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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浴场谋杀案

 在天涯377 2015-06-05
海滨浴场谋杀案
宫乃斌

  临睡前,我习惯地打开台灯拿起当天的《绿岛晚报》。一行黑体字立即跃入眼帘:

  “暗流害人,女大学生不幸溺亡。浪高两米男副教授侥幸逃生”

  报道的大意是:昨日下午,9号台风即将来临。海上最大风力9级,浪高约2米。第一海滨浴场反复广播劝告泳客离场,仍有个别“弄潮儿”滞留海中。S大学女生孟××不幸在4号海域被卷入暗流,经抢救无效死亡。其泳伴为该校副教授,拼命挣扎得以逃生。两个学海洋物理的,明知风大浪高危险却置若罔闻,可惜可叹。

  报纸右上角的日历是“1998年8月23日星期二农历七月十七”。

  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心里就像打了个结。可又想不出是何原因,左思右想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不料早上四五点钟,一个激灵又醒了。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呢?”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似乎又预感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刚上班,电话铃就响了:“赵队,关于第一海滨浴场淹死女大学生的事,有人报案。你过来听听。”是接待室值班刑警小吴来的电话。

  我心里暗暗称奇:真是活见鬼了!小吴怎知道我关心这事呢?

  报案人是死者的父母。其父五六十岁,头发花白,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面色苍白但棱角分明,文质彬彬颇有风度。其母明显小几岁,娇小玲珑,瘦削而憔悴的脸上依然留有泪痕。

  “我姓孟,她姓田。我们是海滨浴场淹死的女孩孟紫霞的父母,分别是B大学地球物理系和医学院的教授。小女是我们的独生女,唉!处理后事时,我们查看了急诊室的病历和浴场的值班记录,觉得小女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所以没让火化。特请公安部门帮助调查一下。”孟教授开门见山,夫人在一旁点着头。

  “唉,你先说吧。”孟教授叹了口气看着夫人,夫人接着说:

  “我们的异议主要有三点。第一,根据S大学附属医院的病历,小女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但她从未和我们提起有男朋友的事,应该查明当事人:第二,小女游泳衣的右肩带断了,右肩有一处疑似积压伤或挫伤所致的瘀痕,该处瘀痕的形成原因有待查清。”夫人语气缓慢,说到这里住了口,孟教授接下来说:

  “第三,根据海滨浴场的值班记录,小女的泳伴是她的老师黄飞。据了解黄是S大学海洋物理系副教授、留美博士。出事那天,气象预报早已报告9号台风在台湾以东海面形成。据我测算,当日海面必有先行涌到达。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海洋物理博士,为何仍然带小女去地形相当复杂的第一海滨浴场游泳?动因有待解释。’

  “总之,我们对黄的行为和动机有怀疑。请公安部门给予调查。必要时可以进行尸体剖验或DNA检验。”孟教授最后加重语气说了几句,夫人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吴做好笔录,送二老走了。

  说实在的,作为绿岛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干了半辈子刑警,像这样涉及诸多技术问题的报案,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那是23日下午的事。女孩姓孟,死后仍然瞪着血红大眼,很疹人、很恐怖,可谓死不瞑目。”浴场办公室刘主任找来有关人员,刚介绍了我们的来意,救生员老李就迫不及待地说。

  “记得这么清楚!”我半是称赞半是鼓励。这是我们这个二人专案组成立后的第一次勘验,自然希望多掌握些情况。

  “救护队张队长救她上来时,已经停止了呼吸。施行人工呼吸无效果。赶紧叫救护车送S大医院了。接诊的是急诊室臧主任。”浴场救护室唐大夫看着我,忧心忡忡地回忆着。

  “S大学更衣室离我们这嘹望塔不远,我多次见过这女孩,她常和男友来游泳。喜欢戴一顶浅紫色太阳帽,穿一件藕合色连衣超短裙,脚蹬一双茄花色半跟皮凉鞋。足有一米七的个子,明眸皓齿,笑声爽朗。绝对是人见人爱、超凡脱俗的美女。尤其是那一头流苏般的披肩长发,让人过目不忘。她男友也帅,浓眉大眼,个子有一米八。一看就知道十分精明。女孩常挽着男友的胳膊,挺亲密、挺般配。总之,挺扎眼的一对儿。”小黄心直口快,忍不住滔滔不绝。

  “不过都说红艳薄命。这个女孩确实命薄如纸,死得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我当然感兴趣,立即追问道。

  “这我可说不好,凭直觉吧。不过这么大的风浪,游个什么泳!”

