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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丛谈】挂子行

  实 在 2015-05-20

连阔如揭密江湖内幕:

 

江湖人的侃儿,不拘对什么事,凡是真的,调侃儿叫“尖的”;凡是假的,调侃儿就叫“腥的”。
  在各省县市、各商埠码头,前几年兴过一种玩艺儿,有“人头讲话”、“六条腿的牛”、“三条腿的大姑娘”、“人头蜘蛛”。江湖人管以上这些玩艺儿调侃儿都叫“腥棚”。足见他们的玩艺儿全是假的。在前些年这几样玩艺儿还盛行一时,这种玩艺儿也都赚钱。原是这样,向来社会风俗专好谈奇说怪。阅者如不信,你买包茶叶到茶馆沏壶茶喝,管保你喝不完茶就能听见些个奇奇怪怪的事儿,何况三条腿的大姑娘、六条腿的牛,花两个铜子就能看一看,谁不想饱饱眼福呀!我看过多少腥棚的玩艺儿,也看不出他们的毛病。有一年我云游到沙河子,那个地方名又叫安东县,是我国木行的大聚处,每年到了夏天,各省木行的人都携带资本到那里买货。安东县最热闹的地方是三不管儿。那个三不管的地方较比天津三不管有过之无不及。在那三不管儿就有个腥棚,亦有三条腿的大姑娘,我看了几次。事有凑巧,有一天他们那腥棚的坎子们,因为向人要迎门杵(即是门票钱)和人打起架来,经我给他们说合了,那个腥棚的老板和我交了朋友。我向他说:“你叫我把合把合门子(即是看看你们的毛病在哪儿)成不成?”他和我很要好的,不好意思说不成,他说:“等到推了棚的时候叫你把合把合得啦!”我听了非常高兴,连地方亦不动,净等天黑了瞧个明白。到了天晚啦,游人俱都散去,他叫我进去看看。到了里面一看,那三条腿的姑娘刚站起来,她站起来亦是两条腿,那地上还掉着一条腿,我看那条腿直动弹,真是叫人纳闷,忽见地上的板儿一起,从地下的坑内蹿出来一个人。我看到此时方才明白,这个三条腿的大姑娘是两个人凑的。在她坐着的底下挖了个坑,内里藏着一个人,藏起一条腿,由坑内伸出一条腿,凑成了三条腿。我将他们的“腥门子”看破了,才知道江湖的腥棚是一腥到底的玩艺儿 (江湖玩艺儿有许多是真的,调侃儿叫半腥半尖。唯有净假的没有一点真的,调侃儿叫腥到底),江湖人管那种玩艺儿叫做“腥棚”是名副其实了。
 在天桥爽心园前头有个相声场,在相声场的北边便是摔跤场。摔跤不算生意。在早年生意场里亦没有这种玩艺儿。秦汉时代管这宗技术叫相扑。宋代叫角力。宋岳飞善拳棒,其拜弟牛皋欲学拳脚,因其蠢笨难学技击。岳飞将拳术中刁拿锁扣,缩小绵软巧,钩挂连环,挨傍挤靠,闪展腾挪,分筋错骨,点穴离位,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等招术传于牛皋。各种动作各种性质,即今日之摔跤也。到了清朝时代始称掼跤,设有善扑营。左翼在东城大佛寺,右翼在西城当街庙,称为官跤场。相传官跤场摔死人勿用偿命,私跤场不能如是。善扑营中扑户、塌希密,皆八旗子弟。塌希密亦不易当,必须在私跤场用功。数年苦功,在私跤场摔成了头路啦,才能由各旗保送往善扑营试艺挑缺,挑上缺才算当上塌希密。凡塌希密升入前五军叫“候等儿”。等到了扑户出缺时,再由堂官监视试艺挑缺,挑中者为三等扑户,再升始为头二等。其升等挑缺啊,弊幕层层。摔的跤好不如有门路,金钱运动。有官有私有弊,昔时官场的黑幕俱是如此,岂止善扑营呢!善扑营有三大技艺:有练摔跤的;有练跳骆驼的功夫,名曰“蹁骣”;有拉硬弓的。
