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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做官不要太高调

 沉静斋主人 2015-06-01

李金海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说的是做事要恪尽职守尽心尽力,而做人要如履薄冰的道理。现代网络社会正在逐步颠覆原有的规则,本来在镁光灯下器宇轩昂的领导,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起来,戴名表的“表哥”杨达才职业性的微笑,揭开了他贪腐的盖子;“九五至尊”周局长一包香烟,让他锒铛入狱十一年……所以现在官员过的都是苦逼的日子,前边得小心纪委敲门,后面得防备网友偷拍,所谓“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人在仕途,不可不知做官不能太高调的道理。

在北宋的官场上,就有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他就是一代名相寇准。寇准在北宋的地位,好比是唐朝的郭子仪,清朝的李鸿章,安邦定国,天下安危系于一身。范仲淹说他“寇莱公澶渊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动如山,天下谓之大忠”,而王安石的评价更高:“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但他的命运和郭子仪、李鸿章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寇准三次拜相,五次被贬,只因他“性刚自任”,狷介亢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做事高调说话不讲艺术。正人君子疏远他,奸邪小人构陷他,人际关系很不协调。寇准一生的命运很是悲催,仕途起起落落,终在垂暮之年贬谪岭南,在颠沛流离中客死异乡,连个棺材本都没有留下。

寇准先生不淡定

寇准,字平仲,北宋著名政治家﹑诗人。他出身在陕西的名门望族,父亲考取过进士,官做得很大。不过做的不是北宋的官,而是追随了那个认了辽朝国主耶律德光为干爹的石敬瑭,做了后晋的官。但不管是哪个王朝的官,寇准都是个“官二代”。父亲去世之后,寇准的家庭陷入了贫困之中。但寇准天资聪慧且勤奋好学,是个早慧的天才。他在19岁的时候就高中了进士甲科,这个成绩在北宋没几个人比得上。所以后来寇准写诗自我表扬说,“十九中高第,弱冠司国章”。

寇准已经进入了殿试的程序,很快就要接受宋太宗的面试。此时,有人告诉他,宋太宗喜欢老成持重的人才,对他这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往往是御笔一挥,下次再考,建议他把年龄改大一些以增加高中进士的几率。由此可知,官员在年龄上作弊的历史之悠久。我们看到过不少不到14岁乳臭未干就参加工作的领导简历,甚至在穿开裆裤的年龄,有的领导就已经走上工作岗位开始为人民服务了。我们知道,他们虽然不诚实而偷改了户口簿上的年龄,但我们相信,他们显然是出于更早为人民服务的正义目的,就像有的领导为了多为人民服务几年,而偷偷地再把年龄改小一样。但寇准说,我正在准备为国家出力,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可见寇准是个诚实的人。

19岁的寇准高中进士,官授大理评事,不久被派往遥远的归州巴东县任知县,后又调大名府任成安知县。在两处知县任内,年轻的寇准颇有治绩。收税、服役等任务相当艰巨,和现在的拆迁一样,难度很大,连战斗力强劲的城管们都办法不多,但寇准根本不需要派如狼似虎的政府工作人员,只需将任务、数目张贴于县衙之内,公示于众,老百姓就很买他的账。寇准成了宋代践行群众路线基层县官的典型,受到了宋太宗的赏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寇准脚踏彩云加速度向中央挺进,不到30岁就进入北宋权力中枢,先后做了盐铁判官、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

人生如舞台,官场像赌场。此时的寇准抓得一手好牌。有年龄优势、基层经验,办事机智干练,背后又有宋太宗的赏识,这相当于在“斗地主”的牌局中,抓到了一手的“同花顺”,寇准只需要按照出牌规则,瞅准机会将手中的一把炸弹扔出去,他的人生将会十分圆满。但寇准徒具赌徒的心态,不具赌徒的智商,别人是“盯住上家,看紧下家,防着对家”,他是“真心话大冒险”,别人都在官场的舞台上唱念做打认真演戏,唯有他本色演出,真实得像个玻璃人。他性格耿直不吐不快,在出牌之前早已将底牌泄露出去,所以将一手好牌打得臭不可闻。

官场是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食物链的顶端是最高统治者,其次是王公大臣,最底层是黎民百姓。而寇准,仿佛是一个冒冒失失闯进这个生态系统的外来生物,破坏了宋代官场的生态平衡,所以寇准的人生悲剧在所难免。

