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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州日报】寻访梅州籍大学校长

 红夫子 2015-06-06

    在中国,或许没有哪所大学像暨大那样,历经五次播迁和三起三落的半世纪浮浮沉沉。暨南大学真正的稳定发展,是以1958年在广州重建、1978年复办为其校史中的两个关键节点,作为第一副校长的著名教育家王越先生,对这所百年侨校的复兴和发展居功至伟。2006年,暨大举办百年校庆,103岁的王越老校长被授予暨南大学终生成就奖,他的赫赫功勋在暨大人心中树起一座丰碑。

 

人物小传

 

 

 

 

 

 

王越

 

    王越,卓越的教育家,曾是国内大学仅存的“百岁校长”。生于兴宁宁中镇一个农民家庭,1921年考入东南大学,师从陶行知;1930年后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和北京大学研究中国学术史。两次承担起复办暨南大学的重任,对百年侨校的复兴和发展居功至伟;曾担任广东省政协第二至第五届副主席,第一届全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和全国教育史学会副理事长;著有《人格测量》、《教学原理》、《南楼诗抄》、《百岁王越诗文选》,合作英文著作《哲学上的自由争鸣时代》,合作编写《中国古代教育史》和《中国近代教育史》等。于2011年去世,享年108岁,时各大媒体均有报道。

 

校史短简——暨南大学
 

 

    暨南大学是中国第一所由国家创办的华侨学府,誉为“中国第一侨校”,是中国大陆海外学生最多的大学。“暨南”二字出自《尚书·禹贡》篇:“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意即面向南洋,将中华文化远播到五洲四海。


1978年暨南大学,当年9月开学情形

 

 

前身是1906年清政府创立于南京的暨南学堂。后迁至上海,1927年更名为国立暨南大学;抗日战争期间迁址福建建阳

 

1946年迁回上海;1949年8月合并于复旦、交通等大学

1958年在广州重建

 

1970年,受“文革”冲击停办8年;1978年再次复办

校训“忠信笃敬”。建校至今,共培养了来自世界五大洲160个国家和港澳台地区的各类人才20余万人。

 

 

王越

一树满桃李 两度履暨南

 

师从陶行知

践行“爱满天下”

    王越小时候在老家坪塘学堂毕业,后考入兴民中学,1921年考进东南大学(即南京大学的前身)教育科,科主任正是陶行知。

 

    “援饥援溺心头热,师马师陶道路宽。放眼神州寻远景,春风吹度玉门关。”此诗为王越在2003年百岁生日时所赋。从诗词中不难看出,他是在老师陶行知先生的影响下树立了一生的理想与价值观。王越的三子王思明教授介绍,当时老百姓三块大洋就可维持一个月的生活,而陶先生每月工资就有360块大洋。但他舍弃了这360块大洋,跑去南京晓庄创办农村教育,跟农民过一样的生活,穿布衣布鞋,挑水挑粪。陶行知这种身体力行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父亲王越。“父亲最崇尚陶行知‘爱满天下’的精神,将陶先生与墨子相比,称其为‘陶子’,认为陶先生是中国几千年来教师第一人。”

 

    1926年,王越大学毕业。尽管当时能从山村出来到大学毕业很不容易,但受恩师影响,他还是回到山区支持乡村教育,先后在梅县师范学校、兴宁兴民中学和潮州金山中学等校任教,培养初等学校师资。

 

    王越认为,要实现陶行知因人施教的前提,就需要研究心理学,掌握学生性格形成的规律。于是,1930年他再度离乡,先后到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深造。在这其间,写出了他早期研究教育理论的代表作《人格测量》,不幸只刊出一期,书稿就被焚毁在日军入侵的淞沪战役中。即便这样,第一章的问世,已得教育界不俗的评价。王思明告诉记者,时任中大教育系主任的胡毅,就是读了父亲的这篇文章后,聘请他到中大任教。

 

    1952年,高等学校进行院系调整,王越担任中大教务长。他和全校师生一起群策群力,把一所旧大学改造成为新型综合性大学。这时,另一位“伯乐”相中了王越这匹“千里马”。

 

 

两次复办暨大

成就百年侨校

    1958年,国家决定在广州重建暨南大学,由时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铸亲任校长。陶铸经过反复考量,看中了在中大任教务长的王越,将其“挖来”任暨大第一副校长,主持学校的重建工作。