  摔跤的功夫讲究欺拿象横、通天贯日、踢抽盘肘卧,抽辙闪拧空、蹦拱排滑套、把拿里倒勾二十八种秘诀,将这些法子练成了,才能使绊摔人。据我所知的绊子有:枕头手花、手别子、拱别子、切别子、大得合落、小得合落、挂踢、穿裆靠、穿腿摸、手脚别子、挑勾子、圈腿、桩顶、里手入、三倒腰、夹头手花、嫲楣子、坡脚、里手钩、外手钩、握腿、倒别子、反把、正把、反别子、温别子、斋别子、嫲膊脚、挑桩、飞梯子、里手搂、外手搂、架梁脚。
  最厉害为三倒腰、得合落,在早年的跤场若有使这样绊子的,都是两个人摔出仇来,拚了命啦,才能使那两个厉害招。平常日子不易见之。凡是摔跤的人,有练胳膊上功夫的、有练腰上功夫的、有练腿上功夫的、有练脚上功夫的。练这几处的功夫,天天得用家伙早晚练习。
  所用的家伙:大棒子、小棒子、大推子、小推子、麻辫子、锁链子、地撑儿、滑车儿、枣木桩儿。
  善扑营的长官有:都统、副都统、左右翼印务等职。这些官都由亲王、郡王、贝子、贝勒兼领。每年最重要勤务为正月初九日演礼,名曰“垫差”,或曰“拿等”。较胜者可以升赏。正月十九日皇上在紫光阁御览视艺,是日为善扑营扑户与蒙古人在毡子上摔跤。腊月二十三日祭灶王,皇上在御苑摔跤,俗称“灶王队”。善扑营的扑户最有名的大样子,身体魁梧,人样子亦威武,膂力过人,个大的数他,个小的有搬腿禄儿,瘦小之躯,每逢取胜,皆以搬腿胜之,他有这种拿手,人称为搬腿禄儿。其余的有黑虎二爷等。至清末时则有宛八爷。
  摔跤人比试时所穿衣服,注重上身衣服,不注重下身。上身衣服系数层布所制,名曰“褡裢”。下身裤子不论好歹,所穿的靴子,前面的脸儿凸出来,名叫螳螂肚儿。
  清室设此机会用其技艺,威震内外蒙也。至今时代变迁,善扑营之人十存一二,亦都老迈苍苍了。自入民国以来,摔跤这种技术几乎失传,幸有一班人在各杂技场撂地,虽是掉在地下挣钱,还不算江湖玩艺儿。有人讥诮彼辈为摔活跤的,太不原谅人了。如能真摔实跤,摔坏了就不用干啦。凡是撂地摔跤的人,都是好喜这种功夫,经济压迫子弟下海。我老云常说,摔跤的玩艺儿在生意场内算是最实在的玩艺儿。不过他们为了挣钱亦都和江湖人学的每逢上地先粘圆子,摔几回垫垫场子,将粘子圆好啦,然后亦按着把式卖艺的一样,全都站在场子当中,向四外说:“我们这回叫XX和XXXX摔一跤,摔完了和众位要几个钱,有走的没有?”说到这里往四面一看,围着观众全都不走,接着又说:“伙计你摔吧,没有走的,这场力气没白练,我们四面作个揖托咐托咐,南边财神爷,西边是福神爷,北边是贵神爷,东边的亦是财神爷,四面都作到了揖啦,摔完了,众位带着钱给我们往场内扔几个。几个大小伙子挣众位顿饭钱。没带着的白瞧白看。如若要走可早走,别等我们摔完了要扔钱的时候你再走。这可似我们小哥几个煮熟了一锅饭,给我们往锅里扔沙子。我们凭力气挣钱,亦没有刮钢绕脖子,话是交代完了,四面再作个揖,说摔就摔,插手就练。”他们练了这套江湖口,亦是无法,为挣钱养家。如今我国各省运动会、全国运动会、世界运动会,都有摔跤的人参加。摔跤的这种功夫是我国国粹的一种武术,至今没有失传,亦是摔跤撂地的人们能够保存国粹的一种功劳,使各界人士知道还有这类武术,实是他们的好处。如若没有他们这些人干这行儿,不用说保存这种技能,提倡这种武术,亦恐无人道及了。