  “别瞎说!没根据怎能胡说!”刘主任赶紧厉声制止了她。场面随即冷下来,再也没人吱声。

  “小黄,给他们看看值班和救护记录吧。”刘主任自觉没趣,交代了一句便借口走了。值班记录很详尽,无可挑剔。摘录如下:

  “1998年8月23日 阴历十七14:10分满潮

  “据海洋水文气象预报,9号台风21日已在台湾以东海面形成,中心风力最大12级,风速35米/秒,将于25日影响我市。 “13:20,依照规定,小黄开始连续播报大风大浪报告,劝告泳客尽快离场。老李在嘹望塔加强搜索。
“13:41,一位男子边喊着‘救人’边从水里跑来,他的女伴被大浪卷人海中,请求救援。根据登记,该男子是S大学教师黄飞,溺水者是他的学生孟紫霞。几乎同时,老李在望远镜中发现4号海域防鲨网附近有人忽隐忽现,正在波浪中挣扎。遇险者身穿紫红色泳衣,女性。小黄马上广播通知3号救生艇就近前往救援。

  “13:47,救生艇驶近溺水者。但海浪太大,很难靠近。张队长迅速跳入水中游去施救,救生员小陈在船上配合。14:08,溺水者被救上船。14:24上岸,立刻送救护室。

  “看到这里,小吴和我小卢议论了几句,然后笑着问小黄:“黄姐,哪是4号海域?”

  “你们来看,这座嘹望塔的正前方,从离海岸大约百米处到防鲨网之间,横向宽约百米的海面,就是4号海域。”小黄边说边用手指着,而且递给我们一架望远镜。

  “你们再看,4号海域离海岸大约百米处,是不是有一条颜色很浅的海水?再往里或往外,颜色都加深了?”

  “是的,是的!”

  “那条浅色海水的下面是沙梁,水浅。沙梁往咱这边那条深蓝色海水很深,就是海沟。那就是暗流多发的害人处!一般人很难分辨。”

  “啊,明白了! 多谢黄姐!”小吴.真诚地说。

  我们再看救护室的记录,摘录如下:“溺水者约20岁。经检查,呼吸已停止。全身苍白,口唇、指端发绀。口鼻部弥漫泡沫。眼结膜充血。两侧中耳有少量血迹。腹部明显膨胀。乳房僵硬,有少量皱褶。判断系卷入暗流溺水死亡。死者游泳衣的右肩带断开,右肩有一处积压或挫伤,但较模糊。”

  “立即施行倒立控水术,使其肩、头与上肢下垂,控出大量水和胃内容物。同时施以俯式人工呼吸,半小时未见明显效果。立即派救护车送往S大医院。”

  小吴是个工作狂。溺水现场的勘验刚结束,就拉着我直接找到了S大附属医院的臧主任。老太太很爽快,可能因为太忙,语速快但字字珠玑:

  “从医掌的角度来分析,可以认定属于湿性溺水死亡。就是说由于肺部和胃部进水,窒息缺氧而死。根据主要有:外观皮肤苍白、口唇青紫、眼结膜充血、乳房僵硬,说明死者在水温低的深水处窒息:嘴和鼻腔有大量泡沫弥漫,说明肺和胃部进水,泡沫是水、空气和分泌物的混合物:双侧中耳部出血,由于进水后巾耳压力过高所致:右手紧握少量海藻和大沙粒,说明死者曾在水中挣扎,肌肉痉挛所致。可以排除生前因其他原因落水或死后落水的可能。”

  “不过,有两个情况要请你们关注。一是死者有两个月左右的身孕。溺水者腹部进水严重鼓胀,早孕体征又不很明显,这一点容易被忽略。二是死者右肩有一处不很明显疑似挫伤瘀痕,原因不明。另外,其游泳衣的右肩带断了,是不是浴场救护时弄断的,你们要去问问。除此之外,据我所知,第一海滨浴场沙滩和海底的沙都很细。那么,死者手里的粗沙粒从何而来?有点奇怪。”

