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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从前慢》 郭襄。我敲下她名字的时候，你心头也会轻轻一颤。 她在我们的记忆里面，好像一直是个单纯的很可爱的女孩，好像是追星追了一辈子，好像用一生去爱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ONE 郭襄出生在武林世家，名门之后。上有大姐郭芙，下有小弟破虏。从小天资聪颖，受到良好的教育。 郭襄是在全文结束前四分之一出场，立马给全文悲苦的气氛注入了一道清新之力，读起来如春风拂面，爽然上口。 “那少女身着淡绿绸子皮袄，金钟挂着一串明珠”，还带着女二号的光环，自然是清艳不可方物啦。有了她娘的冰雪聪明淘气机灵，也有了他爹的江湖正气心地善良，真是集郭靖黄蓉的优点于一身。 说到这里，还是得把她的大姐拉出来胖揍一顿。郭芙似乎是把郭靖夫妇的缺点凑齐了，附加的属性是“讨人嫌”，在砍掉杨过右臂后，恶心指数急速上飙，远超赵志敬、金轮法王、霍都之徒。 所以，作为一个失败的典型，郭芙做的相当成功。 但是，全世界都喜欢的郭襄，偏偏她喜欢的杨过不能和她在一块，最后一生未嫁，终老峨眉； 似乎全世界都嫌弃的郭芙，偏偏前有大武小武献殷勤，后有高富帅耶律齐的千恩百爱。 然而，故事的起源都来自于，十六那年，风陵渡口。 渡口的安渡老店里，一大堆草莽英雄三五成群地聊政治时事，说是好一个神雕侠，上能杀尽贪官污吏，下能扶起跌倒大爷，还有私人的飞机（大雕），没事就到处旅游，潇洒自在。 郭襄与众人把酒言欢，听闻神雕侠，想去见见他，顺便要个签名啥的。立马就和山西一窟鬼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机缘巧合下，真的见到了那个名满江湖的大明星。 杨过是个不完美的人，年少偏激，怨念太深，独来独往，出身有黑点，还断了右臂，也能算是三级残废啦。 但是，杨过痴情。 十六年之约，千山暮雪，勿失信约。 这就满足了一个少女对灵魂伴侣的所有想象。 万兽山庄惜别之时，杨过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匣子，给了郭襄三根金针，说是可以满足她的三个愿望——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说来也有趣，那三根金针是小龙女所用，杨过也一直留在身上。 郭襄想都不想用了一根，说就现在此时此刻我想看你。 这倒把杨过吓了一跳，都忍不住问,”就这么简单？” 郭襄点头。 面具除下那刻，郭襄的青春就此定格。 郭襄想了会用了第二根，说我生日那天你来看我。 杨过又被吓了一跳，继续问，你确定现在就用? 郭襄继续点头。 郭襄拿出第三根金针，银光闪闪。说，以后再用。 倚天剑里有过类似的情节，赵敏要求张无忌满足她三个不违背江湖道义的文章。 第一件事是赴灵蛇岛看刀，第二件事是不准和周芷若成亲，第三件是让张无忌给自己画一辈子的眉。 想想是不违背江湖道义，但似乎一件比一件难。最后还是个“无期徒刑”。 赵敏用三个愿望换取了自己的爱情，我想郭襄也是。 不同的就是，郭襄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TWO 大叔杨过在她生日那天拿出了应有的气派，派人送上三件大礼，第一件灭蒙古左右前锋，砍下两千只耳朵；第二件烧蒙古粮草，送上绚丽烟花；第三件贺礼则是清理丐帮奸细，奉上打狗棒。 这三件礼物其实都不算是给郭襄准备的。更像是杨过在帮郭靖的忙，还此前的人情。 真正属于郭襄的，只有那场漫天绚丽的烟花。 礼物未必多贵多好，但是我们往往更在乎送的那个人。 就像吃饭，未必得是满汉全席，清汤寡水，有佳人相伴，亦能吃出其中滋味。 那场普普通通的烟花也似乎燃尽了郭襄此生所有的运气。 此后的时光里，郭靖一家死守襄阳，终究抵不过命运衰亡，城破而身死。郭襄也在那二十四年里只身漫游，背着倚天剑流浪江湖。 有多少背井离乡，就有多少挂肚牵肠。 《倚天屠龙记》开篇“天涯思君不见君”有句：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凝月冥冥。 终南山在陕西宝鸡，风陵渡在山西芮城，绝情谷在湖北襄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的人，心中总是有个打不开的结。 直到那年在峨眉山底下，她在路边茶馆里面遇到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慢慢地讲起了很老很老的一个故事。 他说：很久之前，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海水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天干地燥，两只鱼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这样才能生存，这叫相濡以沫。 几日后，海水最终漫了上来，两条鱼也互相道别，身归大海，各奔东西。 他们最终都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不去打扰彼此。这叫相忘于江湖。 郭襄听完大笑而去，听完痛哭一场。 峨眉山底下，她决定不再走了，把这座山作为自己的归宿。 此时峨眉山顶白云飘飘，树木葳蕤，烟熏雾绕，倒令人晃生隔世之感。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青灯古佛的岁月，从那刻开始。 马伯庸有段妙语，金庸里大情大悲的桥段很多，若论最微妙、最隐晦同时也最让人感叹的，莫过于倚天第二十七章。灭绝师太告诉张无忌，郭襄祖师的徒儿叫做风陵师太。