 

    “那时暨大已经停办了将近10年,一穷二白,从零开始,可以想象困难有多大。”暨大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卢健民介绍,经过短时筹备,暨大就在石牌岗顶的山头坡地、在华侨补校校址办起来了,并于当年9月开学。随后进行全面规划建设,被誉为全省最大的教学楼、造型别致的学生食堂“蒙古包”等建筑相继落成。记者走访暨大校园,许多当年的建筑随着历史的变迁已不复存在,但那时王越带领教职工一起挖泥挑土挖出的明湖和南湖,依旧风光旖旎、碧波荡漾。


1958年,挖明湖

 

    重建时期正逢“大跃进”,全国正在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然而王越强调学校“必须以教学为中心”,还要求“稳定教学秩序,培育浓郁学风”,培植学术自由的风气。原暨南大学党委书记张德昌那年刚调来暨大工作,当时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暗暗敬佩王越。他说:“这些话今天听来普普通通,理应如此,但在当时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只有真正的教育家才具有这样的胆识。”

 

    一所新校能否办出特色、办出水平,关键在教师。为了迅速建设一支师资队伍,王越抓紧教师培训工作。他要求以老带新,订立师徒合同;校内导师力量不足的请外校代培,派教师出去进修。张德昌认为这是一项带有战略性的措施,“保证了暨大这所新校很快就有一支过硬的师资队伍,为提高教学质量和科研水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70年,受到“文革”严重破坏的暨大被迫撤销,校园被第一军医大学接管,教工被分配到其他学校。粉碎“四人帮”之后,经过拨乱反正,1978年1月,国家决定恢复暨大,王越再度被请回来。复办工作千头万绪,当时很多人不解,这位已75岁的老人为何不在家颐养天年,而要去接受这样的重任?王越生前曾对访问者打了这样一个比喻:“暨大就像是我的孩子,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可能置身事外。”


1978年暨南大学复办,开学典礼

 

    但是校园被占,教工无所归依,图书资料和实验设备毁消殆尽,复办暨大所遇困难不言而喻。王越幼子王思华教授回忆:“当时我父亲还住在华师,每天拄把雨伞上班,同事说他是晴天一身汗,雨天半身湿。”王思华说,当时有一个棘手问题,一些骨干教师不愿意回来,而这些教师大都有真才实学,是办好暨大的重要力量。“我父亲都亲自登门拜访,路远的就亲自写信致意恳请,最后他们基本上都回来了。后来他们说,被我父亲礼贤下士的精神感动得直冒汗,不回来对不起他老人家。”在王越的努力下,一时间暨大人才济济,如经济学家蔡馥生、药理学家罗潜、水产专家熊大仁、骨科学家邝公道、寄生虫和传染病专家朱师晦、历史学家陈乐素等。复办后的暨大当年招生,不仅恢复原有专业,还创立了医学院。

 

    1982年,王越功成身退改任学校顾问。现任暨大校长胡军这样评价老校长:暨大真正的稳定发展,是从广州开始的,王越作为当时的第一副校长,贡献很大。他对教育的热爱,让我们这一代自叹不如。

 

 

胸怀大爱

滋育桃李芬芳

    “辛勤育才教泽泰斗;淳朴修行人寰福星”,王越于2011年2月26日在广州病逝,远在美国的学生用这样一幅挽联致以痛悼。王越魂系教育八十载,一生爱满天下,一树桃李。

 

    1933年至1946年,王越先后在中大、广东省立文理学院和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任教。任教期间,将陶行知的“爱满天下”的思想付诸实践。王越次子王思潮(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回忆,抗战最困难时期,家里常以青菜为羹,三月不知肉味,还要节衣缩食,从微薄工资里挤出一点钱资助生活困难的学生;对被缉捕的学生,王越总是设法掩护,对被捕的学生设法营救……

 

    原中山大学党委书记、校长黄焕秋是王越早期的优秀学生。王思潮说道,“整风运动”中黄焕秋几次“挨整”,上级要把他调到东北工作,王越觉得他是个人才,便出面申请把黄焕秋留在了中大。“他们师生感情很深,黄焕秋93岁走路都困难的情况下,仍坚持要来看望我父亲。”王思潮说。

 

