。他在进入魏郡之后,眼见谢躬只率万余人就敢追着他猛打,便知道这位尚书大人想立功想疯了。于是,他隐蔽旗号,在邺城西南的隆虑山(今河北林州市西)一带设伏,轻易将谢躬引诱入内,大开杀戒;谢躬急切间得不到后军相助,只得奋力死战,最终得率百余骑突围而出,撤向邺城。到邺城时,城头上,魏郡太守见尚书令到,忙下令大开城门。谢躬披头散发,脸色铁青,匹马当先方入城内,突听闻两边呐喊声大起,数百军士一涌而上,将他拖下马来,当场缚住。谢躬大怒,正要怒责太守以下犯上之罪时,其身后转出两人来:一人名叫岑彭——昔日与严尤之弟严说共任宛城守将,曾凭借不到万人的兵力,挡住“柱天大将军”刘縯数月的急攻。后因城中粮尽,王邑、王寻又大败于刘秀之手,才无奈而降,险些遭更始帝斩杀,幸得刘縯钦佩其韬略,力保之,方才得命。现为河内郡守下属;另一人,那就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了:吴汉!
  之所以这两人一个不守河内,一个不随刘秀,都跑来邺城,只因当日刘秀在面见了谢躬之后,觅得其立功心切的意图,便决定借讨伐义军之名,趁机夺占魏郡。恰好河内太守见刘秀兵到,被岑彭劝动,主动投降;刘秀便令岑彭与吴汉一道快马加鞭赶往邺城,又把魏郡太守也给劝降了,然后,就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活捉谢躬。——要说这谢躬也是过于托大,败得太惨。得手如此之容易,实出刘秀、吴汉事先所料。

  看着唯唯诺诺缩在吴汉身后的魏郡太守,这时的谢躬,也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于是他磕头如捣蒜,开始向岑彭求情。岑彭与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正要抚慰两句,一旁的吴汉已不耐烦起来:“何必再与鬼徒多语?”
  鬼徒?大白天的,哪里有鬼?岑彭只一愣神,已见谢躬人头被吴汉提手中了。
  ——如此猛人,惹不起啊!

  至此,随着二郡太守投降,谢躬被杀,冀、幽二州终完全脱离更始帝控制。谢躬手下大将马武,在闻知了谢躬被杀的噩耗后,也终于琢磨出那一夜,刘秀邀请他往登丛台一叙的用意。——“他日若得机缘,我刘秀必隆重相请。”——这个“他日”说的,便是今日了。于是他率领手下兵马,未回邺城,而是直接南下河内投奔刘秀去了。

  如此一来,刘秀既得河内、魏郡,又得猛将马武以及其手下的数万兵马,其背叛更始政权,自立于河北的野心已暴露无遗。更始帝那边在得讯后,很快对此作出了应对:以大司马朱鲔、舞阳王李轶二人为主将,总督兵马三十余万,进驻洛阳,伺机北渡进击刘秀。这二人都是刘秀的杀兄仇人,能力也都不差,刘秀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但他这时,并不愿与更始帝决战,而是欲趁河北义军势衰之际,先及时将尤来等漏网之鱼一一铲平,以学汉高祖,得一稳固后方。
  这时问题出来了:刘秀不愿打,但朱鲔、李轶二人深知前日梁子结得不小,都已在磨刀霍霍。一旦见其率主力北上,必会趁机北渡黄河,突破至河北;此外,由冀州向西去,过了太行山,便是并州。并州大将军(等同于并州牧,驻地在河东)鲍永、上党太守田邑、太原太守冯衍,也都效忠于更始帝。届时若见朱、李二人奉更始帝诏书,讨伐刘秀,也势必会领军东进!
  ——以上诸多难题,如何当之?

  刘秀经过详细筹谋后,确信刚刚得手的河内郡,正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一来,此地与上党、河东(原魏国都城安邑一带)相邻,仅为太行山隔断;二来,经此地南渡黄河,首当其冲的便是重要渡口:孟津,要从洛阳北上,必打此渡口经过;三来,此地有山川之险,灌溉、输运又极其便利,堪称河北一带独一无二的经济、战略基地。
  若能挑选出三个人:一用作西击并州;一用作驻守河内;一用作扼孟津之要。一切问题即可解决。

