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莲不要彩礼想到……
邢小群
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山西姑娘秀莲不要少安家的彩礼，结婚穿用，也是省而再省。这段情节，不禁想到我在农村插队时的见闻。 1969年到1972年我曾经在山西洪洞县插队。我插队的村子地处山区，远远看去，就像挂在山腰上。说是靠天吃饭，比起平川地带，我们村并不很穷。村里有几百亩漫地，每年夏季，一场大雨过后，洪水顺沟而下，带来山里的腐叶和鸟、鼠等动物粪便，被引入漫地，不用上任何肥就很肥沃。这样的梯田，小麦单产五六百斤。 全村约三十多户人家，都住在窑洞里。窑洞顺着山势，高一层低一层，错落有致。上百年的窑洞都有。一般人家的窑洞三孔或两孔明窑相通，出于承重原因，伸向两边窑洞的走道较长，隔音效果好，里窑说话，外面听不见。因此，各家家里不再设门，用布帘挡着。进门怕不方便，咳嗽一声就行。我们村像电视剧《平凡的世界》里那种单孔窑洞很少。富裕点人家居住的窑洞里又套着暗窑，用布帘挡着，进去以后，里面不小，只是没有窗户，多是盛粮食的大缸，也有放衣物的木柜，并不潮。如果暗窑又套着小窑洞，往往堆着的是秋天挖出的红薯、萝卜，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很新鲜，也不见缩水。我的两家房东套窑里都有不少大缸，他们告诉我，过去，家家窑洞里都有年年替换的麦子，甚至放了几年的杂粮谷子。吃多少，就挖出多少碾成米、面。平日里，吃豆腐、割块肉、买西瓜、量油、打醋，想吃什么，都是从缸里挖出粮食来换。要办红白喜事，挖出粮食到集市上去粜，换回应用品或钱。娶媳妇下定礼，说好多少石，就到窑洞里挖粮食。芝麻和谷子，放在缸里不会坏。土改时，村里没有富农，也没有贫农。 集体化以后，家里很少有隔年的粮食了。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村人们眼巴巴地盼着返销的粮食快来。所谓返销粮，是指夏秋两季的粮食一下来，刨去村里的人头口粮、种子与牲畜所需，国家都要征购，叫交公粮；因为留下的口粮往往不足，到了春天，不少农家就会缸底朝天。经申请政府从国库里再把陈粮拿出来销售给社员。返销粮食的时间多在每年三四月间，品种多是高粱和玉米。 他们把高粱谷子脱皮碾成面，尽量磨细一些，掺上榆皮面（榆树皮碾成的面，有粘性），压成饸饹儿煮熟，混在小米稀粥或玉米面糊糊里，放些干豆角、南瓜和盐，他们叫合子饭。为了节省粮食，晚上那顿，不吃干的，只吃这种合子饭。一年到头，费尽心思，填饱肚子，我眼见村里人吃盐、打醋，都是拿上几个鸡蛋到供销社去换。 记得我们刚插队不久，村里有一家人娶媳妇，新娘子坐的马车已到了村口，就再也不往前走了，说是少给她一身灯芯绒衣服。后来，又一家人娶亲，新媳妇也不下车，说是男方答应给的一辆自行车没有看见。插队时，我前后陪村里两个女孩儿到县城置买结婚用品，只要女方张口，男方就掏钱。那时商店里可选择的用品极少，一个农家姑娘，可望又可及的物质念想，也就那么一点。新娘子明白，如果此时不要，以后就再也不会得到。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秀莲不要少安家的彩礼，结婚的衣服，也不让男方买，这等事，那时没有听说过；反而，像少安那么“烂包”的家，对方要的彩礼会更多。少安婚娶的年代，正是我们插队在村里的时光。中国农村经济如此窘迫和压抑，像秀莲这样的女子怎么就能从少安身上看到希望？即便小伙子能干，让他改变命运的天时、地利又在哪儿？那种把人死死困在有限的土地上，统购统销你的农产品，没了集市上自由买卖的经济活动，你能指望日子怎么改变？显然作者路遥把人写得理想化了。 后来，我被调到农村工作队搞运动，在下乡的村里组织过一个文艺宣传队。年轻人业余说说唱唱，说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学大寨，实际上是让演的、看的人都有个乐子。在这个宣传队，我遇到这样一件事：一个会拉二胡的小伙子与一个会唱眉户戏的姑娘要好，作为同村人，小伙子的家里不同意，一定要拆散他们。于是二人破釜沉舟，对父母说女方已经怀孕了。平地雷声，耸人听闻。家人顾全脸面，只好妥协，给他们办了婚事。婚后，才知道并没有怀孕之事。我没有以工作队的身份参与他们的家务纠纷，但私下，我明确表示支持他们自由恋爱。因为下乡插队以来，我看到农村青年能自由恋爱的太少，基本还是包办、半包办，仅仅让男女双方相相亲，几乎没有什么约会的过程，就进入谈婚论嫁。纠缠最多的事是聘礼。若真有人自己相好起来，就以“伤风败俗”为由打压。背后的主要原因还是对方家的经济条件。如果《平凡的世界》中少安家经济条件好于润叶家，其父亲岂有不同意自幼要好的少安与润叶成婚之理？ 现今农村青年人纷纷进城务工，自己找对象的情况多了起来。从外乡带回家一个，还要什么彩礼？即便是家长帮助定亲，彩礼的习俗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可随着人口政策造成的性别比例失调，光棍汉越来越多，不知这种古老的习俗会发生怎样的演化？ 2015年5月15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