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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以来学者把《登高》都解错了——杜甫《登高》新解

 昵称233496 2016-07-01
  
  千年以来学者把《登高》都解错了
  ——杜甫《登高》新解

  杨秋荣

  摘要:《登高》第二句的“渚清”应解释成“江上的沙洲一片凄清、一片冷清”;“沙白”应解释成“沙滩上空无所有”;“鸟飞回”应解释成“鸟回巢”;“潦倒新停浊酒杯”应解释成“因生计潦倒、生活贫窘而停杯罢饮”。
  关键词:杜甫 登高 悲秋 新解

  杜甫的七律《登高》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占有崇高地位,明朝胡应麟推许为“古今七言律第一”(《诗薮》),清朝杨伦称誉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杜诗镜铨》)等等,乃是学界共知的。《登高》还是高中《语文》教科书必选的定篇。全诗如下:

  登高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笔者经研究发现:千年以来,历代学者把《登高》都解错了!谬误可笑地因袭流传,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一、梳理《登高》的创作日期:并非写于重阳节

  杜诗的注释版本极多,历代皆有。幸运的是,萧涤非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煌煌十二巨册,已经问世了。其中历代关于《登高》的有价值的评论,都已经搜罗了。依赖这部大著,参阅其他著述,笔者首先就历代学者对《登高》的解释作一个概要的梳理。
  无可否认,早在宋朝时期,赵次公在《杜诗先后解》中将杜甫夔州所作五首诗强行合并,改题《九日五首》,该诗成为其第五首,就属于一次重大的学术误判。这一点,已为清朝学者石闾居士所指出。[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84页。]原来,九月九日是重阳节,自古有登高的习俗,杜甫此诗既然题目叫“登高”,自然可推断为作于九月九日的重阳节。于是不幸得很,一个致命的学术误判就这样造成了!
  明末的高棅认同上述误解,在《唐诗品汇》中将《登高》题目妄改为《九日登高》,再一次误导了后人。[ 高棅:《唐诗品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725页。]
  明末清初的张溍在《读书堂杜工部诗文集注解》中认同赵次公的误判,并且对钱谦益的做法甚是疑惑,特地标明一句:“钱本改此首题为《登高》,何故?首四句概言九日远景,确是夔州九日,那不动。‘登高’二字切九日。”[ 张溍:《读书堂杜工部诗文集注解》,齐鲁书社2014年版,第1127页。]由此看来,钱谦益看出《登高》于“九日”作,是解不通的。
  稍晚的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认同“夔州作”的传统见解,却不赞同九月九日重阳节所作,因此未敢下此断语。[ 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67页。]虽有邓绍基主张“广德元年梓州作”的别见,也不占主流地位。也就是说,《登高》作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地点是夔州,年份是大历二年,成为了主流学术观点。
  进入现当代,学者们只顾拿香跟拜,这个学术错误就被一再复制,因循沿袭直至今天,简单枚举如下——
  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这诗约代宗大历二年(767)杜甫流寓夔州时重九登高所作。诗中写江边秋景,意境雄浑开阔,惟感伤过甚,结尾处,情调不免低沉。”[ 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第142页。]
  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此诗为重阳节登高所作。”[ 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888页。]
  顾青《唐诗三百首》:“此诗作于大历二年秋,杜甫在夔州之时,写客居异乡、重阳登高的观感。”[ 顾青:《唐诗三百首》,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46页。]
  邓魁英、聂石樵《杜甫选集》:“大历二年秋在夔州作。登高:旧时风俗,重阳节有登高之事。”[ 邓魁英、聂石樵:《杜甫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36页。]
  ……
  也有注明其创作年份,却未明确作于重阳节的,在学术界仅占偏席,简单枚举如下——