从某些方面来看,刘秀与他伟大的先祖:汉高祖刘邦,极为相似。——比如说“扬长避短”。——汉高祖给人的印象:一般都是个“狡诈有余,智谋不足”的形象,不通谋略,不会打仗,只会用人。但他晚年,于天下叛乱四起之时,却能先胜陈豨,后胜英布,名将风采显露无疑。——之前之所以看不出他还有这么一手,只不过因为有韩信、张良在,他将那些工作都交给最擅长的人去做了;刘秀也是一样,每当他遇到用人难题时,必求教于邓禹,效果也都极好。——比如用吴汉北上幽州,只凭二十余骑便夺苗曾兵权的那次,就是出自邓禹的手笔。此次,他面对刘秀的疑惑,再度献策,力荐三人。
  “寇恂文武兼备,政才无双,可镇抚河内;冯异冷静果断,深谙韬略,可扼守孟津;至于领军西征者——非我邓禹莫属也。”
  刘秀哑然失笑:“阁下年方二十有三,又是儒生,岂可为大将耶?”
  邓禹正色回道:“主公岂不闻:有志不在年高。昔日秦国甘罗十二岁便作上卿,更何况我已过戴冠之年。此刻方建功业,犹恨晚也。”
  刘秀壮其言语,果然下令:授之为前将军,统帅精兵二万,立时西进;又拜冯异为孟津将军;寇恂为河内太守。谆谆叮嘱二人道:“昔日高祖用萧何以定关中,今日河内,便是关中也。望你二人能谨守各地,秣兵历马,筹备军粮,以阻他人北渡!”二人领命去后,刘秀亲送邓禹出河内,方召集兵马三十万,下令北上。

  话说此时的义军主力,为尤来首领樊崇统帅,早已趁着刘秀在河内一带忙于部署黄河防线时,顺着太行山麓北逃至冀州北端。刘秀探查仔细,知几路北逃的义军,尚存者不到二十万人,遂放心领军急追。终于在隔年春季时,于元氏(今河北元氏县)一带搜寻到了义军主力。樊崇虽能用兵,无奈手下兵将装备落后,士气不振。初一交战,旋即大败,只得领军再往北逃,又连续奔走了许多日后,看看已逃至幽州境内。
  再细点其手下兵力,约莫已只剩十万。樊崇心知再逃,必和铜马军是一样的下场——他又不欲投降,便下令就地驻下军来,寻思战策。恰好后队有败兵逃散过来,告樊崇道:“将军快走,刘秀率精骑数千人,已当先追赶过来!”
  樊崇急中生智,大喜道:“前日谢躬欺我兵弱,为我设伏所败;今日刘秀连战连胜,有看轻我军之意,正好再用伏兵之计!”当即下令各军、各部,按照伏击谢躬时一样,就地寻丛林隐藏,埋伏于大道两侧,自领一军缓缓北走,以引刘秀来追。刘秀果然不知是计,见樊崇部下稀稀拉拉,又兼军容不整,只道义军都作鸟兽散了,只顾领军朝有旗号处急追。樊崇待刘秀追至近前,突然率军回身力战,同时一声号响,十万伏兵一道杀出,竟将其牢牢裹于垓心之中。刘秀死战不得脱,只得在数千军士的保护下,向义军兵力薄弱处反复冲击,苦战多时,终于看到前方露出一片空旷地带,并无敌军拦阻。刘秀正要大喜时,却已听到了哗哗的激流声。
  ——之所以无敌军阻拦,只因再过去数百步,便是悬崖。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刘秀这次失算,后果着实严重,几乎将他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努力彻底葬送!什么割据河北?什么逐鹿中原?都已成了浮云一般。……他回望身后,大量义军密密麻麻,正如蚁群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涌将过来。而己方数千兵马,仅存者不过上百人,犹在堵截追兵,誓死拼杀……在一片“捉拿刘秀!”的呐喊声中,刘秀沉重地闭上双眼,纵身跳下了悬崖……
  ……
  不知过了多久,刘秀隐约听到耳旁有人呼唤,艰难睁开眼看时,乃是骑将王丰。——之前刘秀深陷重围时,他也在场,后因敌军都追赶刘秀去了,他才侥幸脱围而出。闻知主公已跳下了悬崖,他特从上游一路追寻过来,寻了大半日,终于在下游一水浅处寻得了昏迷中的刘秀。也该刘秀命不该绝,樊崇等人只道他已死,又顾忌其主力大军眼看要到,竟未在周围一带展开搜索。当下,王丰就将座下马让给了刘秀,自己步行相随,四处打探大军动向。打探了几日,方知诸将也在寻找刘秀踪迹,已向北一路搜寻过去上百里,暂时汇集于范阳(今北京市定兴区)城中。