“千里求官只为财”,然后安享悠游富贵,此乃为官之道。而寇准是“赴义忘白刃,奋节凌秋霜”,将做官搞得像慷慨赴死一样悲壮。他性格刚烈如火,仿佛仗剑走天涯的侠士,“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他胸中有大个的“块垒”,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哪怕是皇帝,他也敢冒犯天颜。《宋史》记载说,寇准“尝奏事殿中,语不合,帝怒起,准辄引帝衣,令帝复坐,事决乃退”。寇准向皇帝汇报工作,一言不合,宋太宗拂袖而去。这要是别人,早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但寇准不愧是北宋官场胆大包天的二愣子,他竟然拉住宋太宗的衣服不让走,非要把事情说明白、解决了不可。

宋太宗是个凶狠无比的黑胖子,在著名的《熙陵幸小周后图》春宫图中,他把李煜梨花带雨的老婆小周后压在身下,简直是一头黑猪压海棠暴殄天物。据说此人曾经在烛影摇曳中拿斧头劈死了大哥赵匡胤,自己做了皇帝。但是一物降一物,鬼也怕恶人,对这个愣头青寇准,宋太宗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来听其劝谏。“上嘉叹曰:'此真宰相也。’又语左右曰:'朕得寇准,犹唐太宗之得魏郑公(魏征)也。’”宋太宗不愧是北宋著名影帝,他形神俱备地扮演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角色,而寇准也成了宋王朝的魏征,寇准和宋太宗各得其所,成功地演出了忠臣与明君的戏码。所以,纵然寇准胆大包天口无遮拦,宋太宗还是很喜欢他。

在宋太宗的眼里,寇准是一个办事干练、忠心谋国而勇于担当的好青年。但他年少轻狂,办事干练却不知变通,仗着有太宗的宠爱,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从这个意义上说,寇准不是个善于任事的官员。勇于任事和善于任事一字之差但差别很大。勇于任事是一腔热血不管后果,而善于任事是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而寇准就是属于前者。他就像是一个刺猬,没人敢和他走得太近,否则就会被他的锋芒刺伤。这种性格给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人际关系不佳,在朝廷内四处树敌。

寇准在枢密院干得风生水起,但与知院张逊关系搞得很不和谐。一天,寇准与同事温仲舒一起骑马外出,在路上碰到一个疯子,迎着寇准的马倒头便拜山呼万岁。这显然是要搞死寇准的节奏。张逊知道后,就让人在太宗面前告发寇准。血气方刚的寇准当然是勃然大怒,和张逊在廷前激烈地辩论撕扯,甚至很礼貌地问候了对方的家人和祖宗,斯文扫地,一点知识分子的风度都没有。宋太宗很火大,贬谪了张逊,寇准也被降职任青州知府。

寇准离开朝廷赴青州上任去了,宋太宗一个人闷闷不乐。作为最高统治者,手底下全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臣子,这确实有点不好玩。所以《鹿鼎记》中韦小宝能和康熙打成一片,而乾隆明知和珅是个贪官,还对他恩宠有加,因为皇帝也需要好玩的小伙伴。太宗开始怀念这个说话直来直去的小伙子了。于是就有意无意地问起,寇准在青州过得怎么样啊,很显然,宋太宗想找个台阶下,把寇准再给调回来。但身边的大臣就是不理这个茬,有人还在太宗面前说,寇准在青州的日子好着呢,整天吃喝玩乐喝大酒,乐不思京啊。皇帝你对他是念念不忘,寇准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真个就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太宗默然不语。朝里有人好做官,寇准朝中的同事朋友是不少,但没一个帮他说话的人,只有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的。可见,平时低调“攒人品”是多么重要。

在相爱的人之间,思念如水,潮来潮去都是牵挂,在君臣之间,宋太宗和寇准之间似乎也存在这种微妙的思念。事实上,宋太宗很需要寇准这样办事干练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有一件大事需要和寇准商量。于是,宋太宗一纸调令把寇准调了回来。拜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

寇准刚一回来,宋太宗就迫不及待地召见。宋太宗常年征战,脚出了问题,估计是风湿性关节炎。宋太宗让寇准看过伤情后,深情中带着些嗔怒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京?这场景有理由让我们怀疑太宗和寇准是不是“好基友”的关系。接着宋太宗便向寇准问起立储的问题。这种问题,看似荣宠无比,实则会埋下祸患,寇准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说,为天下选择国君,不能与后妃、宦官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这话像个政治家的口吻,因为政治家最擅长说正确无比的废话,于是宋太宗就更加信任这个年轻人了。宋太宗屏退左右的人,问襄王怎么样?寇准再次发挥了他的机智,说知子莫若父。聪明地揣测上意然后借坡下驴,看来寇准在人际交往上存在障碍,但政治智慧指数很高。

