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城十二帖（组诗） 1 那时候母亲还在 院子里有 两畦菠菜一畦薄荷 高大的梧桐树一左一右 南墙跟一带 我收留过一只刺猬 那个雪天 我到处给它找一个 温暖的草垛 嗯，我记得 母亲在的时候 我的童年也在…… 2 上世纪六十年代 凤城解放大街139号 巴掌大的一块门牌 所有的信件都记得回家的路 门前那条沙面公路 是县城最繁华的道路 我们在寒冬拖着两条鼻涕 追逐一辆绝尘而去的十轮卡 贪婪地嗅着那股长长的黑烟—— 来自工业时代的尾气 好香的汽车尾气 3 那个时候 苏北的小县凤城 它的风水不亚于江南 绕城的河水有三道 满池的荷花蒲草 鱼虾拖家带口 我们把红蜻蜓叫“小辣椒” 把绿蜻蜓叫“老麻” 七月 母亲的呼唤被蝉声淹没 我们跟蜻蜓的对峙 是牺牲无数次午饭的代价 4 离县城五里外的白衣河 每次亲近它都像是一次远征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堤 上面是遮天蔽日的桑葚 那个长夏 我们都成了上蹿下跳的猿猴 我们肚子里装满了酸甜的汁液 嘴唇涂成了青紫色 一个个如野人部落的酋长 乐不思蜀啊，忘了爹娘…… 5 所有的道路汇聚到灯光球场 这里就成了欢乐的海洋 卖狗肉卖烧鸡的熟食摊 一个接着一个 最好笑的是国营饭店前 那个卖茴香豆的郭三 怀揣着一小瓶地瓜烧 一会一口 一会一口 茴香豆卖完了 他也喝高了 他骂了一辈子地不平 脚下的大地 每一次都仁慈地宽恕了他 6 母亲送葬那天 她亲手栽下的桃树死了 杏树也死了 在我眼里 那两畦菠菜一畦薄荷都死了 针线筐里 她的一缕头发 却在冷风里活了…… 7 县人民剧场 我挤破头买到的电影票 被莫名撕碎了 绝望地在地上搜寻时 天蓝色裙子下的 一双光滑小腿 闯进了我的青春期 我失去了一场黑白的电影 却凸起了男人的喉结 想想还是很划算的…… 8 八十年代 躁动的心变得兴奋和不安 港台流行歌曲 台球桌和旱冰场 饥肠辘辘的青春 怀揣着《少年维特之烦恼》 渴望一场电闪雷鸣的早恋 9 凤城的夏天 那些廉价的云朵铺到天边 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麦草味 多年以后我背井离乡 在江南 不期而遇那些久违的云朵 我能认得出它们 它们 也认得出我 那一刻 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我涕泪滂沱…… 10 我忘不了 春耕时节那一辆辆 运送人畜粪便的车 与背书包的我擦肩而过 热烘烘的土壤 有股好闻的狐臭味 那是春天的汗腺 散发出来的荷尔蒙 那些充满屎味的春天 注满了我的童年 却跟花香一样久远…… 11 当年 我多像是一颗 被故乡奋力抛出的石子—— 一颗有棱有角 无忧无虑的石子 如今 蹒跚着向她走来的 是一颗摸爬滚打五十年 溜光圆滑 一身风霜的石子 12 有月的夜晚 一千六百里外的凤城 就像一杯醇香的地瓜烧 泼洒在我的床前 在梦里 我踏着一地霜雪逶迤独行 身上是干瘪的行囊 我两手空空只有一缕风 我的盘缠 是满头白发和半句乡音 乳名 一路狂奔着来接我了 他帮我卸下了思念的黄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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