 摔跤的人物,在天桥久占的,沈友三、宝三、李永福、魏老、张狗子、傻子,十数人而已。沈友三在红楼开设成药铺,改卖大刀丸,较比摔跤收入丰富多了,他的跤就不常摔啦。天桥的摔跤场占长久了的就是宝三跤场,他的四五个伙伴,团体性很坚固,这些年亦没散帮儿。摔的火炽是他与魏老、李永福等,里子都硬,才受人欢迎。宝三的品行端正,并无嗜好,保养身体,能务本分,值得我老云佩服。并且他比别人多出戏,还耍中幡,每逢年节的时候就不摔跤,耍几天中幡,他那种玩艺儿在天桥可称蝎子尿——独一份儿。张狗子的跤场在公平市场万盛轩东边。他们这班人颇为不弱,不过比宝三那帮伙计稍为逊色。故此我老云还说,宝三的跤场在天桥算是第一,张狗子身高力大,胆小,公正,亦是守本分不妄为的,无有劣行,值得人佩服。
社会里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吃饭。学会了艺业是防身之宝。这几句话说的诚然不假,在前清的时代,一般的人们都练习抖空竹、踢毽子、盘杠子、扔石锁等等玩艺儿。在那个年头,不过消遣解闷,活动身体。到了如今,真有凭这些玩艺儿换饭吃的,甚至于还有发达的。王雨田、王葵英父女就仗着抖空竹维持全家生活。有那种艺术,平、津、沪、汉、济等地,亦能受人欢迎。
  若是身无一技之长,没有饭吃,怨天怨地说没有出路,那可是白说,饿死亦没人可怜。有种本领,小则养身,大则致富。养身容易,发达最难。发达的人,哪个亦长的身躯胖大魁梧;可是,大脑袋,大脸盘,一定要学唱花旦,不挣钱,不成名,那就是自己的错误。总而言之,学什么行当得够什么材料。
  当初北平说评书的有个顺桂全,专说《铁冠图》,这部书不叫座儿。他还收了个徒弟叫桂殿魁,桂殿魁学说《铁冠图》,起初还很高兴,说过几处不叫座儿,他扫了兴,亦开了外穴。走到天津,在三不管儿才立住脚步。可是他亦不说《铁冠图》,仗着他没学说之先练过杠子,有这种技能,在三不管打个场子、盘杠子,拿大顶,亦能圆粘子,“挑罕子”(江湖人管卖药糖调侃叫挑罕子),他哪天亦能挣钱。在三不管市场发达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们,看他练玩艺儿他不要钱,买他的药糖才花几个铜子,又不冤人,何乐不为。那种生意,经过十几年的光景亦不土(江湖人管把买卖做的没人照顾了调侃叫做土了。如能做的年代多了,总有人照顾,调侃叫不土)。不料三不管儿发达得过猛了,十几年的工夫盖了多少万间房,把空场都盖没了,杂技场越弄越少,游逛的人们越来越不顺脚,亦日见稀少。有资产的人们虽然往那个地方投资,欲求获重利,却不研究此事,直到了衰落得不堪言状,亦无人整顿。桂殿魁的生意亦受了影响。他不由得开了外穴,到东三省去做生意。有人说他到了奉天买卖不好,郁闷生疾,土在那里。是与不是,我老云没到那里,不得而知了。桂殿魁有一技之长就能在外谋生,一辈子没有成名,没有发达,亦是自己的错误了。
 在各市场庙会有练把式卖艺的,江湖人调侃儿叫他们为“挂子行”。有一种练武术的人到了无事可做的时候,就要撂场子卖艺,虽说是“人穷了当街卖艺,虎瘦了拦路伤人”,这种人到了玩艺儿场练把式,脸上还带着一种羞惭的样子,练的时候还是真卖力气,练的时候真有人看,练完了要钱,看主都走啦。这叫,净练不说傻把式。看起来平地抠饼,素手求财,是不容易呀。以上这种情形,阅者在这生计艰难的时代是时常看见的。敝人曾经调查,凡人要是干这打把式卖艺营生的,按着江湖的规律,得拜个老帅 (即是拜师),受老帅的夹磨(受训练调侃儿叫受夹磨)等到夹磨成了。才能馈的下杵来哪(即是能挣钱哪)!
