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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城

 高山仙人掌 2015-05-11

解诗梵,80年度代生,西安人,供职于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创作评论部。自幼写诗画画,出版有长篇小说、漫画绘本、诗文绘画集、楹联诗词创作手册等。以轻松、趣味的文字与画风,传播幽默、静观的生活态度。




小时候,我家住在西门,西南城角的白鹭湾、龙渠湾、骆驼巷、夏家什字是我的“地盘”。姑姑家住在文艺路,隔几周奶奶会带我去她家小住。路不远,奶奶带我一路步行,过五味什字走粉巷然后向南出城。奶奶是小脚老太太,一路噔噔地走着,还给我絮叨陈年旧事。行到粉巷我问:粉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粉是什么粉呢。奶奶说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因为这地方当年是个风流所在。这里还有奶奶和爷爷的一段轶事。我从小是奶奶带大,奶奶跟我讲自己年轻时候的很多故事,从来不觉得我是小孩儿,不懂成年人的世界,妈妈当年还着实因为此不满,但我现在觉得其实这是一种增长情商的教育。


爷爷当年从老家到城里闯天下,与朋友合伙做染料生意,日子过得红火。旧时男人手里有些闲钱,茶余饭后流行“逛窑子”。话说浪子眠花宿柳,巷里有多少个罗帐灯昏,巷外就有多少个半床孤眠,正如韦庄《更漏子》所写:

钟鼓寒,楼阁暝,月照古桐金井;

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

烟柳重,春雾薄,灯背水窗高阁;

闲倚户,暗沾衣, 待郎郎不归……

多哀怨,多无奈。而我奶奶演绎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奶奶有一次偷偷尾随着爷爷到这一带,路边站着戴花的女人招徕顾客,有的招呼“进来坐一坐啊。”有的招手说“来呀,与你有话说。”爷爷跟朋友被两个艳丽女子拥刚到门首,就被紧随其后的奶奶抓个现形。奶奶当时不骂不闹,吊着脸只蹦了三个字:“往回走!”爷爷只得讪讪就范。

衣香鬓影里,红灯摇曳处。我想得出七十年前的那个夜,泼辣的奶奶挽得浪子回头的景象。后来看《大宅门》,白文氏带着一把剪刀闯妓院,觉得情景相似的很,只不过白文氏是去找儿子,我奶奶是去拦丈夫。有得一拼。我当时虽然不太听得懂,却能依稀感受到,隔了七十年,奶奶说时仍带着半腔怨愤,又含了半腔得意。

我的奶奶,算是那一伐小脚老太太的传奇人物了。有名地坚韧泼辣能干。当年与爷爷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从来没见过面。新婚之夜初见,爷爷嫌奶奶太胖,挑起盖头就与曾祖母理论去了,质问如何给他娶这样银盆大脸,大腿有菜坛子粗的媳妇。曾祖母说是这是福相,会旺夫。好容易安抚好了,爷爷回到房里,奶奶却备好了纸笔,平静地跟爷爷说:你看不上我,就把休书写了,拿了我就回娘家去。恐怕是被这气魄所震慑,爷爷再不提休妻的事。旺夫倒是真的,兄弟几个,就爷爷最出息,然而在奶奶跟前却一辈子再没占上风。

粉巷如今是我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穿过粉巷到西大街,经鼓楼到钟楼。年时金粉散尽,余香仍存一缕,曾经灯影里的狭长的街道,如今已经宽敞非常,两岸合欢红如烟霭,店铺鳞次栉比,红男绿女穿梭其间,然而故事却久久铭刻在街巷的名字里。曾经车水马龙的鼓楼城门洞,如今也封着铁栅栏,不供人们穿行,只被游客参观。所谓历史,就是把曾经的平常生活定格封存起来给人看。古诗词里时常借斜阳巷陌做背景,抒发情绪,然而高新一路,电子二路、纬十街这样的街名总也是趁不起那冉冉斜晖,唯有粉巷,甜水井,白鹭湾,洒金桥,湘子庙街,书院门,香米园,莲寿坊这些诗意且有来由的名字在落日熔金之下显得搭调,令人铭记着这个城市曾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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