有人说,改得了的叫缺点,改不了叫弱点。按理说,寇准因为大失风度和同事争吵已经被贬了一回,教训惨痛,但寇准改了好些改得了的缺点,但就是改不了骨子里的弱点。他性格执拗,还有地域歧视的毛病。和现在相反,有些自高自大的南方人看到北方人就满脸鄙夷的样子,而在宋代,官场上则是看不起出身南方的官员。就像战国时代人们老是嘲笑宋国人一样。所以,像“守株待兔”等寓言中那些呆傻的主人公,好多都是宋国人。寇准是副宰相,兼管干部任用,他大胆提拔官员,但对不入他法眼的官员,尤其是出身南方的官员,一概不理,这就破坏了官场规则。

吴思先生在《潜规则》中讲了个有趣的故事,在古代有两种选拔官员的特殊方法。一是论资排辈。北魏的崔亮当吏部尚书的时候,人才济济,通过各路关系打招呼的也多,实在照顾不过来,于是就按照任职的长短任用官员,这很符合中国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心理期待,所以很多排队等待升官的人都夸他很能干。还有一种干脆是听天由命碰运气。明朝吏部尚书孙丕扬就用抓阄的方法决定官员的升迁,抓着好的就升官发财,抓不着是命苦怪不着政府。而寇准一不论资排辈,二不抓阄撞运气,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提拔官员,这引起了朝内官员的不满。来自南方的基层官员冯拯就在太宗面前告了寇准的状,说寇准歧视南方人,利用职权压制他。当太宗问起时,寇准坚称同吕端等人一起商量过的。吕端这个人可不简单,毛泽东曾说过,“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吕端大事讲原则,小事装糊涂,反正是不置可否。寇准却大事小事都讲原则,死抓着太宗非要辩个是非曲直出来,搞得太宗不胜其烦。太宗说,“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我让你小鸟依人般温柔,你却金刚怒目般蛮横,给你点阳光就灿烂了。哪想到寇准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第二天抱着一大堆档案来找宋太宗,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试想,就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也有厌烦的时候,何况是处于食物链上下端的君臣呢,于是,寇准的参知政事被免掉,发放邓州去了。

寇准的问题在于太认死理,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因为真理往往掌握在手握权杖的人手里。一个人生经验是,千万不要和女人讲道理,因为她们天生就掌握着对你至关重要的爱的权力。所以,女人天生就是没有道理的动物。同理,和皇帝讲道理的危险系数也很高,哪怕是像李世民那样开明君主,不也几次发狠要把魏征给弄死吗,所以,千万不要和食物链上端的领导讲道理,因为他们天生就掌握着让你脑袋落地或者屁股移位的权力。还好,在宋太宗的眼里,寇准就是个脾气执拗不懂变通的好同志,否则,他的脑袋一准被“咔嚓”了。

寇准的“好基友”宋太宗崩了,宋真宗登上大位。同太宗一样,真宗对寇准还是心怀感激的,他老想把寇准弄回来做宰相。无奈寇准得罪的人实在太多,真宗也不希望寇准回到朝廷,和别人吵得鸡飞狗跳,影响自己求仙问药坐地飞升。

寇准不懂妥协之术

宋真宗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幻想,他常常幻想自己就是一长生不老的仙人。封建时代,每个朝代总会出几个这样的皇帝。不过这倒不算是神经病,像皇帝这样的神仙日子,谁不想长生不老永享仙福呢。不过,真宗的梦很快就被边疆的警报搅醒。辽国打过来了。宋真宗想到了寇准,于是提拔他同宰相毕世安平起平坐,负责处理对辽国的军事问题。辽军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江西人参知政事王钦若,怀着对南方故土的思念,极力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估计是有些日子没吃四川火锅了,强烈提议迁都成都,总之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寇准则是言辞激烈地要求宋真宗处决那两个出馊主意的人,这为他以后的倒霉埋下了祸端。多年以后,正是那个江西人王钦若在背后狠狠摆了寇准一刀。在寇准的强烈要求下,宋真宗勉强答应御驾亲征。在时局如危卵之际,寇准孤身挺立,支撑着大宋王朝的未来。在寇准的努力下,宋朝和辽国订立了和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澶渊之盟”,宋朝每年给辽国三十万的钱物。