  凡是有夹磨的挂子,若是到了各省县市、商埠码头,一到市场上打地,得打得出地来。按:各省市的杂技场都有一种摆地之人,他们先将地皮租好,做些桌凳,若有江湖艺人要撂地做生意,得先找摆地的和他商议好了,每天在他的场子做生意,要用多少桌凳。江湖人管找这种摆地的人叫打地。将地打好,每日做生意所挣的钱,是和摆地之人二八下帐。譬如挣一元钱,得给他摆地的二毛钱。这摆地的人吃这碗饭亦不容易,他得懂得江湖的规律,生意人谁有挣钱的能耐,谁的能耐软弱不能挣钱,素日得有个耳闻。要不明白这些事,有几个场子,都打给没能耐的了,虽然二八下帐,亦下不了多少钱哪!在吃江湖饭的老合,第一的能耐是先学打地,如若打着好地,圆粘子亦容易,挣钱亦容易。若是打不着好地,圆粘子亦不容易,挣钱亦难。江湖人常说:“生意不得地,当时就受气。”无论多大的能耐,如若不得地,亦是枉然。可是生意人要到了打地的时候,眼睛得管事,瞧得出地势如何才能成哪!
  吃挂子行儿,江湖管他叫武生意,得离没有锣鼓的文生意远些,才能做买卖哪。傻练把式的连这种情形都不懂得,哪能平地抠出饼来呀。挂子行的人将地打好了,到了游人最多的时候,师徒们扛着刀枪靶子到了地内,将刀枪架子支好喽,不能净说不练,得先大嚷大闹的招来人看,调侃儿叫诈粘子。等到有人围着瞧啦,才能练点小套子活儿,把人吸住了,四面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才算粘子圆好了。圆好粘子,就得使拴马桩儿,用话将围着瞧的人们全都拴住了,没有走的人啦,才能练可看的把式哪!什么空手夺枪啊,单刀破花枪,拐子破棍,练完了要钱,才有人往场内扔钱哪。
  他们得嘴里有把式、身上有把式才能挣钱哪。身上有把式是挣钱的真功夫;嘴里有把式是能说会道好圆粘子,使拴马桩儿,往下馈杵。他们嘴把式调侃儿叫钢口,他的钢口差不多都是那套老词,作者录下套来贡献阅者参考。录之如下:“净说不练那叫嘴把式,尽练不说那叫傻把式,若要是连说带练,练到了,说明了,好叫人爱看。我们可不敢说练的好,是才学乍练,练的好,练不好,众位包涵着瞧。我们爷几个是才来到此地,实在眼拙,不知道哪位是子弟师傅。如若知道了子弟老师们住在哪里,必然登门拜望。今天我们俩人要练一套单刀破花枪,众位看他那条枪怎么扎,我怎么冒险进招。常言说得好,大刀为百般兵刃之祖,花枪是百般军刃之鬼,大刀为帅,棍棒为王。救命的枪,又好赢人,又好护身;舍命的刀,练的时候,我得舍出命去,练的叫众位瞧着得拍巴掌叫好]好!好完了怎么样?得跟众位要几个钱。住店要店钱,吃饭要饭钱。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官私两面的花销。我们练完了,众位大把的往场内拽钱,你明理,我沾光。