    建国前,王越在广州举办民众教育馆,为工农及其子弟提供受教育机会;他还带领中大进步学生在广州郊区长湴村创办农民夜校。王越与该村的干部农民一直保持着珍贵的友情。逢年过节,他们都要带上些农产品来看望王越。王越去世,他们还来参加追悼会。

 

    暨大中文系党总支书记倪列怀副教授曾是王越的助手,他回忆:“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帮他抄抄写写跑跑腿,但王老希望我做些专题研究。他直接命题,让我搜集材料,指导我写论文。”倪列怀写下第一篇学术论文后,王越还将其推荐到《岭南文史》杂志发表。

 

 学界连线 

学博思深的学者 慈祥温厚的长者

 

访谈对象

●夏泉:暨大党委组织部部长、暨大中国近现代史专业博士生导师

●倪列怀:王越生前助手,暨大中文系党总支书记、副教授

●卢健民:暨大党委宣传部副部长

 

    记者:王越先生一生著述甚丰,其中哪些最为重要?他的研究和实践体现出怎样的教育思想和办学主张?

    倪列怀:1949年到上世纪80年代末,老校长一直担任各种行政职务,事务繁忙,但他一直没有停止科研,对教育问题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

他早期的教育理论代表作是《人格测量》。他提出,要了解学生的个性,首先要对他们的人格进行研究。一个人的情绪、智慧、个性,都会影响到他的人格,决定他的命运。1940年,王越撰写了《教学原理》一书,作为大学用书正式出版。他认为引起学习动机、满足学习者的正当需要,是教学方面必须重视的一条基本原理。这本书是他中年时期教育理论研究的力作。1949年后,王越与人合作编写《中国古代教育史》和《中国近代教育史》,发表了《墨翟新考》等30 多篇教育论文,并担任了《中国大百科全书》中《教育》分册的编委,书中一些难写的条目,都由他亲自执笔,长达8000字的条目《墨子》,便是他有创见的研究成果。

    我在帮他抄写过程中深切感到,老校长国学基础深厚,精于中国教育史,深入研究古代诸子百家的教育思想。如孔子、墨子、韩愈、朱熹、颜元等都有论及,观点独到,体现出极深的学养。

 

    记者:王越情系教育近八十载,他的教育理念与教育实践具体是什么?

    夏泉:他热爱教育,也懂教育,在中大、暨大的发展史上影响至深。重建、复办暨大,他更是为新中国华侨高等教育的恢复与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他的教育思想不仅蕴藏在专著中,更体现在几十年的教育实践中。我正准备让我带的研究生以此为课题撰写论文。

    他提倡学习要联系实际,培养创新精神,所以暨大重建初期,他就和水产系的熊大仁、廖翔华等名教授商定建立实习基地,组织学生定期前往实习。4年之后,有些毕业生分配到天津的某个水产部门,开始这个部门的领导态度很勉强,以为侨生娇生惯养。但一年后,他们却非常满意,称赞暨大学生理论扎实,动手能力强,主动提前要求我校派遣毕业生。“教学相长”、“学习和实践相结合”、“高校应以教学活动为主”、“提倡自由学风”等理念,对当下高等教育的改革与发展仍有借鉴意义。

 

    记者:教育家的人格力量,往往成为一代人甚至一个民族的精神标尺。王越的个性特征和人格魅力体现在哪些方面?

    倪列怀:身为副校长,他还担任省政协副主席,但从来没见过他打官腔、摆官架。印象中我从不觉得他像官员,而是一个学博思深的学者、慈祥温厚的长者。他与人交往从不涉及是非和无聊之事。1978年暨大复办时,老校长能够动员到那些在“文革”中伤透了心的教师们回校,我想,这恐怕也与王校长的人格魅力有不小关系。

    卢健民:我每次与他联系说有媒体要采访他,他总是主动配合我们的工作。有一次,我陪媒体记者上他家里,年逾百岁的他思路非常清晰。而当问起他自己的成就时,他报以微微一笑,不愿多谈,只是淡淡地带过几本著作。他待人接物性情平和,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他的这种性格也影响了子女们,他们与人相处,也一样温文尔雅,待人真诚。

 

家乡情怀 为“曾宪梓星”命名牵线搭桥

    外出读书工作后,王越虽回乡不多,但他对家乡的人和事历来很上心。

 

    日前,记者探访了王越的家乡坪塘村。村民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王越曾为坪塘小学捐款1万元作为奖教奖学金,并捐款7000元资助村里打水泥路。