  萧涤非《杜甫诗选注》,未断语写于何年何日,仅仅释首联曰:“二句从大处写秋景。”[ 萧涤非:《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01页。]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学研究室《唐诗选注》:“这首诗大约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的秋天,当时杜甫在夔州。”[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学研究室:《唐诗选注》,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上册,第275页。]
  类似的说法还有,以上二书是代表。秋天可以分为“初秋”、“仲秋”、“暮秋”,它们仅说描写了“秋景”且作于“秋天”,在时间界定上故意地模糊化,体现出治学态度不严谨,生怕往细里说会露出马脚来。
  个别有识之士于是明确否定该说法,例如封野的《杜甫夔州诗疏论》就写道:“三、四句进一步强化深秋肃杀景象。”[ 封野:《杜甫夔州诗疏论》,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4页。]管又清注解的《唐诗三百首》主张:“这首诗通过诗人登高的所见、所闻、所感,描绘了深秋的景象,抒发了诗人半生艰难的身世之感。”[ 管又清:《唐诗三百首》(注解本),岳麓书社2015年版,第219页。]
  奇怪的是,萧涤非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2014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仍然注明“大历二年九月九日作”[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2页。],隐去业已出现的学术争议,执拗于传统之旧见。这就很不应该了。在该书“前言”中,主编萧涤非先生写道:
  “该书编撰宗旨,以严谨科学态度,力求集前代治杜成果之大成,吸收近人研究成果,精审慎取,参酌己见,撰成一部编录谨严,校勘审慎,注释详明,评论切当,附录完善,带有集校集注集评性质之《杜甫全集》新校注本。”[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1页。]
  倘若对明显的学术分歧视而不见,弃而不录,何谈它的“集大成”呢?萧涤非先生于2007年去世,主编工作由他弟子接管。看起来,这与他弟子所持的学术观点有关,其观点是恪守通行之说。
  笔者主张《登高》不可能作于大历二年的九月九日重阳节,而是作于该年的深秋(或称暮秋、晚秋)。如上所述,秋天可以分为“初秋”、“仲秋”、“暮秋”,重阳节正是金秋送爽的时节,相当于公历10月初,适宜于郊游和采摘,故此有“重九登高”的习俗。它与诗中“风急”和“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景致并不吻合,杜甫《登高》怎么可能写于这天呢?
  也许有人辩解说:夔州地处三峡地区,山地多风,故九月九日重阳节也会有“风急”的现象,呈现“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景致。笔者认为否,谬识哉!树木落叶乃是霜降时节的自然现象,怎么可能因为山风刮起就萧萧纷坠呢?
  也许又有人辩解说:诗题《登高》,而九月九日重阳节别称“登高节”,它当然作于此日喽!笔者断然曰:此亦谬识哉!该错误在赵次公那儿就犯下了。如前所述,大历二年的九月九日重阳节,杜甫确实登高了,并写下《九日》等四首诗,该诗如下:
  “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殊方日落玄猿哭,旧国霜前白雁来。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
  将《九日》与《登高》比照阅读会发现:前诗的“重阳独酌杯中酒”与后诗的“潦倒新停浊酒杯”是矛盾的,它们不可能作于同一日。偏偏赵次公审读时较为粗心,径自将它和四首诗归并一处,硬扣上《九日五首》的总标题,洵属大大地欠妥当。张溍所谓的“‘登高’二字切九日”,竟是瞒过后人的一大学术谬说!它既可以切九日,亦可以不切九日;杜甫既然独自登高,理当属于后一种情形。
  比照杜甫作于夔州的组诗《秋兴八首·其三》的首联“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可证杜甫外出“登高”眺览不必非在重阳节这天,其实他是日日须走一趟的。
  反过来试想一想:假若《登高》果真作于重阳节,那么情形又会怎样呢?首先,诗中所写的“独登台”不可能出现,而应作“众登台”才是:既然是登高的佳节,夔州老少一齐去登高览胜,节日的热闹气氛才出来了。其次,急风呼啸、落叶萧萧的秋日显然不适宜室外活动的,古人竟将一个萧瑟凄冷的秋日确定为重阳节,这岂不是太荒唐可笑?
  总之,古人将《登高》定于重阳节所作,缺乏充足的学术证据,理解上严重地出现偏差;这个偏差极大地误导了后来的学者。笔者坚决主张:《登高》作于大历二年的深秋(或称暮秋、晚秋)。