我们不恼别的(要使拴马桩了),就恼一种人,他早也不走,晚也不走,到了我们练完了,一腔子力气卖在这里,他转身一走,饶着不给我们钱,还把花钱的挤走了。这种人好有一比。”说到这里,他那伙计必问:“比作什么?”他接着说:“就比做我们弄熟了一锅饭,眼瞧着饭到口啦,他走如同往饭锅里给我们扔一把沙土,简直的缺了德啦!我们也不说什么,挑刺碍好肉,说他们叫好人难受。我们可不是都要钱,也不恼人白瞧白看,家有万贯,有一时不便。赶巧碰着没带钱,你只管放心,脚底下留德,给我们多站一会儿,给我们站脚助威,我们要多看你一眼,如同看我们的家堂佛,瞧他祖宗哪!话,我们是交代完了,再托咐托咐。我们练完了,大把往里扔钱的,我作个揖!我们练完了,没带钱的,给我们站脚助威的先生们,我给作个揖!那早不走晚不走,我们要钱他才走,脚底下不留德的人(说到这里愣一愣,用眼睛往四外看一过儿,接着又说),我亦给他作个揖!我亦不说什么,叫他养儿养女往上长。话是说完了,拿起来就练。”
  两个人练的功夫娴熟,这套功夫,能够人人叫好。练完了,按着规矩将刀枪往场内一横,说:“我们要钱了!”这时候便有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往场内扔钱,他们挣钱多寡,那就看他们杵门子如何了。他们江湖人管练玩艺儿的人练完了要钱调侃儿叫杵门子。这杵门子硬胜似好功夫,功夫虽好,杵门子软亦是白费力气。他们管头一回有些看热闹的人给钱调侃儿叫“头道杵”,要完了头道杵,又叫小孩拿着小筐箩,或是拿着小茶碗,围着场子向观众要钱,调侃儿叫“托边杵”。阅者常见他们把式场内有个小孩子,卖艺的人用一根木棍儿往小孩脖子后边一横,把小孩的胳膊腿儿,往棍上一别,别好了之后,卖艺的人用脚踏着小孩,那种状态使人看了怪可怜的。卖艺的人踏着小孩,乘着人可怜小孩的时候要钱,这回要的钱,调侃儿叫“绝后杵”,要完了这回钱,看的人全都走啦,再要钱亦没有人啦。在他们卖艺的人要钱的时候,嘴里直说:“我们要钱啦!还有那位!”江湖人管他们不住问地要钱调侃儿叫“逼杵”。最有能耐的人逼杵的时候,能够说几句话就有人往下扔钱。调侃儿叫“使钢口”。钢口亦有软硬之分,与杵门子软硬相同也。卖艺的使小孩子做出一种可怜样子,是要钱的门子,不知者都替小孩难过,其实那小孩并不难过,那孩子故意做出可怜样子,叫人看着可怜,好往他们场内扔钱。那个小孩在家中时受了夹磨的(即受过训练的意思)。
卖艺也有练过尖挂子的(管真把式叫尖挂子),不过是少有。还是“腥挂子”(假把式叫腥挂子)居多。有些个成了名的江湖艺人,据我调查得来,凡是成了名的卖艺之人,论把式全是尖腥两样都会。所以老江湖人常说:“腥加尖,赛神仙。”那话是不假的。不仅于卖艺的是腥加尖,许多的生意行当都是有真有假。社会里的事儿,也未尝不是真真假假呀!