  刘秀于是加紧北上范阳,去与众将相会。入城之时,只听城中悲声一片,耿弇、耿纯等人都道刘秀死了,茫茫然不知所从;麾下将士,也暗自收拾行装,准备散伙;唯有猛将吴汉,以手持剑,高指苍天道:“诸位何须气馁!即便萧王遭遇不测,其长兄之子尚在南阳,我等何愁无主?”言罢,当着众将之面,他召集齐所部军士,大声疾呼,要为萧王报仇!耿弇、耿纯等人为他所激,也各自勉励士卒,共思战计。由此,刘秀得归时,军心未散,除之前折损的将士,并未少去一人。刘秀对吴汉感激不已,拜他作骑将之首,率领马武、耿弇、景丹等共计一十二员猛将,数万精骑,北上追击樊崇;自己这边,则调用步卒,在“范阳—蓟县”之间布成一道长达三百里的“广阳东—广阳西”防线,以阻樊崇南归。樊崇本也以为刘秀已死,今听闻他已入广阳郡,又差吴汉等人率着幽州突骑正往北来,哪里还有战心,连忙率军士继续北逃,先入渔阳,后入辽西,越逃越往北去。
  此时已近六月,辽东、辽西等地,初夏时节,向来降水不多,气候干燥。樊崇等人忍饥挨饿至此,放眼所见,无非一片焦土——但凡能够食用之物,能收的,都已被收入了城邑;来不及收的,竟都被付之一炬。甚至连荒郊的水井,也都被人事先给填埋了。原来,刘秀知樊崇等人既被堵住后路,要继续逃窜,唯有继续向北;于是在下令吴汉率军从后驱赶的同时,又令部将陈俊更率一军,先行迂回至义军更北方的必经之路上,执行“坚壁清野”战术,提前将所有的百姓、粮食、水源,收入到坚固壁垒之中,一丝一毫,一瓢一勺,都不让给义军!
  十万义军这次真的被逼疯了,为了吃饱喝足,他们被迫涌向塞外,去与乌桓等游牧民族干仗!未有几时,边关处便有消息传来:尤来、大枪、五幡等贼寇出塞之后,因遭乌桓劫杀,已全部瓦解;侥幸得存者,也大多被留于塞外,被胡人充作奴隶使用。

  曾号称多达百万,横行于河北各地的大量义军,就这样,被刘秀一一荡平了。自他奉旨镇抚河北以来,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在结束了对王郎、铜马、大肜、青犊、尤来等各部势力的交战之后,终于完成了对冀、幽二州的彻底征服。此时的河北,百姓安居乐业,终成一方净土;但放眼中原大地,大乱方才开始。

第一百七十六回:用寇恂虚张声势,任邓禹浑水摸鱼

  此时的天下,已非刘秀初入河北时的天下。——自从赤眉军首领樊崇被更始帝激怒,并逃出洛阳后,赤眉军与更始政权便彻底决裂,开始主动走出青、徐二州,向西攻城略地,已将势力发展到颍川一带。在颍川东部,便是豫州,原属梁地,以睢阳为中心。梁王刘永前日倒是交了好运,蒙更始帝正式册封,乃是名正言顺的豫州之主,可惜他兵微将寡,难以有大的作为。如今一见赤眉军西进,便乐得做一个“在后黄雀”,立即与琅琊郡(属青州)豪强张步,东海郡(属徐州)豪强董宪,山阳郡(原昌邑,属兖州)豪强佼强等人联手,将他们一一封作将军,授令他们向原先的赤眉军领地展开进攻。未过多久,青、徐、兖三州,加上豫州的大部分领土,皆归刘永所有。

  以上便是更始二年冬季,刘秀降服铜马,斩杀谢躬,初步夺取河内、魏郡之时(尤来等义军此时刚沿着太行山往北逃,尚未被讨平),关东地区的大致格局——樊崇实力最强,刘永土地最多。也就是在该阶段,朱鲔、李轶二位重臣,被更始帝调往洛阳,以伺机北击刘秀。结果,他的这一举措,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樊崇在推进到颍川一带后,因赤眉军人数太多,身后的青、徐二州又被张步、董宪等人占据,很快缺兵少粮。在权衡完关东、关中两地局势后,他一不做二不休,竟趁着更始军主力在洛阳之际,下令赤眉大军不回青州了——继续向西进发,去夺关中!
  这下热闹了,樊崇要打刘玄,刘玄要打刘秀,刘秀却忙着北上追击尤来逃兵,没空理会他们。——“食物链”的末端,落到了负责镇守河内与孟津的寇恂、冯异二人肩上。尤其是冯异,他负责镇守的区域,就在洛阳城北数十里处,需直接面对朱鲔、李轶的三十万大军,且无黄河防线可作利用。也正为此,刘秀虽得邓禹临走推荐,仍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常令人携书信南下,探询战况。

