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光明 痴心诗性解“红楼”

                                                                           （九十岁时的周汝昌先生）
                                                               

                                                         痴心诗性解“红楼”

                                                                      ——纪念周汝昌先生辞世三周年

 

        作为一个“红学”的门外汉，居然有缘在近六年的时间里，得以在“红”河边漫步徜徉，也许还湿了鞋而不自知。今天回头看，只能解释为是“红劫”难逃，至少是凑了好一阵子的“热闹”。意想不到的是，通过策划、组织并现场主持文学馆的《红楼梦》学术系列演讲，得以结识一批“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是其中最年长，也是我最先请来讲“红”的一位。

                                       （2001年10月14日周汝昌先生讲“红”时的现场）

                                                     （时过境迁，主持讲座只偶尔在梦里依稀。）

        我清晰记得，周老在我所供职的中国现代文学馆星期日公益演讲——“在文学馆听讲座”的“处女秀”，是2001年10月14日，讲题是“曹雪芹《红楼梦》的人物世界”。那天，文学馆的多功能厅连讲台上都坐满了人。当我搀扶着周老一进门，大厅里即刻响起热烈、持久的掌声。大家见到周老，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激动。我想，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周老，竟会在耄耋之年莅临文学馆，向社会公众讲“红”。更出乎意外的是，早已耳不聪目不明的周老，声情并茂地将纷繁的“红楼”人物讲得活色生香，历历在目。现场听众在精神矍铄、思维清晰的周老引领下，沉浸在对“红楼”的一片痴迷之中。

        周老真是会演讲，没有学术腔，没有板滞气，而是天马行空，信手拈来，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语气，一个手势，一个动作，都能将听众带入一种仿佛只可意会的情境。讲到他最钟爱的“红楼”人物史湘云，文采风流，激扬四溢；讲到那须眉浊物的宝玉挨打，他竟一下子哽咽起来，捶胸顿足，泪光盈盈。一个儿童般的老人！

                                          （痴心解“梦”的周汝昌先生）

        在那之后不久，刚刚创办的央视“百家讲坛”栏目主动找到文学馆，提出希望合作。双方一见如故，一拍即合，2002年春节，央视的摄像机进入了文学馆。最先在“百家讲坛”每周三的节目中播出的“在文学馆讲座”，就有周老的《唐宋诗词鉴赏》。广大的电视观众通过荧屏，目睹聆听到了鹤发童颜的一代学人的丰采神韵。这是我第二次请周老，也是他在文学馆唯一的一次“红楼”题外话，讲的倒是本行。周老读燕京大学中文系研究院的毕业论文是《宋词语言的研究》。

        那时的“百家讲坛”倒真称得上是“百家”荟萃，集“科学”、“社会”、“人文”三位一体的学术讲坛；而那时的“在文学馆讲座”又几乎支撑起了其中“人文”类节目的半壁江山。

                        （与“百家讲坛”合作期间周汝昌先生讲“红”）

        周老不愿别人称他为“红学家”，仿佛这样一叫之下，除了“红学”，便没有别的学术作为了似的。事实上，周老是个具有浓郁诗人性情和天赋学术才华的大学者，对学术问题，他有着诗人的细腻敏感，有着奔流到海的激情，在学术研究中也时有汪洋率性的诗情想象。他有一份天真，也有一份执拗。因了这样的性情，他写下一部又一部“红学”专著，始终笔耕不辍，构筑起一个学者博大的“红学”世界，令无数“周迷”心向往之；但也因了这样的性情，招来一些学术与非学术的争议。

        周老是在这样的性情之下，得与胡适结下“红”缘，孜孜以求，并于壮年即以《〈红楼梦〉新证》奠定了其在“红学”史上的学术地位；也是在这样的性情之下，对“程高伪续”疾恶如仇，斥其居心叵测；更是在这样的性情之下，引“红楼梦魇”的张爱玲为知己，对刘心武的“秦学”击节赞赏……他见证了许多“红学”的是是非非，也经意不经意间卷入过“红学”的非非是是。我想，把周老的“红学”历程即看作一部“红学”简史，也许并不为过。

        我与周老的缘分，其实全部源自文学馆的讲“红”。我主持“在文学馆听讲座”期间，一共策划并现场主持了28场《红楼梦》演讲；在文学馆与“百家讲坛”合作期间，央视把在文学馆精选录制的《红楼梦》讲座，分别以“新解《红楼梦》”和“红楼六家谈”为题，播出了近30集（其中六集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所长孙玉明兄参与策划），光周老的三场演讲就编辑成了六集，即《曹雪芹其人》、《〈红楼梦〉其书》、《〈红楼梦〉的艺术世界》（上下）、《答疑〈红楼梦〉》（上下）；2003“非典”的那一年暑假，我还应邀在央视十套教科文频道的演播室录制了三集每集50分钟的“对话红楼：暑期教科文特别节目”，其中大量穿插周老演讲的视频片段；当文学馆第三轮“讲红”时，已至“米寿”之年的周老第六次莅临，兴致不减地讲了《我近来的八本红学著作》。

                       （背板标识见证着曾几何时，这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红学家林冠夫先生在讲“红”。）

        后来，我把在文学馆三轮《红楼梦》演讲的全部文字稿，以《新解〈红楼梦〉》为题，交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三本图文书。

        再后来，又单独把周老在文学馆的六场演讲汇集成书，结集为《在文学馆听讲座·周汝昌“红楼”演讲录》（图文本），线装书局2007年出版，呈现给读者的同时，藉此恭祝周老90华诞！

        从年龄上，周老是我崇敬的祖辈人，可他却在电话里亲切地说：“光明老弟，这个序得你来写，我只写个小后记。”周老在这本“红楼”演讲录的“小后记”里写道：“我们的讲'红’，是首创，虽无经验，效果不太差，而且还给'央视’的'百家讲坛’开启了崭新的局面。据闻，收视率从较低一下子遥升很好。其后来的兴旺并非是与此不无关的。”周老还特意在文末“缀一小诗”：“荧屏讲座启新风，/ 谁是开山创讲红。 / 幸有光明傅君在， / 京城文馆第一功。”今天回眸再看，是周老太过谬奖了，那不过是我的工作，职责使然，本不足道，更没有什么值得显摆的。

        不过，因“讲红”结缘，与周老数载的忘年相交是难忘的！还记得周老的女儿伦苓女士不止一次跟我说，“我爸最愿去文学馆讲，因为那儿的听众最好！”我也不止一次跟伦苓女士说，只要周老愿意，身体允许，文学馆随时欢迎周老做客，随便讲什么都行。

        引以为憾的是，2005年10月5日周老的《我近来的八本红学著作》成为他在文学馆讲座的绝响。之后，虽经数次相约，均因周老身体原因而未果。

        周老号“解味道人”。他实在是一个痴心的研“红”者，一个诗性的解“梦”人！

 
                              （我希望从周汝昌先生那里学得了一点点“解梦”的痴心与诗性。）