  二、“渚清沙白”作何解释?千年以来学者没读懂

  杨万里在《诚斋诗话》里说:“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难之。”[ 《宋诗话全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935页。]既然杜甫号称“诗圣”,《登高》又号称“古今七言律第一”,那么,我们称它为一首“句句奇、字字奇”的千古奇诗,应当说得过去吧?
  奇怪的是,笔者翻遍杜诗各个选本,翻遍《唐诗三百首》各家对《登高》的注释,注意到这么一个现象:关于“渚清沙白鸟飞回”的解释,几乎等于空白!兹列举代表性的几家注释如下——
  (一)仇兆鳌《杜诗详注》:先引述王褒诗:“对岸流沙白。”次引述《楚辞》:“鸟飞还故乡。”然后释曰:“此联每句各包三景。”[ 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67页。]此话固然没有错,问题在于:“渚清”何意?“沙白”何意?杜甫为什么要写这两个意象?得不到解答。
  (二)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此句无注,这能叫“详析”吗?
  (三)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就此无注。
  (四)萧涤非《杜甫诗选注》就此仅注一句:“回,回旋。”[ 萧涤非:《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02页。]
  (五)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学研究室《唐诗选注》就此仅注一句:“渚,水中的小块陆地。”[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学研究室:《唐诗选注》,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上册,第275页。]
  (六)顾青编注《唐诗三百首》就此注了两句:“渚,水中小洲。回,回旋。”[ 顾青:《唐诗三百首》,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46页。]
  (七)管又清《唐诗三百首》(注解本)就此注了两句:“渚,水中的小洲。回,回旋。”[ 管又清:《唐诗三百首》(注解本),岳麓书社2015年版,第219页。]
  (八)邓魁英、聂石樵《杜甫选集》就此注了两句:“渚,水上沙洲。在巫峡登高,故闻猿啸;下临长江,故曰沙洲白。”[ 邓魁英、聂石樵:《杜甫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36页。]
  (九)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既称“注释详明,评论切当”,对于此句阐释理应最详尽,如下:

  渚,水中小洲。回,回旋也。巫峡多猿,鸣声甚哀,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也。“风急”二字紧要,猿哀、鸟回、落木萧萧、长江滚滚,皆从此生出。汪灏曰:“风急天高,从大处写,从空际写,猿一物,从小处实处衬,七字中自为伸缩。”又曰:“江上多洲,界画井然,曰清。沙,渚旁水底之沙,秋水无尘,沙更明澈。”“渚清沙白,大处写。鸟字,无论众鸟、独鸟,皆从小处衬。”仇注:“此联每句各包三景。又杜诗:‘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独夜旅魂惊。’句中亦含三折。元人诗云:‘落日乱鸦红树老,断云孤雁碧天长。’句法相似。其写深秋景色,最为工肖,但语近悲凉,不如杜句之雄壮高爽也。”[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2-5093页。]

  细审以上列出的九条注释,最有用的自是最末一条,其中汪灏的《树人堂读杜诗》解释“清”、“白”二字是:“江上多洲,界画井然,曰清。沙,渚旁水底之沙,秋水无尘,沙更明澈。”前人都未能解释明白,这是无疑的了——
  理由一,王国维《人间词话》曰:“一切景语皆情语。”杜甫给出“渚清”、“沙白”、“鸟飞回”三个意象,究竟要抒发他的什么情感?要么是,前人没有想明白,因而缺少注释;要么是,他们自以为搞懂了,因而不需要加注释,但其实并非真明白。
  理由二,杜甫自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登高》是一首奇诗, “清”、“白”二字必定含有蕴奥;前人已有的解释都太稀松平常,因而极大地浅化了、矮化了我国的诗圣。
  理由三,每个意象并非孤立的,而是彼此勾连,胡应麟称“一意贯穿,一气呵成”。所谓“一意”,指各行诗、各意象的情感脉络很顺畅,如同古人书法的“行气”,讲究“笔断意连”。若按前人已有的见解,首联与颔联之间的情感脉络就断掉了。 
  理由四,理解每个意象,必须围绕着、紧扣着“悲秋”主题来展开;脱离了它,甚至忘却了它,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前人给出的解释:“江上多洲,界画井然,曰清。沙,渚旁水底之沙,秋水无尘,沙更明澈”,“下临长江,故曰沙洲白”等,均与“悲秋”主题无关,没有多大意义。 
  理由五,查慎行在《瀛奎侓髓汇评》中评《登高》:“七律八句皆属对,创自老杜。”“渚清”对“风急”,“沙白”对“天高”,若照前人的理解,则不成佳对矣!杜甫自称“老来渐于诗律细”,对于平仄、押韵、对仗,精细地琢磨过;偏偏千百年来学者太心粗,悟会得欠澄欠透! 
  三、笔者对“渚清沙白”作出全新解释

  核查《古汉语常用字典》,对于“清”字有这么一条解释:

  ⑧〈形〉凄清;冷清。《小石潭记》:“以其境过~,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笔者找到了!于是给出“渚清”的解释:江上的沙洲一片凄清、一片冷清。
  核查《辞源》,对于“白”字有这么一条解释:

  ⑧〈形〉空白,空无所有。

  笔者找到了!于是给出“沙白”的解释:沙滩上空无所有。
  联系杜甫同期作于夔州的《秋兴八首· 其三》,首联是“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据此我们不难判断,杜甫每天都要到江边高处的楼阁上转悠。做学问的灵气来自飞动的想象力,我们试着想象一下,在写作“渚清沙白鸟飞回”时,杜甫脑海里存留着往日的江畔记忆:无风的晴日里,江渚、沙滩上鸥鸟翩飞,“沙暖睡鸳鸯”之类的;还有人的活动:行船(上行船须依靠纤夫的拉拽)、打鱼、捣衣……而今日呢?急风呼啸,落叶纷飞,改成了一片凄凉景象:江渚上一片凄清!沙滩上空无所有!
  从“清”、“白”二字的新解,我们可以看出诗圣杜甫惊人的遣词造句能力!只有作这样的解释,才能切合全诗“悲秋”的主题。
  古往今来,杜甫研究专家无数,他们都没品出其真味,辜负了诗圣戛戛独造的艺术匠心。《登高》的确是一首千古奇诗,遗憾的是:千年以来,学术界尚无第二个透澈理解它,除了笔者。

  四、笔者对“鸟飞回”也作全新解释

  将“鸟飞回”的“回”字解释为“回旋”,乃是古人给出的解释,后人一直因袭沿用下来。最为典型的是,萧涤非主编的《杜甫全集校注》就赫然这样写道:“回,回旋也。巫峡多猿。鸣声甚哀,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也。”[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2-5093页。]
  由于笔者将“渚清沙白”作了全新的解释,因而相应地,末尾的“回”字也应该作全新的解释——“回巢”。
  为什么要作“回巢”的新解?
  笔者答曰:将“渚清沙白鸟飞回”的整句诗意疏通一下,就必然要求这么解释。试想想吧:
  首先,既然江渚上一片凄清、一片冷清,沙滩上又是空无所有,那么鸟(不管是独鸟还是众鸟)又岂能顶着呼啸的急风而打着旋子?
  其次,解作“回旋”,对“悲秋”的主题有什么意义呢?没什么意义嘛!
  第三,倘若将首句的“猿啸哀”看成“猿哀啸”之倒装,那么次句的“鸟飞回”就可视作“鸟回飞”之倒装。于是我们豁然洞悟杜甫锤炼语词的良苦用心,不禁击掌连发赞叹道:“前者写猿发出凄哀的啸声,后者写鸟扇翅往巢里飞去,对仗得何其精妙啊!”
  第四,将“回”解释为“回巢”,更可领会诗圣杜甫的诗心:人被无情的地心引力牢牢束缚住,不能像鸟那般自由自在地扇动双翅,这对于衰病之翁杜甫是怎样的羡慕啊!鸟可以自由地飞回巢去,杜甫却只能“万里悲秋常作客”,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生命痛苦的有力反衬!“反衬”,可以起到心理上的强化效果,其明显的美学功能历来为艺术家所青睐。杜甫就使用了反衬的手法:人们常说“客随主便”、“客居他乡”,从中不难品出“客”字所具有的被动性和无奈感。人作为万物之灵长,竟然不如小鸟能左右自己命运,这是多么深沉厚重的哀感啊!陶渊明在《岁暮和张常侍》中写道:“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厉厉气遂严,纷纷飞鸟还。”《登高》写于一个急风呼啸、落叶萧萧的深秋日子,杜甫目睹了类似“纷纷飞鸟还”的景致,这才吟出千古奇句“渚清沙白鸟飞回”,可谓深得沉郁顿挫的情致韵味。

  五、笔者对“潦倒新停浊酒杯”也作全新解释

  早在明末清初,朱鹤龄在《杜工部诗集辑注》中释曰:“时公以肺病断酒。”[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89页。]仇兆鳌引唐汝询《唐诗解》:“唐解:久客则艰苦备尝,病多则潦倒日甚,是以白发弥添,酒杯难举。”[ 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66页。]可知此说由来久矣,而且占据主流学术观点后就一直无人批判质疑,以致因袭沿用到今天。例如,管又清注解《唐诗三百首》于2013年问世,赫然这样写道:“当时杜甫因肺病戒酒。”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晚一年问世,也这样注释:“潦倒,犹衰颓,因多病故潦倒。《秋日夔府咏怀一首韵》所谓‘形容真潦倒’是也。”[ 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094页。