  探了数次之后,刘秀放心了。——邓禹的眼光果然毒辣,冯异只凭数万兵马,镇守孟津有数月后,非但没有丢失阵地;相反,他竟然还能不时的主动出击,将孟津下游,以及河内以西的十余座城邑陆续攻取下来,已得降兵十余万人。
  有朋友这时要问了,朱鲔、李轶二人驻地既与他相邻,兵马又多,为何不采取反击?
  ——因为冯异率军抵达孟津不久,经暗下打探,获知朱鲔、李轶二人虽同朝为臣,但毕竟一个曾为新市军出身,一个曾为舂陵军出身,早已不和。于是,他抓住这一内部矛盾,修书一封送到了李轶手中,对他详述河北形势,晓以利害,劝他归降。李轶为谋害刘縯一事,深遭其兄李通责怪,也早有悔意;今日见刘秀已全得河北,大有取代刘玄之势,“弃暗投明”之心,那是不必细说的了。可是他又顾忌草率降了刘秀,官职、爵位难免不保,因此下不了与更始政权一刀两断的决心,只是回信给冯异,表明悔意,并暗示刘秀若与刘玄开战,他必保持中立。为此,冯异方能放心大胆的四处攻城略地——李轶果然按兵不动。
  刘秀闻知了来龙去脉后,在被尤来等义军逼得跳崖时,对此亦表示默认,甚赞李轶识得时务。但一旦转败为胜,他立即回信冯异道:“李轶多诈,要降早就降了,绝不可信!将军可令人将其往来书信抄写多份,向周围郡县散发,以宣扬其事!”冯异初期不知刘秀用意,只得照做。——没过多久,“李轶与萧王暗下私通,意欲谋反”一事便在周围郡县中沸沸扬扬的传播开了,又被更始军细作报到了朱鲔耳中。朱鲔大怒:难怪前日要你出战,推推诿诿,原来早已私下投敌!愤恨之下,他安排刺客,旋即将李轶刺杀于城中;李轶所部军士怕遭受牵连,则纷纷涌出城外,投入冯异军中,汇报这事。
  冯异这才如梦初醒,想到刘秀城府之深,不觉毛骨悚然。等不及他多作感慨,朱鲔那边既除去了“奸细”,独掌洛阳全境防务,很快亲提数万大军,出城来战;又暗下拨出三万精兵,交与副将苏茂、贾强二人,令他们从洛阳以东迂回北上,去夺河内。这二路兵马一虚一实,本是好计,不料却瞒不过冯异。他与朱鲔在洛阳城北短兵相接过后,见该路人马战力稀疏平常,人又不多,已知朱鲔的真正目标,必不在此。于是他将计就计,自率前日刚招降得来的十余万降兵,继续与朱鲔对峙;其余的军队,则交由副将统帅,渡河往救河内。又差人乘坐快马,紧急送信给寇恂,告知他更始军已秘密北上的消息。

  寇恂得书之时,手中的兵力不过数千人;其余的,都分散在郡内下辖各县城中。为了防止更始势力渗入河内,扎稳脚跟,他在探知苏茂、贾强正在温县(今河北温县,位于河内郡东南角,紧邻黄河)一带组织士兵渡河的动向后,立即召集齐那数千人马,下令开往温县。
  有军士心存畏惧,谏他道:“今城中兵马甚少,太守既已下令向周围县邑调兵,何不待诸军集齐后,再作决策?”
  寇恂回道:“正为敌众而我寡,一旦温县失守,敌军凭恃坚城,后援必源源不断而来,到时如何胜之?唯有击之于黄河岸边,不容其有回旋的余地,方能一战而胜!”于是坚决率军主动出击,迎战更始军于黄河北岸,两军大战了一日,不分胜负。第二日,寇恂亲自击鼓于温县城南,激励军士,又与苏茂、贾强交战,战了半日,城北尘土大起,却是附近各县的援军终于到了。寇恂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心生一计,令据守南面城墙的数百守军大声呐喊:“萧王到了,萧王到了!”苏茂、贾强二人见远处果然有援军来到,情急间哪里来得及分辨这“萧王”是真是假,方寸大乱,急忙率军南逃。寇恂方领军去追时,恰巧冯异的援军也已赶到。当下两军合兵一处,直杀得更始军一败涂地,贾强渡河不及,战死于乱军之中。