  “更多问题的答案,要靠尸体剖验和DNA检验了.”臧主任若有所思,最后意味深长地说。
 为了搞清“先行涌”和“暗流”等专业问题,经S大学校方安排,大名鼎鼎的海洋物理学家刘教授在晚上抽空接见了我们。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请刘老先讲讲暗流和先行涌吧。”知道人家忙,刚坐下,我就直捣主题。

  “这样好,先讲‘暗流’,绿岛人说的‘暗流”学术上叫离岸流。它是一股射束似的狭窄而强劲的水流,以垂直或接近垂直于海岸的方向向外海流去。宽度一般不超过10米,长度一般在30~50米之间,也有更长的。它速度很快,可高达每秒2米以上,每股的持续时间为2—3分钟。

  “第一海滨浴场的地貌特殊,沿着海岸有一条沙梁,沙梁与海岸间又构成了狭长的凹陷带海沟。在这种地形下,波浪有充足的动能漫过沙梁进入海沟冲上沙滩,但回落时却因消耗了太多能量难以再越过沙梁。于是海沟中海水越聚越多,最终大量的海水便从沙梁上的较低处冲决而出,形成了强劲的离岸流。4号海域就是该浴场最强劲的离岸流多发地。我这么讲行不行?懂不懂?”

  “懂!谢谢您!我们去现场看过了。”小吴马上回答。

  “好!有了感性认识更容易理解!”

  “卷入离岸流很危险吗?”小吴忍不住插了一句。

  “当然!美国的佛罗里达以飓风、龙卷风和雷暴闻名于世,但每年死于离岸流的人数常常高于上述三者的总和。全美年均有150多人因离岸流溺亡。全世界死于离岸流的泳客和冲浪者不计其数。大约有800/0的海滩死亡事件是由于离岸流肆虐。本市、厦门椰风寨以及悉尼、墨尔本等多处海滨浴场每年都吞噬不少泳客。”

  “啊!这么厉害!”小吴感叹道,我也暗暗吃了一惊。

  “厉害之处首先在于它是个隐形杀手——隐藏在海中,与周围海水并无分界。其次在于能量巨大,有时连海面上的救生艇也会被它拖进海中,何况泳客。其三在于突发性,来无踪去无影,猝不及防。非专业人士,也很难发现并掌握其规律性。”

  “那专业人士呢?会有意利用它吗?”我抓住时机切入正题。

  刘教授马上猜透了我的用意。立刻严肃地说:“作为刑警,要重证据。我说的仅仅是科学上的可能性,不能当做证据!”

  “是!是!我们知道。请您再讲讲先行涌吧。”小吴是个机灵鬼,显然想缓和一下气氛。

  “先行涌是另一个概念。俗话说‘无风三尺浪’。浩瀚的大洋上,强劲的风或风暴时有发生,叫做风场。风或风暴持续作用于海面,必然掀起波浪,叫做风浪。风浪是一种波动,风息了或者风场移动了,波动却不会息,仍然要向远方传播,这就是涌浪。涌浪的波速之快令人惊异,常常先于风暴好几天到达海岸,因而又叫做先行涌。涌浪的传播距离更加惊人!美国加州西海岸的巨大涌浪,竟是南极大陆附近的大洋风暴导致的!

  “台风当然也会产生先行涌。先行涌何时到达某地可以计算,距离除以速度嘛!常见台风中心的速度为20千米/小时左右,涌速则要快得多。不过其估算很复杂,非专业人士难以掌握。”

  说到这,刘教授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又黄又脆的旧报纸和一份复印件,边递给我们边回忆说:“其实类似事件新中国成立前也发生过。”

  那是1947年8月12日的绿岛《民言报》,报道的是一个姑娘在第一海滨浴场4号海域被流氓推人暗流失踪的消息,附有失踪者的生前照片。那姑娘十七八岁,身穿旗袍,笑容灿烂。

  “那时候我是个刚刚走上讲台的助教。借此为契机,专门研究了离岸流,写了一篇文章《离岸流的起因、危害和灾难预防》,发表在1948年旧上海的《科学画报》上。复印件供你们参考。”

  我大体浏览了那篇文章,其中有一段立刻吸引了我:

  “绿岛市第一海滨浴场4号海域就是离岸流多发处,离岸流尤为强劲。除了前述危害,还有以下危险:一、游泳者如不幸被卷入离岸流,很快将接近防鲨网。防鲨网网目一般小于20厘米,游泳者的头部和四肢易被防鲨网绊住。二、绿岛近海多灰青鲨,偶见大白鲨或名食人鲨。如不幸冲过防鲨网。可能受鲨鱼攻击,险上加险。三、立秋前后,绿岛近海多沙蛰和白色霞水母。被卷入离岸流进入深水后,易被海蜇蜇伤,严重者身体上留有红色鞭痕,甚至因心肺肾衰竭导致死亡。四、更为严重的是,如适逢太阳和月亮引潮力叠加之天文大潮望或朔日、台风将至先行涌到达之时,再或台风带来风暴潮或满潮之时,各种凶险因素叠加,遇难者必九死一生。”

  刘教授喝了口水,然后说:“其实由于滞后效应,朔望日之后的两三天,也就是农历初二三或十七八时,天文大潮才最大。新中国成立前绿岛还有一首儿歌:‘初一十五大潮涨,十七正在浪头上。秋蛰肥,鲨鱼状.4号海域索命狂!’说的就是4号海域九死一生的极端情况。”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嗡”地如同炸了一般,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这儿歌我小时候也唱过。儿歌里唱的农历十七、秋蛰鲨鱼、4号海域索命等等,不正‘巧合’了溺水事件吗?我一直感到不对劲的蹊跷之处,不正是这种种‘巧合’吗?”
“教授,再请教最后一个问题:第一海滨浴场有大沙粒吗?”

  “有!大沙粒来自离岸流底部。绿岛沿岸的沙滩表层均为细沙,多石英、长石、螺贝类碎片和有孔虫壳等,密度轻,空隙大。但次表层以下沙粒粒度明显粗大。离岸流底部激流汹涌,表层细沙很快被冲走,再带起的都是粗大的沙粒和砾石。溺水者挣扎时四处寻找救命之物,手中往往握有大沙粒。”

  “一点也不错!完全正确!”我俩简直在一起呼喊。

  从刘教授家出来,阵阵秋风迎面扑来。昏黄的路灯之下,路旁的楼房好似都在颤抖,匆匆而过的行人都如幢幢鬼影一般。此情此景,使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十分凶狠、阴险的嫌疑人,心里不禁感到十分阴森、恐怖。
  梳理了各种情况之后,我和小吴向局长做了一次汇报。

  “综合各种情况,死者属于溺水死亡无疑。但溺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不慎被卷入离岸流溺水而亡:另一种是被嫌疑人有预谋地借离岸流溺杀。死者溺水的4号海域,恰恰就是强劲离岸流的常发地。”我先开了头。

  “何为离岸流?”局长反问道。小吴随手把刘老那篇论文递上,然后做了详细介绍。局长一面听一面翻着文章,赞许地点着头。

  “哦,我明白了。说说你们对两种可能性的推理吧。”

  “第一种:女孩不慎被卷入离岸流溺水死亡,这极有可能。8月23日就要开学了,部分同学已经到校。那天上午天气晴好,黄飞便到女生宿舍约小孟一起去游泳。他们来到海滨浴场时,谁知老天忽然变脸,风大浪高,就有些犹豫。但既然来了,不游泳只能扫兴而归,二人最终下了水。小孟水性不好,不幸被卷入离岸流。黄飞水性虽然很好,但无力独自救人,只能迅速上岸求救。
“第二种是有预谋地借离岸流杀人,谋杀嫌疑人是黄飞,他这一招很阴险很恶毒很恐怖。这种推理根据十分充分,而且和刘教授50年前的论述惊人的一致。首先,8月23日阴历是六月十七,属于望日后两日,正值天文大潮。其次,根据那天的台风预报,9号台风21日已在台湾以东海面形成,先行涌恰好会在23日中午前后到达绿岛海面。黄飞作为一个留美的海洋物理学博士,肯定预先做过精确计算,选择了风高浪大的时机。而且,黄飞水性很好,大学时曾多次打破省大学生运动会记录。又喜欢游泳,对浴场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所以特别选择了离岸流频发的4号海域。最后,又选择了下午两点左右满潮之时。

