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下有位同事特别喜欢刘姥姥，说刘姥姥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给大观园带来了欢乐，《红楼梦》有了刘姥姥便有了生气。你看林黛玉平时都是哭兮兮的，见到姥姥她老人家破天荒地笑岔了气，湘云还笑喷了饭哩！刘姥姥走到哪儿，哪儿就是笑声一片，真是满满的正能量。 于是在下便想到了一个话题：刘姥姥是快乐的。 这个话题本来想用疑问句式：刘姥姥是快乐的吗？但这样一来难免招致更多的歧义，况且自己尚不能肯定，如何说服别人呢？ 所以在下首先明确了论点，然后再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进行论证“快乐”。在竞争激烈、快节奏生活的今天，“快乐”已经成了稀罕物，想必诸位看官对这个话题也颇感兴趣，那就让我们暂且抛开烦忧，将快乐当作主题，一起来渡过这个美好时光吧！ 按照网络时髦的语言，那么问题来了：你不是刘姥姥，怎么知道刘姥姥是快乐的哩？ 是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惠子之问是个哲学问题，在下读书少，碰到哲学就头大，更不能学人家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所以不想再辩论一番，只是顺着庄子在濠水桥上的话：你看那白儵鱼游得多么悠闲自在，这就是鱼儿的快乐呀！ “鱼之乐”是庄子看到的，是他看到了“白儵鱼游得多么悠闲自在”啊！才发出了“鱼是快乐的！”的感慨。同理，在下有了自己的论据：刘姥姥一直是笑呵呵的，这是刘姥姥的快乐呀！ 我们的刘姥姥一直是从容自在的，即便是王熙凤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将姥姥打扮得像老妖精似的捉弄时，她也是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即便是贾环要卖巧姐的危急时刻，把个刘姥姥也吓怔了，也急中生智地想出了办法，忽然笑道：“你这样一个伶俐姑娘，没听见过‘鼓儿词’么？这上头的法儿多着呢，这有什么难的？”。真个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也！ 虽然说看得见的快乐未必都是真快乐，但至少有95%是真快乐，大字不识一个的刘姥姥则属于这95%，不将喜怒哀乐放在脸上的5%辈绝对是大奸大恶之徒，比如那位儿子出车祸第二天还能从容坐在主席台上开会的贪官，真的有点佩服他。 哎呀，这样就太复杂了。有看得见的快乐，看不见的快乐；有看得见烦忧，也有看不到的烦忧。看来，要想说清楚快乐，有必要作一个分类，分门别类地阐述可能是个好方法。 在下将快乐分为三类。 一、本性的快乐 二、无知的快乐 三、清醒的快乐 本性的快乐是上天决定的，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吧，“大雪满天飞，我住柴火堆，看你穷人怎样过。”这没办法，无关财富，无关知识。 有知识未必是好事，“知识就是力量”，知识也是伤身的刀刃，伤神伤心的毒药。如果没有灯，就不知道一间屋子的暗；如果没有十盏灯，就不知道比一盏灯明。如果……如果在下不绞尽脑汁地写这篇文字，而是躺在沙发上看《武林外传》可能更舒服些。《梦溪笔谈》中记载，宰相梅询一次苦于起草公文，看到一个老兵躺在街角晒太阳，不禁感叹：“畅哉！”停步问老兵：“汝识字否？”老兵回答“不识字。”他点点头说：“更快活也。” 在下将读书识字视为“知见障”的根源。一则是因为只有穷尽一切道理，才是终极的快乐，而这是做不到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一间屋子里要有多少盏灯才是光明的呢？二则是有了知识就有了比较，而比较是痛苦的。 刘姥姥的快乐是无知无识的快乐。这位久经世代的老寡妇，在荣国府千里之外芥豆之微的小村庄里一直守着她的本份，也一直守着她的那份知足的快乐。她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有一个叫荣国府的地方，遍地是金银，“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 直到动了打秋分的念头，刘姥姥也只是幻想着豪门能够念旧怜贫恤老接济一些，并未意识到阶级的不平等，更没有想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普世价值”。她承认现存的秩序，贫富的差距，却丝毫没有觊觎别人财产的想法－－想多了痛苦也就多了，觉醒的刘姥姥就不再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可能会变成革命的双枪老太婆。 好在刘姥姥想的不多，要求的更少，只是想得些好处，所以“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 “这副老脸”有关尊严，以尊严从贾府换取一点好处，如果是断文识字的小清新，肯定心里在滴血，但刘姥姥不会，她不把尊严当回事，也就无所谓尊严，自然也就不会痛苦。 所以，当凤姐和鸳鸯为搏贾母一笑，拿鸽子蛋捉弄刘姥姥时，姥姥尽力地配合着，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当林妹妹讥讽姥姥“母蝗虫”时，姥姥假装没听到；当鸳鸯行出如山的酒令时，刘姥姥忘记了自己是谁，幻化为濠水中那条快乐的鱼。 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 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 鸳鸯笑道：“右边‘么四’真好看。” 刘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 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 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这是刘姥姥的快乐，也是鱼儿的快乐。庄子，你看到濠水中的刘姥姥么？在下看见了！ 正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是清醒的；在下虽然不是那条鱼，但仍然努力地将自己想像成那条鱼，所以也是快乐的，是谓清醒的快乐。 【临窗夜话红楼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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