  寇恂得势不饶人,见苏茂只率得少量军士遁去,便收罗更始军留下的大量船只,也组织军士渡河,前往孟津相助冯异。朱鲔的兵,本是“疑兵”,并无与冯异、寇恂于野外决战的打算;更兼苏茂大败而回,连忙撤回洛阳,坚守不出。冯异、寇恂二人领着得胜之兵,不紧不慢的围绕着洛阳城转了一圈后,因见城内守军甚多,无隙可乘,方才耀武扬威地退去。
打这以后,朱鲔自知进取河北无望,洛阳城门再也没有大开过。而与之同时,洛阳以北的邓禹,洛阳以南的樊崇,却按照预定计划,一走河东,一走南阳,同时向西节节推进,分别包围了安邑(河东郡治)和弘农(函谷关)。急报传到长安时,更始帝大怒:“朕既拜王匡为比阳王,成丹为襄邑王,镇守河东;又拜刘赐为宛王,宗佻为颍阴(今河南许昌一带)王,尹尊为郾王,共守南阳、颍川。自有他们为朕退敌。区区小事,何必来报!”
  却说更始帝自立赵萌之女为夫人后,凡事皆委任于赵萌,日夜只在后宫与赵夫人饮酒取乐。那赵萌,乃是一好弄权势的小人,性子又残忍好杀,凡诋毁过他的,绝无生还之理。就是这么一个人,更始帝爱屋及乌,偏偏对他极为信任。一开始时,他还管管事,比如将谢躬调往河北,将朱鲔、李轶调往洛阳;后来觉得麻烦,干脆朝都不上了,直接找了一个模样与自己相似的侍中,垂帘听政。赵萌由此得以肆无忌惮地排斥异己,擅立亲信,甚至将一些厨子、狗屠,都提拔成了官吏。这事传出去后,深为长安士人耻笑,作歌谣道:“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京师尚且如此,关中附近的诸侯、豪强们离心离德,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始三年春,因原先割据凉州的隗嚣不从军师方望之劝,执意前往长安听封,并为更始帝软禁。方望与安陵人弓林便共尊流落于凉州的汉末代皇帝:刘婴(即为王莽所废的“孺子婴”,此时年二十岁)为帝,建都于临泾,国号为“汉”;到四月时,割据益州的“辅汉将军”公孙述也于成都自立为帝,国号为“成”。可见,这时的天下豪强,思想上已不再像之前一样,执着于正统观念,不要九鼎、不要玉玺,照样可作皇帝。唯一看不开的,只有更始帝,他对咄咄逼人的赤眉军可以不闻不问,但绝不能容忍有他人僭越大位。于是他拜丞相李松为主将,率军十万,讨伐方望。方望等人毕竟根基未稳,一战即被李松率军斩杀,“汉国”也被攻灭。没等及更始帝再下一令,让李松南下蜀中,讨伐公孙述,弘农方面再有急讯来报:“今赤眉军已攻下弘农,三十万大军,以万人为一营,犹自向西来犯。”更始帝再是糊涂虫,也知道弘农失守,对长安意味着什么,终于焦急起来:“宛王刘赐等人,为何不替朕率军拦住?”
  “赤眉军势大,宛王如何敢与之战。今已提所部之兵,放弃宛城,撤过淯水,往淯阳驻扎去了。”
  更始帝不得已,急召李松,又令他率军去战赤眉。但此时,函谷关、武关二大天险俱已失守,论野外交战,李松的十万军队如何能与急着进入长安抢掠的三十万赤眉军抗衡?很快便大败特败而回,折损兵马三万余人,告更始帝道:赤眉军势大,实难取胜。更始帝不泄气,又差人召朱鲔来救,但因赤眉军早已抢先一步,控制了“长安—洛阳”之间的必经要道,这一举措,再告失败。时年六月时,赤眉大军畅通无阻,顺利推进至华阴。
  赤眉军打到长安近郊时,更始帝前所未有的勤奋起来,酒也不喝了,女色也不近了,每日坚持批阅战报。可惜的是:好消息一点没有,坏消息却是接二连三的不断传来。先是比阳王王匡率军往救安邑,被邓禹击败,所部兵马折损殆尽,只得数百骑正往长安过来;再接着,各地诸侯全无动静,并无一人肯率军前来勤王;再接着,更始帝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也到了。
  ——就在该月下旬,天下又诞生了两位皇帝:一是刘秀;一是刘盆子。因都属刘姓宗室,国号亦都为“汉”。这其中,刘秀就不用细说了,自他彻底扫平义军之后,称帝一事已是必然;而那位刘盆子,其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朱虚侯”刘章,相助周勃铲除诸吕的那位。之前因生世湮没,又兼年幼(十五岁),只得在赤眉军中做了名默默无闻的放牛娃。一日,赤眉军中有一齐地巫师,突然口出狂言对樊崇道:“景王(即朱虚侯,因平叛大功被封为王)显灵,怒告你等:当为县官,何故为贼!”一句话,点醒了正磨刀霍霍向长安的樊崇。樊崇于是效仿昔日项羽,特从军中大肆挑选景王之后,得七十余人,欲从中选择一位立作皇帝,以摆脱盗贼之名。最终,通过抓阄的方式,刘盆子顺利入选,在长安郊外接受了赤眉诸将的朝拜,做了皇帝。