  “而且,即使被害人万一逃得了离岸流,也还有食人的鲨鱼、蜇人的海蜇和绊人的防鲨网在等着她。只能九死一生!谋杀嫌疑人真的是机关算尽,可见其用心之险恶!”说到这里,小吴激动起来,声音低沉且颤抖。我也受到影响,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么,女孩右肩的瘀痕从何而来?其游泳衣的右肩带又因何断了?”局长却依然冷静地追问,脸上毫无表情。

  “可以这样推理:黄飞带女孩到达预谋地后,多次诱导她进入离岸流。但她也并非傻瓜,总是躲开急流。后来风浪越来越大,广播里又传来劝告泳客离场的声音,她便坚持要上岸。黄飞一看机会转眼即逝,就推了她一把。可没想到女孩只是踉踉跄跄,并没摔人离岸流。此时黄飞恶从胆边生,凶狠地窜上去,揪住右肩带下死劲往水里推。结果人被推进去了,但由于用力过猛,右肩带断了,留下了瘀痕。”

  “噢,说得通!可杀人的动机呢?”局长又追问了一句。

  “实话实说,对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还无法解释。不过尸检结果和DNA检验明天就出来了。可能有助于理解。”

  “没有批评,看来还满意。”出了局长室,小吴伸了伸舌头说。

  动刀尸检的是个兢兢业业的老法医,人称“老仔细”。他的尸体剖验报告非常详细,有23页之多。只能摘要:

  “死者手中握有海藻和大沙粒。眼结膜、浆膜和粘膜有出血点,中耳部亦有出血。乳房肌肉收缩,僵硬有皱褶。两肺体积膨大充满胸腔,触摸柔软;表面湿润,光泽感强。肺下叶及肺叶之间夹杂有淡红色出血斑块也就是溺死斑,气管和肺里充满泡沫状混合物,肺部和胃部充满积水。肺、胃、血管、骨髓里都发现了藻类微生物和浮游有孔虫等生物,死者系湿性溺水缺氧和二氧化碳潴留而亡。

  “因海水盐度高,体液从血液循环渗入肺泡,已产生严重水性肺气肿。死者子宫呈圆卵形,较大。子宫内胎儿身长约5厘米,体重19克,孕期约两个月,胎儿发育正常。”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老仔细”剪下游泳衣的右肩带,竞有了多个发现:

  “右肩带端部的纤维明显被拉长且断裂,而且带有拉断的缝合线,右衣片上端的缝接处则带有右肩带端部的残存物和缝合线头,说明系暴力拉扯断裂。死者右肩的挫伤瘀痕极不明显。用碘氟涂抹在该处,待其大部分自然挥发后,较清晰地显现了一条伤痕,呈‘人’字形。下端模糊,上端与右肩带吻合。原因在于伤痕处的皮肤有许多细微破损,进入破损处的碘氟不易挥发,自然显现。

  “断裂的右肩带上部和下部均采集到较大的皮肤碎屑。连同死者和胎儿血液样本一并送DNA实验室检验。”

  报告中附了DNA检验报告,结论是:“右肩带上部皮肤碎屑的DNA条纹与死者相同,属于死者本人:胎儿的DNA条纹与死者及右肩带下部皮肤碎屑的DNA条纹完全匹配。”

  “神了,这高技术真让人叹为观止啊!”小吴禁不住感叹道。

  “看明白了吗?DNA检验报告确切无疑地说明,右肩带下部的皮肤碎屑属于胎儿的父亲!如果要我推理的话,下部的皮肤碎屑是嫌疑人用暴力拉扯右肩带下部时留下的!因用力过猛,竟拉断了。”“老仔细”解释说,语气十分坚定。

  “问题在于,下部的皮肤碎屑是谁的?”小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不太得体的话。“老仔细”一听就乐了:

  “那当然!不过你得动动脑子,再去弄点样本来,并不难。”

  底下的事情有一些极富戏剧性的细节,为避免叙述过于冗长,就不细说了。反正经过调查,得知黄飞周六晚常去“海情酒吧”消遣。队里的老庄便客串了一回酒吧的清洁工。在黄飞去卫生间时,老庄友好地递给他一把梳子。于是轻松地弄来了几根黄飞的头发和头皮屑。经再次DNA检验,认定黄飞就是胎儿的父亲。