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从汉朝开始,中原地区的王朝一般是采用送漂亮姑娘给那些野蛮民族的方法来维持和平,美其名曰“和亲”,两个国家结成翁婿关系,这样大家都是一家人,就化干戈为玉帛啦。“澶渊之盟”的伟大意义在于,充分保留了中原王朝的面子,漂亮的公主们不需要再哭哭啼啼告别故国,下嫁给那些基本上还未开化的野蛮汉子了。当时宋朝军队不行,但是国力强盛,相当有钱,宋真宗的底线是每年赔款150万,但寇准要求首席谈判代表曹利用必须将价码降到30万以下,否则就砍曹利用的脑袋。曹代表拼出老命谈到了30万,宋真宗相当满意。这也说明了“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这个论断的无比正确性。这个优秀传统发扬光大到了清朝,慈禧太后提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气魄明显高出宋真宗很多,除了割地之外,数亿白花花的银子全部流入来自东方和西方的强盗手中,但最终也没有换来和平。但不管怎么说,宋朝每年30万的钱物,换来了百年的安宁。因此,寇准对宋朝、对中国历史的贡献还是挺大的。

据说袁世凯一生都奉行“表扬人用电报,批评人用电话”的原则,特别善于笼络人心,而寇准在这一点,比袁大头先生相距甚远。他敢于得罪人的性格终于让他再次付出代价。“澶渊之盟”后,寇准的权力和声望达到了顶点,但别人对他的忌恨也达到了顶点。号称北宋“五鬼”之一的王钦若在真宗面前抛出了“赌博论”,以此诋毁寇准。他告诉宋真宗,寇准主持的“澶渊之盟”是城下之盟,本是可耻之事。虽然这个可耻之事和您没关系,但是寇准绑架了您,您就是他升官发财博取虚名的赌注啊。宋真宗一想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寇准倚功自傲,再加上和其他大臣的人际关系很不和谐,显然影响了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遂罢其宰相之职,将其贬到陕州。这可真的应了“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的道理。

寇准公忠谋国,缔造了北宋百年太平的局面,是北宋的有功之臣。但是他屡遭小人构陷,屡次被贬,他个人的性格也是悲剧的重要因素。他有政治家的智商,却没有政治家的情商。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但寇准却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处于发射状态,从不妥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说话不注意方式,往往在无意之间得罪很多人。苏辙曾经有个论断,就是君子斗不过小人的规律。寇准得罪的官员无数,有名相王旦、小人丁谓等。但纵然寇准虐王旦千百遍,王旦依然爱他如初恋,还是竭力推荐寇准做了宰相,这就是君子的气度。但是寇准看中的能臣丁谓,与王钦若并称为“五鬼”,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史载:“谓在中书事准甚谨。尝会食,羹污准须。谓起,徐拂之。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谓甚愧之。由是,倾诬始萌矣。”大意是说,寇准和丁谓他们几个在用工作餐的时候,寇准的胡子被汤给弄脏了,丁谓赶紧跑过来,帮他擦胡须。在官场规则中,这本来是下属的分内之事,也是领导应该享受的待遇。据说在“八项规定”出台之前,连村支书都有秘书替他开车门摁电梯写讲话稿,何况是手握权柄的当朝宰相。但寇准偏偏“恃正直而不虞佞巧”,看不惯丁谓的拍马,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羞辱丁谓,这丁谓要不找机会报复寇准,简直辱没了“五鬼”的名号。曹雪芹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为人处世是一门大学问,这一点,19岁就考上进士的寇准,在人际关系学这门课上,显然是个不及格的小学生。

做官不能太高调

寇准黯然离开京城,赴遥远的陕州上任。不要担心寇准会想不开,从此一蹶不振——在寇准的词典里,没有失败二字,他有自己的解压方式,就是大开宴会喝酒跳舞,顺便写诗填词,以浇心中之块垒。寇准就是诗人的性格,率心由性,得志之时喜形于色谁也不放在眼里,失意之时放浪形骸终日宴游而无所顾忌。

在传统的戏剧中,寇准往往是以一个贫穷的、清廉的官员形象出现的,那贫穷的程度和明代清官海瑞有的一比。但是在正史的记载中,寇准是个穷奢极欲的人。《宋史·寇准传》记载,“准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爇油灯,虽庖匽所在,必然炬烛”。这一点,后人对他颇有微词,甚至连司马光都把他当成反面教材写入诫子书中,“近世寇莱公(准)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