  这么一来,一个刘玄,一个刘盆子,两位都自称是“大汉皇帝”,都在关中,只能凭借一战决胜负了。谁胜,长安便是谁的!当然,胜负早已没有悬念。——更始众将不等赤眉军突破华阴,早就蔫了,都谏更始帝道:事已至此,再与赤眉军交战,也是绝无取胜的可能。不如趁早劫掠城中财物,早早退回南阳故地,方是上策!
  更始帝大怒,他乃是九五至尊之人,从正式建立年号算起,这个皇位,满打满算才坐了两年半,哪能甘心就这么放弃,重新落草为寇?正待怒骂众将时,他转念一想,又心道:不行,自己这皇帝又不能打仗,又不能谋划,退敌之事,还是得凭这帮人去做。于是只得略微缓和神色,手握玉玺给众将观看,以示自己才是真正、唯一的天下之主。又下令王匡、陈牧、成丹、赵萌、李松等,各领一军出长安,镇守新丰,以当华阴之西,拦住赤眉军进犯的最后要道。众将见他心意已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各自泱泱退去。

  一退朝,当日拔剑力主刘玄称帝的张昂立即与申屠建、廖湛等亲信私聚一堂,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之前刘玄之所以称帝,全凭我等功劳;但其沉迷于酒色,委任赵萌时,怎么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现在却拿个玉玺出来,吓唬谁呢!申屠建、廖湛也早已对更始帝不满,于是很快达成合谋:不日便是立秋,陛下必会亲自主持祭祀,到时管他愿不愿意,只管劫了他往南阳去!计议定后,他们唯恐失手,又召隗嚣、王匡等人商议,无一人反对。
  谁料还没到动手之时,因参与此谋的人实在太多了,竟让更始帝事先知晓。更始帝当机立断,佯装患病,立召参与此谋的诸将往宫中议事。结果申屠建傻乎乎的第一个赶到,当场便被砍了;张昂、廖湛等人来的迟了一些,闻知有变,大惊失色,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回去各自召集军士,杀入未央宫去。一时间,更始君臣自相残杀,长安城中大乱。战了许久,因更始帝最为倚重的两人:李松、赵萌都在城外,渐渐不敌,只得撤出长安,前往军中投奔赵萌。至于凉州豪强隗嚣,则趁着此乱,单骑逃回凉州去了。

  到了赵萌军中后,更始帝当着老丈人的面,痛哭流涕,直说张昂、廖湛犯上之事。赵萌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听了这话,细细琢磨之后,急告更始帝道:“王匡、陈牧、成丹等人,也是绿林出身,今日之事,难保他们未参与其谋!”更始帝大悟,急下旨,又召那三人议事。三人之中,唯有王匡事先知情,故而推推诿诿,再三拖延,另外两人着实无辜,刚入赵萌军帐,便被两旁的刀斧手拉下去斩了。王匡因此得以知晓更始帝的真实用意,及时带着其所部人马,奔入长安城中,与张昂、廖湛等人汇合。
  又过数日,更始帝既集得了赵萌、李松两部主力军,对那帮一心要回去做绿林好汉的乱臣贼子们自然不会再惧怕,于是下令还攻长安,再争京师。此时已是该年八月,恰好立秋。而在他身后,已拿下安邑,扫平河东的邓禹大军十余万人;以及驻军华阴,已立刘盆子为帝的樊崇大军三十万人,正一由东北,一由东方,不约而同的向长安靠拢。