位于兴宁市宁中镇坪塘村的王越老祖屋

 

    据兴民中学创办者、民国兴宁县长罗师杨之孙、罗香林之侄、暨大退休教授罗桂诗回忆,早年求学的王越是罗师杨弟子,几乎是与罗香林兄弟一起成长的,师生交情很好,罗师杨老家客厅四壁悬挂的几十块黑漆镀面刻满金粉色阴文的长匾,上面的内容大部分是王越的作品。1931年罗师杨病逝前后,从恩师的治疗一直到治丧的巨细事务,都由王越操办。

 

    王越曾为一颗小行星命名为“曾宪梓星”搭桥牵线。据了解,当年王越次子王思潮所在单位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发现了一颗小行星。王越获悉此事后,考虑到曾宪梓先生一片赤诚爱国爱乡精神,遂出面联系,由紫金山天文台提出申请,于1994年2月2日获得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通过,并正式命名。

 

    据王越子女透露,父亲虽极少回乡,但对家乡缱绻情深,晚年曾深情赋诗寄情家乡:“年少悠悠犹记忆,光阴逝水太匆匆。桃李满园花灿烂,山歌相和月明中。”临终前一年,头脑尚有意识时,他能一口气背诵青少年时代学唱的好几首客家山歌:“柑子跌落古井中,一半浮来一半沉。你要沉时沉到底,你莫浮起刺我心……”

 

嘉闻轶事——与陈寅恪等交情甚笃

 

    据王思明王思华两兄弟介绍,与王越交往深厚的知名学者众多,比如陈寅恪、梁实秋、吴宓、冯乃超、马寅初、王宗炎、刘佛年、梁宗岱、高觉敷、李善邦等,其中与陈寅恪、梁实秋、吴宓更是有不同寻常的交谊。

 

    上世纪50年代初王越担任中大教务长时,陈寅恪任历史系教授。考虑到陈寅恪行动不便,王越为其安排功课时,将教室设在了陈寅恪家里,让一些教授或高年级学生前往听课。有个时期,王越也前往聆听教益。王越与陈寅恪建立起深厚友谊,学界内一度有“外界要拜访陈寅恪先找王越”的说法。

 

    早在上世纪30年代初吴宓任《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时,王越就曾与吴宓有过文字之交。吴宓很赏识王越的诗作,曾评价:“今能作成长篇事诗,而发扬吾中华民族精神者,遍观海内,必当首推王越君也。”1948年,王越与吴宓在广州重逢,王越曾劝其留中大任教。吴宓后来受西南师范学院之聘去了四川。文革期间,吴宓在政治运动中遭受各种折磨而去世。

 

    “吴宓的身世遭遇令我父亲到老仍觉得遗憾,后悔当初没有强力挽留他。”王思华说类似这样的遗憾还有一件,就是没有帮助晚年梁实秋圆回乡梦。上世纪80年代中期,身在台湾的梁实秋给王越手书了一首杜甫的五律,表达回乡的意愿。王越为此找了有关部门,却因为此事尚在批复之中,没想到不久后梁实秋就逝世了。

 

嘉闻轶事——百年人瑞的养生之道

 

    王越有一句话让人惊叹:一个人过了一百岁,身体就走下坡路。

 

    早在王越期颐百岁时,就常常有人向他讨教长寿之道。王思明告诉记者,父亲长寿多与他的性情、好学有关。“父亲一生无欲无求,生活简朴,勤奋好学,勤耕不辍。80岁还用英文著述,90多岁学习用电脑,百岁时出版诗集,过了百岁之后仍关注基因和机器人等技术,关注教育改革。”王思华也说,父亲心胸豁达,遇事不大悲大喜,对于己有恩的人,他一辈子不忘记。“他还是个乐观风趣的人。他患有皮肤瘙痒病,深夜里经常痒得睡不着,便索性背古诗。”

 

    王越将长寿之道概括为十二字要诀:活到老,学到老,常用脑,勤思考。他在文章《养生之道》中写道:我自离休之后,在精神上是闲不住的。每天要学习一些新知识,并且考虑一些问题,并写成文字。一方面使我这“老牛破车”不至完全辜负国家对我的优待,同时也希望藉此推迟老年痴呆症的到来。

 

撰文:李少凤

图片:丘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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