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王华担心他因此耽误了三年一次的春季大考。 这天,守仁正在屋里用功,父亲笑眯眯地走进来: “又看兵书呢.”王华怕儿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问了一句:“你研究兵法也有段日子,有什么心得吗?” 见父亲并不出言责备,反而问得亲切,守仁张嘴就是一句:“父亲是否觉得本朝兵势之弱,将才之缺,实在是历朝所罕有?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王华点点头:“说得有理,本朝名将不多,自成化年间就是如此……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守仁犹豫片刻:“首先要练出一支精兵。我看不妨将驻军每一万人中精选三千人留在边关,给他们配备最好的马匹、兵器、车辆,专门用来和蒙古人作战。其他人马抽调回来,这样既省钱粮,又加快了兵马调动的速度。” 守仁所说的办法,竟和朝廷从边军中抽调精兵组建“墩军”的思路不谋而合。 父亲听了很高兴:“那抽调回来的兵马如何安置?” “长城一线地广人稀,有的是土地,可以把地分给他们,让军人在边境附近囤垦,种出来的粮食一半自己吃,另一半支援长城一线的精锐守军。”这个想法又与朝廷的思路一致。 手捋胡须沉吟半晌,王华这才说道:“你这一年的书真没白看,可你想过没有,咱们既然已经修了长城,为什么还要轻易出塞作战呢?长城虽然不会动,可它本身就是一件兵器,凭借长城固守,就是世上最凌厉的攻势。如果一个部族侵扰边境得了便宜,其他部族就会一拥而上,抱成团儿到边境来抢掠。现在官军凭借长城,把所有钻得进来的口子都堵上了,而且长城各守军城墩相接,不管蒙古人攻长城的哪一个点,只要烽火一起,援兵顷刻就到,使蒙古人的攻势难以得手。这样他们袭扰边境不但捞不到什么好处,很多时候还要吃败仗。人都是讲究实际的,眼看这个部族侵扰之后没得到便宜,其他部族就不愿意出手。平时不打仗,他们就各过各的日子。只要他们不抱团,每个部族的势力就都不算很强,不会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我刚才说了,有长城做屏障,蒙古人侵扰边境就捞不到油水。可他们又急着想从中原搞到粮食、布匹之类的东西,不然他们在草原上的日子会很难过。既然抢不解决问题,他们就只好来和中原贸易,用牛羊、马匹换取粮食、棉布、茶叶,这么一来,就是大明朝说了算。” 王华微笑着继续说:“这些部族对大明恭顺的,就准他贸易;不老实,就断他的贡市.咱们把长城关卡的大门一开,他们就能做买卖;把门一关,他们就没钱赚,甚至没饭吃,没衣穿。这时候,他们当然只好听话了。” 这些王守仁真没有想过,不禁笑起来:“这招厉害。” “这还不算厉害。如果这些部族有一支侵扰了边境,咱们就把城门一关,然后告诉所有部族,因为这个家伙惹了事,我们不得不停止贸易。其他的部族平白无故赚不到钱,他们能答应吗?这帮蒙古人自己就会去收拾那个惹事的部族,咱们只要坐在长城的城楼上看戏就行了。” 王守仁低下头来凝神细想,可不,还真是这样,就笑着说:“这长城,就是孙子说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 的道理吧?” 虽然老父亲所说的话句句在理,但王守仁还是琢磨出一些问题:“长城当然有用,可明军这么多年来始终固守长城,年年消极防御,几乎从不出战。我想这还是因为朝廷没钱吧?”守仁说的这些话涉及到朝政的根本问题,王华反而不想往深里说了:“这些年国内灾荒太多,自弘治朝以来,年年有灾 ……” 这样的话可就说服不了王守仁,他毫不客气地抢过父亲的话头儿:“我看不是灾荒太多,而是朝廷开支过大。朝廷这些年间收了多少税,边关将士却没饭吃,老百姓也还是照样饿死.” “是啊,钱都养了宦官,养了贵戚,养了王爷了。” 守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养那么多宦官干什么?” 王华忍不住叹口气:“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这一套体系还是行之有效的。有这套制度在,从朝廷到地方的所有文武官员,谁都不能专权,自然也就不会乱政。历朝历代多有武将拥兵自重,奸臣弄权误国,甚至谋朝篡位。但这样的事在我大明朝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有。” “可这些太监到了地方上,每每胡作非为,威逼百姓,御史和地方官奏报上来,皇上又经常护着宦官 ......” “这是因为官员权重,太监权轻。在官员和太监这两股力量中,皇上一定要折衷处置,抑其强,扶其弱,而太监的势力就是弱的,这么一来,皇上就不得不偶尔打压朝臣,庇护太监。” 一听这话,守仁跳起来:“说来说去,原来天下只在皇帝一人手里,他明则天下明,他暗则天下暗。” 默然半晌,王华忽然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这些读书人一定要读好书,要考功名,要做官!然后做诤臣,做谏臣,做忠臣!天下只有读书人肯思考,思考了才能明理,明理了才能做事。做什么事呢?为民请命。当年孔圣人在齐国、鲁国求官,后来又周游列国,都是为了求得官职,因为一个人只有做了官,才能真正去办大事,办正事。你将来要想为民请命,就得先做官;要想做好官,现在就得多读书,从书里多做学问。这样,将来你才能立于官场,在官场站住脚,才能做事,对上忠于天子,对下,造福黎民。” 发了一会儿呆,守仁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父亲指教得是。”由这一天起,王守仁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考科举了。把一切闲心都暂时放下,一门心思做起科举的学问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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