常言道:多事之秋。之所以是“秋”,而不是“春”或“冬”,只因秋高马肥、五谷丰登,是为大规模兴兵的最佳时机。公元25年,于刘玄来说,是更始三年;于刘秀来说,是建武元年;于樊崇来说,则是建世元年。这一年的八月,注定比以往的秋天要更热闹一些。——因以上三方势力各投入大量兵力,在关中上演三国大战,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即将上演。
  那么,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不用说,“蝉”这个苦命角色,刘玄是当定了——大敌当前时,他明知赤眉军已过华阴,邓禹军也已过河东,却对此置若罔闻,只顾将内讧进行到底,不败才怪;樊崇则可称作“螳螂”——他率军推进至长安近郊的高陵(今陕西高陵县)后,一探知城内城外战火纷飞的架势,立即下令三十万大军就地驻扎。只等着更始君臣斗累了,便好趁火打劫。
  谁是“黄雀”的谜底这时可以揭晓了——但不是邓禹,而是刘秀。

  之前说过,邓禹刚由河内出兵向西时,兵力不过二万,可见刘秀的初衷,只不过是希望他能够争取一下河东,保护住河内的侧翼。但谁料想,邓禹年幼归年幼,书生归书生,竟然将王匡、成丹等更始大将打得落花流水,兵力急速猛增。刘秀得捷报时,恰好于鄗县(柏乡固城店镇)称帝方毕。于是当机立断,急拜年仅二十四岁的邓禹为大司徒,授令他继续西进,由汾阴(今山西省万荣县境内)南渡黄河,介入关中之争;他自己则虚晃一枪,将目标指向了关东。
  ——刘玄、樊崇,你们只管争长安好了,洛阳是朕的,谁都不准抢!

  当时,同样对洛阳动心思的,还有梁王刘永。结果刘秀的数十万河北大军一到,随即兵分三路:一路,以建威大将军耿弇为主将,屯扎于荥阳西侧的巩县(今河南巩义市),以遏制刘永西进;一路,以大司马吴汉为主将,全力攻取洛阳;最后一路,则由刘秀亲率,屯扎于孟津对岸的河阳(今河南孟州市,位于河内郡西南角)一带,以指挥全局战役,并负责为以上两军输送军需、粮草。
  考虑到弘农此时已为赤眉军控制,刘玄又正忙着内讧,无暇顾及其他。刘秀这三路兵马布置妥后,朱鲔的处境,已是瓮中之鳖。刘秀要的就是这个!——作为害杀其兄长的首犯之一,李轶虽死,朱鲔也休想要逃得掉。
  “传令大司马,此战除攻取洛阳之外,务必要将朱鲔给朕擒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河阳军营中,刘秀望着络绎不绝开赴往河南的十数万大军,手按利剑,志得意满。
  而河对岸的朱鲔,也很明确的感受到了他这一意图,在求援无门的前提下,只得日夜亲临城头,与吴汉手下的精兵猛将殊死搏杀。转眼间,洛阳之战过去一个多月,由于朱鲔指挥得当,洛阳城池又坚,守军又多,城外一个吴大司马,城内一个朱大司马,仍是未分出高下。刘秀见状,下旨寇恂:令其再调拨十万军士渡河;又晓谕冯异、王霸、祭遵、岑彭、马武、贾复等战将,共计十一位,齐往洛阳相助吴汉。一时间,洛阳城外精英云集,刘秀宛如一个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将所有的赌注全部押上!
  无论如何,必须拿下洛阳,杀朱鲔!