  接下来,根据刑事诉讼法,黄飞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拘留。按照规定.S大学校方把拘留决定转告了其远在安徽的寡母。

  孰料第三天,其母竟亲自从.蚌埠市七里乡双河村来到了S大学。难得的是老人深明大义,来后即规劝儿子赶快坦白罪行。另有一位少妇左手搀扶老人,右手牵着一个约摸两岁的小男孩。那少妇衣着虽简朴.身材却凹凸迷人如维纳斯;面容虽憔悴,杏核眼却明亮如秋水。一看就知道是个气质不凡的绝佳美人。那小儿眉目清秀咿咿呀呀,极乖巧伶俐。让我们惊异的是:原来黄飞已结婚多年,那一对可人儿竟是他的妻儿。
这消息如一颗重磅炸弹,立刻轰动了S大学。惊异之余,黄飞谋杀的动机有了合理解释,拘留顺理成章地转成了逮捕。随后的审理也算顺利,黄飞颇有点“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意味,承认了犯罪事实,基本吻合了我们的第二种推论。唯一的修正却是在和小孟的关系上:小孟是在明知黄飞已婚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做了小三。

  对此,证据相当充分:搜查时,在黄飞的手机中发现许多尚未删除的极肉麻下流的短信,恕我不能在此一一列举——那些短信实在不堪入目。

  事实基本查清,刑侦工作也就基本结束,案子移交了检察院。我和小吴如释重负。

  庭审那天,旁听席早早就座无虚席。鉴于本案在社会上有各种版本流传,来了不少记者。更出人意料的是黄飞媳妇从上海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律师作为辩护人,据说那律师是她父亲的学生。

  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的五十多分钟里,黄飞全神贯注,惟恐漏听每一个细节。旁听席上不时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55条,被告人可以就起诉书指控的犯罪进行陈述。被告人,你是否要进行陈述?”起诉书宣读结束,审判长面向黄飞严肃问道。
“要! 我要陈述!”是黄飞急切而洪亮的声音,看来他预先做了充分准备,和辩护人有过多次交流。

  “审判长、各位法官,对于起诉书指控的谋杀罪,我认为多处与事实不符,有失偏颇。”旁听席轰动了,出乎意料的是黄飞的态度竞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肃静!”审判长厉声制止了议论,整个法庭随之鸦雀无声。

  “第一,关于我和孟紫霞的感情纠葛。应该承认,在感情上,紫霞深深地爱着我,以至于不能自拔。我也爱紫霞,但作为有妇之夫,我还是理智的。事实上,我曾经多次郑重地劝告她:我是有家室的,而且和妻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她不应该走火入魔。但她仍然痴心不改。纠葛的来龙去脉孰是孰非,我俩手机里的内存可以作证。请各位法官和检察官明察。”话音刚落,法庭里一阵骚动。

  “关于她已怀孕的事,我并不知情,她也未曾告诉过我。恐怕她自己是否明白也不得而知。但那孩子肯定是我的,毋庸怀疑。我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空话!屁话!”“唉……”旁听席里既有谩骂也有感叹。

  “第二,关于紫霞出事那天的海洋水文气象和事发地等情况,起诉书里说的都是事实,我不否认。”

  “那么,你确认事发日是阴历六月十七,正值天文大潮、先行涌会在当日午时到达绿岛海面、事发地是离岸流频发的4号海域以及孟紫霞系溺水而亡等事实?”公诉人讯问了一句。

  “当然。”黄飞不假思索立即回答。

  “但是,那天去游泳却是紫霞约的我,并非是我约的她!更不是我的预谋,这一点却和起诉书大相径庭!”