“挂”是挂子行,在早年都称为“武术”,俗称为“把式”,又称为“夜叉”行。现今提倡保存国粹,各省市都设立国术馆,唤醒国人,共倡武术,改为“国术”矣。国术的范围是很阔大的。国术的传流,门户的支派,亦是复杂的。好在敝人不是谈国术,是谈江湖艺人的“挂子”行儿。
  挂子行儿分为几种:有“支”、“拉”、“戳”、“点”、“尖”、“腥”等等的挂子。管护院的调侃儿叫“支”,管保镖的叫“拉”,管教场子叫“戳”,管拉场子撂地儿卖艺的叫“点”;又有“尖挂子”,“里腥挂子”两支分别。
  什么是“尖挂子”呢?据江湖艺人谈,真下过些年的功夫与得着名人真传的把式调侃叫“尖挂子”(尖即是真正的意思)。像那打几趟热闹拳的把式,刀枪对战叮哨乱响熟套子的把式,只能蒙外行的把式,调侃儿叫作“里腥挂子”(里腥即是假的意思)。
  又有打“清挂子”的与“挑将汉儿”的分别。什么叫打“清挂子”呢?凡是江湖艺人在各市场里、各庙会里拉场子撂地儿,净指着打把式卖艺挣钱,叫作“清挂子”,如若打把式卖艺的还带卖膏药、卖大力丸的生意,不能算是清挂子,那算是“挑将汉”的。在挂子行里的各种生意,就以挑将汉的这种买卖难做。第一是干这行生意得“人儿压住点儿”(凡是打把式卖药的人,必须长得身躯高大,相貌魁梧。哪末武艺不好哪,凭他那个威武雄壮的人样子往场内一站,让人瞧着他好像是有点真功夫似的。管他这人样子能镇得住人调侃说叫“真压点儿”),第二得练过些年“尖挂子”,或是会使几样儿“样色”,然后才能做得了这种生意呢!
  敝人常见玩艺场里有些打把式卖药的生意人,把药案子在场内支好,上边陈列好喽所卖的药品,什么大力丸哪,百补增力丸哪,海马万应膏啊,虎骨熊油膏啊,摆满了案子,到了游人多的时候,先在场内练几趟拳脚,活动活动腰腿,练到他的场子站满了人啦。算是“圆好了粘儿啦”。在这个时候,若是练过“尖挂子”的,就在场内好好练趟惊人玩艺儿,叫观众瞧得人人佩服。练完了这套功夫之后,得先用“拴马桩”儿把人拴住了,全都不走了,才能做买卖哪!他们使的“拴马桩”儿是用弹弓子打几手弹子,不论是立着打,躺着打,蹲着打,叫人瞧着不错啦,他向观众说:“我今天练一手儿特别的功夫。”说着,他在案子上摆一把瓷茶壶,在茶壶嘴儿上放一个大铜子,铜子上放个泥球蛋儿,在茶壶前边放个茶碗,要底儿冲天,然后在茶碗上放一个泥球蛋儿。他用手指着这东西说:“今天我练这手功夫,是用我这弹弓子把弹弓上的球儿打出去,如同一条线儿似的,先打在茶碗底上,打不坏茶碗。把茶碗上的泥球打飞了,飞起来的球儿,能把茶壶嘴上的球儿打掉了,不惟茶壶嘴儿打不坏,茶壶嘴上的大铜子儿还不能打下来。这手功夫有个名儿,叫“弹打弹”儿,又叫“球打球”儿,平常日子还不练这手功夫。“今天众位来着啦,我练练这手儿,叫众位给我传个名。回到家去,你就说XXX的弹弓儿打的最好。”说着把弹弓拿在了左手,右手拿起泥球儿,往弓弦上一填,拉开了弓,作出欲打的姿式。围着瞧着的人还以为他要练这手功夫,其实他不练了,不过引人的好奇心胜。要瞧他真练哪,那辈子见吧!他用这手功夫把人拢住了好买他的药哪。这叫使“拴马桩儿”。说着,他又不打啦,向观众说:“我要练好喽,弹打弹,球打球儿,茶碗不碎,茶壶嘴儿不坏,使众位拍巴掌,给我叫几声好儿,使大劲拍巴掌,大着点劲叫好儿。说好……好完了怎么样?大概你许是要几个钱吧?众位放心,我若一要钱,是跟我祖宗要钱哪!咱们是分文不取,毫厘不要。练好了,众位给我传名,众位可别给我传这弹打弹的名儿,要传名你给传这个名。”说着把弹弓子往身上一背,伸手从他的案子上拿起一大包膏药来说:“众位要传名,您就说XXX的膏药最好,咱们这膏药可不卖。