  又大战了半月,因朱鲔出于求生的本能,铁了心的要抗争到底,吴汉大军虽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守军,仍是进展不大。正当刘秀咬牙切齿,欲再筹措兵马前往增援时,关中邓禹处有消息来报:“刘玄率李松、赵萌二军还攻长安,历时月余终于攻克。王匡、张昂为求活命,皆率败兵投奔樊崇,并甘作赤眉军向导……今长安已为赤眉所得,更始群臣皆降于刘盆子,刘玄单骑逃出城外,下落不明。”
  刘秀早知刘玄非樊崇敌手,这一消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放下文书后,他问邓禹使者道:“今大司徒身在何处?”
  “正驻军于高陵以东,距长安二百里,犹在观望。”
  “好!你回告他,就说朕本月之内,必下洛阳;到时大司徒便可领所部兵马,趁势去拿长安。赤眉军势虽盛,但不知体恤民心,势必不能在关中长久立足。一旦为大司徒击败,必往弘农而走,届时你等追其于身后,朕亲率一军拦住弘农以东,赤眉一战可破也!”送走使者之后,刘秀急令人渡河,召岑彭来见。
  岑彭到后,拜见刘秀过了。刘秀问他:“将军久在前线,必知洛阳虚实。以将军观之,若我军惟凭强攻,一月之内,可否攻下洛阳?”
  岑彭据实回道:“非将士不肯卖力,怎奈城中守军尚多,粮草且足。一月之内,绝无可能。”
  刘秀微微点头,踌躇过后,又问他:“据朕前日得闻,将军曾为朱鲔拜作军中校尉,与他颇有交情。若朕要你前往洛阳劝降,不知可有把握?”
  岑彭一惊,猛地拜服于地,高声道:“陛下信得过微臣,自然无推辞之理。但他,可是陛下的杀兄仇人哪!”
  刘秀忙扶起他,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我曾道洛阳易取,故而不惜代价下令猛攻。但如今大战已近两月,攻守双方都伤亡甚重,仍不知何时方能取胜。区区一杀兄之仇,安敢与数十万军士性命相比?”
  岑彭凛然,告诺而出,立即渡河前往洛阳。洛阳那边,朱鲔见岑彭单骑抵达城下,披甲持剑,亲临城头与他对话。双方草草聊过旧情之后,岑彭就将关中形势详说给朱鲔听了,明言更始帝已败,劝他早降。不料朱鲔只是连连冷笑:“岑彭,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在这里我干脆把话挑明了吧!——难道你不知柱天大将军是怎么死的?当日费尽心思,阻扰你主公镇抚河北的,又是何人?”
  岑彭正色道:“此事将军大可放心,陛下乃宽宏大度之人,既要我来说降,绝无出尔反尔之理!”
  “即便如此,但无保状为证,我岂敢深信?”
  岑彭知朱鲔已被说动,于是回渡河阳,将二人对话如实说与刘秀听了。刘秀携他手,同出大帐,步行至黄河边上,指水发誓道:“朕乃成大事者,岂会顾及小怨!若朱鲔肯降,非但其性命无虞,连他前日的官爵也一并可保。河水在此,朕必不负此言!”

  不日,朱鲔既从岑彭处得知刘秀指水发誓一事,降心已是大起。但他为了万无一失,还是令军士放下绳索,再激岑彭道:“非我不信阁下之言,怎奈兵不厌诈。若要我信,可随绳索登城。”话刚说完,他眼见岑彭当场脱去铠甲,就要拿绳索往腰上缠绕,终于大笑起来:“将军可回了,五日之后,我亲自出降便是!”
  不到五日,吴汉得刘秀军令:撤除包围,大军后撤三十里驻扎。朱鲔见状,再无顾忌,自捆双手,如约携副将苏茂等人,前往吴汉军中献降。刘秀早已抵达吴汉军中,见朱鲔果然来到,忙亲自为其松绑,并设下大宴为之压惊。隔日清早,朱鲔平安回去之后,下令将洛阳城门大开,率领全部守军依列出城,以迎接刘秀。刘秀当着双方数十万将士的面,不食前言,拜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传诸子孙,世袭罔替。
  此时已是该年九月末,因刘秀在强攻洛阳不得的前提下,果断选择了宽恕仇敌,东都洛阳因此幸免遭战火焚毁,被他完好接收。刘秀率众将策马入城,环顾着这一座在两年多前,曾蒙他亲手修复过的伟大城市,庄重颁诏道:“即日起,洛阳,即为我大汉之都!”

  华夏历史的车轮滚到这里时,曾被“新朝”短暂打断的大汉王朝,再度恢复了生机与活力。为了与之前刘邦所建的汉朝、以及刘玄所建的汉更始政权显示出区别,刘秀所建的这个朝代,历来被史学家们统称为:“东汉”。
  ——刘秀即为东汉开国之君,是为汉光武帝。庙号“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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