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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川:在孤独的大城市看月亮

 悠然一笑. 2015-05-30


在孤独的大城市里看月亮呀

◎作者:刘川

◎品荐:沈浩波



月亮上也没有

我的亲戚朋友

我为什么

一遍遍看它


月亮上也没有

你的家人眷属

你为什么

也一遍遍看它


一次,我和一个仇家

打过了架

我看月亮时

发现他

也在看月亮


我心里的仇恨

一下子就全没了





刘川向来不是一个“正确”的诗人。在刘川的为数不少的好诗中,这首《在孤独的大城市看月亮》是最正确的,最没错儿的,符合所谓好诗的一般标准。它有足够的微妙与空灵,不仅仅写得妙(写得妙,甚至写得妙趣横生是刘川诗歌的基本特点,是刘川的常识),甚至还有一些抒情的味道。正确的好诗,会让诗人获得更为广泛的认可,会让平庸者也跟着点头说:嗯,这是一首好诗,这个叫刘川的诗人还不错嘛——虽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刘川到底有多好。

很多时候,正确的诗不意味着不好,但多少有其平庸的一面。

《在孤独的大城市看月亮》是首好诗,令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我倒更喜欢刘川那些不正确的,不讲道理的的诗。他有一首《听某大师弘扬佛法》尤其令我印象深刻:

我想在他的脑袋上

(谁让他是光头呢)

轻轻地割一个口子

之后再割一刀

之后再割一下

正好是个三角形

最后像

路边卖西瓜人的样子

用刀再扎一下

把这个三角块取出来
用手捏着,尝一尝

这当然不是一首正确的诗,构成了对很多人的冒犯。但我想请有被冒犯之感的读者放轻松一些,不要紧绷着一颗“道德正确”的心弦。刘川这首诗如果仅仅是为了冒犯而冒犯,为了挑衅而挑衅,那就也等而下之了。冒犯不是这首诗的本质,这首诗的本质是有趣,是好玩,是联想力,是奇特。从光头联想到西瓜,这很正常,并不奇特。奇特的是其进入的角度和描写的方式。在光头上割一个口子,再割一个口子,再割一个口子,形成一个小三角形——这是我们买西瓜时的通常流程,然后,一刀扎起,把三角块取出来,捏在手里,尝一尝,娴熟的买西瓜过程,安置在一个弘扬佛法的大师头上,写得生动精彩,令人忍俊不禁,形成了奇妙的阅读效果。如果刘川描写的对象不是一位弘扬佛法的大师,而是如我一样的普通光头,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冒犯”在这种情境下,无关价值观,无关道德,是一种美学选择。


疯狂的联想,是刘川诗歌的一贯套路,是他与众不同的诗歌思维模式。诗人的与众不同,可以是语言层面的不同,可以是精神层面的不同,也可以是思维方式层面的不同。

现代诗歌越来越强调智性和理性,所以有着独特思维模式的诗人往往会脱颖而出,刘川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读刘川的诗,我常常会忍不出惊叹——他是怎么想的?他是怎么想到这么写的?

他能想到这么来进入一件事物,而其他人想不到;他能用这种方式展开联想,他在联想中能这么娴熟的拐弯,而其他人想不到,也不可能这么想。这就是其思维的与众不同:


我总有一种冲动

把一个墓园拿起来

当一把梳子

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梳一梳操场上的乱跑的学生

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

梳一梳市场混乱的商贩

只需轻轻一梳

它们就无比整齐了

——《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

烈士陵园里的墓碑

排列得整齐极了

时刻都像士兵即将出征时

排列的方队一样

每次路过那里

看见它们紧张紧张紧张的样子

我都大声地向它们喊

稍息、稍息,解散

——《紧张》

随着诗歌的传统抒情方式与言志方式逐渐因陈旧、酸腐而被淘汰,现代诗歌越来越注重智性的思维方式和思辨方式。而刘川恰恰是拥有这种能力的诗人之一,这才是刘川近年来被很多优秀诗人推许的原因。


刘川式的联想和思维方式形成了其诗歌的独特效果:轻松、幽默、精彩、好看和令人既意外又会心。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许会被指认为仅仅是一个独特的诗人(虽然独特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艺术标准了)。但刘川的写作显然并没有在这个层面上止步。在刘川式的幽默和精彩背后,还藏着一颗尖锐的内心,有某种愤怒和不羁的精神底色,指向其根本的价值观——平民精神、坚定的个人主义、对一切主流和权威的不屑、自由和反抗:


这一队学生从大街上跑过

没有一个掉队

没有一个跑散

没有一个停下

没有一个扭头

没有一个乱了步伐

他们整整齐齐

从大街上跑过

像被穿成了一串

只是那根铁钎子在哪儿

我总也找不到

每一次看见他们

我都纳闷

这么多头上身上

都冒着青春气息和自由活力的青年

是怎样

被穿到一起的

——《昨晚与妻子在路边烧烤摊上吃羊肉串时所见所感》

因为眼睛

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们叫我

不要乱讲话

并给我的嘴巴

上了一把大锁

为了活命

愤怒忍耐

直到若干年后

嘴巴干枯

舌头干成

一把匕首

——《每个沉默者都是可怕的》

我并不认为,像《昨晚与妻子在路边烧烤摊上吃羊肉串时所见所感》与《每个沉默者都是可怕的》这样充满反抗精神的诗,就一定比《听某大师弘扬佛法》、《紧张》这样能让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诗高级。当然不是。精彩与幽默的想象力本身就是含金量很重的高级,是一种生命力和身体感层面上的高级。若是只有前者没有后者,我甚至会认为这个诗人的内心过于紧张和单调了。但当刘川既有前两者那种“正眼看世界”的庄重,又有后两者那种“斜眼看世界”的戏谑时,就呈现出一个多声部的、生动饱满的诗人形象,一个拥有丰富内心的诗人。


刘川的诗歌逐渐被同行们称为“刘川体”,刘川体的独特效果与其内在的精神、意志、价值观结合得越来越紧密。他的写作,已构成当代诗歌中一个因独特而重要,既独特又重要的诗歌案例。

中国当代诗歌有清晰的代际划分,刘川和我一样,都是出生于70年代的诗人。我觉得刘川的写作,对于中国的70后诗人有特别的标本意义。

为什么刘川能在这一代诗人中脱颖而出,越发显现出重要性?因为独特、因为先锋!因为他创造了“刘川体”。

为什么这一代诗人中的大多数到现在都还在写平庸的传统抒情诗?到现在都面目模糊不清?到现在都不理解诗歌的现代性?到现在都还在庸俗不堪,拖泥带水地仿写着那些过去的所谓经典?到现在还没有形成自我?为什么?因为这是平庸的1990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因为他们血管里流着海子式的抒情之血,因为中国诗歌的现代性进程在1989年被打断了,因为保守而平庸的学院派写作在90年代大行其道,因为官方刊物的诗歌理念几十年如一日的落后、陈腐。而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成为这种保守、落后的诗学背景的牺牲品,到现在还浑然不觉,无力挣脱。

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即使是好诗人,也显得太晚熟。即使是那些晚熟的好诗人,也基本上以女诗人为主,比如西娃、宋雨、琳子、唐果(也许更典型的其实是出生于1969年的君儿)——因为女诗人天生拥有抒情的资格,因为她们的情感更真挚,更纯粹,更有身体感。而当她们的抒情往现代性方向稍一拐弯,就能成全自身!而我看到的那些蝇营狗苟的男性诗歌作者,既被各种野心和欲望烧掉了纯粹真切之内心,又无法在理念和格局上突破自身,只能陷身于陈旧的美学牢笼。

在这一代人中,刘川为什么显得格外有价值?因为刘川最早出道时的写作与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一样,也是立足于廉价的乡村才子式的抒情,但不知从哪一天起,刘川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迅速形成了自我的语言意志。而这声音,是独特的,是“新”的!

我们常常说某些人和作品过于平庸,平庸的对立面是什么?不是杰出,不是优秀,是独特,是不一样,是卓尔不群,是与众不同。什么叫不平庸?独特才叫不平庸。什么是先锋,先锋就是求新!人类艺术史和文学史的发展历程,就是一部推陈出新的历史。诗人不求新,就不可能独特,就会陷入平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先锋是诗歌与一切艺术的本意,是常识。而刘川,因为先锋,因为创造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那种“新”,所以脱颖而出,成为这一代人中重要的诗人。

刘川诗歌中,最符合我个人趣味的,还是类似于下面这首《歌厅》里所体现出来的,混不吝,没道理,没说法,纯粹的荒诞和精彩:

……

我幽默细胞不够

每次说笑话

都没人笑

我只得自己笑

笑到肚子疼

被送去看医生

我看了看医生

发现他一点病也没有

就把他撵出了医院

……

——《歌厅》



点击左下角的阅读全文,可连续收听白洁如的中朗读。


布光者

题图:陈普雷

朗读:白洁如

责任编辑:亢霖

微信号:诗歌是一束光(shigeshiyishug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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