寇准喜饮酒,尤其喜欢和下属拼酒,经常把下属们喝得七荤八素上吐下泻,严重影响身体健康和家庭幸福,引起下属妻妾们的不满,曾经有下属的妻妾举牌子到寇准的府邸上访,要求寇准放过那些酒量不佳但又不得不舍命陪领导的下属。直到寇准和一个道士 “对瓶吹”拼酒大败之后,他喜劝人喝酒的毛病才有所收敛。寇准喜欢热闹,爱歌舞,尤其沉湎于一种名为“柘枝”的歌舞,“会客必舞柘枝,每舞必尽日”,被人戏称为“柘枝癫”。舞酣之际,寇准免不了大手大脚大规模地赏赐。寇准的一个小妾写了首词劝诫他: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不愧是名相之妾,出手不凡,颇有白居易的“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的情怀。寇准写了一首回赠道: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看来寇准是不准备痛改前非,而是要娱乐至死了。事实上,寇准歌舞升平也好,醉生梦死也罢,都是无可奈何地掩饰自己的失意之情。寇准在多年的宦海沉浮中,终于意识到,“自古名高众毁归,又应身退是知机”。他似乎已经对官场彻底失望,“闲心终不忘鱼钓,淡水真宜习老庄。报国自知无世用,烟蓑何日卧清漳”。他准备归隐山林闲云野鹤与老庄为伴了。但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特别是寇准这样九头牛也拉不回的二愣子,让他放弃自己的理想,从位高权重的宰相一下子变成吟啸林泉的老渔翁,对寇准来说,实在残酷。

“魂梦不知关塞外,有时犹得到金銮”,寇准一直在做着重回权力中心的梦。机会终于来了,宋真宗幻想长生不老,朝内的王钦若、丁谓等人就投其所好,编造所谓的“天书”,全国各地都争先恐后地敬献天书,宣称神州处处有祥瑞之象,编造了好些离奇的故事,有的上报说黄河水变清了,有的上报说出现“五星连珠”天象奇观等等,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宋真宗是信了,他在自欺欺人中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这一点,颇似逍遥派弟子的“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的马屁口号。总之,不管是皇帝还是普通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贯享有清正之名的寇准此时也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溜须拍马的行列,迅速炮制了一篇天书,然后静待佳音。天禧三年,寇准果然走马上任,重回相位。当时幻想长生不老的宋真宗得了风湿病,刘皇后参预朝政,凡事皆问丁谓。寇准又看不惯了,强烈反对刘皇后干政、丁谓专权。寇准命知制诰杨亿秘密起草太子监国的诏旨,并且准备与杨亿一起辅政。无奈事情泄露,寇准再次被罢相,被逐出京城,曾经给寇准溜须的丁谓做了宰相,将寇准一路贬到了雷州。寇准再无出头之日,在雷州死去。一代名相,结局竟然如此悲惨,不禁令人唏嘘。

作为词人,寇准留下的词作不多,但是为数极少的几首词,却成就颇高。他的词情调温婉,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说寇准的词“诗思凄婉,盖富于情者”,这和他金刚怒目、任性使气的形象完全不同。《阳关引》: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古诗词中,阳关是离别之地,氤氲着离愁和别恨。渭水、朝雨、轻尘、杨柳,整首词化用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诗意,无甚新意。关键的是在词的下阕,寇准表达了一种哲理性的思考,在别多聚少的人生面前,“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老酒可以喝,曲儿可以唱,没有必要像柳永那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因为,千里之外,我们共同享有一轮明月一片清辉。其达观之心态,或许启发了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所以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南怀瑾在《论语别裁》中说人的通病,就是“看得破,忍不过,想得到,做不来”。寇准其实明白功成身退的道理,但他拒绝不了权力的诱惑,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在官场上的最终结局,但是他忍不过自己一直处在权力的边缘地带。他没有范蠡的睿智,带着绝世美女西施泛舟而去,也没有李白“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洒脱,“赐金还山”而漫游大好河山,治国齐家平天下是他的终极理想,归隐山林只不过是他失意时的调剂而已,在充斥着各种各样潜规则的官场,寇准用自己的不妥协,用自己的任性和高调,终使自己灰头土脸,悲剧一生,但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个北宋的官场异类,以及他的清名。

摘自《欲将沉醉换悲凉——北宋词人的命运沉浮》文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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