  “传证人周绅出庭作证。”公诉人要求证人作证,审判长同意,当即传唤。

  “我是孟紫霞的同班同学周绅。我们的宿舍相邻,我住302,她住303。8月23日上午10时左右,我到走廊晾衣服,看见黄飞敲303房间的门,同时小声喊‘紫霞,紫霞’。孟紫霞开门看见了我,我们相视笑了笑。黄飞随后便进了303。”

  公诉人随即讯问道:“被告人,对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是,周绅说的没错,我是在那个时间到过303房间。”黄飞先给予肯定,稍稍停顿了一会,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然而,周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找孟紫霞原本是想告诉她《物理海洋学》的补考时间。她是班长,必须通知到有关同学。可宿舍里没有别人,孟紫霞一时心血来潮抑制不住,执意要与我缠绵。事毕,她说我们去游泳吧,我只得同意了。”

  黄飞所说好像合情合理,法庭里静静的,能听得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公诉人似乎也感到意外。然而,随后的陈述就更出人意料。

  “第三,最重要的,孟紫霞溺水而亡是偶然事件,绝不是起诉书指控的,是我把她推进了离岸流。事实上,鉴于离岸流的突发性和无法预见,那股离岸流闪电般突然发生,我俩毫无防备都被卷入。”旁听席再次轰动,审判长再次制止。

  “那么,死者右肩的‘人’字形挫伤瘀痕如何解释?”公诉人咄咄逗人地讯问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情急之下,我一把揪住孟紫霞的右肩带要把她往外拉。不料浪大流急,我俩反而被顺势冲进了主流。我猛然发现情况不妙,只得再往反方向拉右肩带。结果事与愿违,右肩带断了,孟紫霞不幸遇难。‘人’字形瘀痕,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

  “胡说八道!杀人偿命!” “强词夺理!卑鄙无耻!”

  “噢,原来如此! 有点道理。”

  旁听席议论纷纷,如同点了火药桶。审判长好半天才制止住。

  “我请求补充几点意见!”是一种带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上海律师要作辩护了,整个法庭立马安静下来。

  “审判长及各位法官,我认为.起诉书关于孟紫霞右肩‘人’字形瘀痕的成因以及黄飞有谋杀嫌疑的指控缺乏证据。”

  “但是,黄飞已经认罪!请看他的亲笔签字。”公诉人挥动着有关材料。

  “公诉人应该清楚,根据刑事诉讼法第46条,‘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那位上海律师极从容地笑着说。

  “法医鉴定书、S大医院的原始病历、第一海滨浴场的值班记录以及S大学刘教授的文章等等,都是佐证!”

  “否!审判长及各位法官,我认为,本案的关键和核心在于黄飞是否把孟紫霞推入离岸流构成杀人。实际上,公诉人没有出具任何能够直接证明这一行为或过程的书证、物证、人证及证言、勘验或检查笔录等证据,被害人也不可能再直接陈述。公诉人出示的那些证据恰恰不能证明这一关键,至多是一些间接的佐证。因而无法构成认定黄飞谋杀的证据链!”辩护人虽然言辞温和,却句句在理,俨然成竹在胸。
“诡辩!” “有水平! 有道理!”

  “杀人偿命!”众人对这个律师有激愤的有反对的有称赞的,法庭久久不能平静。

  想必合议庭又经过多次合议,最终也认为证据不足,黄飞最后被无罪释放。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或许是因果报应,或许是黄飞命该如此。十年以后,在一次例行体检时,只有45岁的黄飞教授竟查出了胰头癌,而且是晚期。S大学校方想尽办法治疗,多方积极配合。但无奈死生由命,3个月后,黄飞竟撇下美妻幼子,兀自走了。

  收拾遗物时,妻子在黄飞办公室写字台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极精致的塑料盒。打开盒,是个极华丽的金丝绒小包。打开包,一缕青丝打成的一个蝴蝶结包扎着一沓信札。信封已经泛黄,最上面的信封上题写着一首情诗:

  “要买超短裙,何须问短长。我身君抱惯,长短自思量。”

  落款是:“一缕紫霞打成的蝴蝶结”。显然,那都是小孟生前写给黄飞的情书。往日情怀,不提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沓信札下面,另有黄飞写给死者的十封信。原来,每年在小孟的祭日这天,黄飞都会写给她一封信。如果天堂里有邮政局,想必早就寄走了,不至于留下来。最后一封信只有这样几句话:

  我最亲爱的、天边那一朵最美的紫霞:

  一念之差,我把你推进了苦海。从此,无尽的懊悔、痛苦和悲伤代替了往日的青春、美好和欢乐,我无时无刻不在带泪地寻找你!

  好在大去之日已经不远,重逢的日子就要到来。如果你有灵魂,快点把我带走吧!

  你的FH  2008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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