  注:发表于《名作欣赏》2015年第11期上旬刊,编辑将题目改为《杜甫<登高>的误读与新解》]
  笔者的见解是:杜甫在“形容真潦倒”中将“潦倒”用于描写形容,并不等于“潦倒新停浊酒杯”就该释作“时公以肺病断酒”和“因多病故潦倒”。将二者简单地等同,而不提供充分的学术证据,是大大地欠妥当。
  让我们回到原作,细审一下全诗吧!
  首先,我们必须肯定一点:《登高》全诗八句,每一句、每个意象都紧紧围绕着“悲秋”的主题,塑造了一个“衰翁悲秋思乡”的抒情主人公形象。缺少了这个形象的生活窘迫的交代,无论如何是讲不过去的。
  其次,既然《登高》是一首“句句奇、字字奇”的奇诗,在第六句已经出现“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描写,那么杜甫为何要在第八句中画蛇添足,再次重复这个意思呢?
  第三,美学上有个“多角度描写、多剖面欣赏”的原则。例如,古希腊雕塑《断臂的阿芙洛蒂德》,雕刻家多剖面地刻画了爱神的媚姿;欣赏者可从各个剖面进行观赏:正面、背面、左侧面、右侧面、顶部……文学形象也是如此:王熙凤、阿Q、包法利夫人等典型形象,也是这么塑造出来的,读者也该这样去欣赏才是。既然《登高》是一首“八句皆属对”的奇诗,我们对于它的各联,难道就不该这样欣赏吗?概言之,《登高》抒发了作者的三重悲怀:一是“悲秋”,二是“悲国”,三是“悲己”。
  在“悲己”这一项中,我们来理清杜甫是如何刻画自己苦况的——

  第五句“常作客”,交代他的漂泊苦况;
  第六句“多病”,交代他的病体苦况;
  第七句“繁霜鬓”,交代他的衰迈苦况;
  第八句“停杯”,交代他的……

  诗思到了这儿,理该换个角度去刻画,难道不是么?
  如此一排列,明眼人立即就看出:无论如何,该写他的生计窘况!
  第四,杜甫强调自己是“多病”,各家注释却撇开这个“多”字,径取其中一病(肺病)来解释他的“新停”之举,这难道不显得牵强,甚至显得武断吗?
  第五,解作“以肺病断酒”,还有一个不妥之处。试想想:杜甫称自己“百年多病”,强调了两点:一是他的身体患有多种疾病,二是他患病已经有年头了。那么,出于爱惜身体,出于养病需要,他理应“久停”罢饮才是呀,怎么可能是“新停”呢?由此可见,“以肺病断酒”来解释他的“新停”之举,委实牵强附会,殊欠妥当。遗憾的是,历代专家忽略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杜甫“潦倒新停浊酒杯”,这“潦倒”二字应当排除他的“多病”,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索求解释,才算是妥帖。笔者找到的答案是:生计潦倒,生活贫窘,没有钱买酒喝。
  第六,律诗在平仄上讲究“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格套,“久停”的“久”字虽然是仄音,也是可以选用的。假如杜甫确因肺病而戒酒,那么选用“久停”一词,不就更加贴切吗?当然,作此改动诗句会出现“犯孤平”的毛病,然而以杜甫的精湛诗技,解决它岂不是轻而易举的?
  第七,“潦倒”一词究竟作何解释为妥?考量这个问题时,我们必须联系上文提及的查慎行的评语:“七律八句皆属对,创自老杜。”既然“艰难”与“潦倒”构成对仗的关系,那么前者指国事艰难的窘况,这是无须质疑的;与之对应,后者应指个人生活境况的窘迫不堪,这才是顺理成章的。而个人生活的窘况,迎头碰脸的不就是——他渴想借酒浇愁,却苦于手头缺钱么?
  由此可见,将“潦倒”释作“生计潦倒、生活贫窘”,实在再妥帖不过的。
  概言之,从全诗中看,杜甫根本没讲自己的肺病与“新停浊酒杯”之间存在关联。至于朱鹤龄,他实际上是思虑欠精细,做出了一个臆测性的学术误判,洵属一家之言而已;而且,他并没给出经考证得出的学术材料,难称稳妥的学术结论。遗憾的是,后来学者却一窝蜂地盲目跟进,维护这个缺乏证据的学术论断。
  笔者将“潦倒”二字新解为“生计潦倒、生活贫窘”,整个诗句就释作:杜甫因生活贫窘,没钱买酒而怅然罢饮;倘若手里还有钱,那他决不会顾及身患多病(含肺病),笃定要沽酒独酌,借浊酒几杯来消愁破闷的。
  这样一解释,欣赏《登高》就获得一个新角度,岂不是大大地开启了这首奇诗的美学内涵吗?
  那么,将“以肺病断酒”作为杜甫“新停”之举的一种解释,是否可以呢?既然已成通行说法,出于“诗无达诂”的考量,就聊备一说吧——尽管在笔者看来,该解释糟朽腐蠢,将历代读者的心智熏了个邦臭!
(发表于《名作欣赏》2015年第11期上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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