当初这是我们练功夫的人要有个磕着、碰着、闪腰、岔气的时候,练不了把式啦,只好贴上这膏药。不论是腰疼、腿疼、筋骨麻木、跌打损伤,贴上咱们这海马万应膏,能够顺着周身毛孔舒筋活血,立时止住了疼痛!那位说,你这膏药卖多少钱一张啊?您要买我可不卖,少时间我把这手功夫练好喽,每人我送给一张,自己有病自己贴,没病送给别人。那位说,你这膏药里都有什么药材呀?这里头没有珍珠、玛瑙,没有麝香面子,老虎X,就有几十味草药,有麻黄、乳香、没药、千年健入、地风、木瓜、地骨皮、防风、透骨草、川牛膝、杜仲、广木香、羌活、当归、抚芎、沉香,值钱的东西就一味海马。这十几味药,用香油、樟丹文武火熬成了,效力最大。光是我自己说好不算,卖瓜的不说瓜苦,卖酒的不说酒薄。众位如其不信,咱们当面试验。”说着话把膏药放下,又从案子上拿起一个大铜子来,向观众说:“咱们这药不只能治腰腿疼痛,还能治食积、奶积大肚子痞积、跑肚子拉稀、红白痢疾。这药能化痞积。众位如不信,咱们试验试验。把这个大铜子儿放在膏药内,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能够凭膏药的力量化成末儿。”说着,他由案子上又把一沓儿膏药拿起,约有二十多张吧,他嘴里说着向观众张罗,说;“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哪位伸把手儿,从这膏药里给我挑出一贴膏药来,我要自己拿出一贴来不算。哪位拿吧?”说着把膏药送在众人面前。有那爱管闲事的人给他拿出一贴膏药来,他左手拿着那一沓子膏药,右手接过这一贴膏药,走至他的案子,把一沓膏药放下,拿起火纸点着了,把这张膏药烤开了,当着众人把铜子儿放在膏药油内,然后把膏药并上,放在案上,他又向观众说了不到几句话的工夫,再把膏药打开了。举着膏药在场内绕一匝儿,叫众人上眼。大众一看那铜子没有啦,膏药里有不少铜末子。当场试验,谁亦得佩服得这膏药的力量。
 在数年前,敝人还很信以为真,想他那膏药很有力量。到了如今,我可不相信了。原来他们用膏药化铜子儿的方法,亦是江湖术中的“样色”。使这“样色”,必须先在药铺里买点自然铜来(这种自然铜的性质如同铜一样的,买来的时候净是小块儿,这种东西用手一捏便成铜末),事先把那自然铜放在膏药之内,把这张膏药弄好,放在案上。等到有人再给他由一沓膏药里拿出一张来,当着众人把铜儿子放在膏药内。挑将汉的在这时候如同变戏法儿似的,将有铜子的膏药与有自然铜的膏药弄在一处,一翻个儿,把那有铜子的膏药掩藏起来,把有自然铜的膏药打开了,叫人瞧看铜末子。江湖人管这偷梁换柱的法子调侃儿叫“翻天印”,管这种“样色”叫“丁把”儿。还有一种用膏药化瓷的,亦是在药铺里去买“海螵蛸”。海螵蛸这种东西,要弄碎了,其质色白,真像破瓷器一样。事先把它做好了,放在一包破瓷之内,由包内取出来,谁也瞧不出破绽来,放在膏药内,用手指头微须一掐便成末儿,这种“样色”调侃儿叫“丁老骨”儿。当他们把“样色”使完了的时候,向观众说:“今天试验完了,不白试验,每人我送一张。”说着他从案子上拿起他的门票说:“哪位若是要我的膏药,哪位伸手敝人曾调查过,他们这膏药不是香油煎熬的,是桐油熬的,他们管使桐油熬的膏药调侃儿叫“南底”。这种“南底”的膏药,要贴寒症,还是真有效力的。不过,熬不好的就贴不住,会弄得浑身是膏药油子,叫人疑为无用的了。