初读不以为意，再思之，如有牛毛细针刺入心中，隐隐小痛，却移不走，抚不平。 很多人看倚天的时候，未必记得峨眉的第二代传人风陵师太。因为那个灭绝实在太出色，一说师大，就想到灭绝。 再读一篇的时候，摩挲这风陵二字，便有股苍凉的意味。 郭襄此时已是遁入空门，削发为尼，按道理应该是大彻大悟，不该有世俗之恋。 此时又把弟子的法号取为风陵，以纪念与杨过在风陵渡口的相识，多少会有眷恋之意吧。 直到我看到弘一法师弥留之际留下的那四个字，“悲欣交集”，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大彻大悟不是将一切抛诸脑后，而是能够拿得起放得下，拿捏自如，举重若轻。 在倚天还有一段描写：“宋青书和灭绝师太拆招，被她在第五招上使一招“黑沼灵狐”，将宋青书的长剑震上了天空。 这一招是峨嵋派祖师郭襄为纪念当年杨过和她同到黑沼捕捉灵狐而创。” 杨过十六年留着小龙女的信物，我不知郭襄的怀里是不是也一直留着那三根金针。 但是，我愿意相信她留着。 THREE 新版神雕里有段心里的描写，我没事的时候曾一字一句的朗读过。 那是在蒙古大营里，金轮法王要收郭襄为徒那段。 郭襄在心里碎碎念叨：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学会了师父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珈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欺侮，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再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甚幺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 说的好像是童言无忌，又好像是痴情无比。 有人说过，其实郭襄爱的是那个名满天下的神雕侠，哪里是那个出身卑微的屌丝杨过。 假如郭襄早生二十年，那也不是大龙女，而是任性的郭芙，说不定也把杨过的右臂给砍了。 假如郭襄早生二十年会怎样？ 两人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郭靖也很同意这门婚事，两人就会在桃花岛终老一生。 两人也会是针锋相对，杨过偏不搭理这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该发生的都得发生，改掉的眼泪一颗都少不了。 此时再回到绝情谷那段，杨过苦等小龙女十六年，发现自己空活一世，死意已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石壁上的字还是那么清晰，“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杨过本是性情中人，此时万念俱灰 偏偏郭襄来了，拿着那第三根金针，她说大哥哥你不要死。 这次杨过没有做到。 郭襄双足一登，跟着也跃入谷底。 郭襄很年轻，十六岁的少女，心智不成熟。 别人说郭襄太不理智，追星追到不要命给跳下去了。 但是，我倒是觉得，这种爱干净的没有杂质。 所有干干净净的爱情都值得我们去尊重，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杨过和郭襄不能也不会在一块，因为杨过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等了十六年小龙女，在事业成功的时候，爱上一个年纪相差二十年的小妹妹，他得被千万的读者问候祖宗十八代。 正派守旧的郭靖一掌劈了杨过也说不定。 等等，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白头偕老。 但是，我们内心似乎都有点希望，杨过和郭襄能够在一块。 因为，在郭襄的身上，我们都能看到那个对爱情无比执着的自己。 在神雕侠侣的最后，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我本来想，金庸老先生也真是的，加一句“祝你幸福”不就能稍微高兴一点收尾了。 在感情面前，谁又真正的大度过？ “祝你幸福”的背后，往往是自己半夜捂在被子里的一场痛哭。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FOUR 赵敏很倔强，当着武林豪杰的面孤身一人去“抢婚”。 范遥在一边打圆场，说，郡主，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事已至此，郡主就不要勉强了吧。 赵敏一字一顿地说，我偏要勉强。 郭襄从没有说过这句话，却用一生诠释了勉强。 所谓勉强，该是勉而不强。不是所有的爱恋，都要以恋爱收场。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大概如此。 诗里面说，从前的锁也很好看，钥匙精美的有样子，你锁了，别人也懂了。 杨过就像是那把锁，郭襄恰恰不是开锁的钥匙。 在他纵身一跃的那刻，郭襄就该明白。 但是，这并不妨碍郭襄爱他。 从前的时光很慢很慢，从襄阳到绝情谷有很长很长的路，车马行的也很慢，慢到二十四年找不到一个人。 郭襄终究还是幸福的，因为她用了一辈子去爱了一个值得爱的人。 希望我们，幸福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赵二狗，微博@赵二狗巍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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