  挑将汉的人们所练的,都是半尖半腥的挂子。唯有镖行的人练的把式,都是尖挂子。凡是练武的人将武艺练成了,无论是保镖去,护院去,得重新另学走闯江湖的行话,把行话学好了,才能出去做事呢!遇见事的时候,一半仗着武功,一半仗着江湖的暗话,才能走遍天下呢。
  在昔时,水旱交通极不便利,买卖客商往来贩卖货物的,离不了镖行。就是国家解送饷银的时候,亦是花钱在镖局子雇用镖师护送的。在那个时代开个镖局子亦很不容易。头一样,镖局子立在哪省,开镖局子的人得在这省内官私两面叫的响;花钱雇用真有能耐的教师充作镖头;没做买卖之先得先下帖请客,把官私两面的朋友请了来,先亮亮镖。凭开镖局的人那个名姓儿就有人捧场才成哪。若是没有个名姓,再没有真能耐,不用说保镖,就是亮镖都亮不了。自己要逞强,亮镖的日子非叫人给踢了不可。立住了万儿的镖局买卖亦多,道路亦都走熟了,自然是无事的。最难不过的是新开个镖局子,亮镖的日子没出什么错儿,算是把买卖立住了。头一号买卖走出镖去,买卖客商全都听见声儿,要是头趟镖就被人截住,把货丢了,从此再亦揽不着买卖了,及早关门别干了。这头趟镖出去,镖师带着多少伙计出去,把客人财物放在镖车之上,插好喽镖局子的旗号,一出省会地方,镖车一入“梁子”(即是入了大道)伙计们就得喊号儿,伙计们扯开了嗓子,抖起丹田气来喊“合吾”!这合吾两个字,是自己升点儿,叫天下江湖人听。“合吾”,合是“老合”,凡是天下的江湖人,都称为先接我一张发票。我可先交代明白,小孩子不送,聋子、哑巴不送,因为他们不能给我传名,多了不送,就送二十份。今天的人可是太多。有接着的,有接不着的,接着的亦别欢喜,接不着的亦别烦恼,哪位要哪位伸手。”说着他就散他那门票,世上的人都是贪便宜,白给一贴膏药谁不伸手,当他散放门票的时候,人人都抢着接,眨眼之间二十张门票散完了,他又有一遍说词:“先向大众说,我这人亦不是傻子,有膏药白送,这是为的传名,常言道,小不去大不来,名不去,利不来。今天我送膏药,可有个拦避墙儿,要不然他拿这药不当回事。要买我这膏药,是两毛钱一张,今天我就卖二十张。卖多少钱哪?两毛钱改为一毛,一毛改为半毛,半毛钱是我的本儿。那位说,你不是白送吗?送是一定送,可不能白送,那位要买我一张膏药……”说着话一跺脚,狠狠地道,“我再白送一张。我这叫买一张饶一张,可是没接这门票的不卖,要买亦成,你掏两毛钱。不论腿疼腰痛,筋骨麻木,闪腰岔气,红白痢疾,贴上这个膏药就好,贴不好来找我,管保退钱。贴不好你不来找我退钱,那算您怕我。半毛钱一张,我要赚了你的钱,叫我抛山在外死不归家。”他这是和没起誓一样,他们江湖人管“拉屎”调侃儿叫“抛山儿”,他说抛山儿在外,屎不归家。观众听着是死在外头他回不了家啦!没听清他说死咬成了屎字的音儿,拉出来的屎哪能回家呀!他们管起誓调侃儿叫“劈雷子”。挑将汉的劈完了“雷子”,那买主便相信不疑的,每人掏半毛钱买两张膏药而去。据他们江湖人讲,先说白舍后要钱的手段,调侃儿叫“鬼插腿”儿。先给一张门票后说卖,调侃儿叫“倒插幅子”,合计起来二十张膏药卖了一块大洋,论“笨头”亦不过一毛多钱。他们管本钱调侃儿叫“笨头”。一天卖这么几回,吃喝不用愁了。     敝人曾调查过,他们这膏药不是香油煎熬的,是桐油熬的,他们管使桐油熬的膏药调侃儿叫“南底”。这种“南底”的膏药,要贴寒症,还是真有效力的。不过,熬不好的就贴不住,会弄得浑身是膏